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90章 不是胡尘能破城,只因朱门藏垢氛

卷首 北元太师也先乘大同卫鏖战之疲,悉起漠南铁骑三万,卷甲疾驰袭偏关。偏关为山西镇外藩,东控雁门,西扼宁武,素有‘铁壁’之称,然是时守兵仅千余,粮饷积欠半年,仓廪空虚,士兵日食半饼;弓矢多朽坏不堪用,甲胄十有九缺。

 十月三十日黎明,北元以投石机破南城垣三丈,铁骑蜂拥而入。游击将军孙谦率亲卫巷战,身被七创,力竭殉国;千总周平守粮仓,矢尽后持矛杀三敌,身中数创而亡;把总刘达燃烽火台告警,被乱骑踏死。城破之日,军民殉国者逾两千,尸积街巷,雪血交融。

 史称‘偏关之破,非独北元兵锋之锐,实因边饷克扣日久,守兵冻饿无战力;朝堂之上,勋贵庇贪吏,文书压搁不发,援兵迁延不至。故城破之责,非在疆场之将,而在庙堂之私也’。”

 烽烟裂地接寒云,偏关残旗泣血痕。

 三将身死弓犹折,千军冻毙饷未闻。

 朝堂犹议谁当罪,边驿空传急奏文。

 不是胡尘能破城,只因朱门藏垢氛。

 十月三十,朔风卷着雪粒如刀割般抽打在偏关的断墙上。北元太师也先的狼旗已插上城头,青黑色的旗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扫过嵌着未干血迹的城砖。游击将军孙谦的尸体仍靠在垛口上,脊背挺得笔直,右手紧握的环首刀卡在北元骑兵的锁骨间,喉咙上的刀痕深可见骨,凝固的血痂在风雪中泛着乌光 —— 他是昨夜巷战中为掩护百姓撤退,被三名骑兵合围斩杀的。

 千总周平倒在粮仓旁,胸口插着半截断矛,矛杆上还缠着他的战袍碎片。粮囤里只剩三袋发霉的杂粮,米粒混着沙土结成硬块,墙角堆着二十具冻饿而死的士兵尸体,他们蜷缩的姿态里凝着死前的绝望,嘴唇冻裂的缝隙中残留着未化的雪粒,仿佛还在无声地渴求一口热粮。

 把总刘达的尸体被战马踏得模糊,他死前点燃的烽火台只烧了半个时辰,浓烟就被暴雪压下去,灰烬在雪地里积成黑褐色的斑块。城根下的积雪被血浸透,冻成暗红的冰壳,踩上去发出 “咯吱” 的脆响,那是两千军民殉国的悲歌在寒风中低吟。

 “快!蘸血写!” 幸存的小兵王二狗用冻裂的手指抠开怀中的麻纸,指尖的裂口渗出血珠,在纸上晕开细小的红痕。他颤抖着写下 “偏关已破” 四字,血珠滴在纸上迅速冻成暗红的冰粒,墨迹被寒风刮得微微发皱。

 身旁的驿卒正拼命给驿马裹防寒的毡布,马鼻喷出的白气中混着血丝 —— 这匹驿马已连续奔袭两日,马蹄铁都磨出了火星,鞍鞯上的皮革冻得发硬,一碰就掉碎屑。王二狗忽然想起三日前孙谦将军亲手交给他的求救信,信中 “粮尽矢绝,士兵日食半饼” 的字迹还历历在目,可那封信至今滞留在雁门关驿站,被驿丞以 “雪大难行” 压着未发。

 “驾!” 驿卒猛地一扬马鞭,驿马忍着伤痛发出一声嘶鸣,载着染血的急报冲入风雪。王二狗望着远去的马蹄印被风雪迅速填平,忽然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冻硬的城砖上,泪水混着血水在脸上结成薄冰 —— 他知道,这封信是偏关最后的希望。

 十一月初一清晨,通政司参议捧着染血的急报冲进紫宸殿时,靴底的雪水在金砖上拖出蜿蜒的痕迹。殿外的风雪正扑打着窗棂,发出 “呜呜” 的声响,与他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萧桓正伏案批阅户部粮饷册,朱笔在 “山西镇秋饷已足额发放” 的字样上悬着未干。

 “陛下!偏关破了!” 参议的声音带着哭腔,急报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御案上。萧桓指尖触到麻纸粗糙的纹理,“三将战死”“军民殉国两千余” 的血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猛地缩回手。案上的鎏金镇纸压着户部的账册,墨迹工整的 “发放无误” 与血书的惨烈形成刺目的对比。

 萧桓抬头望着阶下群臣,殿内的炭火烧得再旺,也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偏关有‘铁壁’之称,是山西镇屏障,”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驻兵千余,粮草按理说充足,怎么会一日就破?” 话音未落,殿外的风雪又紧了几分,仿佛在应和这沉重的质问。

 李嵩率先出列,锦袍下摆扫过案上的粮册,带起一阵细微的纸响。他垂着眼睑,刻意避开御案上的血书,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陛下息怒,偏关孤悬塞外,与太原相距千里,本就是易攻难守之地。北元来犯三万铁骑,守兵仅千余,众寡悬殊之下城破,实属无奈。”

 眼角偷瞄到张懋微微颔首,他又补充道:“据户部账册记载,山西镇秋饷已于九月十五发放,银三万两、粮五千石,皆有驿站回执为证。断无缺饷之理,定是守将调度失当,未能妥为分发粮草,才致士兵冻饿。” 说罢,他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捧起,封皮上的 “山西镇饷银流水” 字样格外醒目。

 站在文臣列中的山西籍御史刚想开口,就被李嵩投来的冷光逼退。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爆裂的轻响,将这份推诿衬得愈发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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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峰从武将列中走出,甲胄上的霜花簌簌掉落,玄夜卫密报在他手中微微发颤。他跨前一步,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冰冷如刀:“陛下!玄夜卫缇骑从偏关逃兵处得知,孙谦上月连发三封急报,皆被山西巡抚李彬压搁!” 他展开密报,上面 “弓矢朽坏不堪用,士兵冻毙日增,秋饷分毫未到” 的字迹力透纸背,“李彬是李大人的远房侄孙,这绝非巧合!” 岳峰猛地抬头,目光直射李嵩,“若粮饷真已发放,为何士兵要日食半饼?为何粮仓只剩发霉杂粮?为何二十名士兵冻饿而死?”

 一连串的质问让殿内鸦雀无声,李嵩的脸色由白转青,手指紧紧攥着袍角,指节泛白。岳峰将密报高举过顶,雪水从甲胄滴落,在金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请陛下彻查李彬,还偏关殉国将士一个公道!”

 张懋踏前一步,朱漆朝靴踩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打断了岳峰的话。“岳都督休要血口喷人!” 他袍袖一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李彬乃癸酉科进士,历任三州知府,清誉在外,岂会克扣边饷?”

 他转向萧桓,躬身道:“逃兵之言不足为信,恐是战败畏罪,故意构陷上官!偏关之失,实因孙谦不善用兵,临阵调度无方,与饷银何干?” 身后的勋贵们纷纷附和,“当斩逃兵以正视听”“严惩守将家属以儆效尤” 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张密网要将真相罩住。

 英国公府的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京营兵权不可轻授,岳都督急于查案,恐别有用心。” 话音刚落,又有数名勋贵附议,殿内瞬间分成两派,争论声盖过了风雪声。

 谢渊捧着风宪司账册上前,册页翻动间露出密密麻麻的记录。他走到殿中,将账册摊在御案旁,声音沉稳如石:“陛下,风宪司查得山西镇秋饷账目有伪。户部称‘发放银三万两’,然实际到偏关的不足一万,余者被李彬以‘运输损耗’‘仓储费’名义克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