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黑暗中的微光
电话忙音如同实质的冰锥,不仅刺穿了高槿之的耳膜,更彻底凿穿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酒精带来的虚幻勇气和灼热感迅速消退,留下的只有比之前更甚的空洞、冰冷和铺天盖地的羞耻。夜风拂过他发烫的脸颊,非但没能带来清醒,反而像无数细小的嘲笑声,刮擦着他裸露的神经。 “高先生”……“与你无关”……“打扰”……“自重”……
许兮若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反复鞭挞着他刚刚因冲动而探出头颅的灵魂。他刚才那副卑微乞求、语无伦次的样子,在她看来,该是多么可笑又可悲?一个先背弃了誓言、投入金钱权势怀抱的懦夫,在泥潭里挣扎窒息时,又有什么资格回头,奢望曾被自己伤害的人施舍一丝温暖?
巨大的自我厌恶和难堪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当场焚毁。他踉跄着,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公园冰冷的长椅上,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颤抖的掌心。手腕上那块价格不菲的腕表,冰冷的金属表壳紧紧贴着他的额头,那触感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一件被打上标记、明码标价的“物品”,一个连悲伤和祈求都显得不合时宜、无比僭越的“所有物”。
龚思筝的威胁,在这极致的脆弱时刻,重新变得无比清晰、尖锐,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后怕如同一条苏醒的毒蛇,沿着他的脊椎缓慢爬升,带来一阵阵战栗。他刚才的冲动拨号,是否已经被监视?那短暂的通话,是否会像投入静默湖面的石子,虽然轻微,却已荡开涟漪,引来了黑暗中窥视的眼睛?许兮若的冷漠拒绝,此刻想来,竟像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一种变相的保护?如果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切,甚至只是疑惑,是否反而会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悸。他不仅毁了自己,甚至差点因为自己的失控,而将最后一点珍视的光亮也彻底扑灭。
他在长椅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夜露浸透了单薄的西装,直到酒精带来的最后一点混沌也被刺骨的寒意驱散,只剩下清醒的、无处可逃的痛苦。公园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像一片虚假的星海,冷漠地映照着这片寂静的黑暗。
最终,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狼狈不堪地挪回那个奢华而冰冷的囚笼。
公寓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如同地狱之门落锁,将他重新封禁回绝对的孤寂之中。他没有开灯,任由浓稠的黑暗将自己吞没。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板上,精疲力尽。
手腕上的表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微的、固执的冷光。
k.p.是走私红酒的。
许兮若用最冰冷的语气拒绝了他。
这两个认知,像两个不同调性的音符,在他一片混乱的大脑里疯狂碰撞、撕扯。前者带来的荒谬感和某种被“降格”的屈辱,后者带来的彻骨寒意和绝望,交织成一曲荒诞不经却又痛苦万分的交响乐。
他的人生,仿佛一场彻底失控的黑色幽默剧。他以为自己身陷足以碾碎灵魂、危及生命的巨型犯罪漩涡,为此他交出了尊严、爱情和自由,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傀儡。可真相的碎片却拼凑出一个看似“低阶”了许多的答案——走私红酒?虽然违法,虽然肮脏,虽然依旧危险,但与他最初想象的军火、毒pin或是更可怕的东西相比,似乎……显得那么“附庸风雅”,那么“微不足道”?
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记沉重的闷拳,打在他绷紧到极致的精神上,没有带来解脱,反而是一种失重般的茫然和无措。如果他早知道只是这样……如果他当时能再冷静一点,再勇敢一点,再多信任许兮若一点……他是不是本可以有不同的选择?是不是本可以不用那么彻底地屈服?是不是……或许还有机会抓住些什么?
“挽回”……这个词语带着钩刺,再次狠狠扯动他的心脏,指向那个被他用水泥封死在心底的名字。剧烈的思念和排山倒海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再次冲击着他,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但这一次,冰冷的现实和龚思筝的阴影如同紧箍咒,死死勒住了他的冲动。他甚至连再次拿出那只旧手机的勇气都没有了。许兮若的冷漠是最好的清醒剂,告诉他那条路已经彻底堵死,他的任何出现,对她而言都只是“打扰”。
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墨汁,彻底浸透了他的灵魂。他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睁着干涩的眼睛,在无边的黑暗里,听着那块昂贵腕表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在精确地丈量着他通往毁灭的剩余时间。每一声,都在强调着他作为“物品”的被动与无力。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一阵尖锐的铃声猛地划破了公寓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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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槿之日常使用的、龚思筝所知道的那部手机在响! 铃声在黑暗中如同警报,瞬间将高槿之从麻木的深渊中炸醒!他浑身一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声音来源——他的西装口袋。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是龚思筝!一定是她!她知道了?她察觉到了他今晚短暂的失控和外出?这个时间打来电话,绝无好事!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喉咙。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果然如同恶魔的符咒——“龚思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按下了接听键:“……思筝?”
电话那头并没有立刻传来预想中的斥责或冰冷的质问。背景音里隐约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龚思筝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愉悦的松弛。
“槿之,在哪呢?”她的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
高槿之的心脏依旧高悬着,不敢有丝毫放松:“……在家。刚回来不久。”他选择说出部分事实,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嗯。”龚思筝似乎并不在意他具体在哪,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接着说道,“准备一下,半小时后,‘黑天鹅’会所,B07包厢。陈总这边来了几位重要的海外‘艺术顾问’,需要你过来一趟。”
不是质问。不是警告。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不容拒绝的指令。
“艺术顾问”……高槿之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白天在超市听到的词语——“k.p.”、“巡展”、“策展人”……还有那些设计诡异的红酒标签。胃里一阵翻搅。这些所谓的“艺术顾问”,恐怕就是走私链条上的关键人物吧?
“知道了,我马上准备。”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驯服的条件反射已经深入骨髓。
“嗯。”龚思筝似乎轻笑了一声,“穿我上次送你的那套深蓝色暗纹西装,配那条银灰色领带。记得,精神一点。”
“嗯。”高槿之低声应道。
电话挂断。公寓重新陷入死寂,但高槿之的心跳却无法平复。龚思筝没有提及今晚的事,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这种突如其来的传召,这种特意叮嘱的着装要求,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示和重申所有权的仪式——无论你刚刚去了哪里,想了什么,现在,立刻,回到你该在的位置,扮演好你的角色。
他不敢耽搁,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打开灯,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快步走向自己房间,如同士兵走向自己的装备库,精准地从衣柜里找出龚思筝指定的那套西装和领带。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眼神空洞,只有一种被迫凝聚起来的、近乎麻木的专注。他一丝不苟地打上领带,整理好西装每一个细微的褶皱,将那块冰冷的手表在腕上戴正。整个过程,高效、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不是在装扮自己,而是在给一件即将出库的货物进行最后的包装。
半小时后,高槿之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黑天鹅”会所B07包厢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调整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谦逊而略显拘谨的表情,然后推门而入。
包厢内灯光暧昧,烟雾缭绕。空气中混合着雪茄、高级香水和陈年酒液的气息。龚思筝正坐在主位沙发上,姿态优雅地端着一杯红酒,与旁边一位头发花白、气质精明的老者低声交谈着。陈总也在场,正和另外两个看起来像是东南亚裔的男子谈笑风生。
高槿之的出现,让包厢内的谈话短暂停顿了一下。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审视的、估量的、略带好奇的。龚思筝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像是验收一件物品般仔细,随即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朝他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