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破产
一个站在九州顶点的家,他所代表的权柄和利益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更何况夏启和他的子孙们还做了最好的示范。
常言说什么君子之折,五世而斩,扯个鬼犊子呢。
实际上第一代的开创者和第二代之间要是没有把握好的话,越是庞大的家业就衰败的越快。
“像太康,他跟他父亲一样在九州的时代长大。
但他在启统治的时候,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是什么?”
星雾应声流转,不再呈现宏大的战争与仪式,而是凝聚于深宫帷幄之间。
景象中,年幼或年轻的太康,眼中倒映着的,是父亲启手中一言而动的九州。
“看到的,是经过几代人的手,所铸造出来的九州最甜美的果实。”
方圆语气漠然道:“他看不到九州天下这颗最甜美的果实,经历了何等艰辛的培育。
只看到这一颗果实的甘甜和理所当然。”
东皇太一幽然补充,声音如同从历史阴影中传来:“开创者打下江山,往往意味着他精通乱世的规则:暴力、阴谋、背叛与妥协。
但他传给继承者的,却常常是一套‘治世’的、经过美化的‘正确’废话。
以及一个已经被绝对权力腐蚀了的环境。
继承人学尽了礼仪典章,却唯独没学会父亲骨子里那份对权力的警惕和野兽般的生存本能。”
星雾景象变幻:太康逐渐长大,他所处的环境愈发骄奢。
或者说他能够享用的九州果实越来越多。
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不需要费任何力气。
只因为他是启的儿子,他是夏后氏。
“所以,当启死去,权柄交到太康手中时……”
景象中,太康坐在那至高之位上,脸上带着的是一种近乎天真和理所当然的轻松。
他挥舞着权杖,如同挥舞一件新奇的玩具,肆意索取享乐。
却完全看不到权力根基之下,因他的挥霍而迅速产生的裂隙。
以及裂隙周围那些悄然亮起的、贪婪而危险的目光。
这颗果实实在是太丰美了,丰美到所有人都心动了。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当城邦部落变成九州,当轩辕家的共主变成天下之王。
虽然依旧还是原来的那些部落。
不对,因为治水一堵一输,现在的部落早就不如原先那样多了。
但产出居然没有变少,反而是变得如此之多。
多到所有人都起了心思,多到夏启确定的嫡长子继承制第二代就成了笑话。
因为九州本身,就是最大的催化炉和放大器。
旧时代的部落盟主,能索取什么?
无非是些皮毛、谷物、奴隶和有限度的忠诚。
每个部落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堡垒,能榨出的油水有限。
逼急了人家就躲回山里、迁往泽畔,你奈他何?
真以为野人是后来时代才有的?真以为野人是文明边缘的残渣?
人家同样是绵延万古的活法,是失败者最古老的退路。
甚至那才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最顽固的底色,是失败部落联盟永恒的备份和存档。
入华夏则华夏之的反面,从来都是出华夏则夷狄之。
今日在钧台下对你俯首称臣的部落,一旦利益受损,权威不再。
他们随时可以斩断贡赋之索,扔掉你赐予的冠冕。
带着他们的图腾、他们的祖灵、他们的习俗。
退入山林,遁入大泽。
重新成为地图上的空白,成为所谓的野人、蛮夷。
“但九州,改变了这一切。”
东皇太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创造与毁灭并存的复杂意味,如同从群山万壑中传来,带着亘古的苍凉:
“大禹治水,凿山导河,划定九州,丈量土地,统一贡赋。
他做的,不仅仅是平息水患,更是在强行打通所有部落的壁垒。
将万千条细小的溪流,硬生生凿成了通往中央的、宽阔的运河体系。”
星雾景象骤变,化作一尊巨鼎的形态,鼎口如同漩涡,疯狂汲取着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资源洪流。
“要想富,先修路。”
方圆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星轨颤动:“在九州的运作下,资源流动的效率,暴增了何止百倍。
昔日一个部落需要数年才能积累的财富,如今通过这套贡赋系统,一年甚至一季就能汇聚到中央。”
这才是九州最可怕的力量。
它不是生产了更多,它是将原本散落、沉睡、低效流动的资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集中了起来。
就好比全中国所有人都给你1块钱一样。
只要量级提升上来了,集中到一个人的头上,便是足以让一个人奋斗十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
景象中,那汇聚到鼎中的资源洪流是如此磅礴,如此耀眼,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诱惑力。
“而且有了九州的运输,天下资源流通起来以后,取长补短之下。
最先进的耕种技术、打猎方法、冶铸工艺,不再是某个部落私藏的祖传秘诀。
它们顺着九州的道路和运河流窜,像水一样漫过所有壁垒。”
星雾里,中原的耒耜技术传到了南方,让沼泽边的部落学会了种水稻。
东夷的弓箭技法流到了西方,让山地部落的猎获翻了倍。
夏后氏的青铜铸造术,更是顺着贡赋的队伍,成了所有大部落眼红的硬通货。
“你看,这才是九州的狠辣之处。”
方圆指着那些流动的技术光点,语气里满是惊叹。
“它不光集中资源,还强行‘共享’先进技术。
不是好心帮你,是让你用了我的技术,就再也离不开我的体系。”
用了中原的耕犁,收成翻了番,可耕犁坏了,自己修不了,只能去中央换取。
他们学了东夷的弓箭,猎物多了,却需要中央的青铜来铸箭头。
到最后,他们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躲回山里当野人。
因为生存的本事,早跟九州的体系绑在了一起。
“以前部落退入山林,靠自己的老法子也能活;现在不行了。”
东皇太一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用惯了高效的耕犁,就再也不想用石锄。
你用惯了锋利的青铜箭,就再也看不上木箭。
可这些东西,只有九州体系能提供。
一旦你退出去,就等于放弃了更好的活法。”
除非你有本事,依靠自己的小部落人员就能完成这些东西。
星雾中,那尊巨鼎的吸力越来越强。
不光吸资源,还吸技术、吸生存方式。
所有部落都被这股力量拽着,再也没法轻易斩断贡赋。
“大禹治水修的‘路’,表面是运河、是驰道,实则是把所有部落绑在九州体系上的‘绳子’。”
方圆的声音里带着复杂。
“他让部落尝到了高效的甜头,却也断了他们退路。
你可以反,但反了之后,就再也过不上现在的日子。
你可以退,但退了之后,就只能看着别人用更好的技术、过更好的生活。”
“圣王果然是圣王。”
方圆突然笑了起来,带着无边的赞叹。
“这才是真正的九鼎,才是家天下能传下去的根本。
不是那九个死物,也不是启的嫡长子制。
是这套让人离不开的体系。”
星雾里,巨鼎的光芒越来越盛,将所有部落的光点都笼罩其中。
哪怕有些光点还在挣扎,却再也没法挣脱那股离不开的吸力。
“所以太康这个蠢货,以及所有后来者。”
话锋一转,方圆的语气冰冷道:“他们的野心在这口鼎面前被无限放大之下,嫡长子继承制跟纸糊的没两样。”
开什么玩笑?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就能闹出天大的祸乱。
更何况这样真真切切就在眼前的利益。
“所以他不是‘失国’。”
东皇太一的话语冰冷而果决。
“他是根本从未真正拥有过,也从未理解过他所继承的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被骤然推上巅峰的、被宠坏的孩子,抱着一个他根本抱不动的金娃娃,在悬崖边上跳舞。
而台下,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盯着那个金娃娃,只等他一个踉跄。”
“而这个踉跄甚至根本都不用等。”
方圆指着星雾中的那一尊大鼎好笑道:“在九州这个放大器的推动下,资源被快速集中的同时,那些矛盾也被以无与伦比的速度集中和放大。”
以前部落里的那些纷争,不过是村头打架,抢上几袋粟米,掳走几个女人,流几滴血,过几天或许就忘了。
星雾之上,那些原始部落间小规模的冲突,血腥但范围有限。
如同池塘里泛起的涟漪,很快便平息。
但现在九州将万千部落强行拧成一股,所有的矛盾、仇恨、利益冲突。
也不再是分散的涟漪,而是被这巨鼎的吸力强行汇聚、压缩、提纯。
景象骇然剧变:无数代表矛盾的暗红色、黑色能量流,从四面八方被强行抽吸入鼎中。
部落间的世仇、资源分配的不公、对中央索取的不满、不同文化习俗的碰撞……
所有这些曾经分散、低效甚至可能随时间淡化的冲突,此刻被高速集中到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中央王权周围)和极短的时间内。
以前大家打输了,找个退路一退。
忍几天、挨几天,再寻个时机出来就是。
可以说,以前的矛盾是饿肚子,生存策略就是看谁能扛。
但现在的矛盾是分不到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