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残月
晒谷场的霜叫月光淬成碎银,道夫攥着羊皮护膝的指节还留着阿梨掌心的凉气。爷的咳声在竹榻上撕扯,离婚协议纸角被火盆热气掀得簌簌响。“野小子…”老人枯手拍着炕沿,痰音混着毒泉的锈气,“南坡茶兜底下…有锡铁匣!” 道夫脊梁骨一僵。祖茶兜是光绪年太爷栽的老桩,去年开发商炸北坡时震塌了半边土崖,茶根早叫落石埋死了。少年喉结滚了滚,油纸包里的烘柿饼还焐在胸口,硫磺味却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阿梨家蛇洞就在南坡根。
腊月十九,毒泉眼的冰裂出蜈蚣脚似的黑纹。王金宝爹的丈量队拖着红漆仪器箱碾过晒谷场,箱角铁皮刮地声刺得人耳膜疼。道夫爷裹着羊皮护膝抵在校门口,瘸腿毒泥在雪地蚀出“茶脉即人脉”的苗文。老人烟袋锅指向南坡:“敢动祖茶兜,山魂收人命!”
“老棺材瓤子!”王金宝爹的翻毛皮鞋碾过苗文,“省城茶厂等着原料!”公文包拉链缝里掉出半张批文,红章底下“速生茶试验田”的铅字叫雪水洇糊了。阿梨挎着茶篓的手忽被道夫攥住,少年虎口结的痂裂开,血珠滴在雪地上,正渗进公文包压出的凹坑里。
教室梁柱突然咔咔响。校长刚支好的麻秆柱叫王金宝踹得直晃。“塌了压死老古董!”瓦砾簌簌砸在道夫爷的羊皮护膝上。道夫豹子般扑去,两人滚在仪器箱旁撕扯。少年锁骨下钢筋疤硌着冻土,王金宝指甲抠进他结痂的虎口:“你爹在流水线当狗…”
“山娃子!”道夫爹的吼声炸雷般劈进晒谷场。男人鬓角铁锈灰叫霜染白了,蛇皮袋里省城糖果撒在仪器箱上。道夫扒开衣襟——钢筋疤暴凸如活物,沾着王金宝唾沫星子的皮肉底下,游出《净山谣》工尺谱的凸痕。阿梨腕间茶果串簌簌急颤,青核爆裂的脆响里,菌丝凌空绣出景象:王金宝爹往丈量队饭锅里撒催长粉,纸包印着茶厂蛇徽。
毒泉眼突喷靛泥。丈量队的仪器箱遇泥冒烟,红漆蚀出光绪年剿山令的拓纹。道夫爷的烟袋锅重磕冰面:“山魂吐毒了!”老人瘸腿毒泥汇进靛浆,泥流裹住王金宝爹的翻毛皮鞋,鞋跟gps定位器在泥里爆出火星。
南坡祖茶兜的冻土叫药锄劈出火星。道夫扒开碎石堆,光绪年的老茶根早朽成蜂窝。阿梨辫梢茶果串擦过岩壁,青核缝漏的银丝钻进石缝——腐根底下真嵌着巴掌大的锡铁匣!匣面苗巫祝的孔雀纹叫铁锈吃了一半。
“匣里有真地契…”道夫爷的咳声从坡下飘来,老人让道夫爹搀着,羊皮护膝沾满毒泥。“当年…化工厂征地…”话音未落,王金宝爹的丈量队突拉响警报器。声波震落崖顶积雪,雪块轰隆砸向茶兜坑!
道夫猛将阿梨扑进岩凹。雪瀑砸在锡铁匣上,匣盖“砰”地弹开——里头没有地契,只有半块霉烂的茶饼,饼心嵌着片镇水玉珏!玉珏触到雪水,骤然浮出景象:当年化工厂推土机碾过茶山时,道夫娘护着孕肚跌进毒泉,腕间银镯碎玉正卡在泉眼石缝里。
晒谷场西头连夜烧起泥灶。道夫劈碎警报器当柴,电路板熔出绿烟。阿梨将镇水玉珏煨在灶边,玉纹遇热游动,显出泉眼石缝的方位图。瞎子婆婆的盲杖忽敲响锡铁匣:“真契在玉里!”
道夫染冻疮的手掰开霉茶饼。玉珏背面黏着张薄如蝉翼的皮纸——光绪年苗傣茶盟的真地契!契文血指印遇着灶火,显出道夫太爷和阿梨高祖的名字。王金宝爹突然闯进火光圈:“私藏文物!”公文包砸向灶台,包角铁扣擦过道夫锁骨,钢筋疤骤然渗血,血珠滴在真契上,契文突浮起蛇形厂徽的水印——竟是开发者集团仿制的赝品!
承山骨碑无风自鸣。碑面剥落的朱砂混着毒泉靛泥,凝成血藤绞住王金宝爹脚踝。道夫爷的烟袋锅掷向锡铁匣,火星溅处,匣底锈层剥落,露出夹层里真正的血契——那指印是道夫娘临死前咬指摁的!
“山魂收契…”老人咳着血沫倒下。道夫爹的矿帽兜住坠落的血契,纸面遇毒泥显形:茶山龙脉图里,开发者钻探的矿洞全标着红叉。阿梨怀里的镇水玉珏突然发烫,玉纹游向毒泉眼方向。少女辫梢茶果串齐爆,青核菌丝射入雪夜,千里外省档案馆的防弹玻璃柜突然炸裂——封存的开发者征地档案遇菌自燃,火苗窜成光绪年老茶兜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