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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新的征程
第七十一章
柳不度确定祖上没有交过一位神雕朋友。
他反应迅速,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别有二。这份差异也是神雕就又拥有的。
其一,他易容。
其二,他用剑。
柳不度猜测是后者,询问神雕,“你的老友是剑客?”
神雕摇摇脑袋,用爪子写道「不记得了。就是你身上的剑意让我觉得亲切。」
柳不度诧异了,“剑意?但我今日并未出剑。”
神雕拍拍胸脯,再写:「我能感觉到。」
它环视一圈,开始言简意赅地点评。
写给欧阳锋「蛇」字,给卫兰一个「马」字。给楚留香「飞」字,给苏萌「药」字。
给王重阳与林朝英「道」字,而对向导夏仲安摇了摇头「你武功不行」。
轮到宫九时,神雕仿佛卡壳了一瞬,又写「你好像一只寻宝鼠」。
最后,它看向凉雾,「你沾上了某种气息,但我忘了那是什么」。
神雕点评了一圈,证明了它有人类不具备的某种感知力,那可能就是妖怪的特殊本领。
这更叫人信服它有过一位绝世剑客的老友。
绝世剑客,又有巨雕相伴。
同时符合两个条件的人,不仅是当今武林找不出来,就算往前追查两百年也无人可溯。
断界处于时空裂缝里。
神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雕还是另说,它来自哪一年更是未知数,那位剑客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神雕又写「我好像和一个人学过一套剑法,但不记得了。」
凉雾瞧着沙漠上的留言。
古怪事遭遇得多了,开始见怪不怪。
不必吐槽一个人为什么要传授雕剑法。
当这只雕听得懂人话,爪子会写字,它能练剑又有何不可。
谁规定练剑的必须手里有剑,亦能是心里有剑。最可笑的是人用剑甚至不如一只雕。
“不必着急,雕前辈到处走走,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
凉雾也不在意神雕点评到她时,就忘了她沾染的那种气息是具体哪种。
所谓气息八成与游戏技能的真实来历有关。
或许,触及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本源。她早晚都会弄清楚,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凉雾问:“雕前辈想过去哪里吗?”
神雕没有回话,原地思考起来。
凉雾确实在一张雕脸上看出了思考的表情。
神雕想了好一会,它不舍地瞧了柳不度一眼,透过他在追忆着记不清的旧友。
哪怕记忆不全,但灵魂仍旧印刻着不可磨灭的过往。
柳不度看起来神色如常,心情却似一堆调味品打翻了,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该感到荣幸吗?
神雕认可了他的剑意,将他视作绝世剑客。
这种认同的背后,却隐隐将他当成了某个人的替身。
真就是见鬼了,准确地说撞妖怪了。
这辈子居然能感受到被一只雕当替身的滋味。
神雕终是没有选择跟随柳不度,而是踱步到宫九面前。
「我想随你走,我觉得对恢复记忆有帮助。」
宫九瞧着沙漠上的字迹,顿时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他果然没有入错行。
先是搞出开门红,把柳不度及时送到妖怪渡劫现场。
当业务能力备受青睐时,客户就自己上门了。
他的向导口碑好到出圈,不限于人类客户群体,有了第一位妖怪客户。
“神雕,好眼光!”
宫九岂有不同意的道理,“跟我走,包你满意。”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我,宫九,全江湖最神奇的向导,必定能帮你抵达记忆碎片的遗落之地。”
吃水不忘挖井人。
宫九认为能有今天的业绩,是有幸加入了「迷空步障」组织,必须感谢组织老大。
第一位客户柳不度、第二位客户神雕,某种意义上都是凉雾拉来的。
宫九看向凉雾,“凉老大,你辛苦了。等会我们谈一谈抽成。不限于金银铜钱,需要什么实物,你尽管提。”
客户是神雕,叫对方支付金银就是故意难雕了。
换种付费方式,比如杀几条稀有蛇卖钱,或者在深山老林挖出稀罕物品。
凉雾瞧着这一幕,万万没想到「迷空步障」以这种离奇的姿势发展起来了。
八年前,筹建之初,她真的只是想从宫九身上赚一点点抽成。
现在似脱缰的野马,组织业务朝着不可估量的方向发展。
若说将来它会冲出这个世界,业务群遍及妖魔鬼怪,似乎也不是痴人说梦。
“好,之后谈分成。”
凉雾颇有信心,有宫九作为向导,最后的最后必能为神雕找到恢复记忆的正确方向。
结局是完美的,那么过程呢?
凉雾还是坚守住了摇摇欲坠的商业道德,多问了神雕一句。
“雕前辈,您确定要与宫九同行?期间不论遇上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怨无悔?”
神雕毫不犹豫地点头。记忆,它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我感觉我的记忆就在这个世界,我必须想起来,不论过程。」
“很好。”
凉雾提前送出祝愿,“祝您一路顺风。”
神雕抬起翅膀,轻轻拍了拍凉雾的肩膀以示感谢。
它记不清怎么飞了,但隐约觉得自己更喜欢逆风飞翔的感觉。
等把飞行技术找回来之后,就载着这个气息古怪的人类好好飞一场吧。
在众人的见证下,「迷空步障」组织的第二单生意谈成了。
这是一个大项目。
凉雾将其命名为《神雕寻亲记1.0》。
这样编号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假设神雕要找的事物不只在这个世界,以后说不好有版本更新。
寻找记忆并非立刻出发。
石观音死了,五面铜镜完成使命后也碎了,一大堆事等着收尾。
欧阳锋提议,众人不要外泄今日之事。
尤其是关于断界,什么续命的云阳树叶,什么以镜为阵开启的一次性通道,这些都不能提。
古往今来,武林上没少发生为了一本秘籍杀人全家。
当出现了修仙秘法,趋之若鹜的人数会少吗?
石观音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不择手段也要求得白日飞升术。
白日飞升的预言是不假,但成功的是不知修炼多少年的老妖怪朱雀。
众人东奔西走经历这一遭,只是做了一回开门人。
别说得到几句人怎么成仙的指点,对于妖怪怎么修炼也是一无所知。
说出这个真相又有几人会信?
欧阳锋以己度人。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他必会怀疑有人故意藏起了高深的修行方法。
倒不如一开始就只字不提。
只说石观音是为完全掌握大漠势力,才设计顶替卫兰嫁到白驼山庄。
卫兰与同样被石观音追杀的苏萌被卷入流沙,侥幸不死,在大漠深处捡回一命。
近期巧遇凉雾,被救回白驼山。
至于石观音为什么要搜集镜子?
她又不是第一天有这种嗜好,十多年前就有了。
这人变态。
不只发神经地搜集各种镜子,是每天不照镜子就浑身难过,更是把比她漂亮又没她武功高超的人都给毁容了。
这种事在大沙漠是人尽皆知,否则怎么会叫石观音石魔头。
欧阳锋编出这段说辞,询问众人,“各位意下如何?”
九人一雕全部点头认同。
最好的谎言是七分真三分假。
欧阳锋编得不错,而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很有必要隐去今日开启断界的秘密。
不过,凉雾也做好了准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五面镜子,其中四面的持镜人目睹了今日之秘,但仍有一位被囚在地牢里。
“可别忘了,司徒静偷跑出神水宫,带走了怒海行舟镜。她甚至剃发为尼,来西域找白日飞升的秘密。
只是棋差一着,被无花扮演的吴楼主所骗,被囚禁在石观音老巢。”
凉雾了解欧阳锋的行事手段实则狠辣。
提
醒他:“即便你现在把司徒静、无花与宫南燕都杀了灭口,但怒海行舟镜被神水宫收藏多年。
哪怕相隔万里,水母阴姬不会不明不白地轻易认了两位门徒死在大漠。”
“还有一点。”
凉雾又指出,“多年前,猿妖袁淼投掷铜镜时被卷入空间乱流。他死了吗?会不会被神水宫所救,才叫那面镜子被藏在神水宫呢?”
欧阳锋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可能性不低。
据闻袁淼擅长水属性的功法,是与神水宫武学属性相合。
这样一来,他不能不管不顾地把什么人都灭口。
欧阳锋佯怒,“你这叫什么话,我不喜欢杀人,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
卫兰闻言,先嗤笑,“是啊,你不喜杀人,最多就是把人毒傻了。”
欧阳锋无奈,能不拆他的台吗?
他改还不行吗?做人,论迹不论心。
“这次不杀也不下毒,是救人。”
欧阳锋表态,“白驼山庄与神水宫井水不犯河水,把被困地牢的两位神水宫门人救出来,也是结一份善缘。有关镜子,冤有头债有主,让她们找无花算账。”
反正石观音死了,镜子也都碎了。
欧阳锋准备来一个一问三不知,把难题全部都推给无花。
这厮男扮女装以吴菊轩的身份示人,还弄了「海市蜃楼」组织,又给进入地宫的江湖人下药。
真没冤枉他,他所图不小。
是他囚禁了宫南燕与司徒静,还准备事成之后就杀人,该他直面神水宫的责问与怒火。
欧阳锋:“无花是被杀还是被刮,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依照他以前的脾气,必是要母债子偿搞连坐。
这次,只管攻破海市蜃楼地宫与掀翻石观音老巢,接下去的事就当给神水宫面子。
“此计可行。”
凉雾没意见,只需默默地顺手做一件小事。
——先去海市蜃楼里地牢走一回,纵虎归山,叫「炎飙」这位神秘作者再度无迹可寻。
*
*
腊月初八,仿佛一眨眼就来了。
今天,原本是宫南燕押送炎飙返回神水宫的日子。
早餐后,她却带着司徒静离开了白驼镇。
准备极限赶路,在除夕夜前返回辽东长白山,希望与水母阴姬一起过年。
原计划要押走的炎飙,早在一个月前不翼而飞。
十一月十一日。
欧阳锋带着白驼山庄护卫队,携石观音的尸体,打出救援的旗号,攻破了海市蜃楼地宫。
当场揭露吴楼主与石观音的真实关系。
吴楼主无力狡辩。
他被抓住后,被卸下了假面,露出无花的真容。
无花选择了服毒自尽。
只希望楚留香看在昔日情谊的份上,为他寻一口薄棺材安葬。
楚留香答应了。
从地牢被释放的宫南燕却不同意。
敢对神水宫暗下黑手,岂能叫无花死得容易,他别想留一具全尸。
不说被囚之仇,还有别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这厮搞出了克制神水宫武功的剑法,足见他上次以讲经为名去拜见水母阴姬是居心不良。
宫南燕也不说挫骨扬灰,只说无花师从少林,就该遵从佛门入葬规矩。把人给火葬,烧成骨灰再放到薄棺里入葬。
这个要求听着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过分。楚留香同意了。
无花被烧成了灰,而炎飙也似一缕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该关押炎飙的牢房,只锁住一位侍卫。
侍卫全须全尾地躺在地牢里。
脸是他本人的脸,衣服也是他自己的衣服。
问炎飙去了哪里?
侍卫一问三不知,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准备关牢门时。
宫南燕再追问楚留香也无用。
炎飙逃脱时,一群人在围殴石观音,都没来得及关注有谁溜走。
把炎飙带回神水宫,是水母阴姬的命令。
宫南燕不愿不从。在白驼镇又停留了二三十天,几近掘地三尺,但没再见到炎飙的行踪。
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私自离宫的司徒静给带回去,这也算是变相地完成任务。
一起被捎带回神水宫的,还有碎成三片的怒海行舟镜。
也不知司徒静为何执着盗镜出宫。
直到她被人从石观音老巢释放,也依旧三缄其口。
不说就不说吧。
宫南燕没有逼问,把难题留给水母阴姬。
谁叫她的身份微妙,管得太多,倒像是恶毒继母。
二人身着神水宫白纱袍制服,迎着猎猎朔风,踏上返程之路。
白驼镇口,胡杨树顶。
凉雾远望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炎飙」假面被收入了游戏背包,她也说不清此物是否会重现江湖。
或许会有那天的。
正如某天石观音的徒弟又会冒出来。
之前,与欧阳锋带人一举端了海市蜃楼地宫不同,石观音的石林老巢没等到外人攻破就散了。
当时,凉雾取回易.容面具,再往石林宫殿去,发现迟了一步,它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石观音的老巢被烧了。
女仆、男宠与苦力大多四散而逃。
拦下几个逃亡的人打听情况,得知放火的是“画眉鸟”,她是石观音的大徒弟。
石观音有三个徒弟。
首徒“画眉鸟”、二弟子曲无容与三弟子长孙红。
论悲惨,必是曲无容。
别看她是二徒弟,但随着年龄渐长,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后,被石观音亲手毁容。
曲无容终日佩戴面纱,遮住的是满脸伤疤。
仆从们都可怜她。
这种情况下,曲姑娘居然不叛出师门,是惦念着石观音的养育之恩。
曲姑娘瞧着为人冷淡,实则暗中帮了不少忙。
谁都知道石观音的性情不好,稍不顺她的意就会落得一个死字。
魔窟内,仆从们多多少少都受过曲无容的暗中帮衬。
论神秘,当属画眉鸟。
石林老巢内,仆从们都没见过这人的真容,据说她最得石观音的欢心。
画眉鸟在四年前离开了大漠。之后只看到她送来礼品,但不见人影。
时隔四年,她重回大漠。说是来送镜子的,但短短一天之后,就要来放一把火。
曲无容问为什么?
画眉鸟说师父已经被杀,该叫这座宫殿陪她一起去。
更是爆出了一个猛料,让曲无容没必要为师父的被害而伤心,更不必为她寻仇。
原因很简单。
石观音其实是杀死曲无容父母的真凶。
把曲无容养大,教她武功,任由她养成忠义的性情,全都是故意为之。
想看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想看她苦苦挣扎而因为养育之恩无法亲手报仇。
这个消息叫所有人都惊愕骇然。
早就知道石观音恶毒,但不知道她恶毒至此。
如今,魔头被杀,是没必要为了她复仇。
曲无容走了。
画眉鸟放火烧宫,把罂.粟花田,把各种收藏都烧了一个干净。这场火也带走了她为石观音做事的证据。
当凉雾赶到石林,在火海之外,只有
两个人没有离开。
一个是又聋又瞎又哑的男人,另一个是被打昏放出地牢的司徒静。
男人是苦力石驼。
他写出了一段往事,石观音的真实身份是黄山世家的遗孤。
二十多年,黄山世家与华山派火拼,只有女孩李琦逃了出去。
十年后,她练得一身强大的武功。变成石观音,杀上华山派,将华山派灭门。
石驼是华山派的幸存者,本名皇甫高,后来被石观音寻到。
拒绝成为石观音的男宠,就被她刺瞎了眼睛,毒成聋哑人。
十年来,他像是一头驴一样被关在大漠石林,不停地做着拉磨的苦力。
石驼被毒伤了听觉,几乎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但也不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石观音使出传音入密的本领,叫他仍能听得一二。
这些年,石观音不时来刺激他,问他是不是后悔,同时也自爆了一些内情。
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个秘密只有石驼知道了。
即,石观音的武功是在东瀛学的,还生下了两个儿子。
这说明无花还有一个兄弟活着。
那人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当得知石观音与无花之死,又会怎么做呢?
谜题被楚留香接手了。
表示与无花相识一场,最后去南少林为他报丧,顺势弄清石观音一家四口的往事真相。
楚留香走得急,把无花的骨灰入葬就走了,都没喝一杯欧阳锋与卫兰的喜酒。
前天黄昏,白驼山庄举办了一场婚礼。
宾客不多,没有迎来送往,但是足够温情脉脉。
凉雾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得第一顿喜宴,用一个词形容是齁得慌。
喜宴过后,大伙就各奔西东。
宫九与神雕往西宁城去。
王重阳与林朝英返回终南山,准备叫新掌门接管全真教。
苏家兄妹往昆仑山方向走,计划采一些雪域特有的药材再走。
这便是江湖常态。
凉雾遥望天边。
云聚了又散,人生离合亦是如此。
忽而,她脚下的树枝轻轻一颤,枝头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柳不度来了。
他问:“我们也该离开白驼镇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凉雾:“回江南。一不小心就走了一年半,也不知道清水巷小院的情况如何了。”
柳不度:“走哪条路?要绕道去昆仑,探一探明教吗?”
有此一问,是他找到了最后的那块圣火令。
凉雾摇头,“不急,不如先学波斯文。”
柳不度:“好,那就让明教等着吧。”
凉雾:“这次回程,我想走途径望月城的路线。宫九破译了那篇吐火罗文,那是一片祭祀祷告词,我想再去地下城瞧一眼。”
“好。”
柳不度没有异议,继续看着凉雾,等待她再往下说。
枝头却突然安静下来。
凉雾没有再往下讲,而是不解地眨眨眼,好似再问‘你等什么?’
柳不度:“说完了?”
凉雾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大致安排就是这样。现在出发,一路顺利的话,三月初就能欣赏西湖春色了。”
柳不度面不改色地提醒,“你不觉得,这一路上你遗漏了什么吗?”
凉雾歪了歪头,好像非常努力地回忆。
半晌后,她想了又想,却是遗憾地轻轻蹙眉,“我漏了什么吗?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要不你提示我一下?”
柳不度敢押上白云城的所有城门,凉雾绝对是故意不小心地忘了,是要他三顾茅庐。
他能怎么做?
当然是满足对方。
柳不度:“好,我提示你。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现在,你想起来要怎么往下接了吗?”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揭开他的面具
第七十二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凉雾怎么可能忘了元宵赌约。
在明年元夜到来之前,若她能揭开柳不度的假面,对方就送她一样礼物。
算算时间,距离截止日期仅剩三十七天了,还没半点实质性地推进。
今年元夜,两人在大理城定下赌约时,哪能预料到后来大半年都没能见到面。
凉雾听了两个版本的别后故事。
一则来自宫九。
把他的描述用一个标题概括,就是《神级向导之我在海边捡客户:天竺舞蛇又“蹴鞠”,嬉闹昆仑雪人行,沙漠风情数日游……》(注:蹴鞠踢的是飞头蛮的脑袋)
另一则来自柳不度。
也能用一个标题总结,名为《渡劫记》。
两则故事讲述风格略有亿点不同,但核心内容一致——近半年是过得险象环生。
“原来你想提醒我勿忘元宵赌约。这事,我怎么会忘呢。”
凉雾振振有词,“我没把它排到计划里,是有原因的。”
柳不度当然知道凉雾没忘。
他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好,你没忘,你可以开始狡辩了。”
“谁狡辩了?”
凉雾咬文嚼字,“这应该写作对你的关怀备至,我明明是满腔真诚为你着想。”
她自有一套说辞,“我问你,你的伪装是不是使用了某种武功?”
柳不度点头。
既然是他主动发出的邀请,早就变相承认这个事实。
凉雾:“卸下假面的方法,万变不离其宗归纳,就是让你停用这种武功。对不对?”
柳不度再次点头。
凉雾:“那就有一个好问题,你会在什么情况下暂停使用这门武功呢?”
柳不度眼看皮球被踢给他了,又把球给踢了回去。
“你接下了赌约,不该是你琢磨这个问题吗?”
“我当然思考了。”
凉雾说,“首先要确定一件事,你不会故意放水。”
柳不度又一次点头。
凉雾:“那有两种方法叫你不受控地掉了伪装,或是你惊讶过度,或是你伤重不治。”
她又进一步推测这门武功的奇妙之处。
“那年,你被困星宿海地牢,中了无法使用内力的毒.药,却仍能维持伪装。说明这种易容术不是即时解除的。”
“打个比方。它不是一张拉满的弓,只要松手就恢复原貌。它的回弹速度缓慢,即便失去内力加持后,还能保持一段时间。”
“这点与缩骨功类似,要变回原本的身形,需要再施加一个力。
那些被动缩骨的人,做不到自行变回原貌。若不得外力帮助,少则几天,多则一年多才能慢慢恢复体型。”
凉雾问:“我猜得对吗?”
“对。”
柳不度也透露了持续时长有多久。
“此术一旦练成,只要不主动变回去,即便内力无法顺畅运行,也能持续七七四十九天。”
“假设当年我死在了星宿海,尸体也会维持这张脸,不腐不烂。
直到死后第四十九天,尸体忽而变回原貌。如此罕有的尸变时刻,也不知谁有幸亲眼见证。”
柳不度语调平淡,眼神却不掩兴味。
没有因为被杀害而愤懑,只有期待死后也能捉弄一把活人。
凉雾问:“四十九天是你特意练的时长?是对应上了丧葬习俗里的‘七七断七’?”
柳不度点头,他就是故意选的,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民间传闻,过了七七,亡灵会彻底进入地府。在这一天尸变换脸,能够格外地令人印象深刻。”
凉雾听到了满满的恶趣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他在某个瞬间被惊诧到下意识换回原貌?
不过,只要思想够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她想到了一招,但没必要高射炮打蚊子。
这次不偷袭,用正大光明的方法。
“距离赌约截止日期只有三十七天,我也不忍叫你被偷袭重伤。而令你惊讶到直接变脸,也着实不易。”
凉雾说,“仅剩一个方法。你站着别逃,让我施加一门能破
解你的伪装功夫。这事勉强不得,需要你有足够的诚意。”
柳不度默默翻译,是要他主动地“讨打”才行。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嗜好了?!
凉雾非常顺利地将话给圆了回来。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把赌约排到近期计划里,全都是为了你着想。”
柳不度缓缓点头。
不错,真不错!好听的话都叫凉雾给说了,是将要他讨打变成了某人的体贴入微。
“你这样为我着想,我怎么能不投桃报李。”
柳不度不认是在讨打,他只是愿意对一个人以诚相待。
“定个日子,你让我见识一下化解易容术的武功。”
不想拖延,尤其是经历铜镜惊奇后。
这场赌局必须叫凉雾嬴,而让她能够赢得彩头。
柳不度直接定了日期,“不如就在三十七天后,明年正月十五的当夜。月上枝头,你就动手。”
凉雾感觉到了,这人是铁了心要她赢。
揭开伪装是只是前菜,重头戏在那份希望送出的彩头上。
究竟是什么彩头呢?
凉雾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了。
“好,一言为定。我们走得快一些,争取在元宵节之前抵达望月城。”
有了行程计划,中午如期出发。
多年前,卫兰写的提货凭证派上了用处。
凉雾被赠送了两匹宝马。
借一匹给柳不度,两人沿着天山山脉一侧,往东赶路。
这一路顺畅得不能更顺畅了。
石观音被诛,近十年西域最大的安全问题被清除。
大沙漠却不会就此平风浪静。
江湖从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必有新势力崛起。若与人为善,是安定一方;若以掠夺为乐,又要再起腥风血雨。
隐患仍在。
比如“画眉鸟”飞去了何方?
石观音的三个徒弟。
曲无容获知身世真相,心灰意冷退隐江湖。
长孙红被安排到白驼镇,以尼姑庙账房的身份做暗哨。
在石观音被杀后不久,发现她居然也在寺庙内自缢身亡。
欧阳锋做了尸检。
发现长孙红服用了烈性毒.药,含有高浓度的致幻剂,她可能在极度神志不清时自杀了。
谁下的毒?
是放火烧掉大漠石林的“画眉鸟”吗?
杀死长孙红是为了灭口?不叫“画眉鸟”的真实身份暴露?或是师姐妹之间有旧仇?
凉雾在白驼镇停留期间没能查清真相。
线索都被烧掉石观音老巢的那一把火毁了。
话说回来,直接焚烧罂.粟花以及由它制成的毒.药,这可不是妥当的销毁方式。
燃烧释放的气体也有毒,被人体吸入后,可不就造成新一波的伤害。
如今大多数人没有这种意识,画眉鸟也该没想到这一点。
在放火前,她叫想走的人都先逃了,只留自己一个在建筑物内,看着罪证充分燃烧殆尽。
换句话说,这一波搞下来“画眉鸟”极有可能中毒而不自知。
凉雾有意进一步观察,可找不到观测对象。
只得暂时搁置了这一茬。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趁着纷乱再起的将来尚未到来,享受眼前的平静时光。
*
*
新一年,正月十五悄然而至。
日薄西山,抵达望月城。
放眼望去,此地竟然比九年前多了几丝热络气息。
城里唯一的客栈飘出袅袅炊烟,一起飘出的是食物香味与嬉闹人声。
城内已经入住了一拨人。
进到客栈,看到其中一位还是熟人。
凉雾认出了左霓裳。
九年前从西宁城出发,自己随着左队出塞,前往天山缥缈峰。
经年之后,左队的眼角眉梢多一抹风霜痕迹,而气势更加沉稳了。
凉雾主动招呼,“左队,好久不见。”
左霓裳见到来人,一时充愣,不敢相认。
大战巨型蛛的惊心动魄往事,早就被望月城的烈烈黄沙掩埋。
后来,她再跑这条线路时也遇上过劫匪与恶劣天气,但再未遭到古怪至极的敌人。
江湖一直都太大了,大到想要叙旧也无缘不得见。
当听闻江湖上冒出了一位「弥天大雾」,不免猜想此凉雾是不是彼凉雾?
今日,江湖又太小了,小到居然旧地重逢。
“你是小凉姑娘?”
左霓裳瞧着面熟的脸庞。
凉雾长开了,长高了。
原谅她的文采平平,只想到“月中聚雪”夸赞来人。
凉雾微笑,“就是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左队是带队西去,还是准备入关?”
左霓裳:“是西行。这次跑急单,也顾不上过年再走。今天元宵,大家稍稍休息一晚吃碗汤圆,明早就立刻又要动身了。”
“那我们能够相聚也是有足够的缘分。”
凉雾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柳不度。我们准备在客栈借宿一夜,明天继续东行入关。”
左霓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客栈的空房还有好几间,你们随意住。
你们也别吃干粮了,一起吃碗汤圆。镖队带的食材管够,等会顺手给你们包几个。”
“那感情好,我也一起来包。”
凉雾顺势应下,“等我先去把行李放好。”
左霓裳在入住登记簿上添了两人的姓名,又主动带路,简单介绍了客栈的情况。
去年,几大商队凑钱把客栈翻修了一遍。
谈不上提升住宿条件,只是把老旧破损的家具物品给换了。
这一趟,镖队十人出行,押送一批药材往西去。队伍里却没有其他凉雾认识的熟人了。
等把凉雾送到客房,她压低声音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猜你是为了重游地下城才来的,对吗?”
凉雾没有否认,“对,我想再看一眼刻着吐火罗文的岩壁。去年翻修客栈时,地下城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基本是老样子。”
左霓裳说,“只是流沙肆意侵蚀,地下城增加好几处塌方。未免不小心踩空掉到地下通道里,把地面上的出入口封掉了,只剩打水的那口井。”
当年,宫九用迷路的实力,在废墟里找出十几个地下城出入口。
凉雾走的路线不同,跳入城内唯一的水井,从地下河进入地下城。
“这样一来,我还得带人再跳一次。”
左霓裳建议,“不如等镖队明早离开后,你与朋友再行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些队员都不清楚地下城以前发生过的事。”
在城内唯一的水源玩跳井,一般正常人做不出这种事。
假设好巧不好被撞见,说不定大漠就要多一则《古井闹鬼》的传说了。
“好,我不会制造恐慌的。”
凉雾接受了友好的提醒,她没有缔造怪诞传闻的嗜好。
像是铜镜变成朱雀飞走的离奇故事,也没能成功地流传出来。因为石观音与无花无福消受,提前入住了骨灰盒。
凉雾聊起西域最新势力变化,又问近半年关内的形势如何,“关内还太平吗?”
左霓裳微微摇头,“武林没有大变化,但听闻京城的那位不太好了。上上个月,他得了一场重病。到底也是八十有八了,还没对外公布由谁继位。”
这话说的是当今圣上柴寿。
左霓裳:“镖队在西部边关活动,也不清楚京城天子脚下的具体变化。不过,风声能传到西宁城来,也足以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这个世界存在诸多武林门派,朝廷的力量被削弱了。
再怎么被削弱,皇帝依旧存在。
皇权更迭,新君由谁来做也是好些人关注的焦点。
凉雾回想这个世界的历史,“在君王高寿的排行榜上,以当今圣上的年龄,只差一名就能登顶了吧?”
“谁说不是呢。”
左霓裳说,“排在首位的是秦汉时期的人物,南越王赵佗一百零三岁。”
凉雾:“看来当今圣上是人如其名,名有‘寿’字也就寿比南山了。”
做父皇的高寿,做儿臣的不一定能活过父亲。
柴寿有六子三女。
如今,只有最小的儿子柴让活着,其余八人都相继离世了。
柴让是皇帝的老来得子,今年二十五岁。
左霓裳:“坊间传闻,圣上欲立皇太孙柴允荣继位,而不是叫仅剩的儿子柴让做太子。”
凉雾很难不觉得这番话耳熟,在明史里有过类似记载。
尧朝却非大明,柴寿也不是朱元璋。
她不会生搬硬套读过的史书去揣测接下来的皇权交接。
凉雾:“谁继位做皇帝,这种事距离我等太遥远了。”
左霓裳:“不错。龙椅换了谁坐,镖队还是要在天寒地冻里走镖。”
新官上任也会有三把火,皇权交接不可能不起一点波澜。
左霓裳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够平稳过渡,别
给边关带来太过剧烈的动荡就好。”
没有多聊遥远的京城。
凉雾归置好了行李,入到包汤圆的活动里。
隔壁,柳不度也走出房间,参与其中。
和面、备馅、成型、下锅,自己动手,现包现吃,吃起来别有风味。
暖暖的一碗汤圆下肚,也是吃了七分饱。
饱暖思赌约。
到时候了。
正月十五的夜晚,两个人,两把椅子,相对而坐。
凉雾特意用清水再洗了一遍双手,确保指尖没有残留的糯米粉。
“好了,我们开始吧。请放松,我动作很快的,不会弄痛你的。”
柳不度本来气定神闲。习武之人,谁没受过伤,他也不怕痛。
听到这句开场白,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待他多想,凉雾手掌轻贴到他的脸颊上。
一股略带寒意的真气刺入面部,瞬时覆盖整个脑袋。
脑袋,是人体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不是一句废话。断肢尚可活,断头只有死。
窗外,冷月照沙洲。
室内,一灯暖如豆。
柳不度凝视近在咫尺的凉雾。
在学习易容功法的那天,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他心甘情愿地坐着,任由另一个人对自己的脑袋为所欲为。
感受对方施加在脸上的内力由寒转暖,叫面部微微发痒。
很快,听到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感受着皮肉被一点点地拉扯,恢复到了原本的位置。
他的脸微微发热,这是被解除伪装后的正常反应。
无妨。
柳不度确定稍待片刻即可降温如常,如果凉雾的掌心没有一直贴在他脸上的话。
‘你松手。’
这句话,他居然忘了讲。
空气安静了下来。
凉雾望着面如冠玉的陌生脸庞,一时间竟然忘了及时收手。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是亲手拨开重重迷雾。当拨云见月,月上有真仙。
“噼啪!”
烛台上,蜡芯蓦地溅起火星。
平时细微的声响,此刻被无限放大了。
一簇火星,稍纵即逝,却似从风里钻入人心中。
凉雾瞬间回神,立刻收手,把准备好的镜子怼到对方面前。
好像就事论事地说,“请不要只凭感觉。仔细看看,我是不是成功破解易容术了?”
柳不度:“破解易容术的本质是解除了一门内功功效。比起照镜子,我运气感知更能确定成功与否。”
话虽如此,还是瞥了一眼镜子。
镜中,映出了丝毫不差的真容。
但有一丝不同。是眼神,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三分。
柳不度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重回冷静。
“恭喜你,赢得了赌约。”
他听到自己淡淡的语调,“依照约定,当你揭开我的假面,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柳不度顿了顿,问:“你要猜一猜它是什么吗?”
凉雾:“我猜不中,你就不送了?”
“送。”
柳不度说,“这只是增加一些悬疑紧张的气氛。”
凉雾笑了。
想要刺激是吧?好,她配合。
凉雾一本正经地猜了,“麻衣教曾经有一个规矩,外来者揭下圣女的面具就可以娶她为妻。今夜,你的假面被我揭下了,你也想要主动效仿一下?”
柳不度心头一跳。
却不见丝毫表情变化,唯独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
他也一本正经地反驳:
“很遗憾,你猜错了,我所指的礼物从一开始就是与修行者有关。是一则古老的讯息,关于「惊雁宫」。”
柳不度没有特意说明,这是不会对外人言说的绝密。
凉雾听着对方话音落下,她的识海里游戏面板又诈尸了。
弹出一条通知。
【可选任务:消失的它(不限时)
提示:此地常无日,青青独在阴。太阳偏不及,非是未倾心。1】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一片孤城万仞山
第七十二章
这次的游戏任务居然出现了提示语。
前所未有的待遇,是不是暗示了特别的难度?
凉雾扫了一眼任务奖励。
没了经验值,也没了背包空间扩容,更不见能量石。
只有孤零零的一件物品,却格外的醒目。
【完成任务奖励:本世界坐标】
在「长春之谜」的附加奖励里,送过一个「永不失效的定点坐标(待使用)」。
坐标的含义很好理解,实际运用时却无从下手,因为没有说明书。
凉雾尝试使用它,却不似别的奖品能被意念直接开启,显示了激活失败。
新任务的奖品「本世界坐标」,它是什么情况?
它要如何获取?取得后又要用哪种正确方法激活呢?
一堆疑惑,迅速闪过。
凉雾稍后细想,先把注意力放在柳不度身上。
“惊雁宫”必定极其特别。
叫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只凭一个词就触发八百年不动的游戏面板诈尸。
凉雾移开了遮挡在两人之间的镜子。
难得正儿八经地说,“愿闻其详。”
柳不度娓娓道来。
惊雁宫是一座移动的建筑。胆敢称作‘宫’,就不是茅草屋。而是气势恢宏,甚至可吞日月。
“这座宫殿有多少房间组成,仍旧不得而知。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它的地下室,其名「战神殿」。”
战神殿,自成为一届。
入口有魔龙守护,四周是奇花异草,殿顶刻满星斗阵法。1
殿内悬浮的《战神图录》浮雕,涵括天地之秘,能助人破碎虚空,前往更高的世界。
惊雁宫出现的时间与地点都不确定,停留多久也是未知。
照理来说,这样一座宫殿出没时,少说也要惊动方圆百里。即便在人迹罕至的大沙漠现形,多多少少也存在目击者,应该可以留下一些记载。
“有关它的讯息却少得可怜,推测相关记载或是毁于战火。距今最近的一则可靠消息,已是隋朝末年。”
柳不度如是说。
凉雾暗道这也太久远了。
足足过去了六七百年,皇位都换了几家姓氏。
柳不度继续说,“隋末,独孤家有一人名为独孤胜,他进入过战神殿。
现存零星的惊雁宫描述就是出自他的记录,但绝大多数手稿都湮灭在了六百多年的时光里。只有一物除外。”
柳不度取来笔墨纸砚,当场
作图一幅。
一时间,室内静到只有笔触纸张的沙沙声。
仿佛风都为止屏住呼吸,不敢轻易惊扰天地之间的秘密。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倏然溜走。
柳不度终是放下了笔。
画成,他的额头居然添了一层薄汗。
凉雾见状,暗暗心惊。
什么样的一幅画,能叫内力高深的作画人在深冬之夜渗出一层薄汗?
它必是不凡。
这幅画仿佛只差一点点就会制造异常天象,比如《淮南子》所记载的“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凉雾凝视此画,它仿佛有魔力,那些墨迹差一点点就要自己动起来。
看向它,就是在看向雷光频闪的苍穹,每一道惊雷里都有秘密。
不过,差两个一点点,有时就是相隔了一道天堑。
越是玄妙之意,越是如此。
不恰当地比喻,像是南北朝时期的传闻。
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的墙面画龙。尚未点睛之前,画中龙是死物。点睛之后,龙活了过来,从画中飞走了。
她观柳不度笔下画,有类似感觉。
即便这样,仍能从画里感受到玄奥的武道。
概括说来一句话,修行不止于自生内力,也可吸纳天地之力,比如吸纳雷电之力为己用。
凉雾自己感悟出的通天之术与这幅画的核心奥义相通。
柳不度:“这幅画名为『天地太极』,灵感来源是《战神图录》的第二幅。独孤胜悟道惊雁宫,将一些心得记载于册,取名《不败手札》。”
再惊世骇俗的秘籍也是用纸写的。
书页会被虫蛀,墨迹会变得模糊不清。六百多年的时光,足以让这本手札烟消云散。
柳不度继续说:“五十多年前,丘陵书肆的创办者发现了那本残破手札,只有两页能勉强辨识。一页是独孤胜自述进入惊雁宫,另一页画了这幅「天地太极」图。”
凉雾终是明白丘陵书肆为什么以“丘陵”为名。
之前,柳不度说过它取自先秦诗歌《白云谣》。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据传,这首诗是西王母送别周穆王而作。
后来,神话传闻几经演变。
西王母的意象变为了居昆仑瑶池,掌长生不死术的神仙。
诗歌里的那句“将子无死,尚复能来”也被添上了一抹神秘色彩。
书肆取名丘陵,实为追寻通往上界之道。
凉雾问:“丘陵书肆是不是为了寻找「惊雁宫」而成立的?”
柳不度点头,眉间少有地透出失落。
“五十一年了,惊雁宫就如同它的名字,惊鸿照影,不复再来。哪怕书肆开遍了天南地北,没再搜到一页纸写着惊雁宫的故事,更不得一句话与《战神图录》有关。”
凉雾从理性分析,这个结果不叫人意外。
毕竟惊雁宫最后一次有切实的记载,是隋朝末年。
或许,它再也不会来了。它改变了轨迹,这个世界早就不在它的运行线路上。
再理性,还是会期待奇迹发生,这也是人性。
凉雾问,“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吗?”
“有一点,也只有一点。”
柳不度说,“十年前,神剑谢晓峰疑似发现了独孤胜的剑冢。”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
凉雾奇怪,怎么卡在这种地方,可不是好的断章习惯。
她追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
柳不度说,“十年前,我去西域就是找寻谢晓峰的踪迹。没找到目标人物,反倒中了奇毒,被关到星宿海地牢。”
柳不度眼底却闪过欢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西域寻谢晓峰未果,亦非憾事,他遇到了更重要的人。
凉雾将对方的欣喜瞧了正着,如何能不心生波澜。
今夜的这份“彩头”着实重磅。
不难看出对柳不度来说,「惊雁宫」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家族世代追寻,绝不会对外人言说。
不可言说的秘密,今夜被当成了一个赌注。
这是一个押注者主动送出的赌注,实则是默默交付了重视与信任。
他的殷殷之意,尽在未尽之语中。
凉雾感受到了。
当她被邀请揭开对方的假面,在拨云见月时,也是邀请她造访一座深锁云端的孤城。
柳不度已经敛去欢喜,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谈起今天为什么给出这个彩头,
“神雕说你是集齐铜镜的有缘人,你也应了谶言开启断界。
既然如此,我顺便把惊雁宫的消息告诉你,说不定你哪天能顺手开启战神殿的大门。”
这话好像主打一个顺便做了,才没有郑重其事地交付秘密。
“哦,我听到了。”
凉雾似乎也不甚在意。
“你知道的,我挺忙的,总有麻烦不期而至。等我之后有空,再帮你留意一下相关消息。”
柳不度不信凉雾未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针对性地特意研发出破解他易容术的功夫。
他开口却道,“不是大事,随意就好。”
凉雾很配合地也随口一说,“好,那就随便找找。听起来最后的线索是在谢晓峰身上,就从他下手吧。”
神剑山庄的三少爷,早就从少年步入老年。
他大放异彩的时代已经过去,江湖上早就不再流传他的消息。
凉雾仅听过只言片语,对其人了解甚少。
只知道神剑山庄已经荒废了,谢晓峰的子女都已经去世了,他没收徒弟,也是后继无人。
她问:“谢晓峰有没有化名?十年前,你是去西域找他。可我在西域待了好些年头,也没听到神剑出没。”
柳不度:“谢晓峰应该更名换姓了。从他自断双手的大拇指就不再用剑,江湖人多是认为他死了。”
“我却认为他还活着。”
柳不度愿意相信神剑不会轻易死去,更该是换了一种活法。
“谢晓峰很可能成为真正的阿吉。他年轻时用过这个化名,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的剑道。”
原来是他!
凉雾没见过谢晓峰,但认识阿吉。游戏背包里还躺着一封阿吉写给白掌柜的信。
忽而明了为什么柳不度找不到阿吉。
因为已故的白掌柜是个口风很紧的人,会为了朋友而向东家隐瞒一二消息。
当下,凉雾也不动声色,没有提起旧事。
她也信守承诺,答应阿吉在先,为其保密行踪。
没想一直隐瞒柳不度,但要先联络阿吉,征得对方的同意再说。
凉雾有种感觉。
白掌柜并非不分轻重缓急之人,他明知阿吉的行踪还是选择不告知东家,八成是善意的隐瞒。
不说,有时还能维持一份希望。
“好,我记下了。”
凉雾说,“没别的线索了吧?”
“没了,今夜的彩头到此结束。”
柳不度将临摹的「天地太极」图推到凉雾面前。
“这图,你收着吧。等哪天你有空去我家,再鉴赏对比独孤胜画的那一版。
别抱有太高的期待。那是六百多年前的书页,是虫蛀发黄又墨迹模糊。再高超的字画修复术,也无法叫它恢复如初。”
“谢了。”
凉雾将这一张蕴含破碎虚空奥义的画纸收入怀里。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她记下这份心意了。若有朝一日得见惊雁宫,必会携柳不度同往。
夜已深,明天还要重游跳井一日游,到了该说晚安的时候。
凉雾离开前多看了几眼柳不度的真容。
“明早再见到你,你又会变回去吧?”
柳不度点头。
凉雾颇为遗憾,“可惜了。”
柳不度:“可惜什么?”
凉雾说,“古语有云,秀色可餐。同伴长得俊美无俦,能让同路而行的人赏心悦目。我也不能免俗。”
“那是可惜了。”
柳不度态度坚定,不会就此换回真容。
让外人知道丘陵书肆老板与白云城的关联,未免滋生出麻烦。
凉雾十分善解人意,也不希望对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留点遗憾也好,能让生活更完美。”
她说得轻松,好像完全揭过这一茬,“晚安,明早再见。”
凉雾站了起来。
即将转身时,突然出手如电,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尖。
随即,她“嗖”一下窜到客房大门边。
柳不度只觉鼻头一凉,似被蜻蜓点水。
他立刻看向镜子。
只见鼻子被添了一抹雪白,正是刚才包汤圆用的面粉。这个形象并不滑稽,反倒叫他多了鲜活人气。
门旁,凉雾轻笑出声。
“古有掷果潘安,今夜我只留一道面粉为你的鼻尖添色,纪念我用心创造一套武功揭开了你的真容。请你允许我效仿古人。”
后半句就不说了。
对方不允许也迟了,她想做就做了。
柳不度没有被冒犯,只是遗憾迟了一步,未能实现对称美。
所谓对称美,当然是指给凉雾的鼻子上添一笔墨色,但这人窜逃得有点远。
“你这样就走了?”
柳不度不提鼻尖一抹白,丝滑地转移话题。
“谢晓峰能化名阿吉,你不好奇我有没有另一个姓名?”
凉雾开门欲走的动作停下了。
她肯定好奇。当一个人易容行事,真脸必然也对应真名。
“确实,这事是要问一问。”
凉雾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来去你家看画,我得事先了解一下你家到底是哪家,避免一脚踩坑里。”
凉雾:“所以,你愿意说吗?”
“事已至此,不必隐瞒。”
柳不度绕过书桌,其上有一方砚台,残留着刚才作画时研磨出的墨汁。
“以你之能,定能猜到正确答案。”
他一边说一边信步来到门边,停在了凉雾身前。
柳不度:“给你一个提示,关于我的真名,谜底一直都写在谜面上。”
凉雾琢磨起这句话。
换言之,这人的真名与“柳不度”这个假名有极大的关联。
另外,从丘陵书肆的取名来自古诗《白云谣》,可见其遵循一定的取名风格。
古诗、白云、柳、不度……
一道灵光闪过。
那个江湖人都知道的名字,一直被藏在一首耳熟能详的古诗里。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2
凉雾错愕地睁大眼睛。
下一刻,来不及报出对方的名字,顿觉自己鼻尖一凉。
她的鼻子也被飞速刮了一下。
只见对方施施然地放下手,指尖沾了黑色的墨。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的鼻尖必然被添了一抹黑色。
“叶、孤、城。”
凉雾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对方的真名,“你真是好样的。”
叶孤城:“请允许我以一抹黑为你的鼻尖增加色彩,恭喜你猜对了我的真名。”
凉雾闻言,这话不能更耳熟了,她刚刚说过类似的。
叶孤城笑了,笑容格外真实。
他说:“礼尚往来,不用客气。”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新瓜
第七十四章
又一个元宵节过去了。
正月十六,太阳照常升起。
昨夜豆沙汤圆的甜味气息似乎还残留在客栈里,但天还没亮就已人去楼空。
飞天镖局检查了镖货,确认无误就立刻开拔西行。
凉雾送左霓裳到路口,私下委托她送一封信。
与镖队目的地在同一方向,送到天山脚下的「丰收养猪场」,交给简场主。
聚散匆匆。
凉雾望着镖队渐行渐远,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日。
也不能确定时隔两三年,阿吉是不是在养猪场做着收粪生意。
行走江湖,不确定是常态。
多是遇到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
即便是曾经共度生死难关的同伴,往往也只能同行一段路,一次别离就变为相隔万里的故人。
叶孤城慢一步走出客栈,虚掩大门,踱步到路口。
“早安。走吧,去跳井。”
凉雾听到背后传来与众不同的问候语。
脑内冒一句‘大清早的,哪个不正常的搞事?’
‘嘿!你猜怎么着。跳井的竟是我自己。不愧是我,不走寻常路。’
凉雾的自问自答双标小剧场在脑中一闪而逝。
犹记当年初至星宿海,她贴满沉着冷静的标签,根本看不出乐子人属性。
果然,适应了江湖生活后,人就慢慢释放了天性。
看似一堆发散联想,实则只有短短一瞬。
凉雾回头,却看到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昨夜,不是你说要持续伪装吗?”
叶孤城:“伪装是避免外人对白云城与丘陵书肆产生不必要的联系。现在,我们所处之地是空空荡荡。”
言下之意,这里没有外人。
凉雾也不问自己被归于哪一类,也许被分到不是人的那类也不错。
“你难道不是奉行时刻准备好,说不定何时遭遇天降第三人。”
叶孤城:“不,我更想叫自己的脸适时露露面。免得面具带得久了,忘了真正的样子。”
凉雾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
叶孤城反问。
凉雾;“不能是你良心发现,遂了我的愿吗?叫我看着同伴的花容月貌,进行赏心悦目的地下城之行。”
叶孤城坚决否认,“不能,我做事有原则。今天就是凑巧了。”
“哦——”
凉雾故意拉长尾音,“无巧不成书,我懂。”
“你懂就好。”
叶孤城语气淡淡。
他才不说昨夜推迟了一个时辰再睡,画了一幅《黑白无常元宵夜大战图》。
这幅图的灵感来源不言自明。
今年元宵,无常出行不遛兔子灯了,改为面粉与墨汁大战。最终以黑无常被面粉涂白,白无常被墨汁染黑告终。
两位“懂懂”很快来到圆顶水井房。
检查了火折子等照明装备被包裹得密不透水,就你跳我也跳地下了井。
地下河的水冰冷如昔。
与九年前不同,游到岸边后,地下城的入口岩壁不再发光。
这才正常。
以往岩石发光,是养着巨型蛛的王堡时不时举着照明设备路过岩石,叫岩壁上的荧光物质吸收了一定量的光。
如今,地下城寥无人烟,岩壁自然不再发亮。
凉雾取出火折子引燃火把,重新照亮满墙的吐火罗文。
这些年,宫九在西域之西转悠。
以他的古怪寻路运气,也是费劲吧啦才在犄角旮旯里撞上了一个懂得吐火罗文的老僧。
终于把这篇死去的文字翻译出来。
大概意思:
唐朝初年,名为「莲生门」的组织修建了这座地下城。
那是一个西域佛家门派。
将此当作祭祀场所,定期举办法会活动,以待佛陀显灵。
岩壁上,吐火罗文洋洋洒洒写了一堆,都是引经据典说佛陀。
希望莲生门的僧众有朝一日功德圆满,荣登极乐世界。
没别的了。
它就是一篇建筑落成后的祈愿祝福词。
今日再探地下城,是要把当年没能走的路走通。
九年前,凉雾初学凌波微步又要赶路往缥缈峰去,无力彻底摸清地下城。
这次是要把塌方地段也一并探明,但也不确定能找出什么。
当年,蕴含治愈能量的炎阳舍利突降地下城暗河中。
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或是这里有什么吸引它?
整整五天的勘察,两人没能发掘出特殊物品。
清理塌方空间的黄沙,仅剩残垣断壁,不留关于旧日的一言半语。
若说毫无收获也不尽然。
叶孤城将整座地下城的路线图画了出来。
这座建筑并非在一个水平面上,它有上下两层。
下层布局的形状像是一朵莲座。
上层路线弯弯绕绕,亦可勾勒出一条主路。
把所有机关分布点练起来,像是笔画里的「丿」。
奇妙之处来了。
流过望月城的地下暗河,它的流向路线早有人做过考证,像是笔画里的「乀」。
地下城机关主路与流淌暗河,用一撇一捺构成了「人」字。
再从地下城的上下两层空间来看,就是「人」站立于莲座上。
叶孤城:“我不觉得它是巧合,九成九是故意设计的,还特地借用了自然水流构成了一幅宛自天开的风水意象。”
凉雾也不信巧合那么多。
她说:“地下城的建筑结构与莲生门的名称相吻合,莲座也是佛门常用意象。
就是这个「人」字,它表示是人吗?如果期待佛陀降世,为什么不用万字符「卍」?”
假设使用卍字,就不能借用地下河的水流流向构成完整意象。
然而,只是出于这种原因吗?
须知祭祀场所的建筑意象很有讲究,一座地下城都建了,也不差
多挖几条沟渠引水。
两人盯着图纸思考。
莲生门渴求功德圆满,却不似一般佛门信徒在地上建庙,而是造出了一座地下城。
这群人搞出的「人」字意象又代表着什么呢?
半晌后,凉雾与叶孤城倏然抬头。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雁字回时”、“鸿雁归来”。
此话一出,相视而笑。
无需多言,其意自明。
「人」字非人,而是大雁飞行时排成的人字形队伍。
又及惊雁宫内藏有破碎虚空奥义的战神殿,它正是在地下。
凭此能有一个推测,莲生门修造地下城是为恭迎惊雁宫现世。
凉雾轻轻摇头,“除了这篇吐火罗文的岩壁刻字,如今的西域再未出现过莲生门的踪影。
虽然它变相验证了惊雁宫的影踪,但也都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
莲生门有没有等到惊雁宫现世?
答案就像是此门派使用的吐火罗文一样,在时光流逝中成为死去的秘密。
叶孤城:“以往仅有独孤胜的手札残页作为惊雁宫出没的证据。所谓孤证不立,这座地下城好歹打消了那份质疑。”
他反倒乐观起来,“九年前,炎阳舍利突然出现在此地,或许正是地下城残留的某种能量起了作用。
不妨大胆一些做假设,莲生门不是等待惊雁宫出现,而是用某种方式召唤惊雁宫出现。”
凉雾想了想,联系到本次游戏任务的奖品是当前世界坐标,是不能排除召唤阵。
“你这样猜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却是指出,“唐朝初年,莲生门能否顺利召唤来惊雁宫却是另说了。炎阳舍利与一座神奇宫殿对比,如同萤火与日月的差距,召唤两者的代价相差太大了。”
凉雾更在意另一点,“炎阳舍利是九年前出现的,不是五百零九年前出现。这座城废弃多时,哪有持续不断的特殊能量供应呢?”
“两种可能。”
她指出,“要不就炎阳舍利的时间线出了岔子,慢了好多步才被召唤来;要不然……”
叶孤城:“要不然就是九年前有人效仿莲生门行事。技艺不精,反叫王家兄弟捡了便宜取走了炎阳舍利。”
凉雾微微颔首,她就是这个意思。
“莲生门是一个佛教门派。假设有人效仿行事,会不会也出自佛门呢?”
此题,暂时无解。
从丘陵书院掌握的消息,当今江湖尚未发现行事诡异的佛门组织。
不过,南少林能冒出一个六根不净的无花,谁说不能有其他别有所图的和尚出现呢?
何况探索更高深的武道,本就是大多江湖人的基本追求之一。
两人打包好疑问,踏上了东去江南之路。
一路上都没闲着。
叶孤城从长安书肆分店调来了一位波斯语译者,请其教授两人波斯文。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学到哪天能成功译出圣火令上的山中老人武功?
两人拟定了一个小目标,就以四年为期。
叶孤城原本估计独自破译要十年。
双人合作,一加一的效果必是大于二。四年为期,说不定还是保守了。
用心学习时,时间仿佛过得格外快。
从长安城到杭州城,一个半月的路程好似朝发夕至。
*
*
阳春三月,最后一天。
凉雾离开了一年半之后,回到了清水巷巷尾小院。
尚未开门,已经瞧见恣意生长的树枝斜出墙头。
等到踏进院子,毫不意外看到一地凌乱。
淤泥枯枝、残叶果核、鸟粪与动物爪印等等,小院内乱到颇有原生态的自然气息。
不止院内,房屋也有被“入侵”的痕迹。
江湖人或是畏惧弥天大雾之名不敢闯空门,但动物们一点也不怕。
凉雾粗略查了一遍,在柴房的梁上发现一条长三米的粗壮菜花蛇。
这蛇本来一动不动地睡着。
当门被推开后,它本欲做出攻击状,但愣了一瞬就飞快从窗户破洞逃走了。
那姿势,很像是夹着尾巴逃走的,好似敏锐感知到来者是杀蛇专业户。
凉雾都没使用驱蛇粉,也不知这条菜花蛇抽了哪门子风。
或许,是钥匙挂件的奇效?
在神雕暂歇白驼镇期间,与它进行了一些友好交流,比如帮着清理羽毛。
清下来那些杂羽别浪费了,可以做点小手工。
比如制作钥匙挂件,鸡蛋大小的毛球,百分百纯神雕毛材质。
雕与蛇天敌的关系在神雕身上体现尤甚。它被困断界时,吃的唯一零食就是菩斯曲蛇。
凉雾没有追击逃走的菜花蛇。
虽然这条长虫不请自来,也是做了一些好事,叫家里没有闹耗子。
以后,菜花蛇也没有梅开二度闯空门的机会了。
凉雾不在家时,有一位可以远程操控的看门人。
这次回来,终于把上轮任务的奖品基础款人偶投入使用。
这次得到的奖品是女款人偶,不可变化外形。
在没有放入能量石前,它就像是一座眼眶空空的玉石雕像。没有头发,也不会有仿真皮肤。
凉雾取两块能量石装入眼眶位置。
下一秒,人偶像是活了过来,能量石变色成为以假乱真的人眼珠子。
石制的身体看起来覆盖上了人类皮肤。触摸它,却仍然不觉温度,还是如同石块般冰冷。
游戏面板弹出了一页基础款人偶操作说明书。
先给人偶取名,它就唯取名者的指令是从。
发布命令无需说出口,仅以意念驱动即可。
基础款人偶的功能不多。
它不能说话,更不可能进食排泄。像是多功能人形机器人,按照指令做事。
凉雾早就准备好了中年管家制服。
从假发面具、里外衣衫、手套鞋袜等,是从头到脚给备齐了。
给人偶取名「迷语」,第一道指令是让它穿戴管家套装。
玉石制作的人偶关节灵活,很快就穿戴整齐。
凉雾立刻实验,下达各种指令。
包括且不限于叫人偶打扫院子、砍树劈柴、疏通茅房、清洗衣物、生火做饭等。
经过三天实验,确定人偶能够一丝不差地执行指令,叫小院焕然一新。
从能量消耗速度看,如果只做日常家务,两块能量石能够驱动人偶一百年。
凉雾正式宣布覆面系哑巴全能女管家「迷语」正式上岗。
它也是迷空步障组织的一员,自是被冠以「迷」姓。
再联想桃花岛黄药师雇佣的是哑仆。
两方的仆从都是口不能言的属性,更坐实了两人师出同门。
逍遥派遵守逍遥子的门规,不对外人提起本门存在。
重建门派驻地,只靠两人却是远远不够的。
当年逍遥子是用了别家门派的废弃驻地,根本没有新建房子。
灵鹫宫却已灰飞烟灭,彻底从缥缈峰消失了。
凉雾计划好了,不走逍遥子的老路,找个海岛建新房子。
工程项目不是逍遥派的重建,而叫迷空步障教的新建。
想来逍遥子不介意后世掌门对逍遥派做出突破性改革,将其并入迷空步障教。
逍遥子介意也没用。
凉雾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她出钱出力,必是要照她的这一套来实施。
监工:黄药师
工程资金:霍休一半的宝藏
出谋划策:麻衣教教众
有钱,有人,买建材招劳工自是不愁。
眼下,只差选一个合适的岛屿。
凉雾去了桃花岛一趟,在友好交流(又打起来)的气氛下,叫黄药师同意了方案。他对海岛熟悉,就让他去负责选址。
黄药师庆祝师叔祖归来,一不小心又折了两棵桃树助助兴。
他当即表示一定会尽快选定合适的岛屿,以后要打别在桃花岛打,还是去迷空步障教切磋比较好。
“如此甚好。你好好干,我看好你!”
凉雾留下这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离开了桃花岛。
把选址的活扔给黄药师,把家政护院的活交给人
偶迷语,她是没有杂事一身轻。
这就给花满楼递去口信。
询问他哪天有空,想去百花楼选购一盆向日葵。
凉雾之所以想买向日葵,是因为新任务「消失的它」。系统给出的唯一提示,是一首咏葵诗。
一天后,立夏微雨。
花满楼没有传来回信,倒是有一个人抱着一盆向日葵直接登门。
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凤。
在百花楼听到花满楼提起凉雾想要选购日葵,他直接买了一盆品相最好的送来。
陆小凤走进书房,放下向日葵花盆。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偷瞄了一眼鬼面管家离开的背影。
转头,一言难尽地看向凉雾。
他压低声音说:“你什么时候找了这样一位安静到像鬼的管家?可以请她换张面具吗?大白天的,她来开门,我以为自己跑错地方了。不是到你家,而是误闯地府,跑到阎王的地盘上了。”
凉雾真诚地问:“很吓人吗?还好吧?”
她拟定了五幅面具画稿,还叫叶孤城提供参考意见。
两人一致认为,现在给管家佩戴的面具款式最具艺术性。
陆小凤却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好,真的不好,像我这样大胆的人都觉得可怕。”
“好吧。”
凉雾却不打算改,转而问起陆小凤的来意。
“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勤快?还送我一盆向日葵。”
陆小凤:“礼尚往来,之前你不也给我少了特产美酒。”
凉雾挑眉,“你这样懂得礼数,都叫我有点慌了。有话直说,这次你惹了什么超级大麻烦?”
“这次真的没有惹麻烦。”
陆小凤居然还正了正衣襟,一脸正经地说,“赶巧你回来了,我是来请教问题的。“
陆小凤:“我扒拉了一圈朋友,只有花满楼与你最合适在这件事上指教我。你比花满楼更合适,因为他是男的。”
凉雾茫然了,“到底什么事?”
陆小凤笑了。
笑得居然还有一些腼腆,他问:“第一次登门见家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凉雾错愕,“两年不见,你准备成亲了?”
陆小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距离成亲还有点远,只是先拜会长辈。”
凉雾差点脱口而出,‘和你看对眼的倒霉蛋是谁?’
不愧是她,专业吃瓜,关键时刻就是镇定。
凉雾立刻使用了语言的艺术,“敢问那位勇士是谁?”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一具尸体
第七十五章
哪位勇士?
陆小凤听到“勇士”的代称,暗赞凉雾不愧是写出畅销话本的「炎飙」,用词就是精准。
敢和他这个被麻烦之神青睐的人谈婚论嫁,可不就是勇士里的勇士。
“是薛冰,来自神针山庄。”
陆小凤回答,“七天后,我要去姑苏拜见薛冰的母亲。”
“久闻大名。”
凉雾听过神针山庄。
这本非江湖势力,薛老夫人原本是皇家绣娘。
她的女儿薛夫人青出于蓝胜于蓝,一手绣功精美绝伦。
薛夫人被赞为「神针」,是她所绣之物栩栩如生,仿佛几乎差一口气就能化作活物。
不过,薛家早就不再负责皇室绣品。
十三年前,彻底离开皇权中心的京城,南下定居姑苏。
如今,神针山庄多是承接江湖门派的订单生意。
薛冰是薛夫人独女。
都说她不喜女红,没学到母亲薛镇的一分刺绣本领,反倒是随着父亲厉淞舞刀弄棒。
江湖人送外号“冷罗刹”,又说是她“四大母老虎之一”。
凉雾深知江湖传言的夸张离谱性,但另一方面也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薛冰的性情未必似罗刹冷酷,但行事手段也不会温和到春风化雨。
就听陆小凤忙不迭地补充:
“你知道的,江湖传言总是夸大其词,薛冰才不是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母老虎。她就像春日的桃花,夏日的水蜜桃,秋日的、秋日……”
陆小凤卡词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总不能是秋日的桃树吧?那是要用来做桃木剑杀鬼吗?
“懂,我都懂。”
凉雾被猛地塞了一口狗粮,没叫对方继续苦思冥想要怎么把她给齁死的词句。
她主动一顿夸,“薛姑娘温柔可爱、楚楚动人、灼灼其华。”
陆小凤连连点头,一脸认同。
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你见到她,别说我在背后这样夸她。”
凉雾问:“你怕她骄傲?”
“不。”
陆小凤说,“我怕她对我更体贴了。她对我太好,我怕受之有愧,怕给不了同等的回应。”
凉雾确定眼前的陆小凤是深陷情网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口风紧,你放心。”
凉雾说到正题,“你来问我见家长该怎么做比较好,这事我哪有经验,也没围观过类似场面。”
“也对哦……”
陆小凤略失望,想他朋友不少,但真的找不出一两个能提供正经建议的。
关系好的,花满楼、西门吹雪、司空摘星之中问谁合适?
另外,别看朱停成亲了,看似最适合向他取经,情况根本不一样。
老板娘双亲早逝,没叫朱停经历一遭见家长的忐忑经历。
凉雾还是努力给出一点参考建议:
“以诚相待最是动人。你肯定不能空手上门,做不到投其所好,也不能专挑对方不喜的物品送。
聊天时,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比如薛冰的父亲早年间病逝,这是不是薛家的禁忌?”
她总结一句话,“这些外人所知甚少,还需你与薛冰多多沟通。”
陆小凤又是一阵点头,“交流过了,我问了薛冰很多。礼物是照着薛夫人的喜好买的,哪些不宜在薛夫人面前提起,我都记住了,但还是心里没底。”
这才有了他主动送向日葵请教凉雾。
凉雾一语道破,“你就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紧张的。放松点,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平复心情。见家长时,得体大方也很重要。”
她很懂劝说,“古话说,伸头缩头都是挨一刀。像你这样的老江湖挨过不知多少刀,回首过往,必能恢复从容不迫的心态。”
陆小凤叹息,“知易行难啊!”
*
*
知易行难,最怕是没了这个行的机会。
四月十日,今天没有升起太阳。
姑苏城从清晨起被黑云笼罩,一场骇人雷暴将至。
在滂沱大雨将落未落之前,最是叫人喘不上气。
黑云压城城欲摧。
凉雾与花满楼在这样的天气里,以最快速度从杭州赶来。
两个时辰前,收到陆小凤来信。
明天他将要登门拜访薛夫人,岂料今天早饭后收到神针山庄传来的噩耗——薛夫人死了。
大致情况是昨夜一切如常,山庄内没有出现怪状。
今天卯时,丫鬟按时送水服侍家主起床。
第一次遇上闭门羹,在敲门不得回应之后告知小姐。
薛冰前去一看究竟,撬开了母亲反锁的卧室,发现母亲坐在躺椅上,已经没了呼吸。
初步观察,薛夫人没有外伤,也没有明显中毒现象。
她的死状很正常,正常到就像是坐在椅子上,眼皮半耷拉地打盹一样。
这与薛夫人的日常习惯对上了。
平日睡觉前,她会坐在躺椅上有事没事地绣上几针。
今天,那幅没完成的绣品掉在地上,是为薛冰成亲准备的红盖头。
薛夫人的暴毙似天降惊雷。
把薛冰给劈傻了,也叫陆小凤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好一阵天旋地转。
陆小凤立刻写信给距离最近的靠谱朋友,请杭州的凉雾与花满楼走一趟神针山庄。
两人疾驰而至。
下午赶到姑苏城门外,就听不远处的茶铺传来议论。
路人甲:“听说了吧,前天晚上安顺王府的三公子完颜洪熙掉水里
淹死了。”
路人乙:“那小子死啦?也不奇怪。这人没了双手,没法游上岸。”
路人丙:“哎呦!怕不是又有热闹看了。完颜洪熙的手是母老虎薛冰砍掉的,现在人死了,这笔账会被算到神针山庄头上吧?”
路人丁:“是那厮活该。他在江宁王府里嚣张没人管,敢到姑苏闹事,不砍他的手砍谁的?!这件事我支持冷罗刹。”
……
凉雾脚步一顿,还是第一次听到薛冰与安顺王府发生过流血冲突。
安顺王府,听赐名就知道与归降有关。
多年前,北部边疆动荡。
先有契丹耶律氏欲自立辽国,后有女真完颜氏起兵自立金国。
尧朝出兵北伐,打仗打了几十年。
直到十七年前,才完完全全平定北方边疆动荡。
完颜氏归降大尧。
当今圣上封完颜璟为安顺王,赐宅江宁,美其名曰不会亏待爱好和平的完颜家。
令安顺王拖家带口定居江南,好好做一位富家翁,在富饶之地安享余生。
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
江南的纸醉金迷容易叫人丧了斗志。
完颜家别再想重回黑山白水,重整旗鼓再次起兵称霸。
完颜家是不是真心投降?
这需要时间来证明。
反正安顺王一家一直鸡飞狗跳。妻妾成群,六个儿子的生母都不相同。
正妻所生的长子年幼夭折,剩下五个或是平庸或是嚣张,只有排行第六的完颜洪烈人模人样。
安顺王最看中小儿子,但至今没有为他请封世子。
以上,是凉雾听叶孤城闲聊时提的。
也提到了安顺王府的三公子完颜洪熙性情暴虐。
府里不满十岁的奴隶,被他重伤者不止一二。
这年头,奴隶犯错被主人打杀致死,主人不会受到律法的刑罚。
完颜洪熙一直没有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也就完好无损地活到了二十七岁。
凉雾倒是第一次听说这厮前天一命呜呼了。
问花满楼,“薛冰砍伤安顺王三子一事,你有所耳闻吗?”
“从未听过。”
花满楼摇头,“应该是近几日刚刚发生的事情,尚未传到杭州。”
江湖上,每天都有打打杀杀的事。
偏偏薛冰砍伤完颜洪熙后,这人在前夜溺亡了,今早薛夫人又暴毙。
花满楼不得不猜测,“薛夫人之死,不知与安顺王府有无关联?”
“猜也猜不出所以然。”
凉雾说,“希望能查出薛夫人的死因是什么。”
两人没在茶摊耽搁。
下马入城,加快脚步,赶到了姑苏城西的神针山庄。
神针山庄全面封锁,一片肃杀。
陆小凤到门口两人迎进山庄,带路前往薛夫人所住的院落。
这一段路走得安静,静到针落可闻。
不只是山庄内巡逻的护卫异常严肃,更是陆小凤闷头疾走,一语不发。
花满楼感觉到了,陆小凤正在极力压抑一种情绪。
这股情绪叫陆小凤就像是一张弦,被越扯越紧,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崩断。
花满楼试图劝慰,“这种时候,你不要钻牛角尖。不是你出现在哪里,麻烦就会跟到哪里。”
陆小凤被戳破最深的忧惧,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眼露迷茫,罕见地不自信地问,“你能确定吗?薛夫人之死,一定不是我带来的麻烦?”
客观上,没有线索指出他与薛夫人之死有关。
主观上,陆小凤却无法不自我怀疑,谁叫他与麻烦的关系太紧密了。
不是他找麻烦,就是麻烦找他,一年到头也闲不得几天。
花满楼很想给一个肯定的回答,但话到嘴边最多只能给一个善意的谎言。
“你够了!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凉雾快刀斩乱麻,直接嘲讽,“走哪死哪,是特殊光环。是你想要就能有的?一天天别净想美事。”
陆小凤:不,我没想。
凉雾不给对方自我怀疑的时间,还能胡思乱想就是不够忙。
“很快要下暴雨了。如果薛夫人是被谋杀,你知道一场暴雨意味着什么?”
陆小凤脑筋有点卡住了,没跟上思路,重复了一遍问题,“暴雨意味着什么?”
“你的脑袋被什么糊住了?”
凉雾说,“暴风雨意味着会把线索给抹去,把可疑的脚印、血迹、不明物品都破坏了。趁着雨没落下,山庄内外有没有进行彻底搜查?”
凉雾再问:“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你都做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一直在琢磨自己是不是麻烦成精。”
陆小凤被训到把忧惧惶恐先放到一旁。
小声反驳,“我没傻到这个地步,已经检查了一遍神针山庄,也叫护卫队加强巡逻了。不过,暂时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凉雾故意以质疑的眼神瞥了一眼陆小凤。
“以你现在魂灵出窍的状态,真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陆小凤张了张嘴,可不敢保证了。
凉雾:“行了,别废话,先让我们查一查尸体。”
陆小凤闭嘴了,把两人引入了死亡现场。
只见薛冰好似一座泥塑,听到有人进门也是纹丝不动。
她脸上没有哭过的迹象,而是表情无比空洞地坐在躺椅边,握着死去薛夫人的双手。
“小冰。”
陆小凤拍了拍薛冰肩膀,向她介绍来客。
“我请的外援到了,让凉雾与花满楼给薛夫人瞧一瞧,好不好?”
薛冰愣愣地抬头。
见到来客,也只是木讷地点头致意,但没有松开母亲双手的意思。
凉雾:“薛姑娘,还请你到门口等一等。”
“不。”
薛冰终是说话了,“我不要离开娘。”
凉雾:“那请退到一丈外,不要耽误了诊断薛夫人的死因最佳时机。”
薛冰听到“死因”,像是被针很扎了一下。
忽然大喊起来,“娘不会死的!娘怎么会抛下我呢!她的身体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去世呢?!”
凉雾理解死者家属的悲痛,薛冰明显没有接受薛夫人猝然离世的现实。
“这就是我们要弄清楚的问题,还请你配合。”
凉雾给陆小风一个眼神。
这种时候他该发挥作用,再不济就是他的灵犀一指该发挥作用。
陆小凤到底没直接点穴弄昏薛冰,而是半拉半抱地把人哄到了一旁。
凉雾检查尸体。
薛夫人衣冠整齐,表面完全看不出致命伤,就连一丝血迹与淤青也没有。
她释放了一个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一具尸体,死亡七个时辰左右,脑部遭受穿刺重伤。】
凉雾凝眸。
这个鉴定结果好生古怪。
此时,花满楼说话了:
“我感觉到薛夫人床下有点奇怪,风的流向收到了一丝阻碍。那里有东西,我去找一找。”
能有什么东西?
陆小凤检查过整个房间,它被打扫得很干净,这也是薛夫人的生活常态。
花满楼却真的从床下找到了一件异
物。
异物很小,靠近墙角,很容易被忽略。
花满楼:“就是它。床下有一根绣花针,略沾灰尘。”
神针薛夫人每天入睡前都绣花,在床角墙根发现一根绣花针,又能说明什么呢?
凉雾即刻向这根绣花针释放了鉴定术。
一条更古怪的消息出现了:
【鉴定术(精深):一根绣花针,沾有脑脊液。】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白无常钓鱼
第七十六章
当脑脊液出现在一根绣花针上,它曾经扎穿人脑的概率有多高?
凉雾立即细致检查薛夫人的脑袋。
拨开她的头发,未能找到细小针孔,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她的双耳上。
没有现成的棉签,就撕了白纸。把纸卷得极细,再把它稍稍沾湿。
以内力将极细的纸棒探入薛夫人的耳道,终是在右耳深处沾取到微量的残留血迹。
“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找到的绣花针,又看向凉雾手里的沾血小纸棒。
“难不成有人用绣花针做了凶器,刺入薛夫人的左耳。当针从她的右耳飞出,最终射向床脚。”
陆小凤说出这个推测后,只觉满满的不可思议。
“就凭一根绣花针杀人,还是这样精准控制的刺杀,是闻所未闻!”
凉雾端详起那根绣花针。
它就是普通绣花针,与薛夫人用的是同款。
不到一寸长,极细,铜制。只有针,没有线。
就凭此针杀人,与拈花摘叶杀人没有差异了。
换句话说,凶手的内力之强是在超一流境界,更在取人性命上颇有研究。
江湖上能兼具这两个条件的人寥寥无几,用一双手能数出来。
凉雾自问是她动手的话,至少用飞针模拟杀人一次,才能做到这般精准地杀人不见血。
哪怕是杀手组织头目薛笑人复生,他也不一定能办到。
这不是用剑,而是用针。左耳进右耳出的飞针,是容不得毫厘之差。
再看薛夫人的死亡位置。
临死时,她坐在躺椅上。椅子在窗与床之间,三者恰是位于同一条直线。
当下,窗扉半启。
凉雾走出房间,来到窗户外侧观察。
墙壁、地面、屋檐等位置皆未留下半枚可疑的脚印,更没有哪里被踩踏的痕迹。
“这个凶手不仅身负绝世武功,而且极其精准地把握了刺杀角度。也许,之前还特意来踩过点,没有留下作案痕迹。”
凉雾回到卧室说出推测,又问薛冰:
“薛姑娘,令堂的死亡不是一起冲动性谋杀。请你务必振作,仔细回想薛家与哪一路高手结过死仇吗?”
薛冰勉强打起精神,但怎么想都想不到答案。
她迷茫地说,“娘的脾气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更不提与谁结仇。倒是我,我重伤过别人,也杀过几个败类。”
“最近死的是完颜洪熙。那家伙仗着有些钱,五天前来姑苏买奴隶,要求那些小孩先自断双臂,他就把人买走。”
薛冰当时就怒了,买奴隶也不能作践人。
对完颜洪熙的暴虐作风早有耳闻,她当场直接砍断那厮的双手。
“如果没被我看到,我也就不管了。但被我撞上了,我就用他喜欢残害别人的方法废了他。”
薛冰也听说了,“前天晚上,完颜洪熙淹死在江宁安顺王府的池塘里。”
薛冰不确定地问,“安顺王一直没有打上门来找我理论,难道是他直接找了人杀了娘?是不是我连累了娘?”
凉雾无法回答,只确定一件事。
“即便是安顺王做的,他也绝无可能承认,私通绝世高手的流言足以把整个王府都拖下水。”
归降的异姓王与精湛杀人的高手有联络,安顺王胆敢泄露这种消息是蠢到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了。
薛冰无措地问,“接下来该怎么查?我从没听过谁用绣花针做武器的。”
凉雾如实说,“我也没听过。”
薛冰似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陆小凤的手臂,“你遇上的怪事多,有没有听过?”
陆小凤也是毫无头绪,只能抱歉地摇头。
花满楼提议,“不如先去探一探安顺王的口风。另外,同在江宁城,也可以找大智大通打听消息。”
“是了,我去怡红楼找龟孙大爷。”
陆小凤的这位朋友常宿青楼。
龟孙大爷与大智大通单线联络,全江湖唯有他能请动那对百事通。
大智大通每次只回答三个问题,每个问题五十两银子。
提问者看不到大智大通的正脸,只能隔着山洞在狭小的洞口询问。
每年,陆小凤都要花一大笔钱在大智大通身上。
他解决麻烦赚的委托费,没有半数也有三成花在买消息上。
“大智大通的情报贵是贵,但每条都是真材实料。”
陆小凤重燃希望,“只要他们知道谁使用飞针做为武器,给的消息是九成可靠,可以叫我们顺藤摸瓜。”
薛冰有了务必揪出杀母真凶的目标,努力振作起来。
她仍旧不愿承认娘亲离世的残酷现实,但也不能浑浑噩噩下去。
“我们先把娘的尸体安顿好,之后就去江宁城追查。”
薛冰又向凉雾与花满楼致歉,“今天多有怠慢,还请两位帮助神针山庄寻到杀人真凶。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花满楼摆摆手,“无需谈谢。尽我所能,只为朋友帮忙。”
“谢礼就免了。”
凉雾只提了一个要求,“我只希望薛姑娘能答应一件事。”
薛冰想也不想地回答,“请尽管说,我都能做。”
“是吗?你该先听一听条件的。”
凉雾说,“我只要你不能冲动。不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哪怕有了确凿证据指向谁杀了薛夫人,你都不能一个人去报仇,务必先与陆小凤商议。”
薛冰愣住了,没料到会是这个条件。
“我,我……”
陆小凤明白凉雾的用心良苦。
暗杀薛夫人的凶手武功之高,他也不是对手,薛冰单独去寻仇就是去送死。
陆小凤握住薛冰的手,不能更郑重地向她承诺:
“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抓到杀害薛夫人的凶手。原谅我的自私,请你不要单独去寻仇,我不想看到你死。”
薛冰讷讷难言,那一句保证迟迟没能说出口。
谁不希望活呢?她也希望活,但在为母报仇面前,那都不重要了。
陆小凤狠下心,罕见地板起脸斥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任性吗?!死也要有价值,懂不懂什么叫作无谓的牺牲,说的就是你一个人去报仇。”
陆小凤威胁薛冰,“你要去了,我保证不等你坟头的草长到三尺高,我就会把你忘掉,开开心心和别人好了。”
薛冰先是愤怒,却又很快笑了起来。
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可还是说了真心话,“这样也好。知道你过得好,我也能死得安心。”
陆小凤一噎。
他彻底没招,只能求助地看向凉雾。
以德服人,这一块还是凉雾业务熟练。
曾经顺利劝服上官雪儿,那个小姑娘如今踏踏实实地在峨眉过日子。
凉雾不急不缓地对薛冰说,“有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薛姑娘,你若违约单独去复仇,你且放心,我会按照这个标准招待陆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