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莫道奸徒能避祸,天网虽疏岂容私
卷首 《大吴会典?谋逆自首制》 载:“凡‘奸党成员’能‘主动首告、献实证’者,按‘首告免罪’论处,‘献核心证据’者‘减罪三等’,‘揭发主谋’者‘可免株连’。需‘验证据真实性、查首告动机、核与主谋关联’,确证‘非诈降’后,‘收押待审,罪轻量减’。德佑年间镇刑司‘经历’李穆‘掌密令归档’,为王林心腹,故‘持有王林与北元往来密信’,其倒戈‘非偶然,实乃王林败局已定后的自保之举’。”
墙倾巢覆势难支,密信犹藏保命词。
昔日同谋今日告,前时助纣此时离。
心忧罪重终投网,计悔情虚始献辞。
莫道奸徒能避祸,天网虽疏岂容私。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三日,大同卫的风裹着残雪,像无数细碎的冰针,刮过镇刑司旧衙署的飞檐。琉璃瓦上的积雪被风掀起,簌簌落在阶前,给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糊了层白霜。李穆坐在冰冷的公案后,手指无意识地蜷起 —— 案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寒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冻得他指节发僵。
面前摊着的 “王林党羽缉捕名册” 已被翻得卷了边,麻纸泛黄,上面半数名字被朱笔圈注:张谦的名字旁画了个 “斩” 字,墨迹已干;赵成的名字上打了叉,旁边注着 “招供”;刘平的名字被红圈层层叠叠围住,像个将爆的火药桶。一个个都是他天启年间入镇刑司时的同僚,当年一起在王林手下抄家缉捕,如今却非死即囚,连最末等的书吏都没能幸免。
他的目光落在案角的刻痕上,那是天启十三年深秋,王林亲授他 “镇刑司经历” 时,两人用匕首同刻的 “共富贵” 三字。彼时王林拍着他的肩说 “你掌密档,我掌司印,往后这镇刑司,咱们兄弟说了算”,刻痕里还嵌着当时的木屑,如今摸起来却像烙铁般烫手,烫得他掌心冒汗。
“大人!” 心腹书吏慌慌张张闯进来,脚步踉跄,手里的茶盏晃出半盏茶汤,溅在青石板上,瞬间凝成细冰。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玄夜卫刚抄了千户周显的家,从他床底搜出个樟木箱,里面全是与北元交易的账册,记着‘某年某月,收夜狼将军银若干’……” 书吏的喉结剧烈滚动,不敢抬头看李穆,“周显熬不住玄夜卫的刑,招了…… 说…… 说您天启十七年也收过北元的‘岁贡银’,还替他转交过给王林的密信……”
李穆猛地抬头,眼前一阵发黑,案上的名册 “哗啦” 滑落在地。他看见书吏眼底的恐惧,那恐惧像面镜子,照出他自己此刻的慌乱 —— 三日前赵成被押赴刑场时,路过他衙署门口,隔着重重缇骑,赵成那怨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射进他心里。当时他还安慰自己 “赵成是赵成,我是我”,可此刻周显的供词像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他藏在心底的恐惧。
他知道,王林布下的网正在收缩。张谦是粮路,赵成是刀,刘平是钱,而他李穆,是掌密档的笔 —— 王林所有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在他的笔尖流过。如今网绳一根根断裂,下一个被勒紧脖颈的,必定是自己。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案上的烛火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个即将被吞噬的幽灵。
入夜,李穆屏退左右,独自在密室里翻箱倒柜。墙角的木箱积着厚尘,打开时呛得他直咳嗽,里面全是王林亲发的密令底稿、与北元使者的往来信函、还有历年分赃的账册。他颤抖着抽出最底层的油纸包,里面是三封火漆封口的信函,上面用蒙文写着收信人 “夜狼将军”,寄信人却是 “大吴镇刑司王林”。
“当年若不是贪那五千两银子……” 李穆捶着额头,悔恨的泪水混着冷汗滑落。天启十五年,王林让他伪造 “北元通敌” 的证据陷害忠良,事成后分他五千两,他明知是错,却抵不住诱惑。如今那些银子早被挥霍,留下的只有这些能送他上断头台的罪证。窗外传来玄夜卫巡逻的甲叶声,他忽然将信函塞进怀里,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的求生欲:“王林能卖北元,我为何不能卖他?”
次日卯时,李穆换上素色棉袍,将三封信函藏在腰带夹层,独自走向玄夜卫临时衙署。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像他此刻的心境。离衙署还有百步,便被缇骑拦住,他慌忙道:“我是镇刑司经历李穆,有要事见谢大人,关乎王林通敌的核心证据!” 缇骑上下打量他,见他腰间鼓鼓囊囊,眼神闪烁,便搜出他藏在袖中的账册残页 —— 上面记着 “天启十七年,收北元银三千两”。
谢渊正在核对王林案的卷宗,见缇骑押着李穆进来,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紫的脸上:“李经历不在镇刑司整理旧档,来玄夜卫做什么?” 他指尖敲着案上的 “王林党羽名录”,李穆的名字排在 “核心成员” 一列,旁注 “掌密令归档”。
李穆 “扑通” 跪地,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谢大人,罪臣…… 罪臣要首告!王林不仅私卖军粮,还与北元暗通款曲,约定‘破大同后分疆而治’,这是他与夜狼将军的密信!” 他从腰带夹层掏出油纸包,双手呈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罪臣愿献此信,只求戴罪立功,饶我妻儿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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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展开信函,火漆上的狼头印记与夜狼将军的令牌一致,蒙文译文由玄夜卫通事当场译出:“王林兄,待大军破大同,愿以长城为界,你掌南,我掌北,岁贡银万两……” 字迹与王林在诏狱写的 “杀谢渊” 密令如出一辙,连末尾的弯钩都分毫不差。 “你既与王林同谋,为何此时才献信?” 谢渊盯着李穆,目光锐利如刀,“是怕被他牵连,还是另有图谋?” 李穆浑身一颤,磕头如捣蒜:“罪臣知错!先前是被猪油蒙了心,如今见王林党羽接连落网,才知天网恢恢…… 罪臣愿指认所有同谋,连镇刑司指挥佥事张岳如何传递密信,都可一一供出!”
谢渊让沈炼核对李穆供词与已查实的证据:张岳每月十五以 “巡查” 为名出城,实为与北元使者接头;李穆负责将王林的密信译成蒙文,再由番役转交;北元的 “岁贡银” 一半入王林私库,一半分赏核心党羽…… 桩桩件件都与账册、人证吻合。
“大人,李穆的供词能补全王林通敌的证据链。” 沈炼低声道,“按《首告制》,他献核心证据,可减罪三等。” 谢渊点头,目光仍在那三封信函上:“将他收押,单独看管,不许与任何人接触。待奏请陛下,再定处置。” 他知道,李穆的倒戈虽能加速结案,却也藏着风险 —— 谁能保证这不是王林的又一计?
消息传到中军大帐时,萧桓正在看北元的军情密报。听闻李穆献信自首,他冷笑一声:“早不出晚不出,偏等王林快倒了才出,这是趋利避害,算不得真心悔过。” 他摩挲着信函上的蒙文,“但这三封信是铁证,能坐实王林‘通敌叛国’的罪名,比‘贪腐’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