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雾隐情深意渐浓
栖月幽庄的晨雾似被揉碎的云絮,漫过通往后山的石板路,将两侧的林木晕染成淡淡的水墨画。白景鸿牵着花凝玉的手缓步前行,鞋底碾过凝结的露水,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倒比林间的虫鸣更显清幽。花凝玉的绣鞋沾了些苍耳的绒毛,走起路来带起轻微的牵扯感,白景鸿便停了脚步,弯腰替她摘去鞋面上的草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脚踝,引得她轻轻一颤。
“这雾浓得很,看不清脚下的路。”白景鸿直起身时,鬓角已蒙了层薄露,他伸手替花凝玉拢了拢披在肩头的素色披风,“昨儿夜里下过雨,石板滑,慢些走才稳妥。”
花凝玉望着他鬓角的水珠笑了,抬手替他拂去:“你呀,总把我当不经事的小姑娘。想当年在雾隐谷,我追着那只银狐跑了半座山,你跟在后面喊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不是我把陷进泥沼的你拉出来的?”
“那时候你才十五,性子野得像只小鹿。”白景鸿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揣了揣,试图用体温焐热她微凉的指尖,“如今不一样了,你是我白景鸿的妻,是诗言的母亲,自然要仔细些。”
花凝玉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晨雾里的笑声像串银铃,惊得林间的雀鸟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风卷散了一小片雾霭,露出远处几株开得正艳的绯色山桃,花瓣上的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她忽然顿住脚步,目光落在左侧崖壁上缠绕的藤蔓上,那藤蔓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形状像极了她闺中时绣过的缠枝纹。
“你看那藤花,像不像我陪嫁的那对青瓷瓶上的纹样?”她侧身问白景鸿,指尖指向那片淡紫,“当年母亲说那纹样是‘连理枝’,寓意夫妻和睦,我还总嫌俗气,如今看来倒是生得雅致。”
白景鸿顺着她的指尖望去,藤蔓蜿蜒缠绕,确实像极了花凝玉陪嫁的青瓷瓶。“你若喜欢,回头让庄里的花匠移几株回去,种在月照城的院子里。”他望着那片淡紫,忽然想起什么,“那年在落霞谷,你也采过类似的花,说要晒干了做香包,结果不小心被花刺扎了手,哭鼻子哭了半宿。”
“哪有半宿?”花凝玉嗔怪地掐了掐他的胳膊,指尖的力道却轻得像羽毛,“不过是掉了几滴泪,倒是你,慌慌张张地要去寻郎中,被我拉住了还不依,说‘我妻子的手比什么都金贵’。”她学着当年白景鸿的语气,眉眼弯成了月牙,“现在想想,那时的你才真是傻气。”
“为你傻,我乐意。”白景鸿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相触的肌肤渗过去,在微凉的晨雾里漫开暖意。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花凝玉的指尖比年轻时粗糙了些,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他缝补被剑划破的衣襟时,不小心被针扎到的。
“说起来,苏砚之这几日倒是殷勤。”花凝玉的话锋忽然转向,目光落在远处被雾霭笼罩的竹林上,“前日见他给景鸿兄送的那幅山水图,笔法倒是精进了不少,只是墨色用得太沉,看着总觉得闷得慌。”
白景鸿的脚步慢了半分,眉头微蹙:“他那幅图,说是临摹的前朝画圣的《江雪图》,可我瞧着,笔锋里藏着股躁气,哪有《江雪图》的清寂?”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昨日我去书房翻书,撞见他在诗言的窗下站了许久,手里攥着支玉簪,见我来了才慌忙藏进袖中。”
花凝玉的心头轻轻一跳。她不是没察觉苏砚之的心思,只是白诗言自小性子纯良,总把师兄的关照当成长辈的疼爱,从未往别处想。“言儿那孩子,被我们护得太好,不知人心复杂。”她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那玉镯是他们成婚时白景鸿寻来的暖玉,戴了这些年,早已养得温润如水,“前日他托人从南楚捎来匹云锦,说是言儿前阵子提过喜欢南楚的纹样,可那云锦的料子,分明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贡品,他一个门生,哪来的门路?”
白景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点我也察觉了。苏砚之虽有才情,却总爱钻营,当年在白鹿书院时,就总爱往权贵子弟堆里凑。我收他做门生,原是看中他笔下的正气,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他望向雾霭深处,那里隐约能看见栖月幽庄的飞檐,“墨泯这孩子,倒是比我们看得透彻。前日我见她给言儿递茶时,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言儿和苏砚之中间,那眼神虽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防备。”
“墨泯这孩子,看着清冷,对言儿倒是真上心。”花凝玉想起昨日午后,她路过水榭时看见的场景,墨泯正替白诗言拂去落在肩头的柳絮,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浑然天成的画,“昨日见她给言儿剥莲子,连莲心都挑得干干净净,说言儿怕苦。寻常男子哪会这般细心?”
白景鸿沉默了片刻。他何尝没看出墨泯对诗言的在意?只是栖月幽庄太过神秘,墨泯的身份更是藏着太多未知。昨日夜里,他被窗外的响动惊醒,隐约听见庄外有兵刃相接的脆响,夹杂着几声闷哼,待他披衣想去查看时,却见墨泯的贴身护卫守在院外,说是“庄里的护院在巡查,惊扰了先生休息”。可那声响里的杀气,绝不是寻常巡查该有的。
“栖月幽庄不简单。”白景鸿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雾里的什么听见,“我们毕竟是外客,待得久了,难免卷入不该管的事。再过两日,等雾散了路好走些,我们就回府吧。”
“不再多留几日?”花凝玉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丈夫会喜欢这里的清净,“言儿这几日玩得正开心,昨日还说想看看后山的望云台。”
“望云台我派人问过,路太险,雾大的时候容易出事。”白景鸿解释道,“等回了府,我带你们去镜湖的画舫上小住几日,那里的荷花也快开了,不比这里的景致差。”他看着花凝玉微垂的眼睑,补充道,“言儿若是喜欢山林,明年开春,我们去青岚山住些时日,那里有诗言最爱的山茶花,漫山遍野都是,比这里的野菊热闹多了。”
花凝玉这才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漾开温柔的弧度:“还是你懂我和言儿的心思。说起来,青岚山的山茶花,我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当年刚嫁给你时,你带我去过一次,说那漫山的茶花像我绣帕上的胭脂红。”
“可不是?”白景鸿的眼底泛起笑意,“那时你穿着件石榴红的裙衫,站在茶花丛里,我差点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你。”他握紧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晨雾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像从未被惊扰过,“回去后,让厨房给言儿做她爱吃的糕点,再让管家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那里的窗朝东,早上能晒着太阳,诗言总说那里的晨光比别处暖些。”
“还要让绣娘给言儿做件新的襦裙,”花凝玉接话道,“用上次从南诏国换来的云锦,上面的孔雀纹配着诗言的肤色正好。对了,还要让琴行的老李给言儿的琵琶换套新弦,她前几日还说旧弦弹着发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回去后的安排,声音在晨雾里轻轻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石板路尽头的望月亭已隐约可见,亭柱上缠绕的紫藤花被风一吹,落下几片花瓣,恰好落在花凝玉的发间。白景鸿伸手替她摘下,指尖拂过她的鬓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走吧,”他牵着花凝玉的手往亭中走去,“亭里该有热茶了,我记得你爱喝雨前龙井,让墨泯庄里的人备着呢。”
花凝玉笑着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前走。晨雾渐渐淡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满地的碎金。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白诗言和墨泯的笑声,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将这山间的静谧,晕染出几分生动的暖意。
山下的河水绿得像块被春水浸透的翡翠,河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看得一清二楚,偶尔有银灰色的小鱼游过,尾鳍扫过石面,带起细沙,在水里漾开淡淡的雾。林悦赤着脚踩在浅滩上,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截白皙的小腿,被河水浸得泛着粉。她手里举着根刚折的柳树枝,枝条上还挂着几片嫩柳叶,正弯腰往水里戳,想逗那几条聚在石缝里的小鱼。
“过来呀,小笨蛋。”林悦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枝头的黄莺在叫,“你看这柳叶多嫩,给你当点心好不好?”小鱼摆了摆尾鳍,非但没过来,反而哧溜钻进石缝深处,只留下圈散开的涟漪。她懊恼地直起身,柳树枝往水里一搅,溅起的水花扑了满脸,倒引得自己咯咯笑起来,笑声惊得岸边的蜻蜓都飞远了。
柳可儿坐在岸边的青石上,青石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像块天然的软榻。她怀里揣着刚采的野花草,有紫色的地丁、黄色的蒲公英,还有几株开着细碎白花的三叶草。她正低头编草环,指尖灵巧地穿梭在草茎间,三叶草的藤蔓在她掌心绕了个圈,恰好把那朵最大的地丁花固定在中间,紫莹莹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
“你慢点闹,当心脚下滑。”柳可儿抬头看了眼林悦,见她正追着条小鱼往河中央走,连忙出声提醒,“这河看着浅,底下的石头滑得很,前日我就看见只白鹭踩空了,扑棱棱溅了满身水。”
林悦吐了吐舌头,乖乖退回浅滩,却还是不甘心地用柳树枝在水面划圈:“诗言和墨公子怎么还不来?说好的一起捉鱼呢,不会是被什么耽搁了吧?”她眼珠一转,忽然凑近柳可儿,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方才路过那片桃林时,我好像看见墨公子牵着诗言的手呢,两人走得慢腾腾的,说不定是在偷偷说悄悄话。”
柳可儿被她逗得笑起来,手里的草环刚好编完,她抬手往林悦头上一扣,草环上的蒲公英绒毛蹭到林悦的脸颊,引得她痒得直缩脖子。“别瞎说,”柳可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墨公子待诗言好,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昨日在水榭吃莲子羹,诗言嫌莲子芯苦,墨公子就坐在旁边,一颗一颗替她把芯挑出来,满满一碗,自己一口没尝,只看着诗言吃,眼里的笑都藏不住。”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柳树下,苏砚之正坐在那里,背靠着树干,手里拿着本书,却半天没翻过一页。他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领口绣着朵暗纹兰草,看着倒是斯文,只是眉头皱得紧紧的,指关节捏着书页,都泛出了白。柳可儿悄悄碰了碰林悦的胳膊,朝那边努了努嘴:“你看苏公子,今日倒是安静,没总围着诗言转。”
林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先是“嗤”地笑出了声,随即故意提高了嗓门:“他呀,怕是没力气折腾了吧。”她边说边用柳树枝拍打水面,水花溅起老高,“早上我去厨房找王妈要酸梅汤,听见她跟张管事念叨,说昨夜三更天,苏公子房里动静大得很,又是哼唧又是打滚的,像是疼得厉害。后来请了李大夫来看,说是中了点泻毒,八成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顿了顿,眼睛瞟向苏砚之,声音更响了:“也是奇了,咱们同吃同住,怎么就他中了毒?莫不是自己嘴馋,偷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要我说啊,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安分些好,别总想着耍小聪明,不然啊,吃亏的还是自己。”
苏砚之握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书页被捏出道深深的褶子。他昨夜确实疼得厉害,先是肚子里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后来变成一阵阵绞痛,疼得他蜷在床上,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李大夫来看过,说是误食了带露水的马齿苋,寒气积在肠子里,开了两副止泻药就走了。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昨日压根没碰过什么马齿苋,晚饭吃的是和大家一样的清粥小菜,连茶水都是张管事亲手端来的。除了……那瓶墨泯让人送来的药膏。
昨日他觉得头晕,管家说是墨公子特意让人从药房取的解暑药膏,还附了张字条,说“近日湿热重,恐苏公子不适”。他当时没多想,挖了点抹在太阳穴上,药膏凉丝丝的,确实舒服了些,可夜里就开始肚子疼。难道是墨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墨泯向来清冷,虽对自己算不上热络,却也没露过敌意,怎么会突然害自己?
“林姑娘说笑了。”苏砚之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努力挤出个温和的笑,声音却有些发虚,“许是我自己不小心,昨日傍晚在河边散步,确实摘了几颗野莓吃,说不定是那野莓没洗干净。墨公子待人宽厚,怎么会……”
“待人宽厚?”林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柳树枝都掉在了地上,“苏公子怕不是眼拙吧?前日诗言随口说喜欢那株绿萼梅,墨公子转头就让花匠把整株花都移到了诗言窗下;诗言看书时爱犯困,墨公子就每日让人煮好提神的薄荷茶,连温度都晾得刚刚好。这份心思,可不是对谁都有的。”
她捡起柳树枝,故意往苏砚之那边走了两步:“倒是苏公子,前日送诗言那支玉簪,看着倒是精致,可我怎么听说,那是前几日在古玩街给一位富商小姐看过的?人家嫌玉质不纯没要,苏公子倒是会废物利用。”
苏砚之的脸“腾”地红了,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那支玉簪确实是他从古玩街淘来的,原是想送给白诗言做生辰礼物,被林悦戳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猛地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反驳,喉咙里却突然涌上股痒意,像是有羽毛在里面挠,想忍都忍不住。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炸开,苏砚之来不及抬手挡,鼻涕眼泪喷了满脸,连带着长衫前襟都湿了片。他慌忙掏出手帕去擦,却觉得鼻子更痒了,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喷嚏,打得他头晕眼花,胸口都闷得发疼。
“哟,这是怎么了?”林悦抱着胳膊看热闹,“莫不是我说错了话,惹得苏公子动气,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苏砚之又气又急,偏偏那喷嚏停不下来,只能狼狈地转身想往回走。可刚迈出两步,肚子里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响,紧接着,那熟悉的绞痛感再次袭来,比昨夜更甚,像是有把钝刀在肠子里翻搅,疼得他额头瞬间冒了层冷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柳可儿见他脸色发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也顾不上打趣了,连忙上前想扶他,“实在不行,还是再请李大夫来看看吧,总这么疼着也不是办法。”
苏砚之摆摆手,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蹲下身,双手死死按着肚子。冷汗顺着他的下颌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墨泯不是没敌意,而是她的敌意藏得太深,那些看似无意的关照,其实都是步步紧逼的警告。她就是要让自己难堪,让自己在诗言面前抬不起头。
苏砚之正咬着牙硬撑,忽然觉得脚踝处一阵发痒,像是被蚊子叮了。他低头一看,只见脚踝上冒出串细密的小红疹,像撒了把红小米,顺着小腿往上蔓延,很快就到了膝盖。那痒意越来越烈,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他忍不住伸手去挠,指甲刚碰到皮肤,红疹就突然变成了青紫色,像被人泼了墨。
“这……这是什么?”苏砚之吓得声音都抖了,猛地缩回手,指尖上沾了点透明的粘液,闻着有股淡淡的草腥味,“我是不是中了毒?”
林悦和柳可儿也吓了一跳,两人凑上前一看,只见那些红疹已经连成了片,青紫色的斑块上还鼓起几个小小的水疱,看着触目惊心。柳可儿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林悦往后退了两步,压低声音:“你还记得吗?昨日路过墨公子的药圃时,看见她在晒一种紫色的草,叶子上长着细毛,闻着就有股怪味,旁边还插着块木牌,写着‘蛰龙草,触之即痒’。”
她指了指苏砚之脚边,那里正滚着个草环,是方才林悦掉的,草环上的地丁花沾了些泥土,泥土里还混着几根紫色的草茎,看着和药圃里的蛰龙草一模一样。
“定是碰了这草!”柳可儿连忙拉住苏砚之的手,不让他再挠,“这草有毒,越挠越厉害,我们赶紧去找李大夫!”
苏砚之被两人半扶半架着往回走,脚踝的痒痛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他回头望了眼河边,阳光依旧金灿灿的,柳树枝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影子,那几条被林悦逗弄的小鱼又游了出来,正悠闲地吐着泡泡。可他却觉得那片明媚里藏着双眼睛,正隔着水光冷冷地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墨泯,你等着。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我苏砚之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白诗言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树林深处的风裹着夏末的热气,在枝叶间打着旋儿,将细碎的阳光筛成满地晃动的金斑。墨泯的黑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月白的衬里,像极了掠过林间的白鸽翅膀。她踩着被晒得微干的落叶,绵软中带着脆响,绕着棵合抱粗的老樟树缓步转圈时,发间的银簪偶尔闪过冷光,惊得枝头的蝉鸣都顿了半拍。
“慢点跑,当心脚下的石子。”墨泯的声音里浸着笑意,刻意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追着白诗言的身影。小姑娘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纹,跑起来时像朵被风吹动的栀子花,裙角扫过丛生的蕨类植物,带起串晶莹的露珠,那是清晨的露水还没被晒干,落在她白皙的脚踝上,像缀了圈碎钻,遇热便很快蒸发,只留下点微凉的湿痕。
白诗言手里攥着朵野蔷薇,花瓣是极浅的粉,边缘被晒得微微发卷,花茎上的细刺被她细心地掐掉了,只留着圆润的花托。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锁骨处,洇湿了小片衣襟。夏日的阳光毒辣,她的鼻尖晒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见实在追不上,便停下来喘着气,扬起手臂将蔷薇花往墨泯背后扔,准头却差了些,花瓣擦着墨泯的肩头飞过,落在满地的落叶里,溅起的晨露打在墨泯的靴面上,像颗碎掉的星。
“耍赖!”白诗言跺了跺脚,声音里带着点娇嗔,刚要弯腰再去摘朵花,裙摆却被老樟树的气根勾住了。那气根像串粗壮的麻花,缠着她的裙角打了个结,她越是扯,结就收得越紧,最后索性赌气似的蹲下身,指尖去解那个顽固的结,嘴里嘟囔着,“都怪这鬼天气,热得人手脚发软,不然我早追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