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铃笛 作品

第465章 郁白的河(第2页)

四、向南的火车

二十八岁的郁白背着一个帆布包,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

父亲把一沓用手绢包着的钱塞进他手里,说:“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总有口饭吃。”母亲别过头去抹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叮嘱:“南方潮,记得多晒被子。”

火车开动时,郁白看见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两个模糊的黑点。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田野向后退去,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父亲说忘川河最终会流进黄河。原来有些河流,注定要奔向更远的地方。

南方的港口比他想象的更庞大。巨型货轮像浮动的城堡,吊臂在天空中划出弧线,海风里混着鱼腥味和铁锈味。郁白站在码头的栅栏外,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找工作比想象中难。他有汽修的经验,却不懂船舶的构造;他会修发动机,却认不出船上的特殊零件。他在港口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个小单间,白天去各个船厂问有没有招学徒的,晚上就啃从废品站买来的《船舶机械》。

一个月后,终于有家小型修船厂愿意收留他,工资只有原来的一半,干的是最累的活——清洗船底的附着物。

船底的油漆混合着海藻和贝壳,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郁白穿着厚重的防水服,戴着面罩,手里握着高压水枪,在闷热的船坞里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下班后,他的胳膊抬不起来,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声。

有天晚上,他累得倒在床上不想动,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争吵声。一个女人在哭,说她丈夫在船上失踪了,船公司却不肯赔偿。郁白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想起铁皮屋里的图纸,想起忘川河上的水鸟,想起父母在月台上的身影。手机屏幕亮了,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家里都好,别惦记。”

郁白坐起来,翻开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船舶机械》,在台灯下读到了天亮。

五、浪里的船

三十三岁的郁白成了修船厂的技术骨干。他能凭听声音判断螺旋桨的磨损程度,能在复杂的管道系统里找到故障点,甚至能看懂英文的船舶图纸。老板说,他是厂里最“懂船”的人。

但他还是没自己的船。

有天,一个老船长找到他,说自己有艘退役的拖船,想改成一艘内河观光船,问他愿不愿意帮忙。“船有点旧,”老船长说,“但骨架是好的。”

郁白跟着老船长去看船。那艘拖船停在废弃的码头里,船身锈迹斑斑,甲板上长了野草。但当郁白踏上甲板时,指尖触到栏杆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他等了很多年的那条船。

他辞掉了修船厂的工作,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他和老船长一起,给船换钢板,刷油漆,安装新的发动机。白天,他们在船坞里挥汗如雨;晚上,他们坐在甲板上,听老船长讲年轻时在海上的故事。

“知道吗?”老船长喝着酒说,“船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会带你平安回家。”

郁白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条船承载的不只是观光的游客,还有一个从忘川河畔走出来的少年,二十年的梦。

改造工程进行到一半时,资金出了问题。供应商催着要材料费,工人的工资也拖了一个月。郁白去银行贷款,却因为没有抵押物被拒绝;他给家里打电话,父亲说刚给母亲买了降压药,手里实在没钱。

那天晚上,他独自坐在船的驾驶舱里。月光从舷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他摸着方向盘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在汽修厂的日子,想起父母在月台上的身影,想起那些被撕碎的图纸。原来有些挑战,不是靠努力就能克服的。

他掏出手机,想给老船长发信息说算了,却看见父亲发来的视频。视频里,家里的院子里堆着刚收的玉米,母亲在镜头前挥挥手,说:“你爸把牛卖了,说能凑点钱。”父亲抢过手机,说:“别着急,慢慢来。”

郁白看着视频里父母的笑脸,忽然捂住了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六、启航

郁白的船叫“忘川号”。

首航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碧蓝色的河面上,碎成一片金箔。老船长把钥匙交给郁白,说:“该你掌舵了。”

郁白握住方向盘,手心微微出汗。他按照书上教的步骤,启动发动机,松开缆绳,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两岸站着看热闹的人,有人挥手,有人拍照,他看见老船长在人群里冲他竖大拇指。

船驶过一座桥时,郁白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父亲说忘川河会流进黄河。原来河流的终点,不是另一条河,而是更广阔的世界。

他打开对讲机,声音有些激动:“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忘川号’。本次航程,我们将沿着河道前行,途经五个城市,最终抵达入海口……”

风吹进驾驶舱,带着河水的气息。郁白看着前方越来越宽的河面,忽然明白,所谓梦想,不是抵达某个地方,而是拥有敢于启航的勇气;所谓挑战,也不是路上的风浪,而是能不能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依然握紧手中的方向盘。

船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在回应他的想法。郁白深吸一口气,转动方向盘,“忘川号”朝着更远的地方驶去。河面上,阳光正好,风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