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蔷薇

更深至静,林氏粮庄大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小武屏住呼吸,侧身挤进门缝,右肩的伤口被门框刮到,忍着锐痛又轻手轻脚将门闩好。

 

今早林府被烧后,林鹤川来粮庄交代一切后,说自己有一段日子不会再来,傅金今日也没来,小武决定就今夜行动。

 

二楼账房里,一支残烛摇曳着昏黄的光。

 

每个柜子都被他检查了一遍,在找出账本和田产后,将其摊在桌子上,动笔抄了下来。

 

猛然,脖子感到一丝凉意和痛楚:“别动。”

 

剑锋贴着肌肤,寒意渗入,小武正欲闪避,却听身后人说:“不必抄了,直接带走。”

 

傅金收剑走到他面前,巍巍烛火映照下,他唇色惨白,面色蜡黄。

 

林府烧了,少主进宫,傅金暂时没地方去,又不想赖在任元白那里,干脆就在粮庄住下。

 

小武顿时双目瞪大:“啊?”

 

傅金不想多嘴,一脸不耐烦:“让你拿走就快走。”

 

小武手脚快,麻利地将账本收好,离开之际,看着他又躺下,将死不死的,开口问道:“你就睡这?”

 

傅金没理他。

 

“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一起走。”小武向他抛出橄榄枝。

 

傅金有些心动,睁开眼看着他,质问:“可有要求?”

 

“一个月二十两。”

 

这才多少钱,刚好自己没有地方住,傅金艰难起身:“带路。”

 

此刻珍和宫内,林鹤川仰躺在房梁上,横竖没睡着。

 

这一日变故太多,林府焚毁,入宫为卫,桩桩件件在心头翻涌,搅得他毫无睡意。

 

“林鹤川。”幔纱内传来女音。

 

“嗯。”他应得极轻。

 

帐内人似乎很是着急:“她头上都是汗,还滚烫烫的,是不是发热了?”

 

林鹤川立身形一闪,轻飘飘落在纱帐外:“抱出来。”

 

谢珍盘腿坐在床上,满脸担忧:“我不会抱,你进来吧,我衣服穿得好好的。”

 

林鹤川掀开幔纱,走到床边,谢珍让身,让他凑近看看。

 

他指尖触到林乐雪滚烫的额头,又瞥见裹得严严实实的锦被,不由得失笑:“无事,只是被子太厚了,现在天气热,她不需要盖这么厚的被子。”

 

“真的吗?”

 

林鹤川利落地将林乐雪身上的被子掀掉一层,只盖了肚子:“这样就行了,睡觉吧。”正要退开,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谢珍拉住他的手腕,转头看向窗外地星星:“我现在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林鹤川皱眉,却不挣开那只温热的手:“我能陪你说什么?”

 

“林鹤川你现在是我的侍卫郎,我说什么你都要听着,我让你陪我说话,你就要陪我说话。”谢珍拽着他的手腕不放。

 

林鹤川压住内心燥意:“你想说什么?”

 

“这里说话马上把她吵醒了,我们去院子里呀。”谢珍拉着林鹤川走出屋子,来到外面小花院。

 

月华满庭,月影伴身,花前人好。

 

谢珍忽然凑近他衣襟嗅了嗅,问道:“林鹤川,你最喜欢什么花?”

 

“我不喜欢花。”

 

谢珍仰额看向他:“一点也不喜欢吗?”

 

林鹤川点头。

 

“为何?”谢珍追问。

 

“因为母亲。母亲生前爱花,我离家之时,家中到处是时令花,我回到家后,已经是杂草成堆,实在荒芜的地方被下人种上了我认不得的树和竹子。”

 

“所以你不是不喜欢花,是因为看不见母亲所种的花了,是吗?”

 

林鹤川倐地怔住,少女澄澈的眸子近在咫尺,心中缠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沉默不言。

 

谢珍退开半步继续说:“你身上总是有一股蔷薇水的味道,你喜欢喷香吗?”

 

“你知道蔷薇水?”

 

“当然知道啊,我也会做。”谢珍双手叉腰,朝他挑眉。

 

“母亲生前,总是爱用蔷薇水熏衣。”

 

“你母亲是因何亡故?”

 

林鹤川拳头攥得发白:“被歹人所害。”

 

“那歹人死了吗?”

 

“将死。”

 

谢珍话到嘴边又咽下,轻轻戳了戳他青筋凸起的手背,随后便提起寝衣裙摆奔向月季圃,回头时眼光明亮如星:“来帮我采花,给你制新的蔷薇水。”

 

林鹤川望着她的身影,胸腔里那股郁结已久的浊气,忽然就散了几分。

 

花影婆娑,谢珍蹲在花圃边,银剪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支半开的月季。

 

“要选将开未开的,”她回头对林鹤川解释,“这样的香气最浓。”

 

林鹤川沉默接过花枝,却见谢珍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泪花。

 

她揉了揉眼睛,强打着精神继续剪花,可手中动作越来越慢。

 

“公...”他刚要出声,见她小脑袋一点一点垂在胸前,犹豫片刻,放下手中花篮,终是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寝殿内,林乐雪还在酣睡,他将谢珍轻轻放在床榻上,正要抽身离开,却发现她的手指还紧紧抓着自己。

 

他僵在原地,直到听见她在梦中呓语:“...蔷薇水...要加花露...蜂蜜......”

 

林鹤川望着她微微嘟起的唇瓣,静静地站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又为她掖好被角。

 

*

 

谢稚鱼昨夜去别院给楚玥上完药后,就耍无赖在那她屋里睡了一晚。

 

楚玥醒得早,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人,轻手轻脚下了床,生怕惊扰了身旁熟睡之人,洗漱完后,戴上帷帽打算出门。

 

寻雁见她从别院出来,喊住了她:“姑娘,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樱色轻纱掀起一角,露出她清冷的眉眼:“不了,我现在还有要事。”

 

她今日要去药铺,昨夜谢稚鱼缠着自己问了不下百个药理知识,她觉得还是先让她自己看几本医术再说。

 

楚玥从正门走出去之后,才发现这郡主府周围简直是荒无人烟,只有一圈带刀侍卫守着。

 

门前大路通向朱雀大街,走着走着,人烟气越来越浓。

 

楚玥到药铺的时候,铺子前还是一条长队,她还是站在队尾。

 

队伍一点点向前挪动,她探头看向铺子内,一股名为欣慰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还是最后一个,竹青看着熟悉的帷帽,刚想说什么,楚玥先开口:“关门。”

 

竹青照做,四下探头看了看,随后将铺子门关紧。

 

“小姐,今早小武送来了这个。”竹青拉开木抽屉,取出林氏粮庄的账本和田契。

 

楚玥看着田契,心中起疑,小武怎么把田契也偷来了?

 

隔着樱纱,竹青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在一旁乖乖等着。

 

她撩开樱纱:“小武送东西的时候,有跟你说什么吗?”

 

竹青摇头:“没有,他今日一早就来药铺门前排队了,将东西交给我之后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她将账本与田契重新递给竹青:“你将这些用桑皮纸包起来,我去后院拿点东西。”

 

走过穿堂门,楚玥回到自己的屋子,屋子干净敞亮,一看就是被人打扫过。

 

从书柜上取了几本医书后,又去铺子里让竹青也将这些包起来,伪作药包。

 

竹青边包边说:“小姐,昨日林府也遭大火了。”

 

“嗯。”

 

“若林家就是凶手,那就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了。”竹青说道。

 

楚玥心中平静无涟漪。

 

上天吗?若上天有眼,就该从一开始就阻止这场悲剧。

 

它从始至终都是旁观者罢了。

 

竹青动作干净利落,包好后用麻绳打好结递给她。

 

“小姐,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药铺多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