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幽院风动惹情丝
三更梆子的余响刚散在树林里,三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至栖月幽庄三里内。骨爪的锯齿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刀背锯齿刮过苇秆的声响里,突然掺进些微不可闻的破空声,他猛地偏头,一枚透骨钉擦着颧骨飞过,钉进身后的苇秆,针尾嗡嗡震颤,倒刺上还勾着几缕带血的碎发。
“他娘的!”骨爪怒喝着挥刀劈向左侧,刀面撞上硬物的脆响里,三枚淬毒短箭已斜斜插进泥地,箭簇幽蓝的光在夜色里泛着诡异。可放眼望去,树林里只有风卷树叶的沙沙声,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仿佛暗器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血瓮刚要挪动脚步,脚边突然“噗”地冒出十几枚银针,针尖朝上如微型獠牙。他踉跄后退,肥硕的身子撞得苇秆乱晃,却见右侧苇丛无风自动,一道银亮弧线掠来,是枚月牙飞刀,薄得几乎与夜色相融,擦着他耳际飞过,割落的几缕头发飘在半空,竟被飞刀带起的劲风削成了碎末。
尸绳的猩红丝线突然绷成直线,他猛地拽回,线端却缠着截血淋淋的断臂。断口处血肉模糊,攥着的弯刀柄上刻着的“勇”字正被血糊得狰狞。“是午时那队的老三!”尸绳声音发颤,他清楚记得老三的弯刀,可这人的尸首在哪?整截手臂像是被硬生生扯下来的,连带着腕骨都露在外面,白森森刺目。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砸下密集的破空声。三人同时仰头,数十枚飞蝗石如暴雨倾落,石缘磨得锋利如刀。骨爪挥刀格挡,飞蝗石撞在刀面迸成碎碴,溅得他满脸是血,一道血痕从眉骨划到下颌,火辣辣地疼。血瓮把黑布包裹里的银针尽数撒出,银针织成的网挡了大半飞石,却仍有几块砸在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软甲都被砸出了凹痕。
更骇人的是脚下。尸绳后退时踩中个软物,低头一看,竟是具黑衣人的尸首,脖颈被齐根切断,腔子里空空荡荡,像被什么吸干了血。尸首攥着的弓还在,可箭囊空空如也,连箭杆的碎屑都没留下,仿佛这人不是被杀,是被硬生生“吃”了。
“撤!快撤!”尸绳突然嘶吼,他发现缠在手腕的丝线不知何时绕上了脚踝,越收越紧,勒得皮肉生疼。拽开一看,线端缠着半片带血的指甲,指甲缝里还嵌着点苇秆的绿沫,像是死前正死死攥着什么。
骨爪还想挥刀硬闯,却见前方的树林中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片空荡的泥地,泥地里插着七柄弯刀,刀柄朝上如墓碑,正是今早派出去的七人佩刀。可刀在,人呢?刀身映着月色,竟连点血痕都没有,干净得像是刚打磨过。
这时暗器来得更密了。左侧飞蝗石,右侧月牙刀,头顶落透骨钉,脚下时不时冒地刺。骨爪左臂突然发麻,低头见片削尖的竹片嵌在肉里,竹尖沾着暗红的血,伤口周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青。血瓮的肥脸被飞石砸得肿起老高,嘴角淌着血沫,每退一步都踩在尖锐的石碴上,鞋底早被划得稀烂。尸绳的丝线被飞镖割断了三根,断口处还缠着半片黑衣布料,布料上绣的蛇形纹被血渍糊得只剩个狰狞的蛇头。
三人背靠背且战且退,锯齿刀劈断的苇秆溅着水花,银针撒落的脆响混着暗器破空声,可始终摸不到敌人的边。直到退出半里地,暗器才骤然停歇,仿佛那片树林突然闭上了嘴。
骨爪瘫在地上,看着自己发麻的左臂,又瞥了眼尸绳手里那截断臂,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这哪是暗器?分明是索命的勾魂索。血瓮喘得像破风箱,肥手摸着背上的伤,摸到块碎成两半的飞蝗石,石缘锋利得能轻易划破皮肉。尸绳把断了的丝线缠回手腕,线端的血渍蹭在皮肤上,凉得像冰。
而树林深处,暗卫首领正对着水榭方向低语:“他们退了。东南角的暴雨梨花针已备好,就等他们明晚再来。”
水榭里,墨泯指尖转着枚飞蝗石,石面被摩挲得温润。他望着树林方向,唇角勾起抹冷峭弧度:“告诉他们,今晚的‘见面礼’还不够。明晚让暴雨梨花针在他们脚边炸开,记住,留口气,让他们给听风楼带个话。”
夜风卷着树叶的声响掠过水面,像是谁在暗处轻笑。栖月幽庄的三里地,从来不是屏障,是座张着嘴的鬼域,正等着不知死活的猎物,一步步走进来。
听风楼的回廊总飘着股陈腐的药味,混着潮湿的霉气,像谁把陈年的药渣子全倒在了梁上。三更的梆子刚敲过,廊下已蹲了三个杂役,借着墙角一盏快灭的油灯搓草绳,草屑飞在昏黄的光里,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跳。
“喂,你们听说没?”搓绳的疤脸突然停下手,草绳在他掌心松松散散地打着结,“前儿个灶房的翠儿,被药奴老丁拽进柴房了。我去添柴时撞见的,翠儿的帕子掉在门口,绣的并蒂莲都被踩烂了。”
挑水的矮子“嗤”了一声,把水桶往地上一墩,水花溅在草鞋上:“老丁算哪根葱?要不是被派去栖月幽庄的那几个人没回来,轮得到他在灶房耍横?以前王头在时,老丁见了翠儿都得绕着走,王头的刀快,谁惹他不快活,手指头就得少一根。”
烧火的瘦猴往油灯里添了点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王头?他那把刀现在还挂在兵器房呢,没人敢碰。听说他中了招,连人带刀都没了影,兵器房的老周说,那晚看见个黑影扛着刀往庄里去,刀鞘上的红穗子拖在地上,像道淌不完的血。”他压低声音,往左右看了看,“我还听说,翠儿早就想跟王头了,偷偷绣了个平安符,结果王头刚走,她就被老丁占了便宜,这世道,谁拳头硬谁说话。”
疤脸突然往草绳上啐了口唾沫,眼里的光暗了暗:“拳头硬有啥用?还不是栽在栖月幽庄?我跟你们说,更邪门的是夜棺姬弄的那‘蚀骨香’。她吹得神乎其神,说只要沾着点皮肉,半炷香就能让骨头化成水,连银子都买不来解药。结果呢?听说中了这香的人,昨儿还在街口喝豆浆,就着三碟咸菜,喝得比谁都香!”
矮子猛地直起身,水桶的铁环“哐当”撞在石头上:“我也听说了!那蚀骨香根本就是些唬人的玩意儿!夜棺姬弄的药引子,说是西域来的‘腐心草’,我看就是后山的烂草根!她就是借着护卫队没人,哄大人的钱,前儿个我去领药,还看见她把普通的艾草混进药包里,照样按‘蚀骨香’的价算!”
瘦猴的声音突然发飘,像被风吹得晃悠:“可不是么……夜棺姬整天戴着个银面具,谁也没见过她长啥样,说不定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巫婆,除了熬些苦水子,啥本事没有……”
话音还没落地,油灯“噗”地灭了。不是风刮的,是被一股冷香压灭的。那香味甜得发腻,像熟透了的野果子,闻着闻着,舌根就发麻。
瘦猴刚要摸火折子,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火辣辣地缩成一团。他想张嘴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往脖子上抓,抓下来的却是几片碎皮,沾着黏糊糊的血,皮肤底下像是有无数细虫在钻,鼓起一道道青紫的纹路,很快就连成了网,把他的脸裹得像颗发烂的果子。
“你……你咋了?”矮子吓得后退半步,水桶“哐当”翻在地上,水淌了一地,映着廊外的月光,亮得刺眼。他这才看见,廊柱后不知何时站着个穿黑裙的女人,裙角绣着银色的曼陀罗,发间别着支玉簪,簪头雕着只蜷着的蝎子,蝎尾的尖刺闪着幽光。
是夜棺姬。她啥时候来的?“蚀骨香是烂草根?”夜棺姬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却带着冰碴子,玉簪在指间转了个圈,蝎尾的尖刺擦过她的袖口,布料瞬间冒出个黑洞,“西域的腐心草要在毒沼里泡三年,再用雪水冻三个月,才能出那股子甜香。你倒是说说,后山的烂草根,能泡出这种味道?”
疤脸早吓得瘫在地上,草绳散了一地,混着他尿湿的裤脚,湿哒哒地缠在脚踝上。“是……是小人胡说!”他的牙齿打着颤,磕在青石板上“哒哒”响,“夜棺姬的药天下第一!那……那人肯定是中了招强撑着,过几天就会烂成一滩水……”
夜棺姬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甜香,飘在潮湿的空气里,像撒了把毒糖。她抬脚踩在瘦猴的手背上,绣着曼陀罗的鞋尖碾过指骨,“咔嚓”的脆响里,瘦猴的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闷哼,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见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你刚才说,”夜棺姬的目光落在矮子身上,玉簪的蝎尾离他的脸只有寸许,“我是老巫婆?”
矮子“扑通”跪倒在地,头往地上磕得“咚咚”响,额角很快就渗出血来,混着地上的水渍,晕开一小片暗红。“不……不是!夜棺姬是仙女!是活菩萨!”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是小人瞎了眼,该打!该打!”
夜棺姬慢悠悠地用矮子的衣襟擦了擦玉簪,布料接触蝎尾的瞬间就焦了,冒出股呛人的糊味。“蚀骨香的解药,”她直起身,黑裙扫过瘦猴的尸体,带起几片干枯的花瓣,“只有落星谷的‘还魂花’能解。那花生在冰缝里,三百年开一次,花瓣能活死人,根须能烂石头。中了蚀骨香还能喝豆浆的,除非他是冰缝里爬出来的鬼。”
疤脸只顾着往墙角缩,草屑粘在脸上,和冷汗混在一起,痒得不敢挠。他看着瘦猴的脸慢慢变成紫黑色,像颗被霜打烂的茄子。。
夜棺姬最后瞥了眼地上的尸体,瘦猴脖子上的青纹已经变成了黑色,像极了她玉簪上的蝎尾;矮子还在磕头,额角的血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映着她的影子,像朵开在血里的花。
“告诉管事,”她转身往廊外走,黑裙拖过地面的声响像蛇在爬,“明晚我要去趟药材铺,备些新的‘蚀骨香’。”
风从廊下钻进来,吹得瘦猴的衣襟轻轻晃,像只断了的手在招手。疤脸看着那道黑裙消失在月色里,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胃里的酸水混着没消化的窝头,溅在草绳上,很快就被吸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点发黄的印子。
听风楼密室的石门缓缓开启,沉重的石轴转动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像是巨兽在磨牙。青铜面具人正对着烛火端详半片青鳞,鳞片边缘的锯齿状缺口在烛火下投出狰狞的阴影,面具下的疤痕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牵动着嘴角的肌肉往诡异的方向扭曲。
夜棺姬推门而入时,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只展开翅膀的蝙蝠。她鬓边的银质棺钉簪泛着冷光,簪头沾着的半片暗红花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用腐花汁染的,见风就散发出若有似无的异香。“大人。”她屈膝行礼,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些微尘,“外面的蠢货乱嚼舌根,我已经处理了。”她从袖中取出个琉璃瓶,瓶中墨绿色的膏体泛着油光,像是凝固的毒液,“这是新炼的慝??散,比魑鳞韧更烈,只需沾一点,三个时辰内就能让他筋骨化为血水。”
青铜面具人突然捏碎手中的青鳞,鳞片碎裂的声响在密室里格外刺耳。“不必。”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墨泯能解魑鳞韧,必是落星谷的地图在她手里。”他站起身,青铜面具与石壁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让苏砚之去引他出来。”
夜棺姬的指尖在琉璃瓶上轻轻敲击,瓶身的反光映在她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大人放心。”她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苏砚之那点野心,刚好能当把好用的刀。”
她转身离去时,袖口滑落出半张残破的羊皮地图,地图边缘已经泛黄,上面用朱砂标着个模糊的谷地形,角落写着“落星”二字。石门关闭的瞬间,夜棺姬迅速将地图藏回怀中,指尖抚过地图上的冰崖标记,那里的九转还魂草,再有三月就要开花了。
黑袍扫过走廊的拐角,她突然停住脚步。听风楼顶层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几个杂役在议论。
“……骨爪他们又退回来了,据说连箭都没摸到人家的。”疤脸杂役的声音发虚,“那三里地就跟有墙似的,进去就没影。”
矮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前儿个我哥就死在里头了,连块骨头都没找着……”
“这些乌合之众,连栖月幽庄的边都没摸着,也配议论?”夜棺姬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碴子,却没再看那几个杂役一眼。
她转身往侧门走,黑裙拖过地面的声响像蛇在游,发间的银质棺钉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簪头的寒光在廊柱投下细碎的影。风从侧门灌进来,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里面绣着的银线毒纹,像藏着无数细小的蛇。她头也不回地踏入夜色,将听风楼的霉味与杂役的窃窃私语,都抛在了身后。
三更刚过,夜棺姬的黑袍悄无声息地滑过栖月幽庄外围的芦苇荡。露水打湿了裙摆,沾着细碎的苇花,像撒了把白霜。她捏着半块从白家族人身上搜来的玉佩,指尖冰凉,传闻这玉佩能避暗器,此刻看来倒像是真的,走了近一里地,别说暗器,连只惊飞的鸟都没有,只有风卷树叶的沙沙声,静得有些诡异。
又往前走了半里,脚下突然踢到个软物。低头看,是只断了翅膀的麻雀,鸟眼处插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身泛着银光,却没淬毒。夜棺姬挑眉,用银簪挑起麻雀,针尾的倒刺勾着几缕绒毛,显然是刚被射中的。这是警告?她嗤笑一声,将麻雀甩进苇丛,继续往前。
再走百十来步,头顶突然掠过一阵风。她偏头的瞬间,三枚铜钱大小的飞蝗石擦着耳际飞过,砸在树干上“噗”地嵌进去半寸。石片边缘磨得锋利,却依旧没淬毒。夜棺姬的唇角勾起抹讥诮,墨泯就这点本事?用些不痛不痒的玩意儿吓唬人?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僵在了脸上。左侧的苇丛突然“唰”地分开,数十枚透骨钉如暴雨般射来,钉尖泛着淡青,是麻药的颜色。她旋身避开,黑袍却被两枚漏网的钉尖划破,留下两道细如发丝的血痕。刚站稳脚跟,右侧又飞来片月牙形的飞刀,刀身薄如蝉翼,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取她面门。
夜棺姬用银簪格挡,飞刀撞在棺钉簪上,发出刺耳的金属颤音,弹向空中。可还没等她喘口气,脚下的泥地里突然“噗”地冒出十几根短箭,箭簇乌黑,显然淬了毒。她足尖点地跃起,箭簇擦着靴底飞过,在苇秆上扎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毒液顺着洞眼渗进去,苇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枯萎。
“有点意思。”她舔了舔唇角,突然觉得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暗器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刚落地,身后就传来密集的破空声。她猛地回头,只见数百枚银针织成道密网,从头顶罩下来,每枚针尖都泛着幽蓝,是化骨散的颜色!夜棺姬慌忙将银簪插进腰间的皮囊,摸出颗黑色药丸嚼碎,同时旋身甩出三枚毒针,银针撞在毒针上,在空中炸开片细密的针雨,却仍有大半漏下来,扎在她脚边的泥地里,冒出丝丝青烟,腐蚀出无数小坑。
她踩着坑洞后退,每一步都踩在暗器的间隙里。可暗器像是无穷无尽的,刚挡开左侧的飞刀,右侧的短箭就到了眼前;刚避开头顶的银针,脚下又冒出地刺。毒也越来越烈,先是麻药,再是化骨散,此刻射来的短箭箭簇竟泛着暗红,是见血封喉的“断魂散”!
夜棺姬的左臂突然一麻,低头见道血痕从肩头蔓延到肘弯,伤口周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她咬牙将解毒丹嚼碎敷在伤口上,丹药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股腥臭的黑烟。
就在这时,前方的树林里突然飘出片衣角,是听风楼护卫的黑衣,衣角上绣着的蛇形纹被血渍糊得狰狞。她用银簪挑过衣角,底下竟压着半只断手,手指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是死前正承受极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