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莫言夜色藏奸宄,自有清光照铁蹄
卷首 《大吴会典?军防夜巡制》 载:“大军夜营需‘设三道防线,外哨探十里,中哨守营门,内哨护中军’,遇‘可疑踪迹、不明烟火’需‘即刻传警,虚营诱敌’。擒获细作后‘先审传递路径,再核联络暗号’,‘坐标密信’多藏于‘衣物夹层、随身信物’,需‘细搜物证,比对笔迹’,确证‘幕后指使’后,‘依军法斩立决,传首营中以儆效尤’。”
刁斗声寒透甲衣,烽燧暗举夜来袭。
营门早布天罗网,帐内先藏虎旅旗。
鼠辈犹持传信符,忠肝已破劫营谜。
莫言夜色藏奸宄,自有清光照铁蹄。
德佑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二,亲征大军行至黑风口外的野狼谷。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将山谷染成深灰。周骥先锋营刚扎下营寨,谢渊便带着玄夜卫缇骑巡视防线,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盯着雪地上的脚印 —— 那脚印比寻常马蹄印浅,边缘还有细碎的划痕,像是有人刻意用布包裹了马蹄。
“沈炼,” 谢渊指着脚印延伸的方向,“让外哨往西北方向探,注意隐蔽,发现踪迹不要惊动,立刻回报。” 他摸出昌平驿缴获的字条,上面 “黑风口伏兵” 的字迹在暮色中泛冷,“王林的细作,该露头了。”
入夜三更,野狼谷的风忽然停了,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帐篷帆布上的 “簌簌” 轻响,像有人在暗处悄悄翻页。中军营帐外的刁斗刚敲过第三声,谢渊披着玄色披风,站在了望塔下,目光扫过营寨的三道防线 —— 外哨的马蹄印在雪地里连成串,中哨的篝火故意压得只剩火星,内哨的玄夜卫缇骑藏在雪堆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人,您看这雪。” 沈炼悄无声息地走来,指着地上的脚印,“白天那北元探子招供时,靴底沾的雪粒里混着沙砾,正是谷口独有的石英砂,今晚的劫营队定是从那边来。” 他呈上供词,麻纸边缘还带着未干的墨迹,“供词里说‘自己人带路’,这‘自己人’定是熟悉营寨布局的,咱们的‘虚营计’正好引他出来。”
谢渊指尖划过供词上 “自己人” 三个字,墨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王林在镇刑司多年,安插的内奸藏得比鼠洞还深,不给他个诱饵,怎会露头?” 他抬头看向谷口,那里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告诉弟兄们,弓上弦,刀出鞘,听到锣响再动手,别伤了咱们特意留的‘空帐篷’—— 那可是内奸眼里的肥肉。”
三更梆子的余音刚落,谷口忽然传来几声猫头鹰叫,三短一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谢渊眼神一凛 —— 那是北元细作的联络暗号。片刻后,几十个黑影从雪地里钻出来,像一群受惊的狸猫,猫着腰往营寨摸来。为首的人身形瘦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大吴士兵号服,袖口磨破了边,手里举着支火把,火苗被他刻意压得很低,映出张蜡黄的脸 —— 正是白天假装 “逃兵” 投奔大军的前密云驿驿卒刘三。
“跟我来,快!” 刘三压低声音,唾沫星子混着白气喷在冷空气中,他脚步轻快得不像踩在积雪里,显然提前得了营寨布防图,“中军粮草在左数第三帐,帐外只留两个老弱哨兵;陛下的营帐在最里面,这会儿哨兵刚换岗,正是空当!” 他边说边撩起号服下摆,露出藏在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铜哨,是镇刑司旧部的信物。
黑影们跟着他摸到空帐篷前,帆布帐篷在夜色里像一座座矮坟,帐外果然只有两个裹着破棉袄的哨兵,正缩着脖子打盹。刘三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刚要抬手示意动手,忽听 “哐当” 一声锣响,震得山谷回声荡漾,惊起林子里的寒鸦 “扑棱棱” 乱飞。
两侧密林中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火光 “唰” 地照亮整个谷口,玄夜卫缇骑从雪堆后跃出,弓弦 “嗡嗡” 作响,箭矢在火光下泛着冷光,齐刷刷对准黑影。谢渊的声音从了望塔传来,穿透夜色:“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北元细作顿时慌了神,举着弯刀的手不住发抖,有个黑影刚要往前冲,“嗖” 的一箭射穿他的袖口,钉在雪地里,箭尾还在 “嗡嗡” 震颤。刘三见势不妙,转身就往谷口跑,靴底在雪地上打滑,刚跑出两步,被沈炼从侧后方一脚踹在膝弯,“扑通” 跪倒在地,玄色刀鞘狠狠压在他脖子上,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吓得他浑身僵硬。
“你…… 你们怎么知道……” 刘三挣扎着回头,眼睛瞪得像铜铃,火把的光映在他瞳孔里,忽又猛地收缩 —— 谢渊正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块羊皮,羊皮边缘卷着毛边,上面用朱砂标着中军帐和粮仓的位置,坐标点画得格外深,角落那个小小的 “王” 字被朱砂洇开,像滴未干的血。那正是他藏在靴底夹层的坐标图,不知何时已被搜走。
“密云驿的驿卒服,镇刑司的铜哨,还有这坐标图上王林的笔迹。” 谢渊蹲下身,将羊皮图举到他眼前,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你以为装成逃兵哭诉驿站扣粮,就能瞒过玄夜卫的眼睛?王林在诏狱里教你的这点伎俩,还差得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刘三的嘴唇哆嗦着,刚要张口狡辩,沈炼已从他怀里搜出半块啃剩的麦饼,饼里藏着张油纸,上面用炭笔写着 “三更,见八角为号”—— 那是和营中内奸的联络暗号。火把的光落在油纸的褶皱上,刘三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瘫在雪地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临时审讯帐是用牛皮帆布搭的,四面漏风,炭火盆里的炭烧得只剩红烬,寒气从地缝里钻上来,冻得刘三的棉裤结了层薄冰,融化的雪水顺着裤脚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他惨白的脸。他被粗麻绳捆在松木柱子上,手腕勒出深深的红痕,每挣扎一下,绳子就勒得更紧,疼得他牙床打颤。
谢渊坐在对面的木凳上,面前摆着张临时搭的木板案,三样证物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冷光:羊皮坐标图的边角卷着毛边,朱砂标记的 “中军帐”“粮仓” 字样被汗水洇得发暗;昌平驿的 “缓供” 字条叠得整齐,却能看出反复摩挲的痕迹;最底下是镇刑司的竹纸符验,泛黄的纸面上 “天启二十八年” 的落款还留着淡淡的朱印,是王林当年掌印时的旧物。
“刘三,密云驿驿卒,天启二十七年由镇刑司荐举任职,对吧?” 谢渊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冰锥穿透帐内的寒气,“那年王林任镇刑司指挥使,你在‘荐官录’上排第三十七名,籍贯、年岁、履历,玄夜卫的卷宗里写得清清楚楚。” 他指尖轻点羊皮图角落的 “王” 字,“这字的起笔收锋,和昌平驿字条、镇刑司符验上的笔迹如出一辙,你还要狡辩?”
刘三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发紫,唾沫星子喷在胸前的号服上:“我不知道什么王林!我…… 我就是个小驿卒,北元攻破密云驿时把我抓了去,拿刀架着脖子逼我带路…… 我是被逼的!”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谢渊的眼睛,却没注意自己的脚在无意识地蹭地面,把水洼踩得乱七八糟。
“被逼的?” 沈炼上前一步,手里攥着张麻纸,“啪” 地拍在木板案上,震得油灯火苗跳了跳。“这是从你贴身棉袄夹层里搜出来的,藏在棉絮最里面,还垫着油纸防潮 —— 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给李嵩的回信?”
麻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和坐标图上的笔迹一模一样,写着 “已入营,坐标无误,三更动手,候佳音”,墨迹晕染处还沾着细碎的棉絮,显然是匆忙写就后塞进棉袄的。刘三的目光刚落在 “李嵩” 二字上,脸 “唰” 地褪尽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头 “哐当” 撞在柱子上。
“我说!我全说!” 刘三的防线彻底崩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在冻红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痕,“是李嵩的管家王福找的我!三日前在密云驿外的破庙里,他塞给我五十两银子和这坐标图,说‘王大人在诏狱里发了话,让你混进大军当向导,把北元的劫营队带进中军帐’……”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去苏州府买两亩地,再也不用当驿卒受冻……”
谢渊往前倾了倾身,油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锐利的锋芒:“王林怎么把坐标图传出诏狱的?他和北元的联络人是谁?劫营队的头领叫什么?营里还有多少内奸?”
刘三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的声音盖过了帐外的风声:“王大人在诏狱里有个旧部狱卒,姓赵,是天启年间镇刑司的老弟兄,能偷偷传字条出牢门,再托人转给李嵩,李嵩的人再往北元送……” 他喘着粗气,每说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劫营头领是北元的‘夜狼将军’,听说…… 听说他跟王林早有勾结,天启年间就买过王林私卖的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