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465章 莫言边塞多奸佞,自有清风扫浊浪

卷首 《大吴会典?军储仓制》 载:“边镇粮仓分‘军储仓、常平仓’,军储仓‘隶户部陕西清吏司’,由‘粮官掌收支,仓大使核账册,巡仓御史按季核查’。储粮需‘分类标注,新旧分隔’,账册需‘日清月结,岁终造册送户部’,‘账实不符者,按‘监守自盗’论处,‘亏空逾千石’者‘斩立决’,‘上官包庇’者‘同罪’。德佑年间大同卫军储仓‘额定储粮十万石’,为‘北境第一粮仓’,王林旧部张谦任粮官十余年,故‘亏空’积弊尤深。”

 账册虚悬十万粮,仓中只剩半空仓。

 腐儒犹抱欺君册,圣主亲临验谷黄。

 刀落方知天网密,心惊始觉罪痕彰。

 莫言边塞多奸佞,自有清风扫浊浪。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七,大同卫的风雪终于歇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道缝隙,朝阳顺着缝隙泼洒下来,给灰褐色的夯土城墙镀上一层金辉,积雪在城砖缝隙里融化,顺着砖缝汇成细流,在墙根冻成晶莹的冰棱。萧桓踏着半融的残雪走向军储仓,龙靴踩在冰面上发出 “咯吱” 轻响,玄色龙袍下摆扫过积雪,掀起细碎的雪沫。

 他身后跟着谢渊与玄夜卫缇骑,缇骑们腰佩弯刀,披风上的雪粒在阳光下泛着光;周明率领的边军士兵列队护在两侧,甲胄上的冰碴被阳光照得透亮,冻硬的布帛随着步伐发出 “窸窣” 声响,有个小兵冻僵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杆,枪尖的寒光在朝阳下一闪而过。

 “按《军储仓制》第三章第六条,” 萧桓望着粮仓紧闭的朱漆大门,门上的铜锁锈迹斑斑,锁孔里塞满了枯草,显然久未开启,“边镇粮仓需‘三日一巡仓、十日一清账’,巡仓御史每季必到,核对‘账面与实存’后需‘双印画押’。”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铜锁,锈屑簌簌落在手背上,“可大同卫的军储仓,据玄夜卫密报,已有半年没见过巡仓御史的影子了。”

 谢渊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两本账册,左手是玄夜卫连夜抄录的副本,麻纸边缘带着墨迹未干的潮气;右手是从粮官衙署搜出的正本,牛皮封面已磨得发亮,边角卷着毛边。“陛下请看,” 他指尖点在正本账册的封皮,“这是大同卫近三年的‘军储收支总册’,账面记载‘岁入粮米八万石,岁出六万石’,年年‘盈余’,可边军弟兄却月月领不全粮饷,冬日里连杂粮都吃不上。”

 他翻开副本,指着其中一页 “十万石” 的朱批字样,墨迹崭新得刺眼,与周围泛黄的纸页格格不入:“属下已让文书房验过,这‘十万石’是用新墨后补的,墨色与原账册的陈墨相差甚远,连笔迹都换了人。粮官张谦是王林天启十三年提拔的旧部,在大同卫任粮官八年,去年还以‘粮仓漏雨需修缮’为名,从户部额外申领了三千两银子,可粮仓的屋顶至今还在漏雪。”

 萧桓接过账册,指尖抚过 “十万石” 的字样,新墨的黏稠感透过纸页传来,像沾了层油污。他抬头看向粮仓那扇紧闭的大门,门楣上 “军储仓” 三个大字被风雪侵蚀得模糊不清,朱漆剥落处露出里面的朽木,像一张被蛀空的嘴,无声地吞噬着边军的血汗。“开门。”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夜卫缇骑立刻上前,握紧了腰间的撞门锤。

 粮仓大门被玄夜卫缇骑抡起撞门锤猛砸三下,第三下时 “哐当” 一声巨响炸开 —— 木轴断裂的脆响混着尘土飞扬的闷响,两扇朱漆大门向外扑倒,门楣上的 “军储仓” 木牌晃了晃,带着半尺厚的灰尘砸在地上。扬起的尘土里混着霉味和蛛网,呛得人直咳嗽,缇骑们用披风挡着脸,才看清门轴早已朽成黑褐色,掉在地上的门闩长满青苔,缝隙里还塞着枯草,显然至少半年没正常开启过。

 粮仓是三进院落,十几个仓房并排而立,青砖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夯土。按《军储仓制》,每仓应挂 “储粮品类、入仓年月” 的木牌,可这里只有最外侧两间挂着褪色的 “军粮” 木牌,其余仓房的木门都锁着,黄铜锁孔里塞满了泥土,有的锁身都和门框锈成了一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混着鼠尿的骚气和陈米的腐味,钻进鼻腔里又涩又痒。

 粮官张谦跟在后面,脸色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棉袍领口的汗渍冻成了细冰,双手在袖摆里不停地搓着,指节泛白:“陛下,仓房久未通风,冬月返潮,有些霉味是常事……” 他话音未落,萧桓已抬脚走进外侧仓房,靴底踩在地上的碎米上,发出 “咔嚓” 轻响。仓房里堆着的麻袋稀稀拉拉,大半麻袋瘪着,口绳松垮地垂着,露出里面发黑的糙米,麻袋角还沾着蛛网,有几只老鼠从麻袋后窜过,惊得墙角的灰尘簌簌掉落。

 “这就是你账上写的‘十万石军粮’?” 萧桓的声音在空旷的仓房里回荡,带着冰碴似的寒意,目光扫过那些空麻袋,“按《军储仓则例》,每仓应‘满储不留隙’,你这仓房,倒像个堆破烂的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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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谦 “扑通” 跪倒,膝盖砸在碎米堆上,棉袍下摆沾满尘土和霉米,他连连磕头,额头撞得地面 “咚咚” 响:“陛下息怒!这…… 这只是外仓,放的都是陈粮!主粮全在内仓,臣这就去开!”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钥匙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铜狼头 —— 那是王林党羽的信物,此刻在他掌心硌得生疼。 缇骑跟着他打开最内侧的仓房,门轴 “吱呀” 惨叫,像是要散架。里面果然堆着不少麻袋,可麻袋之间的缝隙宽得能过人,明显没装满,最上面的麻袋还歪歪扭扭地摞着,一看就是临时堆的。萧桓走上前,拔出腰间的匕首,刀鞘轻响,寒光一闪,挑开最上面的麻袋绳 —— 里面露出的不是白米,而是灰褐色的沙土,沙土上只铺了薄薄一层糙米,米粒发黑发霉,混着碎石子和草屑,抓一把能攥出黑水。

 “张谦!” 萧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匕首指着麻袋里的沙土,刀尖挑起一粒霉米,“你就是用这‘沙土充粮’糊弄边军弟兄?糊弄朝廷?!”

 张谦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发紫,磕头磕得额头渗血:“陛下饶命!是…… 是北元围城三个月,粮草消耗太快,臣…… 臣怕陛下怪罪失察之罪,才…… 才不得已虚报了数目,想着开春后从内地调粮补上……”

 “不得已?” 谢渊冷笑一声,从缇骑手中接过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正是从张谦书房暗格里搜出的 “私通信函册”。他翻开其中一页,将信纸对着光举起,墨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这是你上月写给李嵩的信,白纸黑字写着‘仓中实存不足四万,可账面需报十万,待北元破城,便说是战乱损耗,无人能查’—— 还要狡辩吗?” 他指尖重重叩在 “战乱损耗” 四字上,“你连后路都想好了,哪里是‘不得已’?”

 信纸末尾画着个小小的 “王” 字,是王林党羽的暗号,笔迹与张谦平日在粮册上的批文如出一辙,连捺笔收锋时的颤抖都分毫不差。张谦的目光扫过信纸,喉结猛地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桓走到仓房中央,脚踩在空荡荡的青砖地上,这里按账面该堆着十万石军粮,如今却只在角落散落着几堆发霉的糙米,像被啃剩的骨头。“点仓!” 他声音冰冷如铁,玄夜卫缇骑立刻散开,按 “东中西三仓” 分区清点 —— 缇骑扯开麻袋验粮质,边军士兵用步弓丈量空地算容积,报数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粮仓里撞出回声:

 “东仓一阁存粮三千石,半数霉变!”

 “西仓二阁五千石,好米不足三成!”

 “中仓三阁…… 只有霉变糙米两千石,还有两阁空着!”

 最后,沈炼将汇总的册子呈到萧桓面前,墨迹在寒风中快凝成冰:“陛下,三仓实存粮米四万一千石,其中霉变、掺杂沙土者占三成,堪用的不过两万八千石。” 谢渊指着仓房梁柱上的刻痕补充道:“这些是历年司秤吏刻的存粮线,最深的刻痕离地三尺,是六年前的存粮线,之后每年下降半尺,像一道不断加深的伤疤 —— 显然从那时起就开始亏空了。”

 张谦瘫在地上,看着梁柱上的刻痕,手抖得像筛糠,忽然爬向萧桓,抱住他的龙靴,指甲抠进靴底的花纹里:“是…… 是王林指使的!他任镇刑司时给臣传信,说边军‘粗人不识数,好糊弄’,让臣每年‘虚报损耗两千石’,把粮偷偷卖到北元换银子,他分七成,臣得三成……” 他忽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的祈求,“陛下,臣只是个粮官,做不了主!户部、镇刑司都知道!户部主事刘平每年收臣五千两银子,替臣修改‘户部存档’;镇刑司千户赵成每月来‘巡查’,实则是来押粮,他亲自和北元的‘夜狼将军’交易,臣只是按他们的意思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