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集:木牍的回信

林砚之的指尖在案上那方木牍上摩挲了第三遍时,窗外的雨终于歇了。檐角垂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光里,木牍表面的木纹像极了他三年前在河西古道见过的胡杨林年轮,每一道沟壑都藏着没说尽的话。

 这是他收到的第七块来自西域的木牍。三年前他随商队护送丝绸至龟兹,在苏巴什佛寺的残垣下遇见了守窟人阿古拉,老人将第一块刻着梵文的木牍塞给他,说“若遇风沙阻路,可凭此寻归途”。后来商队在库车河遭遇沙暴,正是靠着木牍背面刻的星图,他们才从鬼门关绕了回来。自那以后,每隔半年,总会有商队捎来阿古拉的木牍,有时是提醒他提防焉耆的盗匪,有时是告知他于阗的玉石行情,唯独上个月收到的第六块,字迹潦草得反常,只刻了“佛洞危,速归”四个字,末尾还溅着几点深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先生,西市的胡商到了,说带了您要的驼绒。”书童青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林砚之的思绪。他将木牍小心收进锦盒,起身时瞥见案头摊开的舆图,手指不自觉地落在龟兹与长安之间那片密密麻麻的驿站标记上——从长安出发,走河西走廊,经玉门关、阳关,再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到龟兹,最快也得三个月。

 “让胡商在厅里稍等,我去换件衣裳。”林砚之转身进了内室,却在解腰带时摸到了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玉佩。那是阿古拉三年前给他的,青白玉质,雕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另一半据说在阿古拉的孙女阿米娜手里。当时阿古拉笑着说:“等你们俩能凑齐玉佩,我就把佛寺里那尊鎏金佛像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他攥着玉佩走到镜前,镜中人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这半个月他几乎没合过眼,一边托商队打听阿古拉的消息,一边加急准备去西域的行囊。可长安到龟兹路途遥远,且近来西域诸国战乱频发,朋友们都劝他再等等,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第六块木牍上的字迹,藏着怎样的急迫。

 “先生,胡商说他还带了位从龟兹来的僧人,想跟您见一面。”青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急切。林砚之心里一动,快步走出内室,刚到前厅就看见一个穿着赭色僧袍的僧人坐在客座上,僧袍的袖口还沾着沙尘,显然是刚从西域赶来。

 “施主可是林砚之先生?”僧人见到他,立刻起身合十,口音里带着浓重的龟兹腔调。林砚之点头,示意他坐下,刚要开口询问,僧人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木牍,递到他面前:“这是阿古拉老施主托我带给您的,他说您看了就会明白。”

 林砚之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木牍比之前的几块都要小些,边缘还缺了一角,刻字的地方却异常工整,显然是阿古拉在平静中刻下的。他接过木牍,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汉隶上——

 “砚之吾友,见字如面。自你东归长安,苏巴什佛寺又添了三窟新壁画,阿米娜总说要等你回来,给你讲壁画里的鹿女故事。可上月焉耆兵卒来劫佛洞,他们要凿开佛像取里面的舍利,我拼死阻拦,却被他们打坏了腿。阿米娜趁乱把我藏进了后山的溶洞,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便刻了这封信。

 你不必急着来龟兹,佛寺的僧人已经把重要的经卷和壁画拓片藏好了,阿米娜也会带着半块玉佩去于阗投奔她舅舅。我这辈子守着佛洞,见过太多风沙与战乱,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给你讲完鎏金佛像的故事——那佛像的底座里,藏着龟兹国王当年写给大唐的盟书,上面说‘龟兹永为大唐西藩,世代不相负’。

 若你日后能再到龟兹,记得去佛洞的第三窟,壁画上的飞天手里托着的莲花,花蕊里藏着开启底座的机关。还有,阿米娜性子执拗,你若见到她,替我劝劝她,莫要为我报仇,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风要起了,我得去看看佛洞的门有没有关好。此信寄去,便是永别,愿你此生平安,再无风沙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