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雷击木
第一章雨夜惊雷
青石镇坐落在连绵的群山之间,镇子不大,统共不过百十来户人家。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穿镇而过,河上架着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桥头生着一株老槐树,据说已有三百年光景。
这年老槐树开花特别繁盛,整棵树如同披上了一层白雪,香气弥漫了整个青石镇。镇上的老人们却皱起了眉头,聚在槐树下窃窃私语。
“槐树这般开花,不是吉兆啊。”拄着拐杖的李老汉摇头叹息。
“可不是嘛,我爷爷说过,乾隆年间这槐树也曾这样开过花,结果那年夏天就遭了雷劈,死了一个在树下避雨的书生。”卖豆腐的王婆压低声音说道。
站在一旁的年轻书生陈明远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是镇上唯一的秀才,在镇东头开了间私塾,教着十几个孩童读书识字。明远自幼父母双亡,靠邻里接济长大,如今二十有五,尚未娶亲。
“王婆婆,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树木开花本是自然之事,何来吉凶之说?”明远拍了拍手中的书卷,笑道:“我日日在这树下读书,也不见有什么灾祸。”
“哎哟,陈先生您可别不信邪!”王婆急得直摆手,“这老槐树年岁大了,怕是已成精怪。您看看它那树干上的疤纹,像不像一张人脸?我每回路过这儿,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瞧哩!”
明远抬头看了看老槐树,树干上确有几处疤痕似人面,但他只当是自然形成的纹路,并不在意。又聊了几句,他便夹着书往私塾走去,今天还有几个学生等着上课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盛夏。这几日天气异常闷热,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却不见一滴雨水。镇上的人们都有些烦躁,连狗都懒得吠叫,只趴在阴凉处吐着舌头喘气。
这日黄昏,明远批改完学生的功课,觉得屋内闷热难耐,便搬了把藤椅到院中乘凉。他住的是一座老宅,带着个小院,院中种着几竿翠竹,倒是比别处凉爽些。
正摇着蒲扇看书时,忽见隔壁张婶急匆匆跑来,脸色苍白。
“陈先生,不好了!我家小宝不见了!”张婶带着哭腔说道,“下午还在门口玩耍,一转眼就没影了!我们都找遍了全镇,就是找不到人!”
明远忙放下书卷起身:“张婶别急,我这就帮您去找。小宝平日喜欢去哪些地方玩?”
“河边、树林子、老槐树下...能跑的地方都找过了!”张婶抹着眼泪,“这天都快黑了,要是碰上狼可怎么办啊!”
明远安慰了张婶几句,便拿起灯笼与她分头寻找。他心想小宝才五岁,跑不了太远,定是在镇子附近的什么地方玩忘了时间。
明远先去了小河畔,沿着岸边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又去了镇外的树林,喊了半天也没回应。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密布,远处传来隆隆雷声,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明远心中焦急,忽然想起小宝平日最喜欢听他在老槐树下讲故事,会不会去了那里?他急忙向镇中心的石桥跑去。
刚到桥头,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老槐树下,不知在挖着什么。
“小宝!”明远又惊又喜,快步上前,“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娘都快急死了!”
小宝抬起头,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眼泪汪汪地说:“先生,小鸟从树上掉下来了,翅膀坏了,飞不起来了。”
明远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小鸟的伤势,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带它回去治伤。但是你得先跟我回家,你娘都快急疯了。”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炸雷震耳欲聋。明远下意识地将小宝搂在怀里,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刺目的闪电直劈而下,正中老槐树的树冠!
“轰”的一声巨响,老槐树的一根粗大枝干被劈断,冒着黑烟坠落下来。明远眼疾手快,抱着小宝向旁一滚,险险躲过。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下,明远顾不上许多,抱起小宝就往张家跑。将孩子交给欣喜若狂的张婶后,他才发现自己衣袖被树枝划破,手臂上有一道血痕。
回到家中,明远简单包扎了伤口,听着窗外暴雨如注,雷声隆隆,不禁想起刚才那惊险一幕。若是慢了一步,他和小宝恐怕都要被那树枝砸中了。
雨下了一整夜。次日清晨,雨过天晴,镇上的人们纷纷出门,很快就发现老槐树被雷劈中的消息传开了。
明远也前去查看,只见老槐树的主干被劈开一道大口子,焦黑一片,一根粗大的树枝断落在地,树叶散落四处。不少镇民围在树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瞧见没?我就说这树成精了,招雷劈了!”王婆得意洋洋地说。
李老汉用拐杖戳了戳断落的树枝,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棵树。”
明远走近细看,发现断枝的断面呈暗红色,纹路奇异,似乎隐隐发出微光。他心中一动,对众人说:“这雷击木据说有辟邪之效,扔在这里可惜,不如让我拾回去,或许有用处。”
众人都笑他书呆子气,却也没人反对。明远便费了好大力气,将那根雷击木拖回了家。木头沉得出奇,他好不容易才将其安置在院中角落里。
是夜,明远梦见一位绿衣女子向他行礼,感谢他相救之恩。女子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哀愁,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明远醒来,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未放在心上。殊不知,这场奇遇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绿衣女子
明远将雷击木放置在院中墙角,日晒雨淋过了半月有余。这期间,青石镇发生了几件怪事。
先是镇西头的赵家牲口接连病死,请了兽医来看也查不出原因。接着是镇上几个孩童同时发起高烧,胡话连篇,说是梦见一个黑衣老妪要带他们走。最令人不安的是,每到深夜,镇上总能听到似有似无的哭泣声,却找不到声音来源。
镇上老人纷纷说是邪气作祟,建议请道士来做场法事。然而青石镇偏僻贫穷,一时半会儿请不来正经道士,只能由几个懂些巫术的老婆婆在桥头烧纸祷告,但似乎效果不佳。
明远对这些迷信之说半信半疑,但见镇上人心惶惶,也不免担忧。这夜他批改学生作业至深夜,正准备歇息,忽闻院中传来细微声响。
他提起灯笼出门查看,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并无异常。正要回屋,眼角瞥见墙角那根雷击木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走近一看,不由吃了一惊——那木头上被雷劈过的焦黑处,竟然隐隐泛着绿光,宛如萤火虫聚集其上。
明远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绿光似乎沿着木头的纹路流动,形成奇异图案。他伸手触摸,木头表面温润如玉,完全不像经过雷劈火烧的样子。
“奇怪...”明远喃喃自语,忽听身后传来轻柔女声:
“先生。”
明远猛地转身,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位绿衣女子,面容清丽,眉目如画,正是那日梦中之人!她微微躬身行礼,神色恭敬中带着几分焦急。
“你...你是何人?”明远虽惊不慌,稳住心神问道。他自幼读圣贤书,不信鬼神之说,但眼前景象实在诡异。
女子轻声道:“先生莫怕,我乃槐灵,就是院中那雷击木所化。日前蒙先生相救,免我曝尸荒野,特来拜谢。”
明远这才恍然大悟:“那老槐树果然已成精怪?”
“精怪二字不敢当。”槐灵微微摇头,“我本是一株普通槐树,因生长在河畔桥头,汲取天地精华,又常听文人雅士在树下吟诗作对,日久年深,渐渐有了灵性。三百年来,我从未害人,反而护佑这一方水土,使洪涝不侵,邪祟不近。”
“既然如此,为何会遭雷击?”明远问道。
槐灵面露忧色:“正因近日有一股邪气侵入青石镇,我与之相抗,气息紊乱,才引来天雷。那日若非先生救下孩童,我几乎酿成大祸。”
明远想起那天的险境,不禁后怕:“原来如此。那现今镇上的怪事,也是这邪气所致?”
“正是。”槐灵点头,“这股邪气非同小可,似是有人故意引入。我虽借雷击淬炼,灵力大增,但本体受损,难以与之抗衡。长此以往,镇上必生大难。”
明远皱眉思索片刻,问道:“你可知道邪气来源?”
槐灵望向西方,神色凝重:“来自镇外黑风山。具体来源我尚不清楚,但那山中近日阴气大盛,恐有妖物作祟。”
明远想起镇西赵家正在黑风山脚下,牲口病死恐怕与此有关。他本就心系乡里,当即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去黑风山查看一番。”
槐灵急忙阻止:“不可!先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冒险?那妖物既能释放如此邪气,定然厉害非常。”
“那该如何是好?”明远为难地说,“总不能坐视不管。”
槐灵沉吟片刻,道:“我有一法,或可一试。先生那日拾回的雷击木,经天雷淬炼,已具辟邪神力。若能将之雕刻成法器,置于镇中四方,或可抵御邪气。”
明远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虽不擅雕刻,但镇上李老汉年轻时是木匠好手,可以请他帮忙。”
槐灵却摇头:“不可。雷击木已有灵性,寻常刀具难以雕琢,需以真情为刀,诚意为刃。唯有心诚之人,亲手雕刻,方能成器。”
明远为难道:“可我从未学过雕刻...”
“无妨。”槐灵微微一笑,伸手在空中一划,一道绿光没入明远额头,“我可将雕刻之法传入先生心中。只是此举耗神费力,恐怕会影响先生身体。”
明远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涌入脑海,顿时无数雕刻技法了然于胸。他振奋道:“为乡里除害,义不容辞。只是雕刻需要工具,我家中并无凿锯之类。”
槐灵指向雷击木:“先生可取一小块木料试试。”
明远依言掰下一小块木头——说来也怪,原本坚硬的雷击木此刻竟如泥塑般易于拿取。他又从屋中取来平日削笔用的小刀,按照脑中技法雕刻起来。
说来奇妙,那木头在明远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刀尖所至,木屑纷飞,不一会儿就雕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正是那日小宝救下的那只。
槐灵见状欣喜道:“先生果然是有缘人!如此甚好,只需雕刻四灵镇守四方: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将它们置于镇子四角,便可形成结界,抵御邪气。”
明远看着手中小鸟木雕,难以置信自己竟有如此手艺。他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槐灵身影渐渐淡去。
“我灵力有限,不能久留。”槐灵声音越来越轻,“雕刻四灵需诚意正心,切忌杂念。若有危难,可对木雕呼唤,我自当相助...”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点点绿光,消散在夜空中。
明远呆立片刻,捏了捏手中的木雕,确认不是梦境。他回到屋中,看着那小块雷击木雕成的小鸟,心中既惊且喜。
翌日,明远告假闭门不出,开始雕刻四灵。他发现这雷击木神奇异常:雕刻时若是心无杂念,木头便柔软如泥;若是心生杂念,则坚硬如铁。一日下来,他只完成了青龙的一鳞半爪,却已精疲力尽。
如此过了三日,明远憔悴了许多,但青龙雕像已初具形态。这日黄昏,他正专注雕刻,忽听敲门声急促。
开门一看,是小宝的母亲张婶,她满脸焦急:“陈先生,不好了!小宝又发烧了,这次比上次还厉害,满口胡话,说是黑衣婆婆要带他去黑风山玩!”
明远心中一惊,忙随张婶前去查看。只见小宝躺在床上,小脸通红,双目紧闭,嘴里喃喃着:“婆婆等等我...我就来...”
明远摸了摸小宝的额头,烫得吓人。他忽然想起槐灵的话,急忙掏出怀中的小鸟木雕,放在小宝枕边。
说也奇怪,木雕刚放下去,小宝就安静了许多,呼吸渐渐平稳。张婶又惊又喜,连声称奇。
明远心中明白,这必是雷击木的辟邪之效。他嘱咐张婶好生照看孩子,自己匆匆回家,加快雕刻进度。
是夜,明远挑灯夜战,雕刻白虎雕像。忽然,油灯无风自动,屋内气温骤降。明远打了个寒颤,抬头只见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谁?”明远喝道,握紧了手中的刻刀。
没有回应,但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灌入屋内,油灯险些熄灭。明远屏息凝神,只见一道黑影缓缓飘入,化作一个黑衣老妪,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书生,莫要多管闲事。”老妪声音嘶哑,如同刀刮铁板,“那槐精自身难保,你何必为她卖命?”
明远虽心中恐惧,但仍强自镇定:“你是何方妖孽,为何祸害青石镇?”
老妪发出刺耳笑声:“祸害?我这是在超度他们!这镇上之人,个个罪孽深重,活该与我为奴!”
明远怒道:“胡说八道!青石镇民风淳朴,何来罪孽之说?”
“淳朴?”老妪冷笑,“你可知二十年前,黑风山上那场山火如何而起?你可知那被烧死的女子冤魂不散?你可知这镇上的每个人,都背负着一条人命?”
明远愣住了。他自幼听镇上老人说起过那场山火,说是雷电引起的天灾,烧死了山中一个猎户的妻子。难道另有隐情?
就在明远分神之际,老妪突然扑了上来,五指如钩,直取他的咽喉!
第三章黑风山秘辛
眼看黑衣老妪利爪将至,明远下意识举起手中雕刻一半的白虎木雕。那木雕突然发出耀眼白光,形成一道屏障,将老妪震退数步。
“雷击木!”老妪惊怒交加,眼中红光大盛,“可恶的槐精,竟将这等宝物交与你手!”
明远趁机退到墙角,紧握木雕,心中稍安:“你究竟是谁?与二十年前的山火有何关系?”
老妪狞笑道:“既然你问起,告诉你也无妨。二十年前,我本是黑风山中一猎户之妻,与丈夫相依为命,虽清贫却恩爱。谁知那年大旱,山中猎物稀少,镇上几个恶少竟诬陷我丈夫偷盗,带人上山问罪。”
明远屏息聆听,心中隐隐不安。他记得镇上老人提起那场山火时总是支支吾吾,似乎有所隐瞒。
“那些恶少仗着家中有钱有势,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丈夫绑在树上毒打。”老妪声音越发凄厉,“我苦苦哀求,他们却...却将我玷污...最后为掩盖罪行,竟放火烧山!”
明远震惊不已:“竟有这等事?!那后来...”
“后来?”老妪狂笑,“后来我含冤而死,怨气不散,化作厉鬼!而我那可怜的丈夫,为救我也被活活烧死!这二十年来,我忍辱负重,修炼邪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明远心中骇然,但仍保持理智:“即便你所言属实,冤有头债有主。害你之人固然该死,但镇上百姓大多无辜,你为何要加害他们?”
“无辜?”老妪嘶声道,“那些恶少如今都在镇上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他们的子女享受着父辈造孽得来的福荫,何来无辜?更何况,当年事发后,全镇上下无人为我们说话,反而掩盖真相,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明远一时语塞。他自幼受镇上百姓照顾长大,实难相信这些淳朴的乡邻会做出如此恶行。
老妪见他犹豫,又道:“书生,我念你平日为人正直,不忍加害。你若袖手旁观,待我报仇之后自会离去,绝不伤及无辜。若你执意阻拦...”
话音未落,老妪突然化作黑烟,向明远扑来。与此同时,明远手中的白虎木雕再次发出白光,但与之前相比微弱了许多。
明远心知木雕尚未完成,威力不足,急忙向门口冲去。那黑烟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正当危急关头,院中那根雷击木突然绿光大盛,槐灵现身,袖袍一挥,一道绿屏障挡住黑烟。
“厉鬼,休得伤人!”槐灵喝道,与黑烟缠斗在一起。
明远得以喘息,忙问:“槐灵姑娘,她所说可是实情?”槐灵一边与黑烟周旋,一边答道:“二十年前我灵智初开,确知山中有一场惨剧。但其中细节我不甚清楚,只知那场山火并非天灾。这厉鬼怨气极重,若任其复仇,必伤及无辜!”
黑烟中传出老妪的狂笑:“槐精!你护着这些罪人,就不怕天谴吗?”
槐灵正色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再造杀孽,恐永世不得超生!不如放下仇恨,我助你往生轮回。”
“轮回?”老妪声音凄厉,“除非那些恶人血债血偿,否则我宁可永堕地狱,也要拉他们陪葬!”
说罢,黑烟猛然膨胀,冲破槐灵的屏障,向镇子方向扑去。槐灵急忙化作绿光追赶,临走前对明远喊道:“先生速调四灵,否则今晚必出人命!”
明远不敢怠慢,回到屋中,凝神静气,全力雕刻白虎。说来也怪,此刻他心无杂念,手下如有神助,刀走龙蛇,不一会儿白虎雕像已然成型。
刚完成最后一刀,镇西突然传来凄厉惨叫。明远心中一紧,抓起四灵木雕就向外跑。
来到镇西,只见赵家院落围了不少人,个个面色惊恐。明远挤进人群,见赵家老爷瘫坐在地,面色惨白,指着房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房顶上一道黑影若隐若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恶有恶报...时候到了...”黑影嘶哑着声音,“赵老四,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黑风山上的猎户夫妇?”
赵老爷浑身发抖,颤声道:“你...你是...”
“我就是被你玷污杀害的那个女人!”黑影厉声道,“你和你那三个同伙,一个都跑不了!”
明远闻言,心知老妪所言非虚。但见黑影杀气腾腾,恐伤及赵家无辜,急忙取出青龙木雕,高举过头。
“妖孽休得猖狂!”明远喝道。青龙木雕发出青芒,直射黑影。
黑影惨叫一声,显然受伤不轻。但它并未退缩,反而狂笑道:“书生!你护着这等人渣,算什么正义?!”
明远正色道:“冤有头债有主。赵老爷若真有罪,自有王法处置,岂容你私刑报仇?”
“王法?”黑影冷笑,“二十年前怎么不见王法?如今倒来与我讲王法?”
就在这时,槐灵赶到,绿光化作绳索捆向黑影。黑影奋力挣扎,竟将绿绳挣断。
“没用的,槐精!”黑影狂笑,“我吸食了太多怨气,已非你能制服!今夜我必取赵老四性命!”
眼看黑影就要扑向赵老爷,明远急中生智,将四灵木雕同时抛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空中形成四色光阵,将黑影困在其中。
黑影左冲右突,无法突破光阵,发出愤怒的咆哮。
槐灵见状,对明远道:“先生,四灵虽能困它一时,但难持久。需得化解其怨气,方是根本。”
明远点头,上前一步对黑影道:“前辈,若赵老爷真有害你之实,我必为你讨回公道。青石镇虽偏僻,但仍是王土,岂无法度?请你暂且息怒,给我三日时间查明真相。若三日后无法还你公道,我再不阻拦。”
黑影沉默片刻,冷笑道:“好!就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后不见结果,莫怪我血洗青石镇!”
说罢,黑影化作黑烟消散。四灵光阵也随之消失,木雕坠落在地,光泽暗淡了许多。
明远拾起木雕,对惊魂未定的众人道:“大家都回去吧,今夜无事了。”
人群散去后,明远单独留下赵老爷,沉声问道:“赵老爷,方才那厉鬼所说,可是实情?”
赵老爷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半晌才颤声道:“陈先生...此事...此事说来话长...”
第四章往事如烟
明远将赵老爷扶回屋内,沏了杯热茶给他压惊。赵老爷双手颤抖,茶水洒了大半。
“赵老爷,事已至此,还请您实话实说。”明远正色道,“那厉鬼怨气极重,若不能化解,三日后必来寻仇。到时恐怕不止您一人遭殃,全镇都要受牵连。”
赵老爷长叹一声,老泪纵横:“造孽啊...都是年轻时造的孽...”
以下便是赵老爷断断续续讲述的往事:
二十年前,赵老爷还叫赵四,是镇上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与钱家、孙家、李家三个公子哥儿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那年大旱,庄稼欠收,猎户们纷纷进黑风山打猎补贴家用。赵四等人听说山中来了只白狐,毛皮珍贵,便相约上山猎狐。
他们在山中转了大半天,不见白狐踪影,却误入了猎户张大的地盘。那张大是外来户,性格孤僻,很少与镇上来往,但枪法如神,每次下山都能带回不少猎物。
赵四等人见张大木屋外晾着几张上好毛皮,心生嫉妒,便诬陷张大偷了他们的猎物。双方争执起来,张大寡不敌众,被捆绑在树上。
这时张大的妻子从山中采药归来,见状急忙求情。赵四见张妻貌美,顿起邪念,伙同三人将其玷污。张大悲愤交加,破口大骂,誓要报官讨回公道。
赵四等人害怕事情败露,竟狠心放火烧山,企图毁尸灭迹。大火蔓延极快,张大夫妇未能逃脱,葬身火海。赵四等人仓皇逃回镇上,谎称雷电引起山火。
镇上人们虽有所怀疑,但碍于四家势力,不敢多言。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淡忘了。
“这些年我夜不能寐,每每梦见张大夫妇索命。”赵老爷泣不成声,“我知道迟早会有报应...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晚...”
明远听罢,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幼受儒家教诲,深信“善恶有报”,但亲眼见到报应来临,又不禁心生怜悯。
“其他三人现在何处?”明远问道。
赵老爷抹泪道:“钱老爷五年前得急病死了;孙老爷三年前醉酒坠河身亡;李老爷去年家中失火,烧成了重伤,如今卧床不起。现在只剩我一人...那厉鬼定是逐个报仇...”
明远沉吟片刻,道:“既然知错,就当悔改。明日我陪您去衙门自首,还张大夫妇一个公道。或许这样才能化解厉鬼的怨气。”
赵老爷犹豫良久,最终点头同意。
翌日,明远陪赵老爷前往县衙。县令听闻二十年前的命案,大为震惊,立即派人调查。由于年代久远,证据难寻,但赵老爷主动认罪,加上明远作证,案件得以重审。
三日期限将至,明远与槐灵商议如何应对厉鬼。
“赵老爷已认罪伏法,但其他三人已死,恐怕难以平息厉鬼怨气。”明远忧心忡忡。
槐灵道:“厉鬼怨念深重,恐非法律能够化解。需得超度亡灵,使其往生。”
“如何超度?”
槐灵沉吟道:“需在厉鬼丧生之处做法事,请高僧诵经。但黑风山阴气太重,寻常僧人难以靠近。”
明远忽然想起一事:“我听说百里外的白云寺有位慧明禅师,德行高深,或可请他相助。”
槐灵摇头:“三日时间,往返百里恐来不及。”
正当二人犯难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明远开门一看,只见一位白眉老僧站在院中,手持禅杖,面带微笑。
“大师是...”明远惊讶地问。
老僧合十道:“贫僧慧明,昨夜打坐时忽见西方怨气冲天,知有厉鬼作祟,特来相助。”
明远又惊又喜,忙请禅师入内,将前因后果细说一遍。
慧明听罢,长叹一声:“冤冤相报,苦海无边。施主能化解此劫,功德无量。”
三人商议后,决定当夜前往黑风山,为张大夫妇超度。
夜幕降临,明远、槐灵与慧明禅师来到黑风山脚下。但见山中黑气弥漫,阴风惨惨,隐约可闻哭泣之声。
慧明禅师盘坐在地,敲响木鱼,诵起《往生咒》。槐灵则护在明远身旁,以防不测。
诵经声起,山中黑气翻腾更甚,忽然凝聚成黑衣老妪形态,厉声喝道:“秃驴!休要多管闲事!”
慧明禅师不为所动,继续诵经。老妪暴怒,化作黑风扑来,却被槐灵以绿光挡住。
“厉鬼,赵四已认罪伏法,你大仇得报,何必执着?”槐灵劝道。
老妪狂笑:“认罪?伏法?太晚了!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明远上前一步,正色道:“前辈,赵老爷诚心悔过,已向官府自首。其他三人也已遭天谴。冤冤相报何时了?请您放下执念,往生极乐吧!”
老妪嘶声道:“书生!你懂什么?我所受之苦,岂是几句悔过就能抵消?”
慧明禅师忽然开口,声如洪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若再执着,恐永堕地狱,不得超生。何不放下仇恨,与夫团聚?”
提到丈夫,老妪似乎有所触动,黑影微微颤动。
明远趁机道:“前辈,您与丈夫情深意重,想必他不愿见您如此痛苦。若您愿意往生,我必为您夫妇立碑修坟,四时祭奠。”
老妪沉默良久,黑影渐渐消散,化作一个普通妇人的形象,面带悲戚:“你们...真能让我与夫君团聚?”
慧明禅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以性命担保,必助施主往生极乐。”
妇人泪如雨下,跪地拜谢:“多谢大师...多谢诸位...”
慧明禅师继续诵经,妇人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夜空之中。与此同时,山中黑气尽散,月光皎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超度既毕,明远与槐灵相视而笑,都松了一口气。
慧明禅师对明远道:“施主仁义之心,化解一场大劫,善莫大焉。只是...”禅师看向槐灵,欲言又止。
槐灵会意,轻声道:“大师但说无妨。”
慧明禅师叹道:“草木成精,本违天道。姑娘虽心存善念,但终究非人。长期滞留人间,恐对双方都不利。”
明远急忙道:“大师,槐灵姑娘多次救人,从未害人,为何不能留在人间?”
槐灵却淡然一笑:“大师所言极是。我本不该久留人间,待了却一桩心愿后,自当归去。”
慧明禅师点头称善,飘然而去。
回镇路上,明远闷闷不乐。槐灵知他心思,柔声道:“先生不必伤感,聚散本是常理。能遇见先生,是我的福分。”
明远叹道:“只是不舍...”
槐灵微笑不语,眼中却也有几分黯然。
回到镇上,明远依言为张大夫妇立碑修坟,四时祭奠。赵老爷被判流放千里,启程那日,他向明远深深一拜,感谢救命之恩。
青石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祥和。明远继续教书育人,槐灵偶尔现身,与他谈诗论画,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然而明远心中明白,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日夜赶工,想要为槐灵雕一座塑像,留作纪念。
这夜,明月当空,明远终于完成了槐灵木雕。那雕像栩栩如生,连眉宇间的神态都一般无二。
槐灵见到木雕,又惊又喜:“先生手艺越发精湛了。”
明远道:“聊表心意,望姑娘莫要嫌弃。”
槐灵凝视木雕,忽然道:“先生可知我为何滞留人间不去?”
明远摇头。
槐灵轻声道:“只因三百年前,我曾受恩于一位书生。他日日在我树下读书,为我浇水除草。后来他上京赶考,说高中归来必来看我。谁知这一去不复返...我放心不下,灵识渐开,只为等他归来...”
明远心中一动:“那书生...”
槐灵微笑:“便是先生前世。如今见得先生安好,我心愿已了,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明远恍然大悟,难怪初见槐灵便觉熟悉,原来早有前缘。
槐灵身影渐渐淡化,柔声道:“先生保重,若有来世,但愿再相逢...”
明远急忙伸手,却只抓住一缕青烟。院中那根雷击木突然裂开,从中飞出一颗绿色明珠,落入明远手中。
明珠温润,泛着淡淡绿光,如同槐灵的笑容。
此后,明远终身未娶,专心教书育人。他将那颗绿珠随身携带,直至耄耋之年。
据说每逢月圆之夜,人们总能看到一位老者坐在老槐树遗址旁,对着一颗绿珠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故人交谈。
而那座槐灵木雕,被明远供奉在书房中,日夜相对。奇怪的是,那木雕历经数十年,不仅不见腐朽,反而越发润泽,仿佛有了生命。
青石镇的百姓都说,陈先生虽一生未娶,却并非孤独终老。因为有个绿衣女子,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只是常人看不见罢了。
这或许就是雷击木的奇迹,也是真情不灭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