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天 作品

第348章 变法

“因此在极度的效率追求中,改制从春秋时的局限于一时、局限于某一项政策的修修补补,演变成了战国时期彻头彻尾,伤筋动骨的变法。”

 方圆看着变幻的星空冷漠道。

 改制和变法实际上就是一体两面,或者说一件事儿的两种不同说法。

 只不过,改制一词还带着些许温情的回望,仿佛是在旧袍上打块新补丁,总还承认那件旧袍子的存在。

 但变法则是直言不讳向所有人宣布这件袍子已经烂了,坏了。

 再也没用了,甚至拿来做新衣裳的料子都不行。

 “目的不同,大家做事的方法自然不同。”

 东皇太一声音悠远,仿佛从时间的尽头传来:“春秋之世,诸国争霸,所求不过‘伯(霸)长’之名。

 挟天子以令诸侯,仍需奉周室为共主,行事纵有僭越,大义名分仍需顾忌三分。

 故而其改制,如同园丁修剪枝杈,所求无非让自家这棵树长得更显眼些,却从未想过要掀翻整座园林的格局。”

 他的话语引动星雾,幻化出齐桓公、晋文公等霸主会盟的景象。

 虽然已经开始突破规则,甚至开始玩弄规则。

 但旌旗之上,依稀还可见“尊王”的旧徽记。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凭空出现的,所谓的家天下是如此,公天下是如此,战国时那津津乐道的变法也是如此。

 只不过春秋时期的变法核心是奴隶主阶级为维护统治、增强国力,对生产关系和政治制度进行的局部调整。

 或者说就跟后世所谓的改良派一样,想尽办法在旧制度的框架里修修补补。

 完美诠释了既要又要。

 既要保住奴隶主阶级的核心利益,又想借局部调整榨取更多生产力。

 一边承认井田制的正统,一边用初税亩、相地而衰征悄悄承认私田。

 一边维持国人当兵的老规矩,一边又偷偷把野人拉进军队扩充兵源。

 从头到尾就没有考虑过把旧袍子扔了的问题,而是想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而这些手段也的确帮助了他们迅速壮大,在争霸这一活动里面取得了莫大的优势和成果。

 但这种无视周礼越来越崩坏,只顾着修修补补的操作实在过于掩耳盗铃了。

 “毕竟周礼是所有事情的根基。”

 方圆有点绷不住的说道:“就好像给患者治病,不问他病因,不检查他的病症。

 只顾着问他感觉怎么样。

 哪里感觉不好了,就想方设法的用另一套工具也罢,还是药品也好,让病人感觉舒服一点。

 但就是没人管一下,患者到底生了什么病?”

 东皇太一周身的星雾仿佛都因这个比喻而凝滞了片刻,随后发出低沉的回响,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

 “更可笑的是。”

 方圆继续道,目光扫过星雾中那些忙于修修补补的春秋霸主幻影。

 “这些人的药方把病人治的红光满面的同时,也把他的最后一点元气给耗死了。”

 “因为他们所有的修补,都在进一步瓦解周礼本就摇摇欲坠的根基。”

 东皇太一的声音冰冷地指出关键。

 初税亩承认私田,是在瓦解井田制(经济根基)。

 允许野人当兵,是在打破国人-野人的等级界限(兵制与社会根基)。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在亲手撕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政治遮羞布(政治根基)。

 他们每为了自己强大而采取的一项高效措施,都是在周礼这座旧堤坝上掘开一道新的口子。”

 星雾翻腾,显现出洪水在堤坝的千疮百孔间奔涌,最终汇成滔天巨浪的景象。

 “所以,春秋的争霸,是一个典型的囚徒困境。”

 方圆的语气变得极其冷静,如同一个局外的观察者。

 “任何一个国家,如果它不进行这些‘改制’,它就会在竞争中落后、挨打。

 但它一旦进行了这些改制,虽然短期内强大了起来,却同时也在破坏大家赖以共存的基本规则(周礼)。

 当所有国家都为了不自毙而不得不参与这场破坏性竞争时,系统的总崩溃就成了必然。”

 “他们赢得了每一场战役(称霸),却无可挽回地输掉了整个战争(维系天下的秩序)。”

 东皇太一做出了最终的判决。

 “而当堤坝彻底崩溃,洪水滔天(战国之世)来临之时。

 用来对抗小灾小难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对抗得了天道崩塌这样的大灾。

 甚至曾经赖以强大的手段(如称霸策略),在新形势下变成了取死之道。”

 “毕竟他们还沉醉在旧日的梦中,哪怕那份旧梦早就被他们亲手撕碎。”

 方圆叹息道。

 典型例子就是楚怀王居然真的相信秦国会把六百里商於之地交给楚国,以及后来又上了大当,落得个身死异乡的结局。

 “这不是以前大家都是同事,服个软、认个错就能把事情了了的时候了。

 如今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谁要是还搞不明白这个道理,那死的第一个就是他。”

 春秋五霸的结局都挺惨的,不只是个人,哪怕是国家也是一样。

 齐国被人代了,晋国被人分了。

 楚国国都在春秋就被人给攻破了,要不是后来秦国出手帮忙,楚国是真他妈恐怕得玩完。

 吴国越国是已经玩完。

 方圆的语气骤然变得锐利,如出鞘之剑。

 “毕竟现在大家的目标,一个是救亡图存,另外一个就是想要问鼎天下。”

 星图中,那些代表诸侯的星辰光芒暴涨,彼此冲撞、吞噬,再无任何缓冲与遮掩。

 所有理想的秩序都已经崩塌,全部归于冰冷的现实。

 因此一切的修补都已无效,唯有推倒重来,方能于死地中求生。

 而这个过程,注定要比修补更残酷。

 “魏国是最先动手的,毕竟他们在违背周礼以后得到的成果最为丰厚。”

 方圆指向星图中一颗率先爆发出刺目强光、结构剧烈变化的星辰作比。

 三家分晋时,魏国分到了当时晋国最核心、最富庶的区域,堪称天胡开局。

 从地理和资源看,魏国占据的是晋国中部及南部的精华地带。

 经济上,拥有运城盆地、汾河平原等产粮区,农业发达。

 还控制着盐池、铁矿等重要战略资源,是晋国传统的富庶之地。

 粮食、盐、铁,哪一个国家都可以称得上是命脉。

 战略上,地处中原腹地,虽四面受敌。

 但只要够强,所谓的四面受敌也意味着我可以四面出击。

 就好像当年实力强盛的周天子以关中为本,握有天下之中(洛邑)。

 居高临下,控扼四方,鞭笞天下,莫敢不从。

 星雾剧烈翻腾,幻化出魏国疆域图。它正如一枚尖锐的楔子,深深嵌入中原心脏,

 东拒齐,西抗秦,南遏楚,北御赵。

 “所以,魏文侯与李悝,没有退路。” 方圆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们必须在四面强邻反应过来之前,就将这‘天胡开局’的牌面,以最快速度、最大效率,转化为碾压性的战略优势。

 富庶的粮仓必须变成无穷的军粮,盐铁之利必须锻造成锋利的戈矛。

 四通八达的位置必须转化为主动出击的跳板,而非被动挨打的靶子。”

 “因此,魏国的变法,带着一种被危机驱动的、不计后果的急切。”

 东皇太一阐释道:“吴起训练出的‘武卒’,需负重半日奔袭百里,选拔之严苛,待遇之优厚,战力之恐怖,皆为天下之冠。

 因为魏国需要一支能随时投向任何一个方向,并能迅速决定战局的战略突击力量。

 李悝的《法经》,律条细密如网,刑罚严峻酷烈。

 因为它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国内的资源与人力高度整合,不容丝毫内耗与迟滞。”

 星图中,代表魏国的星辰内部结构变得异常致密、高效,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爆发。

 其光芒一度压得周边星辰黯然失色。

 吴起率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恐怖战绩,便是这极致效率的体现。

 “它给新时代做了最好的示范,短短数十年间,一跃为中原霸主,诸侯莫敢撄其锋。”

 方圆的目光追随着魏星那短暂的极盛之光。

 “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迁都大梁,将自己置于中原的真正中心。

 甚至欲要效仿当年周天子坐镇洛邑,抚绥万方的姿态。

 毕竟诸国已经容不下天子了。”

 容不下的原因很简单,周天子的权威、力量被干爆的过程中,天下诸国个个都出了力。

 所以诸国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新的天子出现?

 更何况,是谁都行。

 但特么的魏国有什么脸面和资格敢站在这个位置上发号施令。

 咋啦?真忘了你们是造反起的家呀。

 三家分晋,以下克上的血都还没有抹干净,居然就想要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让大家讲规矩。

 这他妈就好像强盗把主人家给洗劫一通以后,对着左邻右舍,甚至是主人家还未出五服的亲戚说以后大家都要讲规矩。

 这特么不纯纯搞笑吗?

 “所以哪怕魏国的武卒再能打也没用。”

 方圆淡漠的说道:“就好像曾经那些称王称霸的国家一样,打赢了每一场大战,却透支了李悝、吴起变法积累的国力。

 既没能为自己赢得足够的战略缓冲,也输掉了整个战略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