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面对来自遥远外乡的客人，妮雅薇尔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混乱。
所谓“魔女只会带来不祥和灾祸”只是流传在民间的迷信，这种说法早已被学者和魔法师们反复驳斥。
但当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魔女，而对方开口的第一个讯息就是坏讯息时，她的内心仍然难以平静。迷信也许虚假，但此刻却让人觉得似乎正确。
欧菲莉亚披着兜帽，安静地坐在临海高塔的客厅里。厚重的石墙挡不住海风，她却不显得寒冷，只是将双手轻轻搁在桌上，掌心托着一杯茶。
那是妮雅薇尔为了接待远客而特意准备的茶叶，但至今一口未动，茶水的热气早已散尽。
“你是非常态魔女。”
欧菲莉亚的语气平稳，却带着无法抗拒的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辞。
女被称为“拥有第二次人生”的人。她们与普通人不同，只有在真正意义上“死过一次”，并且那次死亡彻底抹除了存在——无人记得她们，身份、痕迹皆被遗忘之后，才有机会得到这份被称为“第二次人生”的馈赠。
那是来自“轮回之灵”的怜悯，是连大地都拒绝接纳的灵魂被强行留在世间。
讽刺的是，明明不被大地所接受，不属于正常生命的轨迹，魔女反而能操纵最强大的魔力。她们是矛盾的存在，承载着最多的因果。
“我死过一次？”
妮雅薇尔语气中带着怀疑与不安，“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死过一次’的定义其实很宽泛。并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意味着葬礼与墓碑。比如说夭折，哪怕在母体里短暂中止过，也算是一次死亡。你的母亲，应该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怀上你吧？我说的没错吧——‘惊喜的妮雅薇尔’。”
妮雅薇尔愣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被这样叫过。精灵社会中，生育率极低，每一个孩子都被视作珍贵的礼物。无论孩子是如何出生的，都不会因此而受到歧视。哪怕是未婚先孕、血统混乱，都不会抹杀孩子的价值。
而她，正是一个“意外”。
母亲还在服兵役的时候，突然怀上了她。由于精灵怀胎需要整整十二年，母亲在服役的第四年才意识到自己怀孕。
这件事当时在精灵军队里也引起过不小的波动，因为根本找不到父亲。
但若真如欧菲莉亚所言，在那四年里，自己极有可能出现过短暂的夭折或濒死。那种经历对常人而言可能只是孕育过程中的意外，但对魔女而言，却是决定命运的筛选条件。
再加上妮雅薇尔的母亲是个战士，在高强度活动中，确实有可能。
“如果我真的在那时候夭折过，那么……”妮雅薇尔低声自语，脑海里逐渐拼凑出答案。
欧菲莉亚点了点头：“那就完美符合魔女的筛选标准。”
“可是……精灵能成为魔女吗？我们本身就是永生种族。如果永生与永生叠加，这种情况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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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任何种族都可以成为魔女。但是精灵的情况与其他族群不同。因为精灵拥有极为漫长的寿命，所以想要在死亡的同时彻底抹去身份几乎不可能。哪怕是普通的精灵，在世上都会留下太多痕迹和记忆。对于轮回而言，这些痕迹就是障碍。”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魔女和精灵虽然都被称为‘永生种’，但本质不同。魔女的‘记忆删除’，与其说是抹去，不如说是转移或者存放。并非完全消失，而是被放在某个不可触及的角落。”
妮雅薇尔皱起眉头：“这可能吗？轮回之灵竟然会选择一个未出生就夭折的胚胎作为魔女……这也太难以理解了吧。如果这种情况也能满足条件，那么每年不知该有多少人能成为魔女。”
“你的怀疑很正常。”欧菲莉亚回答，“但我们更倾向于理解为神意的筛选，而不是单纯的偶然。我们一般把我们的神明称为‘大地母亲’。她的本质，与森林女士、人类的光明主类似，都无法直接显现于世间。她们的意志需要透过‘神选者’来落实。魔女，正是这种意志的承载者。”
欧菲莉亚终于抿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微凉，但至少算是对主人的心意有所回应。
“所以，”妮雅薇尔有些迟疑，“我承载了大地母亲的神意？”
“没错。”欧菲莉亚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么，我承载的是什么神意？”
她如今已过三百岁，在精灵中算是颇为年轻，但也足够度过一段漫长人生。她从未追求过功名，也没有在任何族群中担任职务。在成年之后，她便远离了家族的束缚，来到偏僻的海角。
她用了一百年时间清理掉荒废的灌木与杂草，开垦出能自给的田地。随后又花了一百年，亲手砌起一座高塔，墙壁是沉重的石砖，外表刷上了蓝色的涂层，可以终日吹拂海风，俯瞰海面。
她与外界的交流仅仅依靠魔法书与魔法水晶，交流物件只有同样能够使用魔法书和魔法水晶的施法者。
她经常与学者或术士进行争论，要么是讨论法术的准则，要么是讥讽对方技艺粗糙。除此之外，她从未表现过什么使命感。她的生活安定，平静，几乎与世隔绝。
欧菲莉亚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回答显得格外冷静：“一般来说，魔女在第二次生命来临时，都会在半清醒的状态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往往伴随着破坏，同时，也会在她们心中烙下某种使命感。不过你作为非常态魔女，应该是没有经过这一刻的，不然你的母亲也不会生育下你。”
“那么你的弟子呢？”妮雅薇尔顺势问，“她有没有见到自己的使命？”
“她本人并没有。”欧菲莉亚摇了摇头，“她的本人愚且钝，也没有真正理解自己看见的东西。但我看到了。那是一条极长的道路，曲折而险峻。”
欧菲莉亚伸出手，摊在桌子上。
欧菲莉亚伸出手，摊在桌子上，声音平稳：“所以你才是非常态的魔女。不过既然大地母亲选择了你，那么必然有她的意义。我可以帮助你，知道自己的使命。”
妮雅薇尔怔了怔，缓缓伸出手，却迟迟没有放下：“就这样握住吗？”
“没错，把你的手放在上面。”欧菲莉亚轻轻点头。
“如果我放上去，我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吧？我三百年来的潇洒日子，恐怕就此画上句号了吧？”“或许是这样，也或许不是。”欧菲莉亚并没有强迫，只是陈述。
妮雅薇尔轻声问：“如果我拒绝呢？如果我不接受所谓的使命，会怎样？”
“没人拦着你。”欧菲莉亚的目光依旧平静，“因为一切都在命运的轨迹之中。”
空气凝固。妮雅薇尔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要保持安稳的生活，但潜藏的好奇心却不断侵蚀防线。最终，好奇心压过了消极的安逸。她缓缓伸手，将手覆在欧菲莉亚掌心。
刹那间，异变发生了。
从欧菲莉亚的身后开始，光芒一点点被剥夺。先是魔法水晶灯的微光暗淡下来，随后是锅碗瓢盆上反射的冷光消失。木质地板上残存的亮泽也逐渐熄灭。最后，连阳光都像被剥夺一般，天地陷入灰暗。
作为夜之魔女，这种异变恰如其名。
不对，哪里不对！
露西安猛地一震，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低吼一声，把腹部嵌入的镰刀猛然拔出，鲜血瞬间涌出。他身体迅速后退，动作凌厉，避开了对方的补刀。自己的斩击与敌人的攻击都落空，避免了双双倒下的结局。
他向后翻滚几步，终于退到安全的角落，双眼死死盯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自己的青梅竹马。
心脏的鼓动快得几乎要撕裂胸腔。艾梅丽雅的师傅欧菲莉亚，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可是至少七百年前，妮雅薇尔就已经三百岁。
那么——妮雅薇尔到底活了多久？
她真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吗？
露西安的思绪疯狂旋转。记忆中那些点滴，那些欢笑与并肩作战的过往，难道都是虚假的？是被人植入的幻象？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那么自己究竟是谁，真正的过去又在哪里？
如果这是精神攻击，那为什么只针对自己？同伴们为何毫无异样？
眼前的妮雅薇尔，此刻与敌方制造的人造怪物几乎没有区别。她和阿尔凯亚帝国用尸体拼接、用符文启用的无数缝合怪物有何不同？为什么有这么多设定？
你到底是谁？
13号远距离开了一枪，狙击弹精准贯穿了妮雅薇尔的头部。按理说，这一发足以撕碎任何生物的脑髓，可结果却毫无作用。
妮雅薇尔只是微微歪了下脑袋，伤口中涌出黑色污泥般的液体，但她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缓，依旧漂浮着逼近，六条镰刀冷冷地指向露西安的脖颈。
为什么这个时候不用瞬移了？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高速游走机动的“游击兵”，每次战斗露西安总是会受到最多的伤害，这次也不例外，成为团队里第一个受到致命伤的人。
此刻，他的体力几乎耗尽，鲜血顺着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虚弱到连手铳都抬不起来，只能狼狈地不断后退，凭借本能闪避那如暴风般连绵不绝的镰刀斩击。
镰刀的破风声越来越近，几乎切到他的脸。就在这时，芭琳挡在了他面前。她操纵着厚重的装甲，猛然抡起打桩机，轰然一声直击妮雅薇尔的胸口，硬生生打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黑色液体四溅，仿佛在嘲笑这种伤害的无力。
露西安抓住机会，双手双脚并用，拼命向后爬去。他的心脏在狂跳，可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黑影猛然笼罩下来。妮雅薇尔瞬移到他面前，六只瘦长的黑手张开，做出宛如拥抱的姿势，和病娇一样根本不让他离开。
那并不是拥抱，而是六条镰刀同时朝内收割的姿态，一旦合拢，自己会被切成碎块。
危急关头，芭琳操纵铠甲猛然出手，将露西安一把拽到身后。六条镰刀重重劈在铠甲上，溅起无数火花。
厚重的钢铁外壳被划出深深的裂口，火光与碎屑飞舞，巨大的冲击几乎让她失去平衡。
“好烦人啊！这就是青梅竹马吗？”
在出发前的作战会议上，他亲自让罗德简短地解释了“青梅竹马”的事情。那时，大家都只是把这当成一个过场话题，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毕竟谁也没想到，会在战场上遇到这位老朋友。按照神皇的惯例，所有失败者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处置，根本没有容身之地。
“然而现在，偏偏就遇到了。而且还是以这种令人绝望的方式。
“还好我没有这种青梅竹马！”芭琳冷哼一声。
她举起打桩机，炮口径直对准妮雅薇尔的脑门。
露西安跌坐在地上，胸口急剧起伏，视线因为失血而模糊。他的眼睛向上望去，只能看到芭琳庞大的装甲身躯，她那坚实的背影完全遮蔽了妮雅薇尔。
打桩机轰然射出，空气被震得嗡嗡作响，然而预想中的血肉撕裂声并没有出现。妮雅薇尔的身影在一瞬间消失不见，连残影都没留下。
露西安心脏猛地一紧，鲜血让他的视线逐渐发黑，但他还是凭直觉做出了反应。
一个前扑，狼狈地滚到地上，头顶呼啸而过的刀风几乎将他的发丝削断。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心里已经猜到对方瞬移的规律了。
他强撑着翻滚起来，死死盯住妮雅薇尔，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哪怕眨眼都觉得会带来致命破绽。
沉重的呼吸伴随着胸口的剧痛，他竭尽全力压下恐惧，用尽气力嘶吼：“芭琳！干掉她！她应该瞬移不了了！”
结论已经浮现——只要自己看不到她，她就能瞬移。既然自己锁死了她的身影，那就必须趁这一刻将其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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