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三岁 作品

第927章 镣铐、红酒与绝望的残响

车厢内死寂无声,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噪音,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在耳边不断回响。高槿之僵硬地靠在真皮座椅上,龚思筝最后那番毒蛇般的低语,混合着手腕上名表的冰冷触感,仿佛已将他最后一点灵魂也冻结、封印。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被贴上了标签、注明了归属和“用途”的物品,正被运送回那个华丽的囚笼。

 “而你,我亲爱的槿之,你就是我最得意、也是最脆弱的那件‘艺术品’。” “记住,你已经被打上了我的标记。无论身体,还是时间。” “否则,‘消失’的将不仅仅是你……让那些你在乎的……体会到比你现在所经历的,更深、更彻底的绝望。”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他的神经末梢。他甚至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茫然地盯着车窗外飞速流逝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那些繁华与光亮与他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他的世界,只剩下这车厢内令人窒息的奢华,以及无边的、正在吞噬一切的黑暗。

 接下来的几天,高槿之活得如同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他严格遵循着龚思筝的“指令”:下了班后按时出现在龚思筝家书房里处理那些无关紧要、甚至可能是伪造的文件;接到她的传召便立刻整装待发,扮演好那个“一表人才”、沉默温顺的助理角色;他戴着那块沉重的手表,穿着她送来的西装,每一个细节都符合她的要求。

 他甚至不敢再有多余的情绪。恐惧和绝望太过奢侈,它们需要消耗心力,而他仅存的那点微末能量,只够支撑这具躯壳进行最基本的生理活动和表演。龚思筝似乎对他的“驯服”颇为满意,偶尔投来的目光不再充满审视和警告,而是带着一种主人欣赏所有物变得“乖巧”的慵懒意味。这种“满意”比之前的威胁更让高槿之感到毛骨悚然。

 他不再尝试搜索任何东西,旧手机被他藏得更深,几乎不敢触碰。许兮若的照片成了他脑海中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模糊光影,一想到她,龚思筝的威胁就会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生理性疼痛。他“成功”地将自己对许兮若的思念压抑到了灵魂最底层的角落,用水泥封死,仿佛那从未存在过。

 然而,潜意识却在黑夜中背叛他。他频繁地梦见许兮若,有时是她阳光下明亮的笑容,有时是她最后看他时那愤怒而悲伤的眼神,但更多的时候,梦境会陡然变得阴森——他看见龚思筝优雅地笑着,伸出手,指尖划过许兮若的脖颈,而他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呼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黑暗将那道唯一的光亮吞噬……他一次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喉咙里压抑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

 这种极致的压抑和恐惧,在一次看似平常的会面后,找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宣泄口。

 那是在一场小型商务午餐后,龚思筝和那位总是笑眯眯的李总似乎还有更私密的事情要谈,便打发高槿之先回她家处理“一些琐事”。高槿之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那间高级餐厅。他没有立刻叫车,而是下意识地想要在这短暂的、无人监视的缝隙里透一口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附近的街区走着,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冰窖。路过一家装修颇具格调的精品超市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或许是想买瓶水,或许只是想淹没在陌生人群里,获取一点点虚假的正常感。

 超市里冷气很足,环境洁净明亮,商品琳琅满目。高槿之推着购物车,毫无目的地穿梭在货架之间,眼神空洞。就在他经过酒类专区时,两个穿着讲究、像是高级经理模样的男人的对话,不经意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所以说,‘k.p.’家的货,最近确实不好走。海关那边查得严,风险溢价太高了。”一个略微秃顶的男人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是啊,”另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点头,拿起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看了看又放下,“不过利润也确实可观。他们家的‘艺术收藏’级别系列,一直是那些不想露富又讲究品味的老饕们的最爱。就是这‘运输’成本,唉……”

 “可不是嘛,听说上次‘巡展’就差点出问题,幸亏‘策展人’手腕高明,给‘重新包装’了……喏,就像这种,”秃顶男人指了指旁边一个独立冷柜里陈列的几瓶红酒,那些酒瓶设计独特,标签宛如抽象画,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标榜什么‘限量艺术家联名’,其实就是那边几个小产区贴牌过来的,走‘特殊物流渠道’,身价就能翻几十上百倍。玩的就是个信息差和‘概念’。”

 “k.p.”……“艺术收藏”……“巡展”……“策展人”……“特殊物流渠道”……“重新包装”……

 这几个词语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高槿之的脑海里骤然碰撞、拼接!他猛地停下脚步,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冷柜。冷柜玻璃反射出他苍白失措的脸。那里面陈列的几瓶红酒,瓶身的艺术标签风格……竟然和他那天晚上在私人会所里看到的几件所谓“艺术品”的配色和设计元素,有着惊人的相似!

 不是军火,不是毒品,不是他想象中那些极度危险的违禁品……竟然……竟然是红酒?!

 走私红酒?!

 高槿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货架,才勉强站稳。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滑稽的失落感,混合着依旧存在的恐惧,像一只混乱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他冒着生命危险,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和良心的谴责,甚至牺牲了爱情和自由,所卷入的,竟然只是一个……虽然违法,但听起来似乎“高端”且……略显“附庸风雅”的红酒走私团伙?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深渊边缘行走,脚下是万劫不复的犯罪熔岩,却没想到,这深渊或许没那么“深”,却同样肮脏、危险,并且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龚思筝、李总那些人,穿着光鲜的礼服,在高雅的会所里,用着艺术圈的黑话,谈论着“风险”、“渠道”、“洗白”,搞出那么大的阵仗,甚至不惜将他的人生彻底摧毁来控制他……最终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偷运这些昂贵的酒精饮料,赚取暴利?

 这种强烈的反差,这种将他所有的痛苦和恐惧瞬间“降格”的真相,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措。他原本绷紧到极致、准备应对最可怕后果的神经,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量,变得无所适从。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其中掺杂了更多被愚弄、被廉价出售的屈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