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何以为家
姜昀消失的瞬间,孟书瑶忘了难过,好似所有感官逐一退去,只剩一种知觉——冷。
风刀霜剑一阵又一阵,钻进她领口、袍袖、裙底……冰寒彻骨,她冻得抱紧了肩膀,失去站着的力气,在结满冰霜的岩石坐下,仰头看向天空巨大的月亮。
泪水不断涌出,又一层层干在脸上,她望着那月光,对着空气轻轻开口,仿佛那人还站在崖边。
“我叫谢瑶,出身虞国大户人家,父亲宠妾灭妻,庶母为争家业,害死了我娘亲,还要对哥哥和我赶尽杀绝。”
“没了娘亲,哥哥生死未卜,姨娘派来的杀手还在后边,我没有家了……”
她把头埋进臂弯,许久,记忆中那句“跟我回去,从今以后,北顶山就是你的家”没有再响起。
崖顶空荡荡的,只有咆哮的风、翻滚的云,安静得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她冷得厉害,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泣不成声,一遍遍轻声说:“没了娘亲,我没有家了。”
顿了顿,她流着泪苦笑着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家。”
不知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过去,意识朦胧。
不合时宜响起几声犬吠,刺破梦境。她被惊醒,耳边仍只有呼呼风声。
怕是错觉,她苦笑着想。
然而,犬吠声越来越响,她循声望去,顿时心突突直跳、惊得站起来。
月亮藏进云层,夜色更黑,雾气更浓厚。
断崖视野极好,往常从崖顶望去,几乎一览无余。可如今,群山都罩在浓厚雾气中,只剩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来路。
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一点点异样,犬吠的方向,有一处雾气透着淡淡晕黄,那晕黄兜兜转转似迷失方向,但大方向未变、慢慢往这边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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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脚下陷阱,踩下去前先用棍子探一探”,萧鄞擎着风灯,四处张望,雾气太重、一行十来人像被裹在茧中,只能看清半丈之内,他扯了扯腰间绳子,“所有人,再检查一遍绳索系好了没,尤其是队首末,注意重量变化。”
南风和另一个随从走在队首,每人牵着一只黄犬,黄犬撒腿狂奔、狗绳绷得笔直。
南风:“公子,这狗到底靠不靠谱?咱们好像又转回来了,这什么破地方,跟鬼打墙似的?”
“将就着用吧,管家精挑细选的猎犬,鼻子应该好用”,萧鄞叹了口气,脑袋昏沉沉的,他连灌几口夹杂碎冰的水,总算清醒了些,又提醒道,“此处地磁有异,罗盘更不能用。”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递到黄犬鼻子前晃了晃,旁边小厮忙取出两块鲜肉扔过去。
黄犬吃了肉,吠得更凶,奔跑方向未变。
萧鄞似有所悟:“山里风大,气味散得到处都是,怪不得狗一直乱窜。都停下来原地歇息,吃点干粮、喝点水,等风小了再走。”
南风忧心忡忡:“公主已经跑出去大半夜,您不想早些寻到?”
“急不来,这里到处是机关陷坑,你们的命也是命。人得找、可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萧鄞一边说,一边按住太阳穴。刚喝了一顿酒,迎着冷风出来寻人,头疼得跟针扎似的。
雾气越来越重,一呼一吸潮湿黏腻,他有些恶心。取出水壶晃了晃,索性全部泼到脸上,凉水混合冰渣激得他一颤。他冻得牙齿咯咯作响,脑子越来越清醒,攥紧拳头、目光透出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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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白石寨。
穆瑱已醉得满嘴跑马,兴致却越来越高,拉着萧鄞爱不释手。萧鄞平时应酬惯了、酒量还好,虽有些困倦,仍强撑着陪他闲聊。
那个谜一样的女子,他也想了解更多。
“老头子第一次遇到阿瑶,还是八年前深秋。秋天嘛,都喜欢进山打猎,那天兴致高、回寨子里天已全黑。模糊瞧见,寨门牌楼后头的矮墙下,有个小人儿跟鹌鹑似的缩那,头发衣裳水淋淋的,身上有许多血印子、鞋底都磨破了。”
“她说她叫谢瑶,被坏人追杀,那些杀手还躲在林子里,她无处可去。小小年纪能招来大帮杀手,能是什么简单身份?老头子本不想管,可她聪明得紧,说自己坐船来的、行李带了上百箱书,都用油布包好的。船在江上被人凿沉了,此时去打捞还能抢出大半。”
“别说,我还就心动这个,十二部加起来都凑不出那么多书。为防我过河拆迁,她说自己过目不忘,在家中还看过些孤本,可以默出来送我们……哪那么多孤本,老头子舍不得啊,这样玉雪可爱又聪明的女娃娃,舍不得丢出去让虎狼撕了。”
萧鄞想象了一下,十二岁的她孤身一人、不会半点防身功夫,跌跌撞撞在林子里跑,身后跟着群凶神恶煞的杀手。深秋的江水那么冷,她嗑在石头上该有多疼?被追杀时该有多害怕?
他替穆瑱倒酒,颤声问:“后来呢?”
“她在这住了大半月,除了默书,还经常帮女使随从喂马、洒扫、洗碗、劈柴……什么都干,生怕我嫌烦撵她走”,穆瑱浅酌一口酒,眼里泪花浮动,“我原想让她改名换姓,踏踏实实在这儿住下、当个小教习,可你说,人怎么能坏成那样,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啊,那么招人疼,愣是不肯放过……”
萧鄞手一抖,酒泼洒了大半杯。
“还好她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过不去”,穆瑱陷入回忆,老泪纵横,“那天,御史台和廷尉寺派了人来,还有些不知狗头嘴脸的私兵,不由分说围了寨子,诬告我们谋逆。我一个堂侄鲁莽,闹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