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81章 驿马毙途冰溅血,将军援笔泪沾髭

卷首 《大吴史?德佑实录》 载:“北元新汗也先遣使杀其叔脱脱不花,自立为‘大元天圣可汗’,旋即统漠北三部铁骑三万,突犯大吴北境。云州左翼三堡两日陷,守将战死殆尽,北元兵锋直抵大同卫城下,‘箭簇如蝗,城砖崩裂三十余处,边军箭矢将尽,粮道为铁骑所断’。大同卫指挥使周昂遣八百里加急告急,‘竹筒插鸡毛,驿卒三日毙三马,雪夜奔京师’。帝萧桓‘览报惊,即时召五军都督府、户部、都察院议,调京营三万援大同,命谢渊持印查边报迟滞、粮道中断之由’。”

 朔雪吞关万马嘶,羽书星夜入金墀。

 三堡烽烟沉断壁,孤城鼓角咽寒澌。

 驿马毙途冰溅血,将军援笔泪沾髭。

 不是君王轻社稷,北风吹急未敢迟。

 北境的寒风卷着雪粒,像无数冰棱子抽打着紫宸殿的窗棂,发出 “噼啪” 脆响,连殿角的铜鹤都被冻得缩着脖颈。御书房的地龙烧得再旺,也挡不住从门缝钻进来的寒气,萧桓披在肩上的玄狐裘领早已结了层薄霜,霜花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

 “陛下!大同卫八百里加急!” 李德全抱着个裹着三层油布的竹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闯进殿来,靴底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拖出两道蜿蜒的湿痕,还带着雪地里的泥点子。那竹筒是玄夜卫特制的传讯筒,半尺来长的铜皮筒身冻得发白,筒口插着的三根鸡毛被雪水浸得沉甸甸的,蔫蔫地贴在筒壁上,尾端还沾着塞外的沙砾、草屑和没化的冰碴,一看便知是从千里风雪里闯过来的。

 他 “噗通” 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膝盖撞得金砖闷响,双手把竹筒捧得老高,胳膊都在发颤,声音又急又哑:“宣府驿丞差人飞报,这是从云州溃兵怀里抢出来的!过居庸关时换了第三匹快马,前两匹都跑毙在雪地里了,驿卒抱着竹筒在雪窝里滚了半里地,才追上接应的人!”

 萧桓抬手接过竹筒,指尖刚触到筒身就打了个寒颤,铜皮冻得像块冰砣子,寒气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他一层层解开油布,最外层的油布已冻得发硬,第二层沾着黑泥和雪渍,最里层的桑皮纸卷从筒中滚落时,“哗啦” 一声掉下一捧碎冰碴,在御案上砸出细碎的响声,转眼融成一小滩水,顺着案边的木纹蜿蜒流下。

 牛皮封套上 “八百里加急” 的朱印被雪水浸得发暗,边缘磨出毛茸茸的纸絮,显是驿卒在风雪里换手时攥得太紧,指痕深深嵌在纸纹里,连带着封套边角都卷了毛。萧桓的指腹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指痕,忽然想起当年亲征时,士兵们攥着刀柄的手也是这样青筋暴起 —— 这封急报,是用命托过来的。

 拆开封套的刹那,一股风雪的寒气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急报是用麻纸写就的,墨迹被颠簸的马蹄震得晕染,又冻成冰壳,字迹潦草如惊鸿掠影,显然是在飞驰的马背上仓促而就。萧桓凑近烛火细看,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字字泣血:

 “北元新汗也先亲率三万铁骑,十月初三破云州左翼,两日连克靖安、永宁、威远三堡。敌携新造破城锤,夯土墙崩裂如碎瓦,守堡弟兄无一生还。今已抵大同卫城下,箭簇如蝗,日夜猛攻,城砖崩裂三十余处,垛口尽毁。边军箭矢将尽,每卒仅余三矢;粮道被敌游骑截断,城中存粮不足五日。恳请陛下速发援兵,迟则城破,大同卫危矣!”

 落款是 “大同卫指挥使周昂”,最后一个 “昂” 字的捺笔拖得极长,墨色深重如凝血,像是笔尖蘸了血才写完。萧桓捏着急报的手指猛地收紧,冻硬的纸页边缘割得指腹生疼,他盯着 “三万铁骑” 四字,眉头拧成疙瘩 —— 前几日五军都督府递上的边报还说 “北元诸部互攻,暂无南侵迹象”,怎么短短半月,竟冒出个 “新汗也先”,还能瞬间整合三部铁骑?

 “这破城锤……” 萧桓指尖点在 “新造破城锤” 几字上,声音低沉,“北元向来只有弯刀弓箭,何来打造破城锤的铁料与工匠?” 李德全在旁喘着粗气,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竟是半块冻硬的麦饼,饼身带着牙印,边缘结着冰碴:“陛下,这是从云州溃兵怀里找到的。那哨骑中了三箭,死前还攥着这饼,宣府驿丞说他揣了三天,硬得能砸开冰面,却没舍得咬一口,想留着到京师给陛下看……”

 “北元的破城锤是铁制的,足有千斤重,” 李德全用冻得发红的手背抹了把脸,眼泪刚滚到腮边就结了层薄冰,声音哽咽得像被寒风堵住,“云州三堡的夯土墙本就年久失修,墙皮掉得能看见里面的碎砖。去年谢大人查边时,在奏报里红笔圈着‘三堡需增修城防三丈,补砖十万块’,可户部批文压了半年,只说‘国库支绌,来年再议’。”

 他吸了吸鼻子,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后怕:“守靖安堡的百户张勇,是从大同卫小兵熬上来的,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破城锤砸塌城门时,他抱着炸药包就冲进敌阵,轰隆一声响,连人带锤炸成了碎片,堡子才算多守了半日…… 最后撤出来的士兵说,张百户炸飞前还喊‘告诉俺娘,儿子没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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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桓望着御案上摊开的大同卫舆图,图上用朱砂标着 “云州左翼三堡互为犄角,可守半月”,墨迹还带着新研的松烟香,显然是上月刚更新的,如今却成了 “两日连克” 的笑话。他指尖划过 “云州至大同卫百里” 的标记,指腹蹭过图上标注的 “密林”“峡谷”—— 这些本是伏击要道,北元铁骑却如入无人之境,两日奔袭百里,这速度快得像背后长了眼睛。 “不对……” 他喃喃自语,眉头拧成疙瘩,指节捏得发白,“前月五军都督府的边报还说‘北元诸部在漠北混战,云州左近无大股骑兵’,怎么突然就冒出三万铁骑?还带着破城锤?这铁料从哪来?谁在给他们引路?”

 “边报为何迟滞?” 萧桓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李德全发白的脸,“云州初三遇袭,今日初七才到京师,八百里加急昼夜兼程,两日夜便能到,为何迟了整整两日?” 李德全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颤:“驿卒在宣府换马时哭着说,过宣府卫时被同知赵显的人拦住,硬要开箱查验,耽搁了半日;过居庸关时,守关千户张成说‘没兵部勘合不能放行’,又拖了一夜,直到驿卒跪出血来,才放他们过关……”

 “勘合?” 萧桓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八百里加急凭鸡毛信、铜制传讯筒即可通行,本朝百年未有‘验勘合’的规矩!” 他抓起案上的边报,狠狠摔在舆图上,“这张成是谁的人?” 李德全咬着嘴唇,半天不敢出声,最后才喏喏道:“那千户是英国公张懋的远房侄子,去年刚从锦衣卫调去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