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狗急终知天不佑,奸穷始觉罪难藏
《大吴会典?刑律?谋逆门》 载:“凡‘指使刺杀朝廷命官’者,按‘谋大逆’论处,‘主谋凌迟,从犯斩立决’,‘私藏密令、传递刺杀信息’者‘同罪’。密令需‘验笔迹、核暗号、查传递路径’,确证‘主使’后‘株连三族’。德佑年间镇刑司‘番役’隶‘缇骑所’,专司‘缉捕、刺杀’,王林掌司时‘私养死士’,故‘密令’多由‘心腹番役’执行,暗号‘以墨点数量代等级’,一点为‘杀平民’,三点为‘杀官员’,五点为‘杀大臣’。” 狱底谋凶夜未央,刀光暗向赤心藏。
密令犹带囚牢墨,缇骑先张正义网。
狗急终知天不佑,奸穷始觉罪难藏。
莫言暗箭能伤善,自有清光照法章。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初十,大同卫的雪又下了起来。这次不是鹅毛大雪,而是细密的雪粒,像被狂风筛过的糠麸,斜斜地打在脸上,又轻又冷。粮仓前悬着的张谦首级早已冻硬,雪粒落上去不化,给那颗头颅裹了层白霜,连眼角的血痂都变成了灰白色,在寒风中微微摇晃。
谢渊刚从新粮验收处回来,玄色披风上沾着雪粒,进门时抖了抖,雪沫簌簌落在玄夜卫临时衙署的青砖地上。他与沈炼围坐在炭盆旁核对账目,账册摊开在矮桌上,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补入糙米三千石、杂粮一千石”,炭火映着两人的脸,将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苗晃动。
“按《军储仓则例》,新粮需‘分等入仓,好米供守城、杂粮充马料’,” 谢渊指尖点着账册,“这批粮的成色比上月好,看来张谦的路子断了,内地运粮的官吏不敢再动手脚。”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 “扑棱 —— 哐当” 一声轻响,先是翅膀拍打的闷响,接着是撞在窗棂上的脆响,动静不大,却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沈炼反应极快,反手按住腰间的弯刀,几步冲到窗前。窗纸上映着个挣扎的黑影,片刻后便不动了。他猛地推开木窗,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来,吹得炭盆火星四溅 —— 一只灰鸽躺在窗台上,脖子已歪向一边,显然是撞断了脖颈。鸽子翅膀上沾着未干的墨点,右爪紧紧攥着个油纸包,油纸被雪水浸得半透,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麻纸边角。
“是被人赶过来的。” 沈炼拾起死鸽,指尖触到鸽子嗉囊,还有余温,“翅膀上的墨点是新沾的,不是信鸽自带的标记。” 他小心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张粗糙的麻纸,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账册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今夜三更,北门瓮城”,字迹潦草仓促,末尾画着三个墨点,墨色发灰,像是用烧过的炭条写的。
谢渊接过麻纸,指尖捻着边缘的毛边,炭火的光映在纸上,能看见纤维里嵌着的细沙 —— 这是镇刑司专用的麻纸,掺了沙砾防潮。“是镇刑司的暗号。” 他声音沉了沉,目光落在三个墨点上,“玄夜卫抄录的《镇刑司密档》里记着,他们‘以墨点代刺杀等级’,一点杀平民,两点杀武官,三点……”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落在墨点上,“三点意为‘刺杀三品以上文官’,这是冲我来的。”
沈炼凑近看那字迹,眉头紧锁:“笔锋带钩,收笔急促,和张谦账册上的批注笔迹有些像,怕是王林的旧部手笔。” 他望向窗外,雪光把城墙照得发白,北门瓮城的方向隐在阴影里,城垛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几盏巡城灯笼在风中摇曳,光线下似乎有黑影在城根下移动。
谢渊走到窗前,寒风掀起他的披风下摆,雪粒落在他睫毛上。他望着北门瓮城的阴影,那里是大同卫最偏僻的角落,瓮城狭窄,城墙高耸,一旦被围,很难突围。“他们算准了我今夜要巡查防务。” 他冷笑一声,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按《城防制》,三更正是换哨的空档,这是想借换哨的混乱动手。”
炭盆里的炭火 “噼啪” 爆了声,火星落在地上。谢渊将麻纸凑到火边,墨迹遇热微微发深,三个墨点的边缘竟隐隐透出暗红 —— 是用掺了血的炭条写的,这是镇刑司死士执行密令的标记。“告诉缇骑,今夜换便装,提前埋伏在瓮城两侧的箭楼里。” 他将麻纸折好揣进怀里,眼神锐利如刀,“既然他们设了局,咱们就来个请君入瓮。”
诏狱深处,潮湿的石壁渗着水珠。王林靠在墙角,听着狱卒报来 “大同卫粮仓案审结,张谦伏诛” 的消息,枯槁的手指猛地攥紧。他知道,张谦虽没直接供出自己,但玄夜卫顺着粮官的线索查下去,迟早会摸到他的根基。“不能等了。” 他对送饭的狱卒低声道,那狱卒是他天启年间的旧部,袖口藏着镇刑司的铜哨,“传密令给镇刑司大同千户所,让赵成的人动手,今夜必须除掉谢渊!”
狱卒点头,将窝头掰开,里面藏着块油纸包的墨锭 —— 这是王林用烧焦的窝头屑混合唾液写密令的 “墨水”。等狱卒离开,王林在墙上反复刻画 “谢渊” 二字,指甲渗出血迹,眼神里燃着疯狂的火焰:“只有你死了,他们才查不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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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刑司驻大同千户所的密室里,千户赵成正对着密令发抖。密令是狱卒辗转送来的,用窝头屑写在麻纸上,字迹潦草却带着王林特有的弯钩:“谢渊查粮案紧,恐牵连,速遣死士除之,以北门瓮城为诱,事成赏银千两。” 末尾画着五个墨点,是王林亲发密令的标记。 “千户,动手吗?” 手下的番役低声问,他们都是赵成私养的死士,脸上带着刀疤,腰间藏着淬毒的匕首。赵成看着密令,想起张谦的首级,又想起王林的狠辣,咬了咬牙:“备好家伙,三更准时行动!谢渊今晚要去北门瓮城巡查防务,那地方偏僻,正好下手!” 他不知道,玄夜卫早已盯上了千户所,他们的对话全被窗外的缇骑听在耳里。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北门瓮城的积雪上落着几只乌鸦,在昏黄的灯笼下啄食着什么。谢渊带着两名缇骑 “按时” 巡查,靴底踩在冰面上发出轻响,灯笼的光晕里,隐约能看见城墙阴影里藏着人影。“大人,不对劲。” 缇骑低声道,手按在刀柄上,“按《城防制》,瓮城应每时辰换哨,今晚的哨兵没见人影。”
谢渊点头,故意放慢脚步,灯笼照向墙角:“出来吧,别藏了。” 话音未落,十几个黑影从阴影里窜出,手里的匕首闪着寒光,直扑谢渊 —— 他们是镇刑司的番役,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双眼,动作狠戾如狼。
“动手!” 沈炼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早已埋伏在瓮城两侧的玄夜卫缇骑同时跃起,弓箭、短刀齐出。缇骑们穿着防滑的毡靴,在雪地里行动自如,而镇刑司番役的靴子在冰面上打滑,刚冲两步就有人摔倒。谢渊侧身避开迎面刺来的匕首,腰间的都察院印在灯笼下闪过,缇骑迅速护在他身前,与番役缠斗起来。
刀光剑影在雪地里闪烁,番役们虽悍不畏死,却抵不住玄夜卫的精锐。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个番役非死即伤,赵成想翻墙逃跑,被沈炼一箭射穿大腿,“扑通” 摔在雪地里,匕首从手中滑落。缇骑上前按住他,从他怀里搜出那半张麻纸密令,还有块刻着 “王” 字的铜符 —— 那是王林党羽的信物。
审讯在玄夜卫衙署连夜进行,赵成被绑在刑架上,大腿的箭伤渗着血,染红了裤腿。谢渊坐在对面,面前摆着密令、铜符和从番役身上搜出的匕首:“赵成,镇刑司驻大同千户,王林天启十五年提拔,对吧?” 他指尖点着密令上的五个墨点,“这是王林亲发的密令标记,你还要狡辩?”
赵成咬紧牙关,额上的冷汗滴在地上:“我不知道什么密令!是…… 是番役们擅自行动,与我无关!” 他眼神躲闪,却没注意自己的脚在无意识地蹭地面,把血渍蹭成了歪歪扭扭的 “王” 字。
“与你无关?” 沈炼上前一步,将一张账册拍在他面前,“这是从你家搜出的‘收支册’,每月初五都有一笔‘不明银款’入账,数目与王林私库支出的银子分毫不差!” 他又呈上番役的供词,“你的心腹已经招了,说‘刺杀谢大人是王千户亲自下令,用的是镇刑司的秘制毒药’—— 还要嘴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