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不是将军轻性命,北门锁钥系兴亡
军帐夜议 卷首
《大吴史?兵志》 载:“北元围大同卫,帝萧桓召五军都督府、户部、兵部于军帐议事。五军都督岳峰掌调兵符,首提‘增兵三万’议案,曰‘大同卫兵疲矢尽,非增兵不能解围’。户部尚书以‘粮饷不足’谏阻,峰出示边军缺粮塘报,斥‘平日克扣,临战惜饷’,帝准其议,命即刻调兵。史称‘军帐夜议,非独论兵事,实显朝堂粮饷之争;增兵之议,非仅应急,亦揭积弊之深’。”
朔风卷雪扑军帐,烛影摇戈映甲裳。
调兵符重千斤力,筹饷言轻三寸章。
岂因粮绌迟援兵,肯为城危请剑铓。
不是将军轻性命,北门锁钥系兴亡。
五军都督府的军帐被北境的风雪裹得密不透风,帆布帐篷在狂风中剧烈起伏,发出 “呼呼” 的闷响,仿佛随时会被撕裂。帐外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清脆短促,混着风雪穿过帐缝的呜咽,像无数亡魂在帐外徘徊。帐内烛火被穿堂风扑得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挂着的大同卫舆图上,忽明忽暗间,图上的城池关隘仿佛也在风雪中颤抖。
五军都督岳峰披着一身带霜的明光铠,铠甲边缘凝结的霜花被帐内暖气熏得微微融化,顺着甲片缝隙滴落在地,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腰间悬着的鎏金调兵符沉甸甸的,符身雕刻着盘旋的龙纹,“五军督府” 四字阴刻深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岳峰刚从宣府卫策马赶回,靴底还沾着塞外的黑泥与未化的雪粒,每走一步都在青砖地上留下带泥的足印。他将调兵符重重拍在案上,铜符撞击案面发出 “当” 的巨响,震得烛火猛地一跳:“大同卫申时急报!城防已被破三十余处,垛口全毁,周昂麾下能战者不足五千,连伤兵都顶上城楼了!”
他指着舆图上 “大同卫” 三个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北元铁骑日夜猛攻,破城锤砸得城墙砖石飞溅,再不动兵增援,三日之内,大同卫必破!”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轻响。户部尚书李嵩捻着花白的胡须,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目光躲闪着岳峰的视线,瞟向帐外风雪:“岳都督息怒。京营现有兵力仅五万,戍卫京师需留两万,可调之兵满打满算不过三万,若再增兵三万,每月粮饷需银五万两,粮草二十万石,国库…… 实在支应不起。”
兵部侍郎王瑾立刻躬身附和,袍角扫过案边的粮册,声音发紧却刻意拔高:“李大人所言极是!上月南疆刚拨赈灾银三十万两,户部库房已空,此刻增兵,岂不是逼着户部剜肉补疮?” 他说着偷偷瞟向帐外,远处萧桓的銮驾灯笼在风雪中隐约可见,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 他那在宣府卫当粮官的亲侄,此刻怕是已被玄夜卫盯上了。
岳峰猛地转身,烛火照在他刀刻般的脸上,颧骨处冻裂的伤口还泛着红,目光如寒刃直刺二人:“国库空虚?” 他冷笑一声,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从怀中掏出一卷塘报,狠狠摔在案上,纸页散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去年边军粮饷被克扣十万两,周昂在塘报里用血写‘士兵日食一餐’,查案时李大人却说‘账目无误,系边军虚报’!”
他又指向王瑾,步步紧逼:“宣府卫粮车每车短少五石,三个月累计短少三千石,王侍郎的亲侄王奎正是押送官,每次短少都以‘雪天损耗’搪塞!” 岳峰抓起案上的调兵符,铜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符边的棱角割得掌心生疼,“如今大同卫弟兄啃着冻得能砸开冰面的麦饼守城,甲胄破了用草绳捆,你们倒在这里算粮饷?!”
帐外风雪更急,拍打着帐篷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撕扯,烛火突然暗了暗,将岳峰愤怒的身影投在舆图上,仿佛要将那 “大同卫” 三个字刻进骨子里。李嵩的脸色白如纸,手指死死攥着胡须,王瑾则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靴底沾着的京城尘土与岳峰靴底的塞外泥雪形成刺眼的对比 —— 一个在朝堂安逸,一个在边关搏命。
大同卫军情塘报
呈报对象:五军都督府、兵部、陛下御前
呈报日期:德佑三十七年冬十月初七辰时
呈报人:大同卫指挥使周昂
本月初三至初六,北元新汗也先亲率三万铁骑连克云州左翼靖安、永宁、威远三堡,初三午后抵大同卫城下,日夜猛攻不休。敌携千斤铁制破城锤,专攻西城垣,至初六黄昏,城砖崩裂三十余处,垛口尽毁,南城垣亦现丈许裂缝,守城士兵以血肉填堵缺口,伤亡惨重。
现存能战之士不足五千,其中带伤作战者逾千,轻伤者裹伤登城,重伤者卧于城楼角落,无药无炭,仅以烈酒驱寒。昨夜西城垣险些失守,幸得百户张勇率亲兵抱炸药包冲击敌阵,炸毁破城锤一具,暂阻敌军攻势,然张勇及亲兵三十余人皆殉国。
箭矢:库房现存箭矢不足两万支,其中三成箭杆虫蛀、箭头锈蚀,射出即折;火箭仅余三百支,火药受潮过半,难以引燃。守城士兵人均配箭不足三支,多以石块、断矛御敌,城头石块已近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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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可用甲胄不足千副,破损者逾千,胸甲开裂能透光,肩甲脱落者以草绳捆扎,寒风吹透甲缝,士兵冻得手指僵直,握不住兵器。近三日冻毙士兵十五人,皆为守城轻伤者,尸身暂存城楼,待战后安葬。 粮饷:粮仓盘点存粮仅余杂粮三千石,按现有人数(含军属)计算,仅够支撑三日。昨日起已减半供粮,士兵日食一餐,多为冻硬的麦饼与野菜汤,军属孩童已断粮两日,哭声震城楼。粮道被北元游骑截断于云州峡谷,三次派哨骑突围求援,仅六人生还,余者皆陷雪阵。
北元铁骑屯于云州峡谷至大同卫之间,分三股布防:主力攻西城垣,左翼游骑守峡谷要道,右翼设伏于城南密林,似在阻我援军。敌每日卯时、申时两次猛攻,箭矢如蝗,昨夜更添投石机三架,城头箭楼被击毁两座,守城视线受阻。据俘虏供称,敌军携十日粮草,意在速破城。
大同卫城防危在旦夕,士兵虽抱必死之心,然军备耗尽、粮草断绝,恐难撑过三日。泣请陛下速发援兵三万,从蓟辽调铁骑绕开云州峡谷,从左翼驰援;另请户部急拨箭矢五万支、甲胄两千副、粮草十万石,由宣府卫走暗道转运,迟则城破人亡,北境门户洞开。
臣周昂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绝不苟且偷生!唯盼援军早至,救大同卫军民于水火。
大同卫指挥使周昂 泣血呈报
德佑三十七年冬十月初七 辰时
(附:塘报盖大同卫印信,纸页边缘沾血痕,为守城士兵血迹)
岳峰将那份边角卷起、沾着雪水的塘报重重展开,粗糙的麻纸在他掌心簌簌作响。塘报上是周昂亲笔所书,字迹因寒冷和焦急而扭曲,却字字清晰如刀刻,密密麻麻记着边军的绝境:“大同卫现有箭矢不足两万支,其中三成箭杆虫蛀,射出即断;甲胄破损者逾千,胸甲开裂能透光,士兵多以草绳捆扎御寒。近三日大雪封营,每日冻毙士兵五人,皆为守城轻伤者,无药无炭,僵卧城头。粮仓盘点仅存杂粮三千石,按现有人数,存粮仅够三日,若援军不至,守城将士只能煮雪充饥。”
纸页边缘有周昂用朱笔打的勾,在 “冻毙士兵” 处画了个醒目的圈,旁边批注:“臣亲验粮仓,所言非虚,望京师速援,迟则无及。” 塘报末尾还沾着一点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
岳峰的指尖划过 “云州峡谷” 的标记,那里在舆图上用蓝笔标注着 “狭路,仅容单骑”。他喉结滚动,声音因压抑怒火而低沉:“北元铁骑三万屯于此,峡谷两侧皆是密林,若我援军不足三万,必遭伏击。去年秋,宣府卫三千援兵就是在此被围,全军覆没!” 他将塘报拍在舆图上,纸页盖住了 “云州峡谷” 四个字,“臣请掌调兵符,增调蓟州、辽东边军各一万五千,合计三万,从侧翼绕开峡谷,五日之内抵达大同卫左翼,与城内守军夹击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