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活棋
“伯符,”苏羽将竹简收好,声音带着一丝释然,“明日起,我教你下活棋。”孙策不解:“何为活棋?”
“能守,亦能进,”苏羽望着远方的江面,那里的渔船正披着晚霞归来,“就像这江东的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夜色渐浓,船队在历阳码头靠岸。周泰早已派人通报,城中灯火通明,百姓们夹道相迎。孙策翻身下马,向着人群中的老弱妇孺深深一揖,动作间已有了几分英主的模样。
苏羽望着少年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洛阳太学对曹操和荀彧说,想教出个能定天下的学生。那时的他以为定天下需要雷霆手段,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定天下,是让百姓能在乱世中安稳地吃一口饱饭,让孩童能在灯下读书,让老者能在门前晒太阳。
“先生,快请!”孙策回身来牵他的手,眼中满是喜悦。
苏羽握住少年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当年在洛阳太学,曹操和荀彧拉着他的手,三人在槐树下约定未来的情景。那时的他们以为天下唾手可得,如今才知,所谓天下,不过是百姓碗中的一碗饭,案上的一卷书,檐下的一盏灯。
“走,”苏羽迈步向前,吴钩在腰间轻响,“回家。”
夜色中的历阳城像一头安睡的巨兽,城墙外的护城河泛着粼粼波光。苏羽忽然听见城中传来读书声,虽不如洛阳太学那般洪亮,却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他忽然想起荀彧说过,礼乐不必在庙堂,也可在市井。
“先生,你听!”孙策指着城中的方向,那里的读书声乘着晚风传来,“是孩子们在念书。”
苏羽驻足聆听,那些稚嫩的声音念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在夜空中荡开,像极了二十年前洛阳太学的诵读声。他忽然明白,荀彧写下的“守”字,守的不是一座城,而是这天下人心中的一点星火。
“伯符,”苏羽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明日我们在城楼上摆棋案如何?”
孙策用力点头:“好!我要让先生看看,这半年来我棋艺长进了多少!”
苏羽望着少年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抬头望向北方。许昌城的方向被夜色笼罩,他却仿佛能看见尚书台的灯火依旧亮着,荀彧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书,案上的麦饼冒着热气,像极了当年在洛阳太学的模样。
旷野上的风从北方吹来,带着一丝麦香。苏羽笑了笑,转身走进历阳城的灯火中。腰间的吴钩轻响,像是在应和着城中的读书声,也像是在回应着千里之外的故人。
天刚蒙蒙亮,历阳城的城楼便已响起木屐踏击石阶的轻响。孙策提着一个红漆棋盒,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城楼,晨风掀起他的青色襕衫,像只振翅欲飞的雏鹰。苏羽已凭栏而立,望着城外晨雾中的稻田,腰间吴钩在初阳下泛着冷光。
“先生看我带了什么?”孙策献宝似的打开棋盒,里面整齐码着黑白两色云子,“这是从会稽郡寻来的珍品,据说前朝太傅蔡邕都用过。”
苏羽指尖拂过温润的棋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洛阳太学,自己与荀彧用陶土烧制的棋子对弈的情景。那时蔡邕还在太学讲授《诗经》,课间常有人围着看他们下棋,荀彧总爱用食指敲着棋盘说:“棋道如治道,守中带攻方为上策。”
“伯符可知,这棋局最忌贪功冒进?”苏羽执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央。
孙策毫不犹豫地应以白子:“先生这话我不爱听。去年我渡江南下,若不是趁夜奇袭牛渚营,哪能有今日的历阳城?”他的白子如疾风骤雨般向黑子逼来,棋盘东北角很快形成激战。
苏羽指尖微顿,目光掠过城下正在操练的士卒。那些穿着粗布铠甲的兵卒列阵整齐,挥戟的动作比半年前沉稳了许多。他忽然将黑子落在看似无关的西南角:“你看这历阳城,西临长江,东接会稽,就像这棋盘的边角,看似偏僻,却是连接吴楚的要冲。”
孙策皱眉思索时,城楼下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校尉程普捧着竹简快步上来,甲胄上还沾着露水:“公子,庐江太守刘勋遣人送来战书,说我们收留了他的叛将,要三日之内献出历阳城。”
“他敢!”孙策猛地拍案而起,棋盘上的棋子震得乱响,“去年他吞并袁术余部时,怎么不说自己是叛臣?”他一把夺过战书,看也不看便要撕毁。
“且慢。”苏羽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战书上盖着的朱印,“刘勋兵力是我们三倍,又占据皖城天险,硬拼不得。”他忽然笑了笑,指着棋盘上被白子围困的黑子,“你看这里,若急于突围,反会全军覆没。”
孙策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果然见自己的白子虽攻势猛烈,却在黑子外围留下了空隙。他挠挠头坐下:“那先生的意思是?”
“请这位信使到偏厅用茶。”苏羽对程普吩咐道,“告诉他,三日后我们会给他答复。”待程普离去,他拿起一枚黑子,轻巧地落在白子包围圈的缝隙处,“刘勋虽强,却性贪。去年他私吞了袁术的传国玉玺,早就引得曹操不满。”
晨光渐盛,城楼下的读书声又起。这次不是孩童诵读,而是一群身着儒衫的士人在讲授《孙子兵法》。孙策忽然想起,这些人都是苏羽三个月前从战乱中救下的流民,如今竟成了军中的军师。
“先生是说,我们可以借曹操之手?”孙策眼睛一亮,执子的手稳了许多。苏羽点头,目光飘向北方:“许昌的那位荀彧尚书,最恨背主求荣之徒。”他忽然落下关键一子,原本被围的黑子竟盘活了大半,“但在此之前,我们要让刘勋觉得有利可图。”
此时,历阳城南门突然传来喧哗。一名斥候飞奔上城楼,单膝跪地:“公子,江东周瑜将军率水军三万,已到长江北岸!”
孙策猛地站起,腰间佩剑撞在棋案上发出清响:“公瑾来了!”他快步走到垛口,果然见长江水面上帆影点点,为首的楼船桅杆上飘扬着“周”字大旗。
苏羽望着那片帆影,想起五年前在洛阳见过的那个少年。当时周瑜随父在洛阳任职,常与孙策一起溜进太学听书,两人总爱挤在最后一排,用墨笔在竹简背面画些兵法阵势。
“看来这盘棋,又多了位妙手。”苏羽将最后一枚黑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已然逆转。
周瑜登岸时,江雾尚未散尽。他身着银甲,腰悬虎头湛金枪,快步穿过码头的薄雾,远远便看见孙策站在石阶顶端招手。两人在石阶中央相遇,孙策一把抱住他,力道之大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
“公瑾,你可算来了!”
周瑜笑着推开他,目光却被孙策身后的苏羽吸引。眼前这位青衫文士虽面带病容,眼神却清亮如秋水,腰间的吴钩与寻常武将不同,鞘上雕刻着细密的云纹——那是洛阳太学博士才有的配饰。
“这位便是先生常说的苏先生吧?”周瑜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如玉,“晚生周瑜,久仰大名。”
苏羽回礼时,注意到他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浅疤。那是当年在洛阳太学,周瑜为保护被顽童抢夺书卷的孙策,被石块划伤留下的。岁月流转,当年的少年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将领。
三人刚走进府衙,程普便匆匆赶来:“公子,刘勋派人送来礼物,说是要与我们结盟共抗曹操。”他揭开礼盒,里面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旁边放着的玉佩上刻着“袁”字。
孙策勃然变色,周瑜却俯身细看人头脖颈处的伤口:“这是被环首刀从右侧劈下,伤口边缘有锯齿状痕迹,是皖城驻军特有的兵器。”他直起身,眼中寒光一闪,“刘勋这是在向我们示好,也是在示威。”
苏羽拿起那颗玉佩,指尖冰凉:“袁术旧部杨弘,素有贤名。刘勋杀他,一是清除异己,二是想借我们之手向曹操表忠心。”他忽然将玉佩掷向地面,“可惜他算错了一步。”
碎裂的玉片溅起时,孙策突然明白了:“他以为我们会怕曹操?”
“不。”苏羽摇头,望向窗外江面上的晨雾,“他不知道,曹操此刻最想除掉的,是私藏玉玺的他。”
正说着,一名亲卫捧着密信进来。周瑜拆开看罢,眉头紧锁:“曹操已命夏侯惇率军五万南下,号称讨伐江东,实则直逼皖城。”他将密信递给孙策,“刘勋这是想让我们当挡箭牌。”
孙策拍案而起:“那我们就将计就计!”他转身看向墙上的舆图,手指重重点在皖城与历阳城之间的石亭,“此处地势险要,若设下伏兵……”
“不可。”苏羽摇头,“夏侯惇用兵谨慎,必然会派斥候探查。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他取过笔墨,在舆图上圈出皖城以西的龙舒县,“刘勋的家眷都在龙舒,若我们佯攻此地,他必定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