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桃人 作品

第308章 晨星熹微时的心跳与相册

黎明前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天地间弥漫着一种介乎黑夜与白昼之间的青灰色调。校门口那家通宵营业的打印店,卷帘门已半开,透出白炽灯管冷白的光线,在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梯形光斑。打印机的嗡鸣声和纸张高速吞吐的哗啦声,打破了街角最后一丝静谧。空气中飘散着新鲜的油墨、纸张和热腾腾豆浆混合的奇特气味。 店内,靠近最大一台彩色打印机的桌子被摊得满满当当。几张经过精心排版、色彩饱和艳丽、细节繁复精致的巨大科技创新大赛展板正整齐地叠放着,等待着最后的覆膜和切割定型。旁边的桌子上,则散乱着用过的马克笔、粘着胶带碎屑的裁纸刀、喝空的可乐罐和揉成一团的草稿纸。

 江韵华靠在硬邦邦的塑料椅背上,下巴搁在桌沿,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一头短发被他自己烦躁地揉得乱糟糟。他保持着这个有点变形的姿势已经快十分钟了,身体和精神都接近被榨干的极限。连续几个夜晚,尤其是昨晚这最后的冲刺阶段,被许清瑶极高的审美标准和永无止境的细节追求折腾得够呛。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像一袋水泥一样,直接抛到任何能躺平的地方去。

 “喂,江韵华!别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快看看这个!”许清瑶的声音带着一种熬夜后的沙哑,却依旧清脆而富有穿透力,在这杂音充斥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她精神头似乎好得出奇,手里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4小样,凑到他眼前,眼睛亮得像启明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的脸颊因为长时间专注工作而微微泛红,几缕没被束紧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更添了几分不修边幅的生动。“最后这个分子结构的立体光影效果,加上蓝银渐变的背景,是不是特别有未来感?绝对能镇住评委!”

 那图片确实极具视觉冲击力。然而,江韵华此刻满脑子都是嗡嗡声和被强行打断的昏沉,对艺术的欣赏能力暂时归零。他有气无力地撩起眼皮,目光涣散地瞟了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又准备低头进入半休眠状态。“好看……好看……许清瑶大小姐,成品都打出来等着覆膜了,您就行行好,让小的眯五分钟行不?我感觉我的脑细胞正在排队自杀……”

 “不行!”许清瑶斩钉截铁,甚至直接伸出微凉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试图物理唤醒,“覆膜还没开始呢!这可是门技术活,你得监督!而且马上要去会场布置了,不能松懈!”她像个充满电的小马达,精力旺盛得令人绝望。

 “我的祖宗……”江韵华痛苦地呻吟一声,认命般挣扎着坐直身体,身体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嘎吱抗议声。他揉着太阳穴,目光瞥向窗外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晨曦微露,城市正在缓慢地伸着懒腰。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而他们,还在为一堆展板拼命。“今天早读怕是要直接睡过去了,老班要是点我名……”

 “放心,”许清瑶狡黠一笑,像只漂亮又神气的小狐狸,一边整理着覆膜工具一边说,“我帮你请假,就说我们为了校争光,为班争荣誉,提前去布置会场了!义正辞严!”

 看着她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纤细,却充满了某种固执的韧劲和不顾一切的冲劲。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无奈、纵容以及一点点……悸动的复杂情绪,再次悄然爬上江韵华的心头,冲淡了彻夜未眠的烦躁和疲惫。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撸起卫衣袖子,走过去拿起沉重的覆膜机滚筒:“来吧女王大人,小的听从指示。”他拿起一块切割好的展板,小心地送进覆膜机入口,手指动作竟也一丝不苟起来。

 许清瑶嘴角的笑意悄悄扩大,看着他认真操作的侧脸,没再多说什么,默契地帮忙调整着方向和压紧边缘。两人配合着,机器的热风暖融融地吹拂过脸颊,疲惫的躯体在共同的努力中再次注入了动力。打印店主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帮他们调试着机器,偶尔瞄一眼这对穿着校服、满身疲惫却仍在为“大事”操劳的年轻人,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理解和笑意。

 当最后一块展板完美覆膜、完成切割,光滑的表面在日光灯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时,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朝阳刺破云层,染亮了对面的楼宇和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城市的喧嚣声浪由远及近,正式宣告了新一天课业的开始。

 两人站在打印店门口,守着一堆包装好的展板“战利品”,感受着微凉的晨风拂过灼热的脸颊和略微刺痛的眼睛。长时间的紧张和兴奋过后,一种深沉的、几乎是瞬间袭来的疲惫感淹没了全身每一根神经。身体的各个关节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

 “现在,”江韵华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睡意和终于解脱的松懈感,“我们是不是……该去会场布置了?”他看着这堆体积巨大的成果,又看看时间,有点头疼运送的问题。

 许清瑶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红的眼睛,刚才那股子拼命劲儿仿佛也随着展板的完成而迅速抽离。她看着沐浴在晨光中却显得格外困顿的江韵华,再看看同样累得不行的自己,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里带着熬夜后的虚脱感,却又奇异地轻松明媚:“江韵华同学,你看我们俩现在这状态,跟两尊随时可能倒在地上的兵马俑似的,还能有力气去布置会场?而且,早读课的时间……你觉得我们进得去教学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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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韵华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是啊,这副模样去学校,怕是刚进校门就会被巡查的值日生或者值周老师拦下,加上一夜未归……后果不堪设想。他皱起眉头,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含义。 “给明华哥打电话!”许清瑶果断地掏出手机,屏幕在她白皙的指尖滑动着,动作依然带着点疲态的迟钝,但思路清晰,“请他开车来帮忙,把展板直接拉去会展中心那边存放。我们……”她顿了顿,眼珠灵动地一转,“先找个地方‘休眠’两小时!然后再溜回学校上课!你看怎么样?”

 这个提议简直是雪中送炭,完美解决了迫在眉睫的两个难题。江韵华眼睛一亮,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太好了!我哥应该起床了!”他心里涌起巨大的感激,不仅是对他哥,更是对眼前这个总能灵机一动解决问题的人。电话很快接通,江明华在电话那头听着弟弟疲惫又急促的解释,几乎没有迟疑就同意了:“好,位置发我,二十分钟到。你们俩别在马路边睡着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

 挂断电话,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巨大的疲惫感再次毫无缓冲地袭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打印店旁边不远处的街角,恰好有一家小小的、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灯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柔和。

 “那里!”许清瑶指着便利店,“我们去买个热饮,然后……找个角落趴一会儿。”她语气里带着一种终于可以松懈下来的轻软,脚步虚浮地带头往那边走。江韵华二话没说,赶紧跟上,帮她把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塞进背包。

 便利店里温暖明亮,充斥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和轻柔的背景音乐。这个时间点除了一个在收银台打盹的店员,没有其他客人。两人在靠窗的吧台高脚椅上坐下。许清瑶趴在冰凉光滑的桌面上,侧脸压着胳膊,长长的睫毛低垂,几乎是在落座的瞬间,沉重的眼皮就合上了,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像是耗尽了所有电量的精致玩偶,累极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散落的发丝上跳跃,映出一圈毛茸茸的浅金色光晕。

 江韵华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某处异常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把刚刚买来的、滚烫的罐装热牛奶贴在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边,希望那点暖意能驱散她指尖的微凉。他自己也握着另一罐,却没什么心思喝。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他强撑着,拿起随身携带的单词本——这是他见缝插针补觉前的最后一点挣扎。然而,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英文上,却像隔着毛玻璃,根本无法聚焦。墨色的字母在眼前模糊成了不断游动的小蝌蚪。大脑发出强烈的抗议信号:睡吧!必须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便利店里轻音乐的一个轻柔的副歌间奏,轻轻触碰了江韵华仅存的那一丝意识流。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沉重的头颅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偏离最初的垂直位置,慢慢地、无可避免地朝旁边歪斜过去。旁边,是许清瑶那颗同样埋着的、枕在手臂上的脑袋。

 窗外的光线被薄纱般的晨雾过滤得更加柔和。两罐牛奶的热气在两人手边无声升腾。就在江韵华彻底陷入黑暗梦乡之前的那一丝缝隙里,他的脸颊仿佛掠过一片带着清新发香的、极其微凉的、如丝绸般的触感。这触感短暂而模糊,轻得像一片羽毛的凋落,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暖融融的安抚力量,无声地拥抱了他最后的意识,让他陷入更深沉、更放松的沉睡之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团轻软蓬松的棉花里,温暖而安心,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身旁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呼吸声。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极其短暂的一次肌肤相触。那感觉微妙地滞留在皮肤表层,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微小石子,并未在沉睡中惊起多大的涟漪,却在不自知的心底,刻下了一道微不可察、未来某天或许才会被真正解读的印记。

 当江明华的车停在路边,鸣笛声轻柔地穿透便利店玻璃时,许清瑶猛地惊醒。她抬起头,睡眼惺忪,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当她感觉手臂有些发麻想动一动时,才发现不对劲——自己的一缕头发,和江韵华的几根碎发,不知何时纠缠在了一起,柔软地绕在她的指尖上。而他,仍旧沉沉睡着,侧脸的颧骨轻轻抵着她用来垫胳膊的薄外套袖口,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拂过她的手臂皮肤。

 她的心,在安静的便利店里,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咚咚咚地猛跳起来,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和耳尖,火辣辣的。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把自己的头发和他缠绕的几缕发丝分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无声的紧张,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直到彻底分开,她的手指触碰到他那微微汗湿的鬓角短发,那微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弹开。她迅速低下头,装作整理衣摆,可心脏依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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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华,起来了。”许清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缓,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明华哥来了。” 江韵华从深沉的、温暖的梦乡中被唤醒,感觉像是潜泳了太久才终于浮出水面。他挣扎着睁开酸涩无比的眼睛,视线模糊,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当看到许清瑶近在咫尺的、带着明显红晕和些许闪避意味的脸,他迟钝地“哦”了一声,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脸颊:“几点了?”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沉浸在纯粹的、未被扰动的睡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