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士心 作品

第276章 山西王二新传

王二这人吧,要说有啥特别的,就是实在。实在到啥程度呢?村里人有时候开玩笑说他脑袋是榆木疙瘩,转不过弯。他家住山西老矿区边上,爹妈去得早,就给他留了个小院和一辆快散架的二手三轮车。他就靠着这辆三轮,每天起早贪黑地去矿上帮人拉点零碎货,挣点辛苦钱。快三十的人了,还没讨上媳妇,他也不急,常说:“着急有啥用?该有的总会有,没有的强求不来。”

 这天傍晚,天阴沉得厉害,像口黑锅倒扣在头顶,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王二刚给镇上的小卖部送完一车矿上处理的劳保手套,正蹬着空三轮往回赶。路上几乎没人了,就他一个,吭哧吭哧地踩着车。路过那片早就荒废的老砖窑时,风里突然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听着挺痛苦。

 王二停了车,支棱起耳朵听。声音是从废砖窑那边断断续续飘过来的。“这鬼天气,谁还在那儿待着?”他嘀咕了一句,犹豫了一下,还是推着三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废砖窑的破门口,蜷着个人影。走近了看,是个老头,穿着身灰不拉几的旧中山装,瘦得腮帮子都凹进去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正抱着腿哎哟哎哟地叫唤。

 “大爷,您咋啦?咋躺这儿呢?”王二赶紧蹲下身问。

 老头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说:“哎……别提了,走路没留神,踩坑里了,怕是崴了脚脖子,动不了啦……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王二一看这情况,也没多想:“大爷,这天眼看要下大雨了,您不能待这儿。我家就在前面村里,您要是不嫌弃,我拉您回去,给您瞅瞅脚,好歹有口热乎饭吃。”

 老头眼睛里像是一下子有了点光,连连点头:“那……那可真谢谢你了,好后生。就是……太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的,谁还没个难处。”王二说着,就小心翼翼地把老头扶起来,搀到三轮车后斗里,让他坐稳当,又把自个儿车上那件破棉大衣给他披上,“您坐稳喽,路有点颠。”

 老头靠在车斗里,轻声说:“好后生,你心肠好,会有好报的。”

 王二嘿嘿一笑:“啥好报不好报的,碰上了,能帮一把是一把。”

 就这么着,王二蹬着三轮,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把老头驮回了自家小院。他扶着老头进屋,让他坐在炕上。灯光下,这老头脸色更白了,但精神头好像好了点。王二打来热水,学着以前村里老人教的土法子,给老头揉脚脖子。老头就那么看着他,也不怎么说话。

 王二又从厨房捣鼓出晚饭——一大碗疙瘩汤,几个蒸馍,还有一小碟咸菜。“大爷,家里没啥好的,您将就吃点暖暖身子。”

 老头也没客气,接过碗筷,吃得很慢,但把一大碗汤和馍都吃完了。吃完后,他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居然好像有了点活人气儿。“好后生,你这饭,救了我的急了啊。”他说着,从他那旧中山装的内兜里,慢吞吞地摸出三枚用红绳串着的铜钱,塞到王二手里,“这个你拿着。”

 王二一看,那铜钱古里古气的,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字和花纹,连忙推辞:“大爷,您这是干啥?就是碗饭,不值当的,您快收回去。”

 老头却执意要他拿着,手劲还挺大:“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不是一般的铜钱,能辟邪。你贴身戴着,千万别离身,关键时刻能顶大用。”他表情挺严肃,不像开玩笑。

 王二看老头那样,心里有点嘀咕,但也不好再推,就接过来揣进兜里:“那行,谢谢大爷。天晚了,您就在我这炕上将就一宿,明儿天亮再说。”

 老头摇摇头:“不了,我歇够了,得走了。”

 “走?您这脚能行吗?再说这大晚上的,还刮风下雨的……”

 “没事,我好多了。”老头说着就真下了炕,脚看着利索多了,他拍拍王二的肩膀,“记住我的话,铜钱贴身戴着,别离身。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老头拉开门,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外的黑夜里,眨眼就看不见影了。

 王二站在门口,愣了半天,觉得这事儿有点邪门。他掏出那三枚铜钱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就找根绳串了,依言戴在了脖子上,贴着胸口。“这老头,神神叨叨的。”他嘟囔一句,也没太往心里去,收拾收拾就睡了。

 日子照旧过。王二还是每天蹬着他的破三轮到处拉活。唯一有点不同的是,自打戴上那铜钱,他偶尔会觉得胸口一阵阵发凉,特别是路过一些阴凉地方或者半夜回家的时候。但他身体没啥不舒服,也就没在意。

 过了大概个把月,这天王二接了个急活,给邻村一家办白事的人家送桌椅板凳,忙活完天都黑透了。主家好心,留他吃了碗面,还给了他一点辛苦费。王二骑着空车往回赶,月亮被云彩遮得忽明忽暗。

 路上得经过一段老河堤,旁边是一片乱坟岗子,村里老人常说那儿不太平,晚上少去。王二心里也有点发毛,使劲蹬着车想快点过去。正蹬着呢,忽然听见前面好像有哭声,呜呜咽咽的,像个女人。

 王二心里一紧,捏紧了车闸。借着月光,看见前面路边蹲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肩膀一耸一耸地在那哭。

 王二这人心软,虽然怕,但还是停了车,离着几步远问:“那……那位大姐?咋回事啊?大晚上蹲这儿哭,多不安全啊。”

 那女人慢慢抬起头,脸挺白净,眼睛哭得红红的,看着怪可怜。“大哥,”她抽抽噎噎地说,“俺……俺是前面村的,跟家里男人吵架了,跑出来,天黑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脚也疼……”

 王二一听,是两口子吵架,松了口气:“哎呀,两口子吵架常有的事,咋能往外跑呢。快起来吧,我送你回去,前面村我认识路。”

 女人却摇摇头,不肯起来:“大哥,俺……俺不敢回去,他打俺……俺能先去你家躲躲吗?就一晚上,天亮了俺就走……”说着又哭起来。

 王二这下可犯了难。让个陌生女人去自己家?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他搓着手:“这……这不大合适吧大姐?要不我送你回娘家?”

 “娘家远着呢……”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大哥,你行行好,俺就看出来你是个好人……俺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王二正不知道咋办才好,胸口那三枚铜钱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冰,像是三块冰贴在了肉上,激得他浑身一哆嗦。他下意识地“哎哟”一声,伸手捂住了胸口。

 就在他手碰到铜钱的那一刻,怪事发生了。他眼前那可怜巴巴的女人,形象突然晃了一下,像是电视信号不好似的,紧接着,他好像看到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青面獠牙,眼睛冒着绿光,只是一瞬间,又变回了那哭哭啼啼的样子。

 王二吓得魂飞魄散,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一层白毛汗。他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哪是什么落难妇女,这他妈根本不是人!

 那“女人”似乎也察觉到王二看到了什么,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那可怜相慢慢消失了,变成了一种阴冷的笑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王二的脖子,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嘿嘿……好重的阳气……还带着好东西……给我吧!”

 说着,她就朝王二扑了过来,手指甲变得又长又黑。

 王二“妈呀”怪叫一声,求生本能让他猛地一拧车把,三轮车头一下撞在路边的土堆上,他自己也顺势从车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往后躲。那东西扑了个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又追过来。

 王二吓得腿都软了,眼看那黑长的指甲就要抓到脸上,他胸口那铜钱又是猛地一震,这次不是发凉,而是突然变得滚烫,像是烧红的炭!

 “啊——!”那白衣女人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身上冒起一股青烟,她惊恐地看了一眼王二的胸口,转身化作一道白影,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乱坟岗子,不见了踪影。

 王二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嗓子眼。过了老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扶起三轮车,玩命似的蹬回了家。一进门,他就把门闩得死死的,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浑身还在不停地抖。

 他掏出那三枚铜钱,在灯下仔细看。铜钱还是那样,只是摸上去还有点温温的。王二这回是真信了那老头的话了。“我的个亲娘哎……真遇上鬼了……这铜钱真能辟邪!”他再也不敢把铜钱摘下来了,日夜戴着。

 又过了些平静日子,王二差不多快把这事淡忘了。一天中午,他在矿区门口等活,蹲在墙根底下啃干粮。这时,一辆黑色的高级小轿车,锃亮锃亮的,停在了他面前。车窗摇下来,探出个脑袋,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穿着西装,戴着个金丝眼镜。

 “喂,兄弟,打听个事儿。”那男人说话带着点外地口音。

 王三抬起头,抹抹嘴:“啥事,老板?”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二,目光忽然在他脖子那儿停住了,眼神猛地一亮,透着股惊奇。他推开车门下来,走到王二面前,蹲下身,指着王二脖子上的红绳:“兄弟,你脖子上戴的这是个啥玩意儿?能给我瞅瞅不?”

 王二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没啥,就是个普通铜钱,家里老人给的,戴着玩的。”

 “哦?是吗?”金丝眼镜笑了一下,但眼神更热切了,“我这人吧,就喜欢收集点老物件,尤其是古钱币。我看你这铜钱好像有点年头了,品相不错。这样,兄弟,你开个价,卖给我怎么样?我出高价。”

 王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卖不卖,这是别人送的,答应人家要一直戴着的。”

 “别急着拒绝嘛,”男人还不死心,伸出五根手指,“五百?怎么样?就三个旧铜钱,五百块顶你拉好几天活了吧?”

 王二还是摇头。

 “一千!”男人加价。

 “老板,真不是钱的事。”王二站起来想走。

 “五千!”男人拉住他,语气有点急了,“兄弟,五千块!你考虑考虑!”

 周围等活的人都围了过来,听到五千块买三个破铜钱,眼睛都直了,纷纷劝王二:“二子,傻啊你!快卖了啊!”“五千块啊!够你买辆新三轮了!”

 王二被大伙说得有点晕,但他心里记着那晚河堤上的事,更记着那老头的话,铜钱不能离身。他咬咬牙,还是拒绝:“对不住啊老板,真不能卖。这就是我的护身符,给多少钱都不卖。”说完,他挣脱开那男人,推起三轮车赶紧走了。

 那金丝眼镜看着王二的背影,眼神变得有点阴沉,他扶了扶眼镜,没再说什么,转身上车开走了。

 这事王二也没太往心里去,只觉得那有钱人有点怪。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王二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声音好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他以为是野猫或者黄鼠狼来偷东西,就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这一看,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月光下,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影,一个矮胖,一个高瘦,都穿着黑衣服,脸上蒙着布,就露俩眼睛,正鬼鬼祟祟地在他那破三轮车旁边摸索着什么。

 “妈的,招贼了?”王二心里骂了一句,顺手抄起门后顶门用的木棍,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大吼一声:“干啥的!”

 那俩黑影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过身。王二手电光一照,看清了,这俩人手里拿着的不是撬锁工具,而是一把小小的、像是罗盘的东西,还有几张画着红字的黄纸符!

 那矮胖子反应快,压低声音对同伙说:“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高瘦子立刻把手里的黄纸符朝王二扔过来。那纸符轻飘飘的,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直直飞向王二面门。

 王二吓得往后一退,下意识地用手一挡。就在那些黄纸符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胸口那三枚铜钱又一次猛地变得滚烫!同时发出一阵低沉的、像是蜜蜂嗡嗡一样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