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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要他命,就是试试剑、试试针、试试药。反正你死也死了,心疼不了。”
别问受伤的为什么总是陆小凤。
问就是以德服人。当“德”用来说服一个人了,自是有另一个人承受“武”的代价。
凉雾对薛冰笑得和善,“请安心,言出必行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薛冰安不了一点心,开始脊背发凉了。
“我保证还不行吗!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一个人去报仇。不然的话,叫我……”
“不用说出来,你心里有数就好。”
凉雾打断对方,有些誓
言的力量就是她也要慎重以待,以免一语成谶。
当即行动。
薛冰早年丧父,彼时是母亲一手包办了丧葬事宜。
如今,薛夫人死得太过突然,像是棺材、寿衣、用于停灵防腐的冰块草药等物,全部没有准备。
三天后,四人合力置办好了薛夫人的丧葬所需物品。
将其尸体暂停在神针山庄冰窖,等待查明真凶,再把棺材入土为安。
*
*
四月十三日,黄昏。
凉雾等人正欲连夜前往江宁城。
护卫前来通报,金九龄到了大门外,希望求见薛夫人。
三天前,发现薛夫人暴毙。
神针山庄立刻闭门谢客,至今仍没有挂起丧幡,没有把死讯外泄。
“老金来了?”
陆小凤与这位六扇门第一神捕相识。其实金九龄也不算老,刚刚三十出头。
陆小凤奇怪了,“他怎么这时候来?难道从哪里听到薛夫人出事的消息?”
花满楼:“也可能是为安顺王府的丧事来的。完颜洪熙溺毙,照例要上报给朝廷知晓。”
“见一见便知。”
凉雾问,“你们之前与金九龄打过交道?”
陆小凤与花满楼皆称是。
与麻烦关系亲密的人,与六扇门的捕快们也熟悉,是大大小小的案子叫大家熟悉了。
薛冰也认识金九龄,“金捕头是薛家的常客。他对吃穿住行颇有要求,穿的绫罗绸缎半数从神针山庄定制。”
凉雾抓到一个重点,神针山庄定制的衣服很贵。
“六扇门的薪水这么高吗?金捕头听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花满楼:“比起一般捕快,六扇门的待遇翻了两倍不止,但也不经不住金捕头花销。他应是家产颇丰,恰好选了捕快这一行。”
陆小凤补充,“干一行爱一行,老金是哪个案子危险就接哪个案子。”
“看来你们与金捕头都很熟了。”
凉雾问,“今天要不要我去接待他?免得叫一些话伤了和气?”
如果金九龄是奉命为安顺王府之事而来,恐怕会问责薛冰当街砍断完颜洪熙的手臂。
如果他是为薛夫人之死而来,反倒要问他是不是与凶手有关联。
这些话可不就伤了和气。
“我不怕伤和气。”
薛冰说,“择日不如撞日,早晚都要宣布娘的死讯。我倒要看看金捕头是为什么来的。”
陆小凤也不打算避着,“今天见到老金也好,找他套套话。”
既然事主有了决定,薛冰把金九龄请到花厅。
薛冰不等对方发问,先扔出一道惊雷。
“抱歉了,金捕头,我娘往后都无法接待你了。”
“薛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九龄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被列为拒绝往来的客户,面子上挂不住了。
“我是奉了皇命来查完颜洪熙之死。只要你与安顺王三公子的死亡没有直接关联,我自当如实上报。”
金九龄斥责,“难道因为我的秉公调查,你就直接不做我的生意了?!一码归一码,这种道理你也不懂吗!你是该好好与令堂学一学!”
薛冰不再克制地面露悲伤,“看来金捕头是真的不知情,不是故意上门寻事了。四月九日深夜,娘突发疾病,猝然离世了。”
金九龄骇然变色,“神针夫人死了?!”
这绝非小事。
对江湖人来说,薛夫人薛镇的死亡远不及某个门派掌门被杀重要。
金九龄却不敢小瞧了薛夫人对自己升职加薪的影响力。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股阴谋味道。此行江南,他也许是半只脚踩到一场政斗漩涡中。
前天凌晨,一封百八里加急的信件送到京城。
急报,有关完颜洪熙惨死。
起因是完颜洪熙的双臂被薛冰砍断,在养伤过程里发了疯,不管不顾地往外冲,掉到池塘里淹死了。
金九龄睡得正香,没到鸡叫时分就被传召入宫。
皇上口谕要求他火速南下,刻不容缓地查明安顺王三子的死因始末。
金九龄不眠不休,骑了最快的马,累倒了好几匹,不到两天时间赶到江宁。
今天中午,安顺王客气地接待了金九龄。
有关三儿子的溺毙,只说是罪有应得,半点没有问责薛冰的意思。
更说完颜洪熙的恶劣行径,也是自己教子不严所致,往后必定严格要求活着的四个儿子。
金九龄检查了完颜洪熙的尸体,与溺亡死状吻合,也和王府一众供述一致。
眼瞧安顺王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不闹事不深究,他还是要来神针山庄走一趟。
也不找暴脾气的薛冰,而找和气生财的薛夫人说道一番。
神针山庄与皇家有旧,从薛老夫人到薛夫人都做过皇上的绣娘,必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皇上的意思是神针山庄想要惩奸除恶就放手去做,但也不要太暴脾气地当街砍人。
倒不是说薛冰有罪,而是刀剑无眼,免得她踢到铁板,反而受伤。
金九龄准备代为转达皇上的关切,询问薛夫人是否需要增派安保力量?
哪想口谕没传到,薛夫人竟然暴毙了!
是不是安顺王两面三刀?
表面说儿子死有余辜,暗地里找了杀手?想叫薛冰痛不欲生,是直接杀了她娘?
假设成立的话,安顺王从哪里找的杀手?
除了杀薛夫人,完颜家是否对朝廷不满?要谋反?
假设错误的话,又是谁杀了薛夫人?
近期,完颜洪熙也死了,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两人是不是因为同一件事被灭口,背后有没有更大的阴谋?
金九龄脑中飘过一堆问题,立刻问:“薛夫人的死因呢?查明了吗?”
“没有。”
薛冰听从凉雾的计划,对外暂不表明查到了飞针杀人。
凶手采同用极为隐蔽的暗杀方式,必是不希望被轻易发现作案手法。
先说没查到,也是看看六扇门的本领。
薛冰:“我找陆小凤帮忙,他请的外援也查了死亡现场,目前没有发现。
金捕头如果有空,请你也去勘察一番,给些指导意见。”
金九龄:“走,快带路。”
这一查,完全没有发现。
三天前,一场酝酿了整个白天的暴雨倾泻而下。
即便原本有点蛛丝马迹,也都被暴雨冲得渣也不剩了。
金九龄又去冰窖检查薛夫人的尸体,没能瞧出可疑端倪。
薛夫人的死状太正常了,就像是时辰到了,突然猝死。
尽管毫无收获,他却一阵暗爽。
这桩棘手的案子,他没查到什么,陆小凤不也是一筹莫展。
这种感觉叫他舒服了。
想他距离六扇门总捕头之位仅仅一步之遥,凭什么人们提到善于解决麻烦事时,要叫陆小凤、楚留香之流的压他一头呢?
瞧着陆小凤倒霉,他就高兴。
这一次薛夫人之死,背后的水很深。
金九龄相信自己的判断,此案比遇到过的所有案件都诡异。被卷入此事,不死也要褪三层皮。
他才不会冒险去查清凶手。
想想如何编好一则故事向皇上复命,快速从此案里抽身,若能再捞些好处就更妙了。
至于陆小凤,恐怕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而不自知。
就算知道,也因为薛冰的这层关系要一查到底了。
金九龄心里幸灾乐祸,表面功夫装得非常好。
如实说出了在安顺王府的所见所闻,祝愿陆小凤几人早日成功抓到真凶。
*
*
时不我待。
让薛冰留在神针山庄,陆小凤三人连夜赶到江宁府,是兵分三路。
陆小凤去找大智大通询问飞针高手的线索。
花满楼向安顺王递上拜帖。
以他心细如发的观察力,正面观察王府众人对神针山庄是否心怀龃龉。
凉雾暗中行事。
用陆小凤有幸做过第一个实验品的特别方法,再验一验完颜家。
不料,出师不利。
陆小凤到怡红院找龟孙大爷,被告知这人有一个月没回来了,还有一笔酒钱没结账。
最后与他说话的是花魁欧阳情。
欧阳情表示当天龟孙大爷随着一个京城口音的中年男人离开。
不只是听口音判断男人来自京城,也是瞧见对方的奇怪行为。
男人来青楼,对歌舞没有丝毫兴趣,也不叫人作陪。
他就点一桌子菜。本人一口没吃,全进了龟孙大爷的肚子里。
男人像是有点洁癖,只吃自带的食物。
欧阳情眼尖地看到那是一盒糕点,包装是老字号「合芳斋」。
合芳斋是京城出名的糕点铺,据说味道好极了。
从京城到江宁,以一般的旅行速度要走一个月。以当时三月春日的气温,再好吃的糕点放久了都会馊掉。
男人吃的合芳斋糕点,是被快马加鞭从北方运到江南的吗?
或是借用老字号的外包装纸盒装了别家食物,自带到青楼食用?
欧阳情不清楚内情。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叫中年男人显得很怪。
但说起他的长相特点就很普通了。
最明显也就是一脸络腮胡。
几乎把下半脸盖住,而上半张脸没有什么特点叫人记得住。
这个京城怪客的出手倒是阔绰,直接给了金锭。
钱上却没有标记,说不清是从哪家流出来的。
陆小凤得到这些消息,可不敢说以此就能在人口稠密的京城锁定龟孙大爷。
他先去了江宁城外的山洞口,以往大智大通在那里售卖情报。
今天绕道进入洞内,是一通好找,可没见到半只人影。
事实证明没有龟孙大爷牵线,无法联系上大智大通。
另一头,花满楼拜会了安顺王。
安顺王听闻薛夫人之死,岂止是惊讶,更是透出了恐惧。
他就差赌咒发誓,真的没有为三儿子的死,找人去神针山庄搞暗杀。
他满腔自责,从前没有好好管教孩子。
如今由薛冰代为管教。薛冰没错,是完颜洪熙心志不坚地投水自杀,自己怎么可能记恨神针山庄。
安顺王说得情真意切。
花满楼认为七分真三分假。
完颜家说不恨神针山庄是假的,但想要息事宁人是真的。
安顺王对三儿子没有多少慈爱之心。
叫这个败家子死了,换得王府其他人的安稳日子,那是求之不得。
凉雾稍作伪装,夜入王府,用摄魂术进行了验证。
从安顺王与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完颜洪烈口中,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牺牲一个老三,换得全家富裕。
每晚夜宿秦淮河畔,瞧着烟笼寒水月笼沙,观歌舞升平有何不好。
如此迅速地接受丧子悲剧也是有原因的。
安顺王有意向朝廷示弱,放任了不喜欢的三儿子一步步变成跋扈小人。
自己早就没了祖辈起兵自立的野心,儿子不成器也无妨,有钱有闲、好吃好喝就行。
为什么安顺王不敢争?
完颜父子的回答有点意思。
因为安顺王迷信,他深信引起当今圣上的注意,必定会厄运连连。
柴寿今年八十有八,是一位长寿的皇帝。
安顺王却认为这人也是标准的天煞孤星。
柴寿克妻克子女。
九个孩子死了八个,孩子的母妃们也没一个活着。
与天煞孤星扯上关联,他的敌人是不得好死,他的亲友也只会霉运缠身。
不说远的,薛家两代家主做过柴寿的绣娘,薛夫人一直身体健康,却也突然暴毙了。
因此,距离皇帝远远的,别招惹他的任何注意才好。
四月十五,安顺王府一大早又鸡飞狗跳。
安顺王与小儿子完颜洪烈的黑眼圈颇重,醒后第一件事都是叫人去买香烛纸钱。
准备烧纸时,父子俩撞到一块。
两相核对情况,更是渗出一身冷汗。
今天都是来给横死的完颜洪熙烧纸,也是给黑白无常烧纸。
父子俩昨晚都没睡好,迷迷糊糊间,好像被白无常索命了。
都记不清鬼差问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才逃过一劫。
不过,白无常帽子上的「你也来了」四个血字是历历在目。
一个人做梦是做梦。
父子俩做相似的梦,很有可能是真的闹鬼了。
烧纸钱!必须烧!
还要给鬼差烧多一些,企图贿赂黑白无常,叫两位全部远离安顺王府。
白无常是否自此不再潜入安顺王府?
这题,也许要问黑无常。
*
*
四月二十,月白风清。
京城,丘陵书肆分店。
叶孤城坐在窗,点亮油灯一盏。
一个半月前与凉雾分别,他开始巡查各家分店。
五天前抵达京城。
京城分店从民间购入一本古籍《抓鬼杂记》。
它是武周年间的志怪故事。作者玄空,自述是少林达摩堂的一名武僧。
经过调查,在少林寺历代弟子的名录上,确实在武周末年能够找到法号「玄空」的达摩堂弟子。
有关玄空的记录,没说他擅长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哪一门,却说他好弄文墨。
曾经写了一本志怪小说,但少林寺没能保存书稿。不慎将稿件遗落江湖,未再寻得。
由此推测,《抓鬼杂记》应是少林遗失的那本书稿。
现在要寻找在隋末唐初最后一次出现的惊雁宫,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少林武僧的话本里,说不定藏有彼时江湖的秘密。
灯火静燃,夜色渐深。
叶孤城在灯下认真翻阅古籍。
读到书中对公孙氏剑舞招式的描述之详细,让他能凭此复刻出半套公孙剑法时,确信此书不只是虚构。
玄空写书,掺杂了当年的真实江湖经历。
叶孤城继续翻阅,找一找还能还原出什么,忽听窗台有异响。
“咚,咚,咚。”
三枚石子敲击窗框。
随后,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晃晃悠悠从屋檐方向坠了下来。
隔着窗户纸,依稀看到是一顶帽子形状的物品出现在窗外。
叶孤城立刻警觉握剑,猛地一把推开窗。
当看清窗外之物时,他瞬时眉目舒展,眼底盛满笑意。
这是一顶尖顶长帽。
黑色的,绣着四个红色大字「正在捉你」。
它是传说里黑无常的标志性帽子。
只见帽尖被打了一个结,系在一根夜色里几乎不可见的鱼线上。
叶孤城顺着鱼线向上望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凉雾坐在屋顶。
她戴着传说里白无常的「你也来了」长帽,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竹竿似做钓鱼竿。
凉雾笑着挥了挥手,“晚上好呀。白无常钓鱼,愿者上钩。”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新紫禁之巅
第七十七章
白无常钓鱼,愿者上钩。
谁是愿者?
叶孤城“咬饵”。
他戴上黑无常长帽,跃至屋顶与凉雾并肩而坐。
两顶无常帽被初夏的月色笼罩。
「正在捉你」、「你也来了」八个血红大字在朦朦胧胧的月光里,似乎也添了一份柔和暖意。
叶孤城:“你不是计划在江南赏夏吗?”
二月末,两人在宿州分别。
一个北上巡查书肆哥分店,一个南下回到杭州小院。
凉雾的原计划里没有北上的行程。
她想在江南一带好好逛逛,等到接天连莲叶无穷碧,两人相约西湖再见。
叶孤城问:“你突然来京城,不可能是专程来赠送我一顶黑无常的帽子吧?”
“帽子是捎带的。”
凉雾说,“我在江宁城佩戴白无常帽子单独行动过了,也不叫你这位黑无常少了业绩。”
“多谢你关心我的业绩。”
叶孤城才没有乐于制造鬼差传闻,在皇城留下一二则就够了。
“不客气。”
凉雾自然而然地说,“其实我到京城来,本就是想见你。”
叶孤城的脸色瞧着云淡风轻,他握剑的手指已经蓦地收紧。
明知这话必有后半句,凉雾不会只是单纯地想见他。
凉雾并没有说后半句,反而侧头凝视。
真的如她所言,认认真真地端详起对方,像是欣赏一件稀世奇珍。
某个瞬间,她的眼神温柔入睡。柔情却稍纵即逝,令人难以捕捉。
屋顶,初夏的风徐徐地吹。
夜阑人静。
叶孤城好整以暇地坐着,仿佛未被身侧的目光撼动半分,但是任由一白一黑的长帽飘带缠绕到了一起。
半晌后,凉雾打破沉默,“你怎么不问我在看什么?”
“还用问吗?”
叶孤城理直气壮地回答,“显而易见的,你是在言出必行地看我。”
他还反问了,“该是我问你,你看出什么心得来了?”
“你还考我了。”
凉雾煞有介事地回答,“我看出来你神通广大,知人所不知,可能握有我
要的线索。”
叶孤城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不只是想他,而是想他的消息网。
这不重要。
且看两顶无常帽上的绣字,其字迹不能更熟悉,就是「炎飙」所写。
足以说明帽子是凉雾为彼此特别定制的,这份心意就够了。
叶孤城:“查什么?你说去江宁城转悠过了,难道是为了安顺王府而来?是完颜洪熙之死有异,或是神针山庄出了变故?”
凉雾赞美,“你当真长目飞耳,不枉我披星戴月来见你。”
她拍了拍身旁的行囊,“进京后,我连行李都没放就直奔丘陵书肆碰运气,试一试能不能遇上你。今夜,我的幸运值很高。”
事实上,她的幸运值属性一栏是多年不变的50/100。
凉雾却不在意,幸运与否全凭她自行定义。
叶孤城不可能被夸一两句就找不到北,他依旧头脑清醒。
“过誉了,我可没本事知道此时此刻千里外发生了什么。别说千里了,百里也都不行。”
他说:“完颜洪熙是十二天前死的,死前被薛冰砍断双手,算不得新出炉的热乎消息。”
“是,你谦虚得恰到好处。”
凉雾也切入正题,“你料到神针山庄有了变故,但还没听闻薛夫人的死讯吧?”
叶孤城惊讶,“薛镇死了?谁杀的?”
问题出口,他便明了,“这就是你来京城找我的直接原因。”
凉雾点了点头。
“陆小凤来京城找龟孙大爷,他不明不白地离开江宁一个月了。试图通过他,从而找到大智大通打听消息。
比起行迹不明的龟孙大爷,之前你提过四月中旬会到京城分店。”
凉雾说:“我认为找你询问,来得更快速。”
叶孤城:“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我不能说了解龟孙大爷掌握的所有消息。”
如此说这,他先爆了一个料,“陆小凤找到龟孙大爷就是找到大智与大通了,他是一人分饰三角。”
凉雾恍然,搞情报的都喜欢套马甲。
叶孤城如是,龟孙大爷也一样。
转念一想,她笑着说:
“看来陆小凤要重新定义「友情价」了。听他说每年找大智大通买情报的资费是四位数白银,原来都到了龟孙大爷的钱袋里。”
叶孤城一本正经地说,“友情本就是无价之物。那么友情价是略贵一些,不也很正常吗?”
凉雾也正儿八经地认同,“瞧你这话说的,对,对极了。”
玩笑归玩笑。
龟孙大爷是大智大通,眼下听来叫人生出不祥的预感。
凉雾:“完颜洪熙与薛夫人前后死了。此前一个月,贩卖情报的龟孙大爷又匆忙离开江宁而至今未归。这些事凑到一起,恐怕不只巧合。”
叶孤城问:“薛夫人是怎么死的?”
凉雾:“她是被一根不到一寸的普通绣花针杀死的。针从左耳进,以右耳出,仅在耳道深处残留了微量血迹,尸体上没有多一丝的伤痕。”
“居然是这种死法。”
叶孤城明白这意味凶手是一位绝世高手。
他微微摇头,“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迄今为止,我没听过哪位高手使用针作为武器,也没有相关门派的消息。”
“这样啊……”
凉雾也谈不上失望,世上不为人知的事情太多了。
谋害薛夫人的凶手内力卓绝,练就一手飞针术的初始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取人性命于无形。
此人把来历藏得严严实实,这才符合其行事风格。
凉雾不为此纠结,“无妨,也就是多花些时日追查。”
从哪里查起呢?
线索太少,目前就剩一条——龟孙大爷跟着奇怪的京城男人走了。
她把神针山庄与江宁城的已知发现一一道出。
“那个京城口音的中年男人长了一脸络腮胡,出手阔绰,使用金锭。
他不近女色,但不远万里把「合芳斋」糕点带到江宁的青楼去吃。”
“这样一个人是够奇怪的,在京城也不能说是一抓一大把。”
凉雾:“等明天「合芳斋」营业,陆小凤准备去问问掌柜,是否记得那样一位特别的客人。”
叶孤城语气肯定,“如果男人没有伪装,「合芳斋」的掌柜必会记得。”
“何以见得?”
凉雾好奇,“我只听说这家的点心很好吃,难道他家掌柜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叶孤城:“余礼做不到过目不忘,但必会留心各种奇怪人士。因为这是万梅山庄的祖传产业,对掌柜一职的要求颇高。”
“这是西门吹雪家的糕点铺?”
凉雾感到意外了,“陆小凤说着与西门吹雪哥俩好,可他在入京之前是毫不知情。还念叨着不知糕点铺子是谁家的,也不知掌柜是不是留意江湖事。”
叶孤城:“陆小凤应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西门吹雪难道会主动说?”
凉雾没见过西门吹雪,只听陆小凤说过对方的一二行事。
比如西门吹雪认为背后伤人者不配用剑,再如他只会杀人的剑法,还有他吹的不是雪而是血。
试想一下,西门吹雪主动对陆小凤自爆继承了糕点铺的场景。
难道他要说:‘我有一家祖传的糕点铺子,改天请你吃一口甜甜的点心?’
或者说:‘我家点心,吃过的都说好。敢恶评?先问一问我的剑。’
住脑!
凉雾及时叫停奇怪的脑补画面。
“合芳斋的掌柜靠谱就好,希望明天陆小凤有所收获。”
她未免再生出乱七八糟的联想,及时转移了话题。
“《鬼差工作日记壹》完稿了,今天也给你捎来了,刚好能赶在今年七月半的鬼节前发行。”
凉雾从行囊里拿了一只扁木盒递出,就要告辞。
“亥时一刻了。我第一次来京城,还得去找合适的客栈落脚。今天……”
叶孤城主动留人:“今天,你不介意夜间没有伙计跑腿的话,不如住在书肆里。”
“书肆后院备有几间客房,以供往来书商有需要时落脚。房间时常有人清扫,来客可以直接入住,只需自行打水烧水。”
这话好像只是简单地尽一份寻常的地主之谊。
叶孤城还补了一句,“不宰客,免费食宿。”
凉雾轻轻挑眉,“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有劳带路。”
“挂着一排山丘图案的灯笼,客房就在那里。”
叶孤城虚指了一下斜对面的庭院东北角。
随即,他凌空飞渡,也不走地面,直接落在客院的八角门前。
“在京城的日子,你可以一直在此处歇脚,不会有谁打扰。”
叶孤城引路,穿过八角门就见竹影婆娑,与假山相映成趣。
凉雾环视四周。
确实不会有谁打扰,瞧格局就知道小院自成一体。比如有单独的水井,单独的厨房。
蓦地,她眼神一顿。
月色下,窗棂仿佛泛起粼粼波光,似有水波荡漾。
这是难得一见的蠡壳窗。
需要挑选尺寸合适的蚌壳,经过精心打磨,切割制作成透光的超薄薄片,再嵌入窗户木格内。
它比纸糊的窗户更坚固耐用,兼具美观诗意。
但因为原料汲取不易、工艺复杂、对工匠的技术要求颇高,只有在东南沿海的富裕人家能看到。
京城之地少见蚌壳,自然更加少见用蚌壳做的窗户。
凉雾笑道,“真是奇了。你住的院子只用了纸糊窗,反叫让客院装了别具一格的蠡壳窗。”
“蚌壳,我在白云城见多了。这间小院的蠡壳窗也取材白云城捕捞的蚌壳。”
叶孤城说得轻描淡写,“我在京城体验当地的建筑特色就好,让贵客感受白云城的风情。”
“还挺有道理。”
凉雾问,“你为所有客房都装了蠡壳窗?”
答案,她已经猜到了。
必是只有这间院子与众不同,因为它是特意为一个人装修的。
不出所料,听到叶孤城说:“不,唯有这间院子装了蚌壳窗。”
他却理由充分地补充,“去年风大,吹断了一根竹子,正好戳破此处的纸窗户。其他客房又没窗户受损,何必浪费更换。”
凉雾连连点头,“这风真会吹,多一扇窗户都不弄坏。”
叶孤城:“谁说不是呢。”
凉雾:“万一明年再刮妖风,把别的客房纸窗弄坏了呢?”
“那就换新的窗户纸。”
叶孤城说,“也是巧了,去年刚好运了一船加工好的蚌壳明瓦到京城。不多不少都用完了,装不了第二套房间。”
“海上运货的变数大,没必要再运一船。像是昨天收到的消息,万福万寿园金家的货船从西洋回来,还差一天就靠岸羊城,天有不测风云,遇上了剧烈的海上风暴。”
“金家的船连带
货款一起沉了。虽然没有人员伤亡,是被路过的船只救了,但这笔损失非常大。”
叶孤城的话说得过于有理有据。
叫人觉得巧合地只给一间小院装蚌壳窗户,那是理当如此。
凉雾:“真是好巧。”
叶孤城:“毕竟无巧不成书。”
凉雾:“那就谢谢巧合为我带来的住宿新体验。”
叶孤城:“但愿能令你感到宾至如归。”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月光下,蠡壳窗泛着迷离光晕。
两人没有傻傻地站在窗前,深陷光彩变幻中不可自拔。
该干嘛就干嘛。
凉雾无须帮忙,让叶孤城继续回房读书。
她麻利地生火烧水,先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
又出门跑了一趟「喜来客栈」,告诉陆小凤自己的落脚点在哪里。
暂时没有提起合芳斋是谁的产业,是给陆小凤一个惊喜,待他将来自行发现。
*
*
同在京城,有人欣赏海洋孕育出的蚌壳之美,有人咒骂着大海的危机四伏。
金九龄下午回到京城,立刻去皇宫复命。
他不想被卷入薛夫人之死的谜团,当然不会对皇上表示此中疑点重重。
只讲完颜洪熙不能忍受断臂之痛,他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是自尽了。
安顺王对此没有怨恨薛冰,反而是责怪他自身,养不教父之过了。
另外,对于薛夫人的突然暴毙找不出任何谋杀痕迹。薛家已经请了陆小凤,也调查不出所以然。
此事是有点古怪,但也不一定就是人为。
也许是薛夫人常年忙于山庄生意,积劳成疾尤不自知。她也上了年纪,没缓过劲就猝死了。
这种事在过于忙碌的人群中也不算少见。
金九龄表示惭愧,他不精通尸检,不如派一位太医去姑苏验尸。
这番话一点也不掺假,只是多少有些模糊重点。
金九龄前脚还在为皇上没叫他继续追查而高兴,后脚回到家就听闻噩耗一则。
他有一笔大投资,打了水漂。
且说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1
金太夫人教导有方,令子女无不成才。
加上姻亲对象的关系网,可以说当今的一个庞大势力。文官、武将、捕头、掌门、富商等等,各行各业都沾了边。
金九龄在六扇门成名后,用大家都姓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借口去套近乎。
这才在肥得流油的金家出洋贸易中投了一笔钱。只要等货船归来,必得得到百倍暴利。
金家的船返航了,是装满了金银财宝,只要能顺利靠岸就能分钱。
偏偏在距离羊城还有一天航程时,它沉船了!
晴天霹雳!
金九龄收到万福万寿园寄来的信,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除了京城的这套房产,他把剩余的九成家当都投到了这笔远洋贸易里。
三年前,为了抢到这个名额是使尽浑身解数。
现在眼看就能分红了,居然沉船了!
万福万寿园写信来,表示打捞很困难,依照契约只赔偿投资者一半的本金。
分红没了,家当还缩水一半。
金九龄气得就想砸杯子。
“不能砸。”
王清澜立刻拦住,“这是汝窑出的茶杯,它贵着呢!”
金九龄一口气堵在心头,到底舍不得钱,把杯子放下了。
瞧着送来这封信的女人。
她穿了一双红色绣花鞋,鞋面绣着如今被认为不祥的报死鸟猫头鹰。
金九龄立刻挑刺,“你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是红鞋子的老二吗?到我家来就别穿这么丧气鞋子,霉运都被带来了。”
王清澜是红鞋子组织的老二。
绣着猫头鹰图案的红鞋,是这个组织的标志物。
金九龄又骂,“公孙兰一定是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会用这种图案做组织的标志物。”
公孙兰创立了红鞋子组织,成员一共是八个女人。
老二王清澜管账,老四欧阳情是江南花魁。
老五江轻霞出家修道,她与平南王府的管家江重威有旧。
老八的位置选得不顺利。
据说公孙兰本来看中一个漂亮姑娘入伙,但不等说服对方,人就死了。
后来又相中了薛冰。
只是近一年,薛冰与陆小凤越走越近,怕她动了真情而暴露组织。
加入红鞋子是能互换情报,互帮互助。
每年还要杀几个人,砍下死者身体的一个部位作为杀人证明。
为何杀人?
可以是打抱不平,也可以是顺便抢劫。
总之,人必是要杀的,顺便交会费。
只有做了同样杀人的事,才能算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
最后,公孙兰兜兜转转吸纳了京城「苦行庵」的妙华师太做老八。
问妙华师太有什么本领?
京城好些权贵,包括皇太孙家的女眷也常常去苦行庵拜佛。
金九龄与王清澜在羊城结识。
三年前成了地下情人,这段关系一直隐瞒得很好,没叫第三人知道。
王清澜对金九龄泄露了红鞋子情况。
她更是挪用了组织的经费挂靠在金九龄的名下,参与到了万福万寿园的出洋贸易投资中。
沉船事故发生在半个月前。
消息先传到羊城,她马不停蹄从南到北,赶到京城。
“现在要怎么办?”
王清澜也急得火烧眉毛,“我要去哪弄一笔钱补齐亏空?”
金九龄:“你问我,我问谁?我比你损失得更多,一半的家产都沉水里了!只凭六扇门的薪水,别指望再攒到同样多的钱。”
说着,他眯起了眼睛,“让我想一想要怎么办,什么事来钱最快呢?”
*
*
翌日,京城多云。
陆小凤去糕点铺「合芳斋」打听消息。
对掌柜描述了带走龟孙大爷的奇怪京城男人,询问店里是否来过这样一位客人。
余掌柜很是和善,说是颇为敬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后,陆小凤得到了两个消息。
转而告诉凉雾,“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凉雾:“坏的。”
陆小凤:“余掌柜没有见过我描述的奇怪男人。”
凉雾:“好的呢?”
陆小凤:“余掌柜的回答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
余掌柜表示「合芳斋」的糕点老少咸宜,价格公道,所以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买。
有一类人通常会贴上各种胡子,乔装而来。
“是宫里的太监。当不想被人发现身份时,往往会用胡须做伪装。”
“我转念一想,太监正好与去青楼找龟孙大爷的古怪男人对上了。
那人不喜女色,是因为没那个能力了。出手阔绰,但抹去金锭标记,就是不想暴露来自大内。”
陆小凤问:“你说我猜得有没有道理?这能算好消息吧?”
“你猜得很有道理,很符合逻辑。”
凉雾却话锋一转,“如果这个推测成立,代表一个有钱的太监特意南下江宁带走了
龟孙大爷。太监也不是都有钱,有钱的距离皇帝很近。”
她说:“因此,这个案子牵扯上了皇宫大内,你确定这是好消息?宫墙深深,你接下去想怎么查?你在皇宫里有熟人吗?”
陆小凤被问得一愣。
他摇了摇头,“别说皇宫里有熟人了,就是王府里也没熟人。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给我点时间,叫我好好想一想。”
凉雾没有立刻回答,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知叶孤城有没有兴趣,让黑白无常的行踪深入大内?
自此就能流传一个深宫怪谈,「子夜时分,紫禁之巅。无常出没,生人避让。」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深宫的绣花针
第七十八章
“你邀请我一起夜探皇宫大内?”
叶孤城听到凉雾的提议,没有错愕,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遥想当年峨眉山下,两人做过一道选择题。
是正大光明递拜帖请见独孤一鹤?还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掌门住处摸查情况?
当年,两人选了前者。
对于落选的那一项有无遗憾,那是智者见智了。
叶孤城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个提议,你和陆小凤说了吗?”
“没有,我也不打算说。”
凉雾说,“此事你知我知,对他是先斩后奏。这样做,理由有二。”
她竖起第一根手指,“陆小凤有麻烦成精的趋势。他同去的话,反倒增大暴露的风险。”
叶孤城差点笑场。
这个理由颇为迷信,但越想越符合事实。
凉雾又竖起一根手指,“另外,不知者无罪。我猜皇宫必有高手坐镇,万一我们失手被擒,好歹把陆小凤给摘了出去。”
叶孤城:“你倒是颇为陆小凤着想,却唤我一起去跳深坑。”
“你与众不同。”
凉雾正儿八经地说,“当黑白无常一起行动,法力一加一大于二。龙潭虎穴,畅行无阻。”
叶孤城面不改色,他怎么可能听到夸奖就表露喜色。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凉雾凝视对方,“因为我感觉到了你对夜探紫禁城的跃跃欲试,不是吗?”
叶孤城依旧没有言语,但灼灼目光已然表明了一切。
凉雾:“我既借宿书肆必为你着想。以此行助你圆梦,岂不美哉?”
叶孤城终是直言:“确实美妙。”
有人懂得他的疯狂,愿意为他实现疯狂提供的合理借口,更与他一起疯狂,必是美妙至极。
话到此处,也能敞开了聊。
叶孤城即刻谈起已知的宫内情况。
“柴寿作为皇帝,八十八岁的年纪着实太长寿。不只是儿女先他而去,他都活过了几波禁军统领与大内高手。如今的这批守卫是三四年前陆续换上的。”
皇宫禁军三班倒,每四个时辰换班,定点巡查。
宫墙内的东南西北四方,另有有大内高手各自坐镇一方。
不论白天黑夜,这些高手都会时不时巡逻,防止江湖人闯入。
江湖人时不时闯皇宫。轻则被废武功,重则当场击毙,甚至搞连坐,对夜袭者的师门问责。
在重典之下,每隔三五年还是有人不死心地尝试突破封锁。
叶孤城:“据已知消息,被抓的都不是冲着刺杀皇帝,而把夜闯皇宫视作一个难以完成的目标,就像去各大门派踢馆。”
凉雾:“江湖人真是有冒险精神。”
这种冒险是好是坏,就不多作评价了,她自己很快也要侠以武犯禁了。
凉雾扒拉了一番记忆,“似乎没传出某某某深宫一日游成功的捷报?至少柴寿继位后的四十九年,没有相关消息吧?”
“的确没有。”
叶孤城说,“柴寿接位后,朝廷承认的闯入者共计十七人,非官方认可有十一人。这些人三成被处死,六成被招安,还有的交了大笔赎金,被打成重伤后放走了。”
凉雾听着对方如数家珍,这人果然是为潜入皇宫时刻准备着,
不愧是她,慧眼如炬地发现了探秘皇宫的最佳搭档。
凉雾虚心请教,“有没有能立即启用的夜探方案?像是走哪一条路线,哪个时间点进宫成功率最高?”
叶孤城:“先说具体目标。”
凉雾:“目标对象有二,或是找到带走龟孙大爷的奇怪男人,或是找到暗杀薛夫人的飞针高手。”
皇宫说大不小,说小不小。
要完全摸查一遍,显然一个晚上是不够的,做好多次进入的准备。
“那个奇怪男人出手阔绰。”
凉雾说,“第一次夜探就先瞄准几大管事太监。”
虽然摩拳擦掌想要夜探紫禁之巅,但也没有头脑发热地立刻闯进去。
凉雾:“不是所有太监都住宫内。陆小凤已去宫外的大太监住所排查,说不定他能先一步有所发现。”
倘若陆小凤在宫外先一步锁定可疑人士,紫禁夜行就要推迟了。
叶孤城保证他没有偷偷祈愿。
才不会为了黑白无常现身皇宫,就期盼陆小凤什么都查不到。
完全没必要。
无法以调查凶手的理由夜探皇宫,反倒能少一分紧迫,多一分闲适。
之后就去夜探御书房。在搜罗天下古籍追查惊雁宫的线索路上,大内书库是必定要查的一环,或早或晚而已。
今天,凉雾提出入宫计划在先。
叶孤城可以确定她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了。
换句话说,潜入紫禁城不会只有这一次契机。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在皇宫里多晃悠,增加发现线索的可能性。
叶孤城只道:“假设陆小凤在宫外没收获,我们入宫以大太监为目标,就要接近皇帝寝宫。”
大太监往往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当值时为了随传随到,都不会距离皇帝太远。
去查太监,也不可避免要接近皇帝。
柴寿从二三十年前就渐渐不入后宫。
彼时他六十多岁,还有三子两女在世。以年事渐高为由,说要固本养性,不再采选新人。
二十多年过去,宫内妃嫔上了年龄,多是老死病逝。主子死了,宫女们也陆陆续续被放出宫。
现在,柴寿的后宫只剩一嫔两才人。三者膝下皆无子女,也都过了花甲之年。
叶孤城谈起这些,只为说明一点。
“柴寿一般不去别的宫殿过夜,办公与就寝都在寿安宫。”
说着,取笔墨画了一张大致的皇城地图,标注出了各个宫殿的位置。
他又详述了坐镇皇宫东西南北四面的高手,分别以哪些武功出名。
叶孤城:“入宫夜探没有固定的安全路线,因为侍卫巡查线路一直在变化中。只能说凌晨丑时换班是相对薄弱的防御时间段,然后我们随机应变。”
凉雾瞧了地图,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人在宫里有眼线,而且不止一个。
“不必夸我。”
叶孤城对于这幅地图一点也不满意。
“此图甚是潦草,只有殿宇的大致方位,但具体线路模糊不清。”
凉雾清楚难以制成一份完整的皇宫地图,这涉及机密了。
“在宫内当差,不升到一定品阶,能走动的区域有限制吧?”
叶孤城点头。
他接触到的太监,比如王安品阶不高。
目前,王安被派出了宫,到皇六子柴让府上当差。
低位份的人不能随意走动。
高品阶的人又怎么会被轻易收买,泄露机密。
这就导致地图不详细。
凉雾:“无妨,图中缺失的具体路线,由我们稍后补齐。”
两人下定决心密探皇城。
是否近期行动,就看陆小凤在宫外的调查结果。
以半个月为期限。
如果宫外找不到目标对象,端午节之后的那天启动「黑白无常紫禁之巅」行动。
*
*
端午节至,京城天气越发燥热。
烈日高照。
往年五月猛吹的
大风,今年都没能如期而至。
“这见鬼的天气。”
金九龄自从亏损大半家产,心情一天比一天烦躁。
他不要过清贫的日子。
想到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他就恨不得去劫富济贫。
济的,当然是他自己。
打劫!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再也消不去了。
只要干一笔大的,何止能弥补亏损,更能后半辈子不愁花销。
劫谁?
曾经最有钱的人是霍休。
霍休却被爆出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他被陆小凤杀了。
青衣楼内斗持续一年,最终投靠薛笑人的杀手组织未果,死在了凉雾手里。
金九龄当时搜集到这些讯息,只恨不是自己除掉霍休。
他绝不会像陆小凤一样躲避杀手残部追杀,而是先把霍休遗产都搜刮出来。
反观陆小凤与凉雾都不注重奢华享受,压根不像继承霍休遗产的模样。
钱!
那样大的一笔钱,居然就随着霍休之死而成了下落不明的秘密。
金九龄更怀疑是青衣楼一百零八楼的某些人瓜分霍休遗产。
那些人没有死磕总瓢把子之位,而是拿钱走人,急流勇退。
现在再想前首富霍休已经没了意义。
眼下,要找一个适合被抢劫的对象。
江南花家有钱。
金九龄摇摇头,他对花家的财物存放情况所知太少。
而且花满楼与机关鬼才朱停的关系不错,说不定花家的金库遍布杀人暗器。
不选花家,要选一个他了解财物储存情况的肥羊。
不必舍近求远,京城就有一家。
不是别人,就是今年年初被册封为皇太孙的宸王柴允荣。
早几年,柴允荣与武林宵小有过冲突。
六扇门派人去宸王府,金九龄是特别安保队伍的领队,对王府布局再熟悉不过了。
柴允荣的家财比不过霍休。
金九龄却知道若能抢了宸王府的库房,也够他后半辈子享福了。
然而,那是皇太孙啊!
当老皇帝驾崩,就能名正言顺继位的皇太孙。
抢劫下一任皇帝,应该是叫人惶恐。
金九龄心里却急速地升起另一种情绪。
他双眼放光,越想越兴奋。
要打劫就劫一波大的,也能叫他用另一种身份青史留名。
转念之间有了模糊计划。
红鞋子的老八妙华师太一直接触京城权贵,这个组织不就是送上门的替罪羊。
容他想一想如何嫁祸才最完美。
神针山庄薛夫人暴毙。
金九龄想起这桩悬而未明的案子,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了。
绣花,是不是能用它做点文章?
*
*
五月十日,端午节过去五天了,持续多日的极端闷热天气终于有了变化。
入夜,京城变天。
乌云密布,狂风肆意,电闪雷鸣。
“轰!”“轰!”“轰!”
随着三道骇人惊雷打响,似乎劈在了紫禁城的中轴线大殿上,暴雨倾盆而下。
一时间,天昏地暗。
雨幕笼罩下的紫禁城,只闻雨声咆哮,难觅活人的声响与气息。
雨喧嚣而阴冷,仿佛将皇宫拽入异度空间。
此时,戴着一白一黑两顶长帽的暗影蓦地冒了出来,现身于红墙宫道上。
细看二者的衣帽都是干的,居然滴雨不沾,周身似有一层透明屏障。
这还是人吗?!
两顶长帽一共八个红色大字「你也来了」与「正在捉你」,在大雨里变成了暗红的血。
血红色的字无不昭示来者的身份,正是赫赫有名的黑白无常。
暴雨夜,宫墙内,无常出没。
今晚,是凉雾与叶孤城夜探紫禁城的第三夜。
半个月以来,陆小凤不只查了太监的群居地,还去了各种赌坊。
他了解到赌坊也是太监们最喜欢出没的场所,但是毫无收获,不见奇怪男人的踪影。
另外,把京城所有青楼都查了一遍,那是龟孙大爷常去的地方,依旧没找到人。叫他怀疑龟孙大爷已经被杀了。
宫外,未能发现蛛丝马迹。
「黑白无常紫禁之巅」计划正式启动。
端午后,黑白无常逢双潜入深宫。
以东西南北的顺序,每次换一条路线奔向皇帝寝宫附近。
前两晚,暂未有所得。
凉雾甚至随机选取了落单的宫女与太监共五人,以摄魂术与其“谈谈心”。遗憾的是没能打听到目标人物的消息。
被邀请的“谈心者”迷迷糊糊地离开了。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宫女太监们不似安顺王完颜父子,余生都应该想不起曾经遭遇过白无常。
凉雾却也无法断言这些人终其一生都想不起来。
人的大脑很奇妙,说不定某天会有记忆回闪,叫深宫传出鬼差办案的故事。
这次,两位鬼差走西侧路线进宫。
西侧有一块冷寂到没有人气的院落名为「西苑」,曾经是皇子皇女的住所。
柴寿死了八个孩子。
唯一活着的第六子柴让,在五年前也出宫开府了。
自此,西苑成了无人之地,成了某种意义的冷宫。
要找的可疑目标是有权有钱的大太监,这类人物不该出现在冷宫。
凉雾与叶孤城还是秉持着选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翻入西苑破旧的围墙。
冷宫,无灯,没有光照。
幸而两人练就了黑夜里视物的能力,得以通行无碍。
雨越下越猛,噼噼啪啪地敲击着屋顶瓦片。
墙角,北侧。
背阴面的一株植物被暴雨折断了花枝。
凉雾多看了它一眼。
因为那是一株葵花,生长位置恰似「消失的它」任务提示语所描述——“此地常无日,青青独在阴”。
有点巧了。
凉雾正想着是不是要走近看看。
此时,微不可闻的破空异响突然出现。
乍一看雨里什么都没有,所来之物好似透明无形,以诡谲之速刺透雨幕,直冲黑白无常的眉心。
电光石火之间,凉雾与叶孤城迅速回击。
长袖一扫,磅礴内力倾泻而出,攻向看不见的暗器。
“叮!叮!叮……”
就听地面上响起了一串细微声响,在暴雨里几乎无法辨识。
凉雾与叶孤城却都听到响声,看向声音源头,更是看到坠地的暗器是什么。
赫然是一把绣花针!
下一刻,怪异人声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声音非男非女,阴柔却又狠厉。
“地府是觉得我活太久了,派出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吗?只是我的命,天也不能收!桀桀桀——”
话音落下,四周的雨幕变了。
它不再是雨,而在半空形成了一个个旋涡,想要吸走所有生机。
当然也包括黑白无常的生命。
凉雾只觉外放的内力以违背自身意志的方向动了,将要被旋涡吸去。
——吸星大法!
她猛地想到这门看过、研究过,但始终没有亲自练习过的怪异武功。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阎王要你三更死
第七十九章
萧索冷宫,突现诡状。
大雨本应向下坠落,却被蓦地改变了轨迹。
雨在半空中高速打旋,形成了类似龙吸水的强风漩涡。
正在吸走的却不是水,而是地上黑白无常的生机。
一团人影腾空矗立于漩涡风暴中心。
风雨遮蔽,瞧不清此人的身形胖瘦,更看不到具体长相。
不得而知是他,还是她?
只知这就是不男不女怪音的发声人。
凉雾与叶孤城的内力不受控地被漩涡吸取。
想要切断自身真气与漩涡粘连,对漩涡发动攻击却似泥牛入海,所有攻击之力反被漩涡吞噬。
两人迅速对视,无须言语,朝着一南一北撤退。
从反方向撕扯中间位置的怪人,意图将吸功漩涡一劈为二地摧毁。
怪人却似章鱼,居然自发地将吸功漩涡分
裂为多条触手,紧随其后地追赶猎物。
极端惊悚一幕出现了。
暴雨乱流,似天地颠倒,海陆移位。
深海错至皇宫上空。
难辨海怪真容,其挥动着粗壮触手,追击来自地府的一白一黑无常鬼差。
凉雾与叶孤城被怪异的吸力束缚,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挣脱。
攻击怪人,反叫自己成了能量供给源。
好像只能源源不断地给怪人提供内力,直到被榨干最后一丝真气。
怪人难道是无底洞吗?
凉雾不信。
吸星大法有两个弊端:
其一,来源不同的真气会相互对冲
其二,吸取旁人的内力一旦超出自身容纳极限就会引发自爆。
即便是它上一个完整版本的北冥神功,也有一个高危风险。
即,“敌之内力若胜于我,则海水倒灌而入江河,凶险莫甚。”1
今夜,突遇的怪人内力强到深不可测。
两人以二抵一,都无法突破对方的运功封锁区域。
怪人所用武功与吸星大法相似,却已远超这门武功本有的威力。
此子很可能突破了吸星大法的弊端限制,无师自通了北冥神功的境界,颇有把天地之气尽收股掌之间的神通。
然而,仙凡终是有别。
当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比如麻衣教的创立者麻衣老道,他有心在人间多停留也会被天道规则排斥,不得不远行前往更高的世界。
怪人如果已经到更高境界,凭什么是例外得以逗留凡间呢?
“平地生风,阴阳两极。”
凉雾忽用伪声喊出这句话,在大雨里沙哑的声音似从幽冥地狱而来。
叶孤城瞬间懂了言外之意。
去年二月,麻衣谷外,两道龙卷风突起。
把两人分别带到充斥异常生机与偏激死气的两个地点。
只有突破了生机考验与死气封锁,才能重回普通世界。
今天,若叫生机与死气奇袭怪人,令其同时吸收两股属性相悖的能量,会发生什么呢?
这人能承受得住吗?
还能似无底洞一般不为所破吗?
眼下,却有一个小问题。
两人从何获得趋近天地规则的生死气息呢?
“轰隆隆——”
紫禁城上,惊雷再起。
一道道紫光闪电似异形巨兽之爪,它从虚无而来,撕裂了漆黑天空。
叶孤城灵光一闪,忽道:“天地太极。”
「天地太极图」来自《战神图录》。
它是目前唯一已知的惊雁宫流传于世的武功。核心内容是汲取雷电之力为己用。
雷电之下,方死方生。
雷电有摧毁一切的灭世死亡之力,亦有一响万物生的蓬勃生机。
叶孤城从十年前开始临摹「天地太极图」。
彼时落笔,感觉异常艰涩,往往脑中忽生空白,似有无形险阻叫他无法成画。
十年后,沙漠望月城。
他已能运笔如飞,将取自《战神图录》的一页完整武功赠予凉雾。
不过,时至今日仅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转化过雷电之力。
纸上得来终觉浅,是时候身体力行了。
叶孤城运行内力探向惊雷滚滚,汲取其毁天灭地的死意。
霎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从天而来,没入了他的奇经八脉。
凉雾秒懂那句“天地太极”的含义。
这是要彼此吸纳雷电之力,分别转化死气与生机,再注入怪人的丹田。
以血肉之躯夺天地之力,多么疯狂的尝试!
在白无常的面具下,凉雾却灿然一笑。
也主动引得雷击,电光闪动间,生机磅礴似海啸倾覆她的五脏六腑。
这一刻,对两人来说是惊险至极,却也是最佳的试炼时机。
两人以身试法,承受雷电攻击,顷刻间好似被天地法则的滚滚能量淹没。
妙就妙在有第三人主动送上门,敢做那个泄洪口。
携雷电气息的生机与死气,随着凉雾与叶孤城的真气奔泻而出。
顺着怪人制造的吸功漩涡,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没入其体内。
一时间,雷光漫天。
深宫殿顶被照得宛如白昼。
一幅见所未见的奇景在紫禁城上空出现了。
一白一黑的两团能量相互缠绕,仿佛在天幕上形成了巨大的天地太极图。
太极图中央,龙吸水漩涡越卷越快,更是吞噬了雷光阵阵。
这等异相必是惊动皇宫众人。
坐镇四方的大内高手倾巢而出。
从东南西北朝着西苑冷宫方向奔去,欲将探紫禁城的贼人擒下。
今夜的贼人必是非同一般的胆大包天,否则岂会在皇宫上方打得惊天动地。
异象中心,三者缠斗。
随着雷光越积越盛,一股令人难以喘息的威压从天地太极中轮转而生,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
当威压过境,墙角背阴的那一株向日葵瞬时化为粉尘。
有的武功,使用者也不知道在实战中会发生何种异变。
凉雾知道的是今夜初次尝试化雷电之力为己用,在天地法则之下,肉体凡胎得以淬炼。
游戏面板的个人数据给出直观反映。
根骨:96/100(半步先天)
天赋:98/100
生命:21/100
根骨提升了1个点,天赋提升了3个点。
这本是难以寸进的数值,不经脱胎换骨之危不得提升。
不过,今夜必须到此为止了。
生命数值的骤降,无不说明身体承受力到了极限。
一旦低于20点,就像是手机电池迈入危险的低电量区域。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搏杀,不适合发生在紫禁城内。
凉雾感觉到了从各个方向赶来的大内高手,这群人已然成包围之势,是要做鹬蚌相争里的渔翁。
当此之际,她不退反进。
猛地再汲取了一股巍巍雷电生机,倾数攻向怪人。
叶孤城亦然,以浩荡的雷电死气击入怪人丹田。
漩涡之内,怪人身躯涨大如气球,似乎轻轻戳一下就会立刻爆开。
骑虎难下!
到了这一刻,不是本人想停止吸取别人的内力,想停就能停了。
携雷电之力而来的生机与死气同时没入他身体,不控制形成了宛如变异太极的异种真气。
异种真气很快鸠占鹊巢,侵占他的丹田。
他想停止吸星大法,偏偏丹田自行运功,继续吸取黑白无常的真气。
异种真气越聚越多,从丹田扩散到了经脉,眼看就要承受不住直接爆体而亡。
只能兵行险着,效仿当日决绝一刀。
怪人竭尽全力将大部分的异种真气逼向下.腹位置。
猛一咬牙,似是挥刀自宫一般,直击曲骨穴,将异种真气被断于体下。
“啊!噗——”
下一刻,即将吞噬一切的漩涡中,终是反向爆出一声惨叫。
漩涡应声而碎。
雨,夹杂了一股鲜血直直坠地。
怪人终是露出真身,却仍然难窥真容。
其气喘吁吁地立飞檐之上,背脊微微佝偻。
身着最普通的太监服,披头散发,脸上疤痕交错,无法辨识长相。
吸食内力的漩涡突然从内崩裂,凉雾与叶孤城不免被反向甩了出去。
两人凌空旋身,落于屋脊之上。
本该对怪人乘胜追击,但大内高手已经纷纷赶到冷宫之侧。
禁军首领兰虎看清西苑的场景,骇然失色。
雷雨夜的紫禁城,苍穹上忽现巨型太极图与龙吸水漩涡。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黑白无常与毁容太监吗?
本想抓贼,可是冷宫屋顶上的三者是贼吗?或者要问这些
还是人吗?
此时,一道毛森骨立的声音似毒蛇游走,在冷宫上空窜开了。
就听白无常说:“阎王要他三更死!”
凉雾把戏演到底。
黑白无常夜入皇宫,怎么能叫私闯禁宫呢?分明就是执行公务——地府的公务。
毁容太监冷笑出声,“莫说是人,就是鬼也无召不得入宫!此乃皇命。”
这话好像表明了他的身份立场。
之所以大打出手,只因遇上了偷偷潜入的宵小。
别管是不是鬼差依照生死簿索命,踏入了紫禁城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毁容太监看向大内高手们,“皇命即天命!尔等岂敢不从!”
兰虎等人面面相觑,捉拿贼人是职责所在,但是“贼人”的范围已经扩大到鬼差了吗?
凭什么认为来者是真的黑白无常?
原因简单,今夜的异象前所未见,不似人力可及。
犹疑只是一瞬。
兰虎仍旧要听从皇命。
恰是一瞬之差,冷宫上空再现骇目金光。
只能瞥见黑无常一挥衣袖。
他从无间地狱召唤煌煌之威,以迅疾之势化作金光向众人扑面袭来。
地狱之光要如何阻挡?
兰虎等人无法阻挡,被金光刺激地紧闭双眼,身体本能地向后以最快速度退逃。
在一众大内高手的起落之间,金光消失了。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黑白无常。
只有白无常的后半句话在大雨盘旋不散,“不得留他到五更……”
究竟是不留谁的命?
兰虎试图再问,可是无人能问了。
视野里已经没了黑白无常的踪影。
毁容太监竟然也从飞檐上消失,远远瞧见他在兔起鹘落之间窜向皇帝寝宫。
“追!”
兰虎当即下令。
找不到鬼差,必是要拦下活人,才能在皇上面前有一个交代。
退一步说,今夜之前从不知道皇宫里居然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太监。
此人是谁?
是皇帝的秘密武器吗?还是伪装成太监,要去刺杀圣上?
种种疑问令人大内高手们奔向寿安宫,高呼为救驾而来。
寿安宫,当今圣上柴寿的寝宫。
夜更深了,暴雨仍旧在下。
席卷皇宫的惊变风雨似乎唯独没有吹至寿安宫。
灯火一簇簇亮起。
白发苍苍的柴寿披上一件大氅,不急不缓地走出了寝殿。
“众卿平身。”
柴寿说,“朕已听闻今夜西苑之战。阴阳有别,本该各行其道。皇宫自得天佑,并非鬼差随意进出之地。”
这一番话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不管黑白无常是真是假,都不能在紫禁城内恣意行事。
柴寿下令,“自今日起,加强巡逻。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不请自来,皆除之。”
禁军首领兰虎不得不问,“臣惭愧,不知如何除鬼。”
柴寿:“如何抓人就怎么捉鬼。敢闯皇宫的人是自恃武功,敢来索命的鬼也就是自持法力。
两者都是怀揣非同一般的力量,你们不以内力攻击岂知伤不了鬼呢?就像今夜的老宦官做的那样。”
兰虎等人若有所思。
皇上的话颇有一番道理,今夜毁容太监与鬼差们是大打出手了。
虽然打到天地变色出现异象,但也表明了人与鬼是能打的,而不会完全束手无措。
柴寿挥挥手,“行了,夜很深了,尔等回房慢慢琢磨吧。”
兰虎一众相互看了看,本是为追踪毁容太监而来。
但瞧着皇上的样子,经听了那人的汇报,也没有更多解释说明的意思。
这下也只能遵旨告退了。
匆匆来,匆匆去,甚至都没能弄清毁容太监的名号。
皇上叫他“老宦官”。
一个“老”字好似表明他深藏宫中多年。
对于对方的品级、官位、管辖事务等等具体情况,却是一概不外泄了。
大内高手们如潮水般退去了,寿安宫外还有一人求见。
柴允荣被封为皇太孙之后,每月有一半时日被要求留宿宫内,跟随皇祖父处理朝政。
今夜,深宫惊变。
鬼差索命,天现异象。
柴允荣住在寿安宫之侧,岂能不在第一时间前来关心情况。
他听宣入殿,无比关切地说,“给皇祖父请安。孙儿听闻宵小闯宫,请命带队全力追捕。”
“不必紧张。”
柴寿说,“知你是关心朕的安危,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朕已命兰虎等人提高防御。”
柴寿起身,走到了皇孙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松一些,为君者的一生会遇到无数困难,今夜之事微不足道。往后,你见识得多了也就懂了。”
柴允荣暗暗心惊。
这话可不好回应。他做皇帝的话,意味着皇祖父驾崩了。
柴允荣立刻大表孝心,“孙儿惶恐,只愿祖父万寿无疆。”
“瞧你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柴寿笑呵呵地说,“没必要惶恐,朕早说了你深肖朕躬。哪有谁能万万岁呢?朕能活到鲐背之年就不错了。朕想开了,你也有心理准备,死亡是早晚都要来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
所谓鲐背之年,也就是九十岁高龄。
柴允荣瞧着皇祖父的苍老面庞,还有两年他就到九十高寿了。
当他自言命数将尽,没有半丝惊恐,只有从容不迫。此等心态,自己何时能及?
*
*
紫禁城上,雷光频闪,太极龙卷对峙。
不仅是宫里人能看到,住在皇宫附近的人也远眺到一幕幕。
陆小凤为了追查可疑的太监特意换了客栈,搬到皇宫西侧。
今晚雷声轰鸣,他没能呼呼大睡。开窗遥望时,把宫殿上空的异象收入眼底。
一个词形容——目瞪口呆。
怪事年年有,今夜是不是怪得过于离谱了一些?
陆小凤怎么可能继续待在客栈。
跳窗而出,飞到宫墙边缘,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极龙卷图出现得诡异突兀。
以其为中心,威压四溢。甚至蔓延到了宫墙边缘,叫人为之变色。
这股威压持续时间却不长。
瞧热闹的不只他,就看到「合芳斋」的余掌柜也冒雨前来了。
余掌柜还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东家错过了这等异象,着实可惜了!写信,我要立刻写信回去。”
若是平时,陆小凤定会去搭讪几句。
问余掌柜是要写信给谁啊?可惜的东家又是哪位高手?
今夜没有问。
他遥望龙卷崩而太极散,随后一阵金光在宫殿上方爆开。
离得远,反倒不似被金光灼目的当事者。
陆小凤依稀捕捉到两团暗影借金光远遁,没入了黑暗雨幕里。
一个猜测似惊雷劈到头顶。
夜袭皇宫又触发天象变异的两团暗影,该不会是凉雾与她借宿之地的屋主柳不度吧?
两人先斩后奏没通知他,直接去大内追查可疑的太监了!
这真是胆大妄为,但不带他一起玩!
冒出了这个念头,哪还有闲情聊天。
陆小凤冲入雨幕,直奔丘陵书肆的京城分店验证猜测。
*
*
雨一直下。
丘陵书肆,一往如昔的平静。
凉雾与柳不度没走正门,直接翻墙进入后院。
落地后,即刻取下无常高帽与鬼脸面具。
第一次引雷电之力,岂有不受伤的道理。
只见两顶帽子都破了一道裂口,头发也都有烧焦痕迹。
两人见状却相视一笑。
凉雾:“挺好的,只是轻伤。”
叶孤城:“缝一缝帽子依旧能用。缝合线是鬼差认真办公的证明。”
他拿过凉雾手里的白无常帽,“很快补好,明日给你。”
凉雾调侃:“你对自己的针线活挺有自信。”
叶
孤城回答得理所当然:“不会缝针,在山林里衣物坏了,还没有备用衣物时要怎么办?”
衣服湿了,能用内力烘干。
破了的话,他还没学过一招修复的法术。
叶孤城:“我尚食人间烟火,这也是行走江湖的基础本领。”
凉雾连连点头,“对,你说得全对。”
此时,书肆大门被“砰砰”敲响了。
传来了熟悉的叫门声,“有人在吗?我是陆小鸡,有急事。”
叶孤城闻言,微微摇头,“这人来得倒是快。”
凉雾:“或许因为今夜我们仨是同类,所以他有特别的感应了。”
什么同类?
凉雾与叶孤城对战毁容太监已经处于力竭边缘。
冲出皇宫时,无暇再维持内力防雨罩,是淋湿成了落汤鸡。
落汤鸡与陆小鸡可不就是同类了。
不多时,书肆的门被打开了。
凉雾与叶孤城撑了一把雨伞,一身干净清爽、滴雨不沾地出现了。
门外,冒雨而来的陆小凤头发还在滴水。
陆小凤一愣。
怪怪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第80章 第八十章谜中谜
第八十章
陆小凤尚未想出何处古怪。
凉雾开门见山地问:“你来,是问皇宫的半空异象?”
“对。”
陆小凤将不明所以的奇怪感觉暂抛脑后。
也直接问了,“今晚的动静是不是你们搞出来的?”
凉雾:“到屋里再说。”
“去花厅。”
叶孤城撑伞带路,将人引向后院花园方向。
陆小凤没有急不可待地发问。
先把滴水的头发与潮湿的衣服都给烘干了,彻底摆脱落汤鸡状态。
不对啊!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前面两人同撑一把伞,却叫他被冷冷的冰雨往头上胡乱地拍。
“就没有第二把伞吗?”
陆小凤幽怨的声音飘了出来。
叶孤城:“没有,我平时不撑伞。店内只剩这一把给伙计们备用的了。”
平时不撑,为什么今夜撑了?
从内力体能的角度思考,很容易得出两人在皇宫搞出大事后,体力不支需要修养的推论。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怎么觉得还能从另一角思考呢?
凉雾适时插了一句,“羽族擅长打理沾湿的羽毛。这点是你的强项,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与我等凡人来争伞撑。”
陆小凤:?
“不是吧?就算我自称小鸡,但也不必快进到开除我的人籍吧?”
陆小凤煞有介事地说,“我还是挺稀罕自己人模人样的,暂时没想搞一身毛。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小凤好鸟。何况哪有鸟能聪明到与我一较高下。”
凉雾想起不知与宫九行至何处的神雕。
她笑道,“以后有机会的话,介绍神鸟与你认识。”
陆小凤好奇心起,已经不再去想撑不撑伞的问题。
“听你的语气,真的存在一只才思敏捷的鸟类。”
凉雾点头,“对啊,真的存在。”
陆小凤狐疑,“有多神?”
叶孤城语气平静,“说不定哪天它还会用剑。”
“扑哧。”
陆小凤笑出了声。
他瞧着说话人面如平湖的模样,更是爆笑起来,“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肚子都有点疼了。
陆小凤犹记初见,柳不度用剑从背后打晕了上官雪儿。
今天又听这人平静地说起一只鸟会用剑。
这下能确定一件事情,柳不度绝对是不同于西门吹雪的剑客。
陆小凤捧腹夸赞,“柳柳,你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样子,真的太搞笑了。妙极!妙极!”
叶孤城淡淡扫了对方一眼。
陆小凤有够自来熟的。
两年前,这人与他洛阳分店相识。自霍休死后,直到今夜都没有再见过了。
当时还叫他柳老板,今夜就变成柳柳了。
他才不是特意讲冷笑话拉近彼此距离,只是单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神雕学过剑法,那是它亲爪自述之事,不过暂时忘了怎么用。
很多时候说实话,反而信者寥寥。
叶孤城不纠正陆小凤的错误理解,就让神雕某天叫陆小鸡变得呆若木鸡。
“到了。”
叶孤城推开花厅的门,“晚上没有伙计待客,还请见谅不上热茶。”
陆小凤不在意繁文缛节,只在意今夜紫禁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吧,用你们的紫禁城大冒险故事砸死我。”
凉雾:“我可不擅长讲故事。”
“我怎么忘了关键一步。”
陆小凤佯装恍然大悟。
他马上朝着窗口位置拜了拜,念念有词地说,“恭请「炎飙」上身。”
谁敢说炎飙不擅长讲故事?
就是炎飙本人也不能。
今年春天,从遥远的辽东传来消息,「神水宫」邀请炎飙登门一叙。
除非哪一天水母阴姬改变主意,否则这个邀请口信将会永久生效。
男人止步的神水宫为什么邀请炎飙?
最广为流传的是感恩版解释。
无花伪装「海市蜃楼」吴楼主,与石观音联手打劫途经大沙漠之西的各路人士。
神水宫也受到其害。
炎飙帮了神水宫一点小忙,但做完好事就匆匆离开,都不等被感谢。
亦有阴谋论版本。
炎飙私藏神水宫机密。水母阴姬以邀请为幌子,要把人逮住了杀。
凉雾猜测这个邀请与「怒海行舟镜」有一定关系。
因为炎飙在白驼镇出现时,说他家传五面镜子,遗失了四面。
其中一面被神水宫持有多年。
这可能叫水母阴姬有点兴趣,但也没有好奇到亲自出宫来寻。
凉雾近几年没有远去辽东的计划,就不准备回应这份邀请。
反正作为钥匙的神奇镜子完成使命后都碎了。
扯远了,说回今夜的紫禁城之变。
凉雾没有抑扬顿挫地讲故事,平铺直叙地拣重点告知陆小凤事发经过。
“目前,基本确定毁容太监就飞针高手。他是不是谋杀薛夫人的凶手,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问题卡在这里了。
今天在皇宫闹出大动静,且不说再次夜探的难度,毁容太监绝非坐以待毙的性格。
凉雾:“此子对他自身下得了狠手,今晚是某种自毁的功法摆脱困境。如此高手,八成是皇帝心腹。”
陆小凤:“你的意思是我们没过硬证据,很难让皇帝把人交出来吗?”
凉雾摇头,“不,我不只是这个意思。深宫太监久居不出,武功到了天下第一人的境界,他本身与薛夫人能结什么仇呢?”
二者活在不同的世界,接触的人群也都不相干。
找关联,必须往前倒退十几年。
彼时,薛夫人还是皇帝的绣娘,薛家做着皇商生意。
陆小凤听话听音,“你是说薛夫人之死与皇上有关?”
说着却又摇头,觉得哪里说不通。
“皇上叫金九龄去查完颜洪熙的死,还特意给了口谕,要神针山庄无须畏惧安顺王府。”
陆小凤之前问了薛冰,得知逢年过节皇帝时有给神针山庄赐礼。
他说:“这十几年以来,皇上对薛家的亲近态度一直没变。如果有旧怨要杀人灭口,为什么等到现在才下手?”
凉雾:“你说得很对,这个疑点值得琢磨。以那太监的武功,早就能除掉薛夫人了。偏偏等到今年,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凉雾记得清楚,毁容太监在用绣花针偷袭后说过的话。
——“地府是觉得我活太久了,派出黑白无常来索命吗?只是我的命,天也不能收。”
“这个太监很老了。”
凉雾说,“虽不知他的具体年龄,但比十几年前薛夫人辞去绣娘一职时,必是老上许多了。”
叶孤城:“还有一个人也老了。柴寿,八十八岁了,去年年末还重病一场。”
一个老了的皇帝与一个是老的皇帝心腹太监,又能说明什么呢?
陆小凤发散思维,“难道他们是想把某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薛夫人恰好又是知情人。”
神针山庄两代家主是皇帝的绣娘,更是做了数十年的皇商。
薛夫人知道一些宫闱隐秘,那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猜想。
“嘶——”
陆小凤倒抽一口凉气,“上个月,皇上派金九龄火速南下。难道说表面是给神针山庄撑腰,实则是确认老太监的刺杀是不是成功?”
凉雾想到当日金九龄的做派。
此人重脸面,尽管坦言了他所知的安顺王府情况,可隐约有幸灾乐祸瞧陆小凤好戏的
心态。
“九成的可能性,金捕头不知真实圣意。”
她猜测,“继金捕头之后,没人再去江南调查。他当时汇报时,应是模糊了重点,将薛夫人之死说成一起猝死意外,而非诡异谋杀。”
金九龄这样做大概率是出于私心,不想被卷入与皇权争斗有关的漩涡里。
装聋作哑,是一种自保手段。
他不提醒继续追查的陆小凤,未尝不是故意看热闹。
这种阴暗猜测,凉雾就不说了。
当前重点是弄清楚导致薛夫人被灭口的起因是什么?
不能因为事涉皇家秘闻就止步不查。
薛夫人死了,薛冰还活着。
查明真相是给死者一个交代,更是避免生者无知无觉地犯了禁。
“这事,别把老金扯进来了。”
陆小凤不打算请金九龄反向刺探皇上的口风。
“老金只差一步就能做六扇门总捕头。他在乎这个,不能叫他断送前程。”
又要如何追查呢?
陆小凤叹息,“有一个正大光明的进宫理由就好了。先混进去,见缝插针地查找老太监的行踪,或者套话问出薛夫人曾经涉及过哪些隐秘,逐一排查哪条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万事开头难,卡在第一步上了。
如果能欧轻轻松松走正常途径入宫,也不会有「黑白无常紫禁之巅」行动。
凉雾:“我们先等一等,看看柴寿对今夜深宫之战是哪种态度,再做下一步计划。”
叶孤城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这次发现目标任务,但没能把人抓住问个清楚。下次,他还敢去。
他淡淡地说:“夜探皇宫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凉雾笑了。
听得出来黑无常想搞业绩的心态很坚定。
陆小凤立刻抬手虚压,“上工太积极,思想有问题。鬼差也一样,不着急二闯皇宫。”
这日子也越过越有意思了,轮到他来劝千万别沾麻烦。
陆小凤:“犯险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叶孤城不置可否地点头。
也不纠正,今晚不是他第一次闯皇宫而是第三次,只是前两夜没被发现。
有的事,一回生两回熟,三次就撞鬼了。
见鬼未尝不好,可知那些被掩藏的秘密。
*
*
雨过天晴。
五月十日的特大雷暴雨过后,京城又恢复了干热晴朗的天气。
仲夏时节,京城却又多了一丝森冷鬼气。
距离皇宫顶上天生异象已经过去五天,有更多小道消息流传了出来。
“阎王要他三更死,不得留他到五更。”
这句话鬼气森森又掷地有声,一度回荡在西苑冷宫上方。
不只大内高手与禁卫军听到了,附近的宫人们也都听到了。
不只听到了,更知道出自谁口。
那是地地道道的一句鬼话,是白无常在执行公务时说的。
紫禁城之变,起因是有人违抗阎王定下的阳寿期限。
黑白无常打开地狱与人间的结界,太极图虚像伴随雷光闪现。
地狱火光是金色的,黑无常能够随时召唤。不能近距离直视地狱之光,否则会被勾走生魂。
诸如此类的流言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公开场合没有大肆议论,但私下不可能不去八卦一件事,皇宫里究竟是阳寿将尽又拒绝赴死呢?
答案呼之欲出。
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宫里年龄最大的就只有一位——当今圣上柴寿。
柴寿活得太久了。
整整八十八个春秋,熬死了儿女,熬死了臣子,熬死了敌人。
作为皇帝,他也有能力搜罗奇人异士,抵抗鬼差的索命。
这些推测都合乎情理,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不可能因为皇上长寿就叫他退位让贤。
作为君王,柴寿岂止无大错。
登基后平定边疆叛乱,近些年更叫四海升平。
他没有为了求得长寿而劳民伤财,至少目前从未传出相关消息。
也册封了皇太孙,把人接到宫里精心栽培,准备安稳交接皇权。
天子是受命于天,这个说法古已有之。
地府管不到天庭之事,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反倒是越界执法。
各路流言之下,京城仍旧太平安稳。
陆小凤没能嗅到暗流涌动的味道。
暗想柴寿不愧是在位快五十年的皇帝,是能以不变应万变。
直到他的客栈房门被敲响。
来者是禁军首领兰虎。
抱拳问候:“陆小凤,久闻大名。请跟我走一趟。皇上传召,邀你即刻入宫。”
陆小凤:?
天上真会掉馅饼吗?
他正发愁要怎么合法入宫,大好机会就送上门了?
“敢问是为了什么事?”
陆小凤心道该不是他是黑白无常的同伙一事暴露了吧?
兰虎神色异常严肃,“金九龄出事了,他重伤昏迷前,推荐你来调查此案。”
“什么?!老金出事了?!”
陆小凤非常意外,“昨天中午,我们还在酒楼见过面,当时他还很精神。”
兰虎:“今天凌晨,金捕头轮班巡城。寅卯时分,出了一起特大抢劫杀人案,他是那时候重伤的。”
陆小凤连忙追问,“能否细说?被害人是谁?有嫌疑人了吗?”
兰虎奉命而来,本就是要交代案情。
“出事的是皇太孙府,库房被盗。管家邱忠重伤,五名看守死亡。嫌疑人不明,怀疑是穿红鞋子的女人。”
这就说得更加具体一些。
昨天,皇太孙府上的主子都不在。
柴允荣在宫里。
三天前,太孙妃与两位侧妃带着孩子们去了城外的「苦行庵」做法事。
说是给皇上祈福。以求佛祖庇佑,不叫鬼差再胡乱抓人。
皇太孙府内,管家邱忠看家。
今天凌晨,具体时间不详。
邱忠半梦半醒听得几声诡异的笑声,是从库房所在方向发出。
他起床去看怎么回事,发现五名看守全都死在了库房门外。
库房大门敞开着,大概有七成物品被盗。
尽管柴允荣在年初被册封为皇太孙,府上的护卫人数却不算多,仅有一百二十个名额。
这些名额没有满员。
太孙妃携女眷与孩子礼佛祈福,带走了五十二人做安保工作。
柴允荣入宫,也带走了十人。
剩余五十一,采取轮岗制。
案发时间,府上共有侍卫二十人。
其中被害的五人是库房守卫,皆是身手不俗。
邱明瞧着库房被盗,正要喊人问情况,难道就没一个人发现盗贼出没吗?
当他急匆匆走出库房,迎面袭来一柄利剑。
兰虎:“邱明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是看到一双红色的绣鞋。然后,他被挖掉了眼睛,痛晕了过去。”
陆小凤皱起眉头,“太孙府管家眼睛被劫犯挖了?”
“对,贼人非常嚣张。”
兰虎说,“不只挖眼睛,还把邱明的眼皮给缝了起来。”
陆小凤听着都疼,“后来呢?邱管家的叫声招来了帮手吗?”
兰虎:“邱明惨叫,红鞋子立刻遁逃,其他侍卫闻讯去追。追了好几条街,大概两刻钟。
在土岭胡同附近,跟丢了贼人踪影。”
“侍卫们在那里遇上金九龄,他刚刚结束巡查准备回家。这就请人帮忙分头找。”
“又过了一炷香,听到金九龄呼救。闻声赶去,发现六扇门捕快田蒙倒在血泊里。田蒙是今天金九龄的巡街搭档。”
“金九龄也是瘫倒在地,面如金纸,胸口被重伤。
他说没看清凶手,那人蒙脸了,只看到贼子穿着黑衣红鞋。鞋子上似乎还绣了图案,好像某种鸟。”
兰虎摇摇头,“金九龄没能说更多,他感到脏腑剧痛,觉得自己是中毒了。恐怕这次凶多吉少,昏迷前就提到找你帮忙。”
陆小凤算了算时间,马上要到午时。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老金还没醒吗?”
“哎……”
兰虎叹气,“怕是难了。太医院给金九龄做了检查,他中的那一剑有剧毒。
很像是前朝的一种宫廷秘药——牵机的变异版。”
“这种毒.药自从前朝灭亡就不见了。只有中毒后的脉象与症状记载被流传下来,配方与解药都丢失了。”
兰虎也不知道死去的毒.药怎么又活了。
他说:“皇上已经派人去找江湖神医,但张简斋与王雨轩游历四方,一直都行踪不定。”
陆小凤:“但愿早日寻得南张北王。有劳,兰统领带我入宫。”
*
*
话分两头。
无法当面质问毁容太监,仍有一招调查他的来历与过往。
——从他所练的武功入手。
凉雾通篇默写出《吸星大法》交给叶孤城一观。
“换作别的武功,是能藏于深宫几十年偷偷成为天下第一。吸星大法不行,它需要吸取别人的内力。”
她指出,“老太监功力越高,说明他吸取的内力越多。质与量,总有一个要达标。能以质取胜更好,因为多种真气混杂更容易走火入魔。”
遥想当年,虚竹被无崖子传功,一夕间获得数十载精纯内力,跻身高手之列。
凉雾:“以毁容太监的内力,就目前所知,堪称天下之最。以石观音计数,他至少要吸食三到四个石观音。”
叶孤城迅速阅览了《吸星大法》。
这是一门弊端明显的武功。
吸收的不同内力之间会相互对冲。
一旦吸取的内力总量超过自身根骨的容纳极限,就有自爆风险。
那夜与老太监交手,几乎看不到他被弊端所困。
叶孤城:“老太监把《吸星大法》的两个难题都解决了,绝非闭门造车就可以做到。
他一定行走过江湖,更与一些高手有过往来,但很低调,没有留下名号。”
现在回想过去几十年的高手,将范围缩小到下落不明的那一圈。
那些失踪的高手们说不定就是被吸干内力后被抛尸。
凉雾:“我想起一个人来。黄裳,这人本是朝臣,后来下落不明。”
黄裳做了很多年文官,编修《道藏》。
二十年多前,以八十岁高龄,忽然被派去剿灭拜火教,也就是去打明教在中原的分支。
打仗打赢了,但家人遭到明教残部报复,全家被灭门。
凉雾:“之前,听你提到黄裳的下落不明,我猜测他远赴昆仑山光明顶与明教同归于尽了。
现在,说不定存在另一种可能,要问柴寿为什么选择黄裳去剿匪?”
当年的黄裳是一位年事已高的文官,他没有带兵经验,也没有表现出武功卓绝。
叶孤城:“柴寿发现了黄裳武功高强,才会派他去监军,攻打武力不俗的明教。”
大军凯旋日,黄裳全家命丧黄泉时。
黄裳全家久居京城,那批明教刺客没有被抓住。才有黄裳辞官去追击,自此了无音讯。
这就不得不阴谋论了。
叶孤城怀疑:“黄裳全家真的是明教杀的吗?
柴寿与毁容老太监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凉雾问:“黄裳家在京城的宅邸还在吗?是转卖了,还是被谁继承了?”
叶孤城:“二十多年了,它成了荒宅。”
他说:“最初被黄家的远房亲戚继承,没有自住而是租出。几任租客入住后,据说都开始走背字,不等到期就退租。”
“京城寸土寸金,这套宅子的地段也不差,却没能被转卖出去,都嫌弃它是凶宅。”
也确实凶。
黄家的男女老少、仆从侍卫没一个逃出来,一百零三人全被杀了,无一幸免。
叶孤城:“卖不掉,没人租。黄宅后来就空置了,一直到现在。
前年,我翻墙去里面看过一次。没见到鬼,也没发现异样。”
凉雾瞧了一眼窗外。午时将至,日头正盛。
“我想去那座荒宅看看。等吃了中饭,劳你你带路,可好?”
“好。”
叶孤城即刻答应。
他也想知道是不是有某些被他遗漏的秘密,藏在了黄裳老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