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天 作品

第341章 家天下

方圆的话音落下,占星殿内却并未响起理所当然的应和。

 星雾流转的速度似乎慢了一拍,仿佛东皇太一也在沉吟。

 家天下的开启实际上是有点怪异的,因为太平淡了。

 平淡的好像只不过是后世王朝印象之中的两个太子党争相打了一架,胜者为王,败者寇就结束了。

 但问题在于,启和益他们不是后世的那些胜者为王败者寇的皇子。

 后世皇子争位,争的是已经姓赵/姓李的天下,是老子传下来的家业。

 但启和益争的,是特么已经确定姓什么的天下?

 是特么老子传下来的家业?糊弄鬼呢。

 他们争的分明是特么是天下到底该姓什么,天下到底是谁的?

 这根本不是同一场架,他们背后牵扯的,是两种秩序逻辑的最终清算。

 星雾再次翻涌,却不再呈现宏大的铸鼎场面,而是凝聚成两个模糊却对立的身影,启与益。

 他们的形象并非后世史书中脸谱化的贤与不肖,而是两种庞大秩序理念碰撞时,被推至台前的具象化身。

 “你看。”

 方圆指着那星雾中凝聚的光影,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剖析一具文明的标本。

 “启是大禹的儿子,是治水英雄的儿子。

 但这层血缘,不过是给他披上了一层最容易让人接受的外衣。”

 手指虚划,星雾中启的身影周围,浮现出更多模糊的人形,这些是支持启的人。

 “只是,启,以及他代表的这批人。

 更是九州这台刚刚组装起来的庞然大物的新秩序所孕育出的产物。

 他们生长于九州的时代,甚至曾经参与过九州的铸造。

 丈量土地,疏通河道,定下九州的风物。

 有的人更是亲眼见证了当年大禹携带者万万人心的秩序劈开伊阙和龙门。

 那样的伟力,谁能不心动,谁能不心折。”

 面对方圆的感慨,东皇太一平静的说道:“他们虽然还承载着自身部落的名。

 但他们的权力、地位,乃至身家性命,都已经和九州这套体系牢牢绑定了。”

 “是啊,家国天下,家国天下。”

 方圆重复着这四个字,高声质问道:“他们是那一场治水大战的功臣,是部落的英雄,是部落之民可以视为图腾的信仰。

 更是部落之民真心尊奉的大家长。

 但他们到最后,却要为了一个九州天下而把自己的图腾,自己的部落,自己的部民全都给压上去。

 为什么?”

 咆哮的声音震碎了一切星雾,天上流动的星轨也开始动荡。

 东皇太一沉默良久道:“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天下。

 后人总喜欢用这套逻辑去倒推,给自己找个心安理得的根。

 但那时候?”

 他猛地一挥手,被方圆震散的星雾,剧烈地翻滚、收缩,最后凝聚成一幅混乱而原始的图景。

 那不再是九州鼎上清晰的山川脉络,而是无数破碎、闪烁、彼此排斥的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部落,一个氏族,一个方国。

 它们大小不一,明暗不同。

 有的炽烈如燃烧的星辰,有的幽暗如深邃的洞穴。

 熊、狼、龙、蛇、鱼、禾……无数图腾在这些光点中沉浮、咆哮、彼此冲撞。

 “那时候,万邦早已有了。”

 家?

 部落就是最大的‘家’。

 国?

 哪个部落首领不想让自己的家变成说一不二的国?

 但天下?

 狗屁的天下,在那之前,谁真正拥有过天下的概念?谁又真正需要过天下?

 太一神力随声音而动,让刚刚被方圆咆哮给搅弄的一团糟众星复归原位。

 “是洪水,是鲧,是禹。

 是那一场大灾和两代人的坚持硬生生把天下这个概念,像钉子一样,砸进了所有生灵的脑髓里。

 它不是自然而然长出来的,它是被制造出来的,是被逼出来的。”

 方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

 “所以先有了九州这个强行拼凑起来的天下框架,先有了这台必须维持运转的庞大机器。

 然后才产生了对国的需求,对一个能稳定操控这台机器核心的需求。

 而家?”

 方圆嗤笑一声,指向启身后那些模糊的人影。

 “对于这些系统零件而言,他们的‘家’是什么?

 还是那个炊烟袅袅、祭祀着某个狭小地域祖灵的小部落吗?

 不,他们的家,已经变成了这台名为九州的机器。

 在这个家里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所以,不是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天下。”

 东皇太一幽然的声音接上,带着看穿万古的清明。

 “而是先有了一个被迫形成的、脆弱的天下雏形(九州),为了维持这个天下不散架,才需要创造一个强有力的国(中央王权)来掌控它。

 而为了这个‘国’能稳定传承,不至于在权力交接时导致系统崩溃,才最终选择了最原始的‘家’(血脉世袭)作为纽带和保险。”

 顺序,完全颠倒了。

 不是从小家自然扩展到大国,再扩展到天下。

 而是倒逼, 是为了守住那个用巨大牺牲换来的名为天下的珍贵成果。

 不得不一步步向后妥协,最终将权力锁死在一个家的范畴内。

 “所以,启开创的家天下从来不是什么起点。

 而是历史在那一刻,所能找到的,最不坏的一个止损方案。

 是为了保住天下这个前所未有的概念本身,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牺牲掉共治的可能,将权力私相授受。”

 听着方圆的结论,东皇太一的叹息声仿佛从星雾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沧桑: “所以,启赢了,不代表他个人多么贤能。

 益输了,也不代表他多么不堪。

 只意味着,九州这套新秩序生存下去的需求,压过了回归旧时代共治的理想。

 意味着效率与稳定,压过了自由与混乱。”

 所以明明是两种理念之争,结果连场改朝换代的大仗都没有打过。

 只打了场甘之战,杀了个不服的有扈氏,还有益(存疑)。

 没逼各部落喊夏王万岁,只让他们来钧台看了看九鼎。

 可就这么平淡一下,天下就从大家的联盟,变成了他家的私产。

 “而且说夏启开启了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