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祠内喋血,冰眸镇乱
槐荫坪的热闹像淌溢的溪水,转过月洞门就漫了满身。槐树下的光影被风揉得细碎,白诗言正蹲在青石板上,手把手教墨泯叠纸船。她的指尖沾着草汁,捏着边角轻轻一折,米白色的纸就翘出船舷的弧度;墨泯的手指长而骨节分明,却总在折船篷时笨手笨脚,引得白诗言咯咯直笑,用沾着草汁的指尖点她的手背:“要这样,顺着纹路走才不会歪。”两人的影子在树影里交叠,墨色衣摆蹭着鹅黄裙角,像幅被风吹软了的水墨画。
花凝玉坐在藤席上,手里转着枚饱满的莲子,珍珠钗在鬓角晃出细碎的光。看墨泯被诗言数落时耳尖微红的模样,她忍不住抿唇笑,刚要开口说“墨泯哪会做这些女儿家的活计”,就见白诗言举着叠好的纸船跑过来,裙角扫过满地落槐,惊起一串香风:“娘你看!墨泯叠的,她说放去水沟里能载着心愿漂到祖宗跟前呢!”
“爹!”白诗言举着纸船跑过来,“墨泯教我叠的,说放去水沟里能载着心愿去见祖宗呢。”
白景鸿接过纸船,见船底写着极小的“平安”二字,指尖在纸面摩挲:“心思倒巧。”他看向墨泯,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墨泯来了,几日不见,越发沉稳了。”
“白伯父安好。”墨泯起身行礼,衣摆扫过地面的碎花瓣,“听闻今日祭祖,特意来看看。前几日采了些新茶,给伯父伯母带了些。”
花凝玉笑着接口:“墨泯有心了,前儿还说要给你配些解暑的汤药,你看这日头毒的。”她给白景鸿递了块冰镇绿豆糕,“刚墨泯还说,她药圃里的薄荷长势正好,让府里下人去摘些回来做膏子呢。”
“哦?”白景鸿咬了口绿豆糕,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墨泯如今医术越发精进了?言儿总说你配的薄荷膏最管用。”
墨泯笑了笑:“不过是些家常手艺,能让诗言不被蚊子咬,也算用处了。”
白诗言拽着墨泯的袖子晃了晃:“墨泯还带了莲蓉酥,比铺子里的好吃十倍!爹,快尝尝。”
白景鸿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又看了看墨泯,只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准备烧纸钱了。”
墨泯连忙道:“伯父若不嫌弃,我在坪外候着,有需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白景鸿点头,转身往祠堂走时,花凝玉悄悄跟上:“墨泯这孩子,倒是真心待诗言。”
“再看看吧。”白景鸿声音压得低,“祭祖事大,先别分心。”
刚走到祠堂门口,供桌后的香案突然“咔哒”轻响。不是风动,是有人用骨片反复刮蹭木缝的声息,三短两长,像某种暗号。白景鸿眼角的余光瞥见香案下的阴影里,闪过一抹银白,是条通体泛着冷光的银环蛇,鳞片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寒芒,吐着分叉的信子,蛇眼却没看任何人,只死死盯着供桌中央那尊镶金的白氏始祖牌位。
“这蛇……”跟在身后的白诗言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刚要惊呼,就被赶上来的花凝玉按住了肩。花凝玉的指尖冰凉,她认出那蛇头顶有块菱形黑斑,是后山禁地才有的“锁魂蛇”,寻常人根本驯不动。
花凝玉脸色发白,却强笑着说:“许是从后山溜进来的,张统领,麻烦让人赶出去吧,别惊了祖宗。”她说着悄悄往白景鸿身边靠了半步,袖口滑出的银簪已攥在掌心,那簪头淬了专克蛇虫的雄黄粉。
张武刚要挥手,殿柱后突然闪出抹红裙。夜棺姬扛着铁锄,裙角还沾着松针与湿泥,显然是从后山松树林过来的。她肩头落着片新鲜的血渍,顺着锄柄滴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红圈。她嘴角噙着冷笑,指尖在“白氏宗祠”的匾额上轻轻一点,那檀木匾额竟簌簌掉下来几星木屑:“白大人,别来无恙?”
白景鸿的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将妻女护在身后,靴跟已悄悄抵住供桌第三块地砖的凹槽,那是触发暗格的机关。“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宗祠重地。”
“何人不重要。”夜棺姬嗤笑一声,铁锄在青砖上划出火星,锄尖挑起的竟是半片玄甲卫的甲片,“重要的是,有人觉得你们白家碍眼了。”她抬眼扫过白景鸿:“你这权势占着大半个紫彦,握着很多人的命脉,挡了多少人的财路,自己心里没数?”
“本官行事,向来依律依规。”白景鸿眉峰紧蹙,掌心已按在供桌下的机括上,那里藏着应急的短弩,“更何况本官清正廉明,何来‘挡路’一说?”
“呵呵,”夜棺姬猛地提高声音,铁锄往地上一顿,震得供桌烛火乱晃,牌位前的长明灯险些熄灭,“大人说了,识相的就跟我走一趟,去听风楼喝杯茶,把紫彦城西的铜矿让出来;若是不识相……”她故意顿了顿,铁锄突然往供桌腿上一磕,那银环蛇竟“嗖”地窜起,对着最近的牌位吐了口信子,“这祠堂的香火,怕是要断在你们这代了。”
“放肆!”张武挥盾挡在白景鸿身前,玄甲卫的甲胄碰撞声清脆,“白大人是当朝相爷,你敢绑架朝廷重臣,是想株连九族吗?”他说着打了个手势,两侧的玄甲卫已悄悄结成防御阵,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夜棺姬红裙一旋,带起的粉末呛得人睁不开眼,是掺了曼陀罗花粉的迷魂散!最前面的两个玄甲卫刚要屏息,却被粉末钻进鼻腔,瞬间软倒。她趁机铁锄横扫,逼退其余三人,对殿外大喊:“黑无常!别磨蹭了,把白家的人带走,大人还等着回话呢!”
话音未落,祠堂的瓦片突然“哗啦”作响,数十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破窗而入,手中的锁链撞在梁柱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为首的黑衣人面具上刻着“勾魂”二字,锁链尾端竟挂着枚青铜铃铛,摇得人心烦意乱。
白景鸿将妻女护得更紧,对张武低喝:“护她们从左首第三块地砖下的密道走,去府衙搬兵!那里有我亲绘的布防图,府尹见了会信!”自己则反手抽出官靴里的短刀,那是皇上亲赐的御刀,刀鞘上的“忠”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本官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国法的厉害!”
夜棺姬冷笑一声,铁锄直指白景鸿心口:“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一挥手,青铜面具人举着锁链扑上来。链环碰撞声混着烛火爆裂声,在肃穆的祠堂里炸开一片混乱。
松树林深处的阴影里,刀疤脸正用袖口擦拭着鬼爪般的指甲,指缝里还嵌着昨夜清理陷阱时沾的兽血。檐角青铜铃的脆响顺着风飘进来时,他耳朵动了动,那是夜棺姬约定的信号,三长两短,代表“可以动手”。
“啧,总算等到了。”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猛地将手指塞进嘴里,吹了声尖锐的哨音。那哨声像极了山里的枭啼,拖着诡异的长音穿透松涛,惊得枝头的寒鸦扑棱棱飞起。
藏在松树后的黑影瞬间动了。五十名血影卫从树后、草丛、甚至预先挖好的土坑里钻出来,动作整齐得像被提了线的木偶。他们清一色的玄色劲装,脸上扣着狰狞的兽面面具,手里的玄铁锁链缠在臂弯里,链环碰撞着发出“哗啦”脆响,链尾的三棱钩在斑驳的树影下闪着冷光。
“都给老子精神点!”刀疤脸一脚踹在最近的血影卫腿弯,那人“咚”地跪下,他却看都没看,指着祠堂的方向低吼,“夜姑娘在里面拖着,咱们直奔前殿!记住了,白景鸿要活的,断胳膊断腿都行,就是不能死;穿月白祭服的小丫头片子,得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大人说了,这丫头是给小公子选的伴读,少根头发都扒了你们的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突然从腰间解下枚铜哨扔给副手:“你带二十人守着后墙,别让白家的人从密道溜了!剩下的跟我冲,谁先抓住白景鸿,赏黄金百两!”
“是!”血影卫的回应闷在面具里,像从地底爬出来的低吼。
刀疤脸率先提气掠出松林,玄色披风扫过带露的松针,在草地上拖出道浅痕。五十人如黑色潮水般紧随其后,锁链拖过碎石地,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混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瘆人。
祠堂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门内传来铁锄砸地的闷响,还有女人的尖叫。刀疤脸眼中闪过狠戾,突然加速,一脚踹在门板上:“给老子砸!”
最前面的两个血影卫立刻扬起锁链,链尾的三棱钩带着破空声砸在门板上,“哐当”一声,厚实的木门应声裂开道缝。更多的锁链缠上来,猛力一拽,整扇门“哗啦”塌了,木屑飞溅中,前殿的混乱景象撞进眼帘,烛火乱晃,玄甲卫倒了一地,夜棺姬的红裙在阴影里翻飞。
“白景鸿在那儿!”刀疤脸指着供桌前的身影,鬼爪般的手猛地往前一探,“抓活的!”
血影卫们嘶吼着扑进去,锁链在空中甩出半道弧线,带着呼啸声缠向白景鸿的腰。有人眼尖,瞥见供桌下露出的月白裙角,立刻调转锁链,想把那小丫头从桌底勾出来。
刀疤脸站在门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白家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姓白的,占着紫彦这么久,也该挪挪窝了……”
张武的玄铁盾立刻竖成屏障,挡住最先袭来的锁链,却听见身后传来惊呼。白诗言被混乱的人群推得踉跄,祭品袋掉在地上,五谷杂粮撒了一地,其中竟滚出来个小小的平安符,那是墨泯今早塞给她的,说能安神。“诗言!”花凝玉尖叫着扑过去,手腕却被一条锁链缠住,那锁链内侧竟有倒刺,一拽就深深嵌进肉里。
白景鸿回身去救,腰间的玉佩突然被人拽走,是夜棺姬!她不知何时绕到身后,铁锄正对着他的咽喉:“别动!这锄头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你敢动一下,我保证你女儿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此时,槐荫坪的孩子们还在围着老槐树叽叽喳喳。白念薇举着满手花瓣凑到墨泯面前:“哥哥,你看我拼的兔子!”羊角辫上还沾着片槐树叶。墨泯笑着接过她的“作品”,指尖刚触到软乎乎的花瓣,就见白承泽举着颗玻璃珠凑过来:“墨泯,这个能埋进土里当宝贝吗?我爹说埋了宝贝,明年会发芽。”
转眼间,四五个孩子全围了过来。白承瑞拽着他的衣摆要抱抱,白承安举着竹蜻蜓问怎么飞得更高。墨泯被这阵仗闹得手足无措,刚笑着点头,鼻尖突然钻进一缕极淡的气息,不是祠堂里的檀香,是硝烟混着铁锈的味道,还夹着丝若有若无的曼陀罗香,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里。
她心头猛地一跳,目光越过孩子们的头顶望向祠堂飞檐。檐角铜铃不知何时停了晃动,静得有些诡异,连槐树叶的沙沙声都消失了。“你们先玩,”她赶紧把白念薇的花瓣兔子放回石桌上,摸出颗蜜饯塞给白承瑞,“哥哥去看看厨房的糕点做好了没,给你们拿新出炉的酥饼。”
孩子们一听有酥饼,立刻欢呼着散开。白承瑞攥着蜜饯,乖乖松开了拽着她衣摆的手。孩子们的笑声还在耳边,墨泯的脚步已迈得飞快,穿过月洞门时,祠堂方向传来闷响,像重物砸在青石板上,混着隐约的嘶吼。
她的心沉了沉,提气掠过长廊,青布衫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素色里衣,谁也没瞧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绷得泛白,袖管里的银针正硌着腕骨。
刚拐过回廊,墨泯就听见祠堂方向传来第二声闷响,这次更清晰,像玄甲卫的盾牌砸在地上,混着铁链拖地的锐响。她脚步未停,指尖已悄悄按住腰间短刃,刚要穿过月洞门,就见两个玄甲卫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甲胄撞在石柱上“哐当”作响,嘴里含混地喊着“有刺客,带了迷药”,其中一个的脖颈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是中了暗算。
墨泯侧身避开他们,推门而入的瞬间,腥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肺。
前殿早已没了祭祖的肃穆。供桌上的三十六支烛火被厮杀掀起的气流扯得疯魔,火苗突突乱跳,将牌位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长刀碰撞的脆响、锁链拖地的锐响、女眷压抑的哭喊声绞成一团,在梁间回荡,震得积灰簌簌落下。
墨泯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人群:夜棺姬红裙翻飞,铁锄刃口沾着木屑与血迹,每挥一下都带起破风的锐响;白景鸿被三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逼在供桌前,官袍前襟已被划破,玉带歪斜着,却仍死死护着身后的花凝玉;花凝玉被锁链捆在殿柱上,鬓角的珍珠钗掉了一半,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白诗言蜷缩在供桌下,祭服的袖子被烛火燎了个焦黑的小角,小手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淌,却死死盯着供桌外,那里有枚滚过来的平安符,是墨泯给她的。
刀疤脸正指挥着血影卫往前冲,鬼爪般的指甲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嘶吼道:“抓活的!大人要亲自审!”他扑向白景鸿的瞬间,一条锁链带着呼啸风声,直扑供桌下的白诗言后背,那锁链尾端缠着枚铁钩,显然是想将人勾出来。
墨泯几乎是本能地动了。没人看清她是怎么穿过混乱人群的,只觉得眼前青影一闪,原本还在殿门处的人,已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足尖点过倒在地上的玄甲卫肩头,悄无声息地落在供桌旁。
她没拔刀,甚至没看那挥链的血影卫,只是反手一扬,三枚银针从指间飞出去,成品字形钉在那人握链的手背上。针尾淬着极淡的墨色,是用乌头汁与曼陀罗花粉混合染的,不会致命,却足够让人半个时辰内四肢发麻、意识模糊。
“啊!”血影卫惨叫着松手,锁链“哐当”砸在地上,震得供桌都晃了晃,牌位上的灰尘簌簌落在白诗言的祭服上。她吓得缩了缩脖子,却在看清来人时,眼睛猛地亮了,是墨泯。
墨泯这才抬眼,目光落在那人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情绪,像腊月冰泉里的石头,冷得能冻裂骨头。那血影卫刚要怒骂,对上这眼神的瞬间,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腿一软竟直挺挺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砖上“咚”的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那眼神太吓人了,像深渊里的眼睛,多看一秒都觉得魂魄要被吸进去,连喉咙里的怒骂都卡在了嗓子眼。
这变故让周围的厮杀声都顿了半拍。刀疤脸扑到半路的身形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衫人。她明明没做什么凶狠的动作,明明就站在那里,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他冻住了,连烛火都绕着他的影子打颤,火苗歪歪扭扭地往旁边偏,像是怕被那股子阴冷缠上。
白景鸿趁这空隙,猛地踹开身前的血影卫,往墨泯的方向退了两步,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沙哑。他袖口的银线暗纹在烛火下闪了闪,那是千机阁暗卫的联络标记,可此刻那些人连影子都没见着。
墨泯没回头,视线依旧锁在那些蠢蠢欲动的血影卫身上,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方才按住短刃的地方还残留着金属的凉意。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棱角:“想着过来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这话听着寻常,却像块冰投入滚油。离得最近的两个玄甲卫刚要挥盾上前,突然被一条锁链缠住盾沿,“哐当”一声被拽得踉跄,血影卫的三棱钩趁机扫过,划破了她的护颈,鲜血瞬间染红了玄甲。另一个玄甲卫举刀欲救,却被三名血影卫同时围攻,锁链缠上刀身,她猛力拽扯,手腕竟被链环磨出鲜血,短刀“当啷”落地,随即被一记肘击撞中面门,闷哼着倒在供桌下。
“废物!”刀疤脸啐了口唾沫,视线却死死盯着墨泯。他刚要下令强攻,对上墨泯投来的眼神,突然把话咽了回去。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半分情绪,就像在看一堆不会动的木头,可偏偏就是这眼神,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像被毒蛇盯上了似的。
白景鸿往墨泯身边靠了靠,低声问:“你带了人?”话音未落,就见右侧供桌后突然窜出三个黑衣人影,是千机阁的千机卫,为首的正是苏衍。他们本是藏在暗处接应,此刻却被血影卫逼得现了身,苏衍的左臂被锁链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咬着牙用断剑支撑着身体。
“白大人!血影卫有备而来,带了破甲的重链!”苏衍的声音带着喘息,他身后的两个千机卫已被锁链缠住脚踝,正挣扎着砍断链环,“我们挡不住,得撤!”他说着往供桌下塞了个信号筒,“我已发了求救信号,可……”话音被铁链破空声截断,一名血影卫的锁链直扑他面门,苏衍狼狈地翻滚躲避,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平日“千机第一快剑”的模样。
墨泯没接白景鸿的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苏衍那边:“先解决眼前的。”话音刚落,她突然动了,不是扑向谁,只是极轻地抬了抬手。
三枚银针从指间飞射而出,“咻咻”两声没入两个血影卫的膝盖,第三枚则擦着刀疤脸的耳际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殿柱上,针尾还在嗡嗡震颤。那两个血影卫“噗通”跪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刀疤脸则僵在原地,摸着自己的耳朵,指尖沾了点血,刚才再偏半寸,他的耳朵就得留在这祠堂里。
“你!”刀疤脸又惊又怒,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终于明白,这青衫人根本不是来“搭把手”的,是来索命的。
此时玄甲卫的处境愈发艰难。张武的玄铁盾已被重链砸出三个凹坑,他捂着肋下连连后退,刚才被血影卫的肘击撞断了两根肋骨,每呼吸一下都钻心地疼。剩下的四个玄甲卫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却被十余名血影卫层层围住,锁链像毒蛇般缠上他们的甲胄缝隙,已有两人被拽倒在地,甲胄被链环勒得凹陷,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撤!”张武咳出一口血,对仅剩的玄甲卫低喝,“护着白大人往后门退!”可话音未落,就有血影卫的锁链缠上他的脚踝,猛地一拽,张武重重摔在青砖上,玄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挣扎着想爬起,却被两名血影卫按住肩膀,锁链瞬间缠上了他的咽喉。
周围的血影卫彻底慌了。他们握着锁链的手开始发抖,没人敢先动,这人明明没拔刀,明明站在那里没挪步,可那股阴冷的气场像座冰山压在心头,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仿佛只要往前迈一步,就会被冻成冰雕。
墨泯望着祠堂的飞檐,指尖还残留着短刃的凉意,心里想着:幸好她没一直坐在石凳上,幸好她及时冲了过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像数着地上的石子那么随意,可每个被她看到的血影卫,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祠堂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和血影卫们压抑的喘息声,连梁上的积灰都忘了往下掉。苏衍趁机拽着两个千机卫往侧门挪动,其中一个千机卫的腿已被链环勒得发紫,正咬着牙强忍疼痛,没人敢回头看墨泯,这青衫人的气场太慑人,连逃跑都得踮着脚,生怕惊动了她。
夜棺姬握紧了铁锄,指节泛白。她瞥见玄甲卫已倒下大半,张武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突然红裙一旋,铁锄指向墨泯,试图用喊声驱散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场:“哪来的野小子?滚开,别挡道!”可她的声音刚出口,就被墨泯投来的一瞥钉住了,那眼神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冷,像在看一具不会动的尸体。夜棺姬的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寒意,握着铁锄的手竟微微发颤,连她都觉得后颈的汗毛在倒竖。
墨泯没理她,只对供桌下的白诗言偏了偏头,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过来。”
白诗言怯怯地抬头,撞进她眼里的瞬间,突然愣住了。这不是平日里会笑着听她讲趣事的墨泯,那双眼睛里的温和全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像万年不化的冰潭。可她还是下意识地爬出来,刚要扑过去,就被个满脸横肉的血影卫盯上。
“野小子,找死!”那血影卫狞笑着抓来,大手像张网,要将白诗言罩在
墨泯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她甚至没回头,只是侧身一挡,手肘精准地撞在血影卫肋下。“咔嚓”一声脆响,那汉子像被重锤砸中,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白氏宗祠”的匾额上,震得牌位都簌簌掉灰。
这一下彻底惊了场。血影卫们看着那汉子蜷缩在地,口吐鲜血,再看向墨泯的眼神,突然多了层恐惧。这人明明没拔刀,明明看着文弱,怎么出手比阎王还狠?
“还不动手?”夜棺姬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凶狠,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群废物,被个毛头小子吓住了?”
二十多个血影卫被首领的吼声惊醒,举着锁链蜂拥而上。墨泯将白诗言往花凝玉身边一推,自己迎了上去。她的身形突然矮了半截,像条滑不溜手的冰蛇,在锁链的缝隙里穿梭。掌风扫过,第一个血影卫的手腕被他捏住,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惨叫着倒地;第二个刚挥链砸来,就被他反手夺过锁链,顺势一拽,整个人被甩出去,撞翻了半排供桌;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不过片刻功夫,前殿已倒下一片血影卫。他们的惨叫声里带着哭腔,不是疼的,是吓的。有个血影卫举着锁链僵在原地,被墨泯一掌拍在胸口,倒飞出去时还在喃喃:“别杀我……别杀我……”
苏衍拽着最后一个千机卫冲到侧门,回头望了眼祠堂中央的青衫人,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看到墨泯一脚踩在血影卫的锁链上,那玄铁链环竟“咯吱”一声弯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平日里以狠戾着称的血影卫,此刻竟像受惊的兔子般四处逃窜,有两个甚至撞翻了供桌,踩着同伴的手往外爬,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凶悍。
“走!”苏衍咬着牙拽开侧门,将受伤的千机卫推出去,“别回头,留得命在才能报信!”自己则最后看了眼被血影卫围攻的玄甲卫,那些曾镇守皇城的精锐,此刻正被锁链捆成一团,甲胄碎裂声混着闷哼,显然已无力回天。
“你到底是谁?”夜棺姬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握着铁锄的手心里全是汗,红裙下的脚忍不住往后挪了半寸。这青衫人明明就站在火光里,却像从冰窖里走出来的,每走一步,地上的血迹都要凝一层霜,连她这杀过十几个人的狠角色,都觉得后背拔凉拔凉的。
墨泯没回答,只是抬了抬手。五枚银针从指间飞出去,精准地钉在五个血影卫的膝盖上。那五人“噗通”跪倒,疼得满地打滚,却连哭嚎都透着恐惧。
祠堂外,苏衍带着千机卫消失在松林里,身后传来锁链落地的脆响和血影卫的惨叫。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觉得那青衫人比血影卫更可怕,那是种见过太多生死的漠然,仿佛这祠堂里的血腥,不过是他脚下的尘埃。
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锁链拖过青石板的刺耳声响。三十多个血影卫举着长刀冲进来,为首的刀疤脸肩上缠着渗血的布条,显然是刚才逃跑时被银针划伤的,此刻却强撑着凶狠:“白景鸿,你的死期到了!”可他的笑刚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墨泯缓缓转过身。青布衫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却被他下意识地拢了拢,依旧保持着平整;额角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不是温和,是近乎残酷的冷,像寒冬腊月里结了冰的河面,一眼望不见底,只透着让人魂飞魄散的寒意。
刀疤脸身后的血影卫突然集体后退半步,有个新来的年轻卫卒没见过这阵仗,握刀的手一松,长刀“哐当”砸在地上,惊得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没人敢与那双眼睛对视,仿佛多看一秒,魂魄就要被冻在那片冰潭里。
“滚。”墨泯只说了一个字。那字像块冰,砸在地上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刀疤脸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扫过满地哀嚎的手下,有被银针钉穿膝盖的,有手腕被捏断的,还有缩在供桌下瑟瑟发抖的,再看看墨泯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突然觉得手里的刀有千斤重。
他这辈子杀过不少人,见过凌迟面不改色的悍匪,见过剖腹自证的死士,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明明没拔刀,明明只是站着,可那股子阴冷的气场,比千军万马还吓人,像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来,让人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撤!我们撤!”刀疤脸咬着牙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转身时撞翻了门槛,踉跄着往外跑,剩下的血影卫如蒙大赦,拖着受伤的同伴仓皇逃窜,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音像丧家犬的呜咽,比来时快了三倍不止。
前殿终于静了。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血影卫哀嚎。墨泯站在满地狼藉中,青布衫上的血迹渐渐凝固成暗褐色,可那股阴冷的气场还没散,连供桌上的烛火都绕着他的影子打颤,火苗歪歪扭扭地往旁边躲,像是怕被冻伤。
“墨泯……”白诗言怯怯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小手还在发抖。墨泯猛地回头,那双冰潭般的眼睛里瞬间漾起暖意,像初春化冻的河水,连声音都放软了:“别怕,都走了。”她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被烛火燎焦的袖口,指尖的温度还是暖的,只是指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可白诗言还是能感觉到,刚才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阴冷没散尽。她偷偷抬眼,看见张武缩在供桌后,玄甲上的凹坑还在渗血,脸色惨白得像纸;看见花凝玉捂着嘴,鬓角的珍珠钗断了半根,眼里满是惊魂未定;甚至看见供桌下的香炉,香灰都结成了冰碴,原来刚才那股寒意,不是错觉。
墨泯站起身,刚要对白景鸿说“此地不宜久留”,就被对方按住了肩。白景鸿的掌心带着汗湿的温热,力道却不轻,显然是心绪未平:“多谢。”他活了半辈子,见过朝堂的尔虞我诈,见过战场的尸山血海,却从未被谁的气场震慑到如此地步,刚才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只要墨泯愿意,祠堂里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墨泯刚要摇头,殿外的风突然变了调子。不是松树林的穿堂风,是裹挟着冰碴的寒风,“呼”地灌进前殿,供桌上的烛火“噗”地矮了半截,火苗边缘结出细碎的冰粒,连牌位前的铜炉都凝了层白霜。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堵在殿门口。黑袍拖曳在地,像泼翻的墨汁冻成了硬块,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苍白如纸的下颌,唇瓣干裂泛青,连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在胸前散成冰星。他握着刀柄的手从黑袍下伸出,指节泛着青白色,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指甲缝里嵌着未化的冰碴,碰在刀鞘上,发出“咔嗒”的脆响。
“嗖——”锐响破空的瞬间,一柄幽蓝长刀突然从黑袍下窜出,悬浮在半空。刀身泛着冰湖般的冷光,刀背的冰龙图腾鳞爪分明,竟像活了过来,每片鳞片都在吞吐寒气,映得门口的石阶结了层白霜,连空气都仿佛被割出细碎的冰裂声。
周围的温度骤然跌落。原本还在呻吟的血影卫突然僵住,呼出的白气刚离唇就凝成冰珠,砸在地上“叮”地作响;地上未干的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边缘翘起冰碴,像翻卷的碎玉。离得最近的两个血影卫惨叫起来,他们握着锁链的手竟与铁链冻在了一起,皮肤接触的地方泛出青紫色,稍一挣扎,就撕下带血的皮肉,露出
更骇人的是,刀身扫过的空气里飘起冰粒。有个血影卫不信邪,挥刀劈向那幽蓝长刀,刀刃刚触到刀身周围的寒气,就“咔嚓”一声冻裂,碎片飞溅中,他的手指已僵成青紫色,连惨叫都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手臂从指尖开始结霜,转瞬就成了冰铸的假肢,连眼珠都凝了层白膜。
墨泯足尖在青砖上轻点,身形如柳絮飘退半步,避开扑面而来的寒气。她能感觉到,这刀的阴寒带着霸道的戾气,专噬经脉中的气血,比寻常寒冰更毒三分。方才还在地上挣扎的血影卫突然僵住,脸上凝固着惊恐,身体泛出青白色,眨眼间成了冰雕,睫毛上的冰珠敲上去“当当”作响。
黑袍人手腕微扬,悬浮的幽蓝长刀突然发出震耳的嗡鸣,刀身蓝光暴涨,冰龙图腾仿佛要从刀背跃起,龙口中喷出肉眼可见的寒气,织成冰网,直扑墨泯面门。
墨泯不退反进,左脚在供桌边缘一踏,借力旋身,青布衫在空中划出半道残影。冰网擦着她的腰侧飞过,撞在身后的殿柱上,“咔嚓”冻出蛛网般的冰裂,而她已如鹰隼般扑至黑袍人近前,右手屈指成爪,直取对方握刀的手腕,她算准了这刀虽凶,离了人手操控便失了灵韵。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她敢近身,仓促间沉腕收刀。幽蓝长刀回劈,刀风裹挟着冰粒,刮得墨泯鬓角的发丝瞬间凝霜。墨泯却像未觉,左手突然探出,指尖在刀背上疾点三下,正戳在冰龙图腾的龙眼、龙颈、龙尾三处关节。
“嗡——”长刀猛地震颤,蓝光骤暗,冰龙图腾竟像被刺痛般缩了缩。就在这刹那迟滞里,墨泯的右爪已扣住黑袍人的手腕,指腹精准地按在他腕间的脉门,那处皮肤薄如蝉翼,正跳动着微弱的脉搏。
黑袍人惊怒交加,左臂突然弹出三根冰棱,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直刺墨泯心口。这变招又快又阴,连白景鸿都忍不住低呼出声。
墨泯却似早有预判,扣着对方脉门的手猛地发力,同时侧身旋身,青布衫下摆扫过冰棱,带起的劲风竟让冰棱微微偏斜。冰棱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划破衣衫,带起的寒气让他肌肤一阵刺痛,却终究差了半寸。
而被他扣住的脉门处,黑袍人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墨泯的指力带着两股内劲,一股刚猛如铁,捏得他腕骨欲裂;一股阴寒如冰,顺着经脉逆流而上,比他刀上的寒气更刁钻,专寻筋脉交汇处钻刺。
“撒手!”黑袍人急运内劲相抗,试图震开墨泯的手。幽蓝长刀失去操控,“当啷”坠在地上,砸起一片冰尘,刀身触地的瞬间,竟让半丈内的青砖都结了层冰。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墨泯突然松手,借着对方的反震之力后跃半步,同时反手一扬,三枚银针成品字形飞出,两枚钉向黑袍人的膝盖,第三枚却直奔他的面门。
黑袍人仓促间后仰,银针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钉在身后的门楣上,针尾的乌头汁遇寒凝结,泛着幽蓝的光。可他后仰的动作终究慢了半分,银针的锋芒划破了他下颌的皮肤,带出一滴血珠,那血珠刚渗出就被寒气冻住,像颗殷红的冰珠,悬在疤痕边缘。
“呃!”黑袍人踉跄着后退三步,抬手捂住下颌,指尖触到那滴血珠的瞬间,突然僵住了。
不是疼,是惊。他纵横江湖十年,凭这柄“玄冰裂天刃”杀过七十三位隐士高手,冻住过无数人的咽喉,从未有人能伤他分毫。这道疤痕是少年时被仇家所留,早已结痂,如今竟被一枚小小的银针破了相,哪怕只是划破油皮,也像在他引以为傲的冰甲上凿开了道缝。
血珠在指尖冻成冰晶,折射出他瞳孔里的难以置信。他盯着墨泯,握刀的手微微发颤,黑袍下的肩膀竟在不易察觉地起伏,不是愤怒,是惊悸。这青衫人不仅能抗住他的冰寒,还能以更阴毒的内劲反击,甚至伤了他,这是十年来头一遭。
“你……”黑袍人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究竟是谁?”
墨泯掸了掸被冰棱划破的衣衫,青布下的肌肤已恢复如常,刚才那点寒气伤不了他。他缓缓抬手,掌心躺着枚新的银针,针尾的幽蓝在烛火下流转,像在嘲笑对方的失态。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冰珠从冰雕上坠落的“叮”声,和黑袍人粗重的呼吸,那呼吸里的白雾,第一次带着紊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