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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特意来瞧冰山融化的奇景,又怕胡子遭殃才要偷偷八卦。

 

“你可真是……”

 

凉雾无奈地瞧了陆小凤一眼,“看来最近没什么麻烦事,你也难得清闲。”

 

陆小凤真冤,“我真是来送银票的,到杭州得知你去吃喜酒,我就与七童一起来了。也是巧,下午发现西门的行踪,就先瞧一瞧他的热闹。”

 

他压低声音,振振有词:

 

“就像无法想象叶孤城会谋反一样,我从没想过西门会爱上杀人剑法之外的人或事。这种热闹一辈子估计看一次,岂容错过。”

 

叶孤城顶着易容假面,不疾不徐地问:“你见过叶孤城?”

 

陆小凤摇头。

 

叶孤城:“那你凭什么判断他不会谋逆?”

 

陆小凤一瞬无语,很快又恍然大悟。

 

非常义气地说:“柳老板,你与白云城该不是有宿怨吧?你放心,不论叶城主有多声名远播,我必是义无反顾地站你这边。”

 

他又想起一件事。

 

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柳不度两手空空,没有带剑来。

 

“之前,我说了你与西门是截然不同的剑客。”

 

陆小凤说,“今天,我要说你与叶城主也各有千秋。悄悄地说,我认为你尤甚于他。”

 

叶孤城:“哦?怎么说?”

 

陆小凤:“一个最浅显的理由,黑无常比人类厉害。”

 

凉雾自动翻译,这话等于说柳不度不是人,也就是说叶孤城不是人。

 

作为知情人,她受过专业训练的,必定不会笑场。

 

“咳。”

 

凉雾适时假咳,是为数不多的同情心作祟。

 

最后捞一把陆小凤,别叫他在当事人的面前搞反复拉踩。

 

陆小凤心无灵犀,没能及时刹车。

 

“我没见过叶孤城,但听人描述过他的剑法。天外飞仙,不似人间剑术。

 

怕只怕高处不胜寒。人久居云端之上,说不定有天突然一跃而下,砸向泥潭摔死了。”

 

陆小凤还给配了拟声词,“也就是‘啪嗒’一下。”

 

叶孤城面不改色地问:“你认为他会自己作死?”

 

“是没什么值得他停留。”

 

陆小凤听说过,“很多年前,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人称剑中帝王。他却自断双指,再也不用剑。封锁山庄,不知所踪。”

 

总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天外飞仙既然不是人间物,人间就无法久留他。”

 

陆小凤转而笑嘻嘻,“嘿嘿。柳柳你不一样,你已经有地府编制了。”

 

叶孤城眨眨眼,意味不明地说:“谢谢夸奖。”

 

“不客气。”

 

陆小凤还回想了一遍刚刚说的。

 

今天他发挥得格外好,也拽上白居易的诗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叶孤城,叫陆小凤一声叹息。

 

比起素未谋面的剑仙,像他这样的俗人,不免更挂怀认识多年的老友。

 

陆小凤关切地望向西门吹雪。

 

今天与其说来看西门的热闹,不如说期望他能添些人气。别真的断情绝爱地活成一座冰山,不做人了。

 

这个期望也许与西门追求的无情剑道不合。

 

不合就不合,陆小凤喜欢做在红尘里扑腾的走地鸡。

 

陆小凤脑中冒出一只昂首挺胸的红尾羽公鸡。

 

他的思维一如既往的跳跃,转头就问凉雾,“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凉雾确定了她与羽族不同频,尤其是陆小鸡,时不时调频错误。

 

陆小凤:“我是指西门与孙秀青能成吗?”

 

凉雾:“在神话传说里,月老就职天庭。”

 

陆小凤:“想你法力无边,必能施展神通,向月老打听一下。”

 

凉雾不明白了,她只是业余吃瓜,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有牵红线的能力?

 

前有周伯通,要她助力王重阳与林朝英再续前缘。

 

后有陆小凤,要她铁口直断姻缘。

 

“敢问陆半仙。”

 

凉雾虚心请教,“你从哪里看出我与月老关系亲厚?”

 

陆小凤

 

:“我等凡人可不敢猜神仙们的事,我只想叫你预测一下独孤掌门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情投意合与父母之命,对西门是前者更重要。对孙秀青来说,应是要两者兼具吧?”

 

陆小凤:“大雾,你去过峨眉,更了解独孤一鹤。”

 

“当年打上峨眉的,不只我一个。”

 

凉雾侧头看向叶孤城,“柳老板,你怎么看?”

 

叶孤城:?

 

绕了一圈,怎么要他来回答?

 

像他这样的孤高剑客,搜集分析的是通天之路的情报,不是恨海情天的八卦。

 

叶孤城回以沉默。

 

作为剑客的最后操守,不参与讨论情感八卦话题。

 

凉雾不催促,仅仅给予微笑,笑得犹如温柔春风。

 

叶孤城对上这个笑容,终是开口了,“独孤一鹤应该会欣赏西门吹雪的剑。”

 

只此一句,不能更多。

 

这才不是丢掉操守,只是客观评价另一个人的剑道。

 

凉雾满意地点头。

 

果然,她的笑容似春天般温暖,叫人不忍沉默以对。

 

陆小凤琢磨着,这个评价乍一听是好话。

 

孙秀青却不是与剑过日子,独孤一鹤对西门吹雪的人满意吗?

 

“你少操点心。”

 

凉雾对陆小凤说,“缘聚缘散皆是缘。”

 

“行吧。”

 

陆小凤却又补了一句,“听了你的看法,我就不多絮絮叨叨地问了。”

 

凉雾:“那就看孙秀青与西门吹雪前来参加婚宴,是两人自己想来,还是应了独孤一鹤的要求前来送礼。”

 

陆小凤一时不解:“有什么差别吗?”

 

凉雾回了最后一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小凤想了一会,体会到意思了。

 

如果孤独掌门要求孙秀青走一趟,就是要她瞧瞧前车之鉴。

 

所谓前车,是薛斌与左明珠背负家族世仇也要相爱的结局。

 

结局不是百年好合,而是分道扬镳。

 

薛斌来了。他表情平静,不像是参加昔日恋人的婚宴,好似来参加应酬走走过场。

 

薛斌的出现叫喧闹气氛有一瞬冷凝。

 

很快,空气又流动起来。

 

敲锣打鼓声响,迎亲车队到了。

 

陆归云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在喜乐欢庆的气氛里接出轿中新娘。

 

按照婚礼流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又往洞房而去,揭开红盖头,饮下合卺酒。

 

左明珠没有在房内等待,她一同来到露天宴席,与来宾喝酒吃菜。

 

整个过程顺畅得不能更顺畅。

 

薛斌没有抢亲,更没有黑脸,还能客套地敬酒。

 

薛斌代表薛家前来,说的是吉祥话,祝福新人永结同心,希望以后三家多多合作。

 

一杯酒,泯情仇。

 

让武林众人看到,相杀百年的薛家与左家不再问旧怨,而要朝前迈出新的一步。

 

左明珠干了这杯酒。

 

没有留恋,没有遗憾,神色平常到客套,只是面对潜在的商业合作对象。

 

两人错身。

 

一个坐下,另一个走向下一桌。

 

任谁都瞧不出两人曾经为了相爱的奋不顾身,往事已经散在风中。

 

没了?

 

没了。

 

凉雾围观吃瓜,看到了世仇相恋的故事结局。男女主角终是形如陌路,各自走进了新的人生。

 

这个结果,恐怕薛衣人早有预料。

 

当时他没有反对儿子爱上世仇家的女儿,但提出必须迟几年再成亲的要求。

 

薛家与左家互杀百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命仇怨。

 

两家唯一的继承人相爱容易,相处相守却要面对太多现实的困难。

 

喜宴继续热闹地进行着。

 

持续了一个时辰,宴席临近尾声,陆陆续续有人离席。

 

江湖人有内功傍身。武功越高,酒量越好。

 

那些喝得晕晕乎乎的,除了本就渴望一醉的人,否则就是内力不够。

 

凉雾远远看到薛斌准备告辞,她也打算离席,有一件事要找对方聊几句。

 

这时,有一桌响起了响亮的酒嗝。

 

“嗝——”

 

裘千仞一边打酒嗝,一边对邻座太湖帮的侯三说:

 

“我们再比最后一场,用帮派秘密押注。谁输谁说。”

 

他拍了拍胸脯,“我说到做到,你敢吗?”

 

不知谁捎来的骰子,在酒桌上玩了起来。

 

裘千仞也参与其中。

 

瞧他酒意上头的大大咧咧模样,与江湖传闻里「铁掌水上漂」的凶猛性情完全不一样。

 

今年春天,铁掌帮裘千仞带队杀上衡山派,报昔日门派之间结下的旧仇。

 

那一仗打得衡山派是溃不成军,也自此奠定了裘千仞的铁掌威名。岂止掌法似铁,更是心性如铁。

 

今日,这位铁掌帮继承人从湘西到太湖来登门道贺,说是路过讨一杯喜酒沾沾喜气。

 

没想到他没有半点传闻里的威严,很快与同桌玩成一片。他很敢赌,是押上了门派的秘密。

 

对赌的侯三来自太湖帮,常州本地帮派,早年为围剿水匪而成立。

 

侯三也大喊:“赌就赌。比大小,你赌大赌小?”

 

裘千仞:“我肯定押大。”

 

侯三:“行,那我押小。”

 

这两人用门派秘密做赌注,成功地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力,要离席的客人也不着急走了。

 

凉雾也暂缓起身的动作,瞧着五丈开外的热闹。

 

就听侯三问:“叫谁来摇骰子?”

 

裘千仞:“盲选。就挑背对我们的酒桌,往西南方向数。”

 

侯三:“好。往西南方向数三桌,找头戴红色的人。如果没有一抹大红,再找一抹鲜绿。”

 

两人说定,齐齐回头朝西南方向看去。

 

凉雾眨眨眼。

 

那一桌不就是自己所在的这一桌吗?

 

不过,盲选的荷官没选中她。

 

今日,她的头饰取千山翠色,似大雨之后的青山不语。

 

也不是叶孤城,他的发带是暮山紫色,似夕阳薄雾笼罩远山。

 

头上有红的是谁呢?

 

一眼锁定了陆小凤。

 

“这位红发带的朋友,帮个忙。”

 

裘千仞一步三晃悠,醉醺醺地拿着骰盅来了,“请帮忙摇一下骰子,让我与侯三一局定胜负。”

 

陆小凤:?

 

怎么盲选也会选中他?

 

环视一圈,同桌其余十一人,没有一个头戴红色或绿色。难不成他天生与赌局有缘?

 

叶孤城瞧着裘千仞的脚步虚浮,目光醺醉浑浊,不像是演的。

 

这与情报里的铁掌帮继承人天差地别。要不就是情报错了,要不就是另有内情。

 

不论哪种情况,这场赌局有点看头了。

 

陆小凤不怕麻烦地接过骰蛊。

 

“一局定胜负,我摇了,你们倒数七个数。”

 

侯三也醉眼迷蒙走到这一桌。

 

是与裘千仞一起倒数,“七、六、五、四、三、二、一!”

 

就听骰子的晃动声停。

 

“买定离手。”

 

陆小凤打开盖子,“一一二,小。”

 

裘千仞输

 

了。

 

他嘟囔起来,“今天的运气真差啊,连输三把了。”

 

侯三被酒意糊了思维,想不起年初裘千仞打杀衡山派时的狠辣。

 

他赢了,不管不顾地叫嚷,“说啊!你快说!说铁掌帮的一个秘密!”

 

裘千仞摇头晃脑,不似刚刚放话下注时的豪气,这时倒犹犹豫豫起来。

 

“来喝喜酒,别伤了和气。”

 

柳无眉闻声而来,作为东道主的亲属,不叫场面失控。

 

她对裘千仞说,“久闻「铁掌水上漂」言必行行必果,裘副帮主必会履行诺言。

 

既然是喜宴上的赌局,说一个无伤大雅的门派秘密就好了。”

 

“好吧。”

 

裘千仞站着,身体止不住地左右摇晃,抛出了一句话。

 

“我给你们说一个宝藏的秘密。”

 

宝藏!

 

这个词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

 

凉雾作为曾经的宝藏事件亲历者,当然也竖起了耳朵。让她听听,这笔宝藏是否有点新花样。

 

裘千仞:“众所周知,湘西有一种秘术,名为赶尸。这笔宝藏,是铁掌帮从赶尸匠口中得知的。

 

宝藏不是钱,而是一本唐初留下的奇书。是孙思邈、袁天罡与李淳风合著,得到它,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这三人是隋末唐初的名人,所涉足领域包括医药、占卜、天文。

 

裘千仞正要吹一吹三人有多么厉害。

 

侯三咋咋呼呼地问,“说重点,我们要怎么搞到这本书?”

 

裘千仞到嘴边的吹捧卡住了。

 

转而说:“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生。”

 

侯三:“然后呢?”

 

“没了。想找宝藏,必须破解这十六个字。”

 

裘千仞又嘀咕起来,“据说铁掌帮找了几十年也没线索,你们有本事就去找。”

 

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撑不了。

 

不胜酒力地栽倒在地,还往地上呕吐了一大坨。

 

怪味四散。

 

客人们不由后退几步,婚宴现场一度安静。

 

这个宝藏的消息从醉鬼口里说出来,它保真吗?

 

如果是酒后吐真言,一本医卜奇书着实令人渴求。

 

人有命,才是一切的基础,而这本书可以包治百病!

 

裘千仞吐完,舒服了。

 

不管刚刚扔出宝藏的消息,舒舒服服地倒头就睡。

 

柳无眉瞧着地上新出炉的一摊烂泥,眼底晦暗不明。

 

又快速唤来陆家家丁,把人送去备用客房,也把地面也清理干净。

 

凉雾这一桌距离呕吐物最近,自然没人再吃下去,原地散场。

 

暂且不想十六字谜语,她追赶上薛斌,“薛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斌略感诧异,“你找我有事?”

 

对于揭开薛家丑事的凉雾与楚留香,薛衣人的态度是互不往来。

 

薛斌沿袭了父亲的做法。

 

他配合地走到一旁,却是想不出与凉雾还能有什么交集。

 

“你该不是闲得无聊,来问我为何与左明珠分开吧?”

 

这本是心里所想,但脱口而出。

 

薛斌苦笑,接管薛家庄两年了,他仍旧不够沉稳。

 

凉雾没有嘲讽,只是平静地说:

 

“今日见到你,答案自明。概括一句话,恨比爱长久。你们背负的家族仇怨太重了,一加一大于二。有时候,放手是一种成全。”

 

此言甚是!

 

薛斌被说中了他与左明珠分手的真相。

 

没有第三者插足,只有败给了百年世仇。

 

最简单的例子,他或左明珠到对方家里做客时,与随意路过的一个家仆都可能存在血债。

 

当恋情曝光,就要承受两个家族的压力。

 

此类问题太多了,聚沙成塔,压得两人不到一年就喘不过气。

 

在没有互生怨怼前分开,多少还能留一份美好回忆。

 

今日之后,左明珠彻底朝前走了。

 

薛斌也不想自困愁城,他也要去书写新的人生。

 

回过神来,他问:“凉教主究竟为何而来?请直说,我量力而行。”

 

凉雾来参加婚宴不只是为了吃瓜,也是告诉薛家一件旧事。

 

有关公孙兰与薛红红结仇的推测,起因是她不认可薛红红学习了《公孙剑法》。

 

“令姐被投掷的毛栗子暗器,她墓前的一地栗子壳,九成都是公孙兰所为,表达了她的不满与嘲讽。”

 

“竟是如此。”

 

薛斌恍然,时隔两年,终是解开了这个谜团。

 

“有劳凉教主特意跑一趟告知真相。”

 

凉雾不白送消息,“我有一问想要请教令尊,请你代为转问。可否告知是如何获得《公孙剑法》?”

 

“不必转问,我能回答你。”

 

薛斌接管薛家庄后,从薛衣人口中了解到他是从什么地方搜罗了一堆武功秘籍。

 

有的是薛衣人年轻时的战利品,有的是他外出游历时捡的。

 

薛斌:“二十多年前,父亲在湘西山中捡到了这本秘籍,具体地点是在名为「云梦」的小镇。

 

在镇上停尸的义庄屋顶,他发现了《公孙剑法》。此书不全,有三成是父亲后来依照他的剑法补齐了。”

 

凉雾略感意外,短短一盏茶内,第二次遇上与湘西有关的事情。

 

刚刚爆料宝藏秘密的裘千仞,所属门派铁掌帮也在湘西。

 

薛斌:“云梦镇,在嵩梁山与洞庭湖附近。这些年也不见公孙氏后人上门索要剑谱,关于这本剑法没更多消息。你还有别的事吗?”

 

“谢谢告知。凉某不多叨唠,薛庄主好走。”

 

凉雾得到想要的消息,转身走向了太湖湖畔。

 

喜宴丰盛,还佐以好几口不同风味的瓜。

 

有人热恋,有人分手,有人醉爆宝藏线索。

 

今天这一餐吃得太饱了。

 

饭后不宜直接回客栈,不如结伴去湖边遛弯消消食。

 

秋至,柳叶渐黄。

 

夜风拂柳,荡起一湖月光涟漪。

 

叶孤城选了一棵最扭曲的柳树。站在树下,静静等候。

 

不过多时,他见到凉雾来了。

 

“瞧你的样子,无须转问薛衣人,薛斌已经给出回答了?”

 

“对。”

 

凉雾道出《公孙剑法》来自湘西「云梦镇」义庄,“你听过这个地方吗?”

 

叶孤城摇头,“我没去过那一带。那是洞庭湖以西的区域,而书肆分店开在洞庭湖东侧的岳阳城。”

 

不熟也没关系,多跑几趟就熟悉了。

 

叶孤城问:“你打算去寻找云梦镇?”

 

凉雾点头,“不过,今夜之后,湘西恐怕不会太平。”

 

裘千仞的醉后大爆料,指不定吸引多少人去寻宝。

 

叶孤城比起发掘宝藏,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问:“你想邀请我一起去吗?”

 

“当然。”

 

凉雾说得理所当然,“《公孙剑法》是在义庄被发现的,义庄是停尸体的地方,这就涉及鬼差的工作范围。”

 

凉雾义正词严地表态,“黑白无常理应一起出现。我不会一个人做两个人活,你别想躲懒。”

 

“好吧,那我就勉勉强强地勤奋工作。”

 

叶孤城的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意未散,聊起之前被打断未说的秘闻。

 

叶孤城环视一圈,河畔没有第三人,这次不会突然冒出陆小凤。

 

他说:“七月,我去了一趟羊城,夜探平南王府。秘闻与此相关。”

 

凉雾等了好久,终于能吃到这口瓜,“请细说。”

 

叶孤城语气寻常,“平南王世子与新皇柴让同一年出生。世子很胖,如果他瘦下来的话,就与柴让长得一模一样。”

 

凉雾目瞪口呆。

 

这段话的信息量超载了。相隔万里的人,怎么会长得一样呢?

 

凉雾:“我记得平南王宋明是异姓王,他不是柴家人。”

 

叶孤城点头,“对。”

 

凉雾:“要不就是巧合里的巧合,要不就两人的母亲是亲戚?这事也不好查了。”

 

柴让的母妃在他年幼时去世。

 

平南王妃在生下世子的第二年,撒手人寰。

 

叶孤城:“从对外公布的消息,那两位母亲没有交集。”

 

凉雾冒出一个迷思,“柴寿生了九个孩子,前八个都被他借命了,说不定借命法必须有血缘关联。那样一个狠毒的人却放过了柴让。”

 

这事细品起来很微妙。

 

是柴寿良心发现?

 

还是柴让的身世有异?

 

或是柴寿依照原计划借着柴允荣的身份登基,准备把柴让这个血包留后备用?

 

谜团被柴寿带到了坟墓里。

 

叶孤城:“我以摄魂术问了世子,他不知内情。我南下时,平南王入京述职,或许只有王爷知道一二真相。”

 

“如今,柴让成为皇帝。如果平南王不想多生事端,最好就让世子一直胖着。”

 

羊城与京城太远,远到可以用余生掩饰秘密。

 

此前,平南王世子都没去过京城。

 

他活了二十几岁,文不成武不就。

 

等他袭爵后,无法像父亲一样再握实权。

 

从此做胖胖的逍遥闲散王爷,一辈子都不入京就好。

 

叶孤城:“这就是我要说的秘闻了,你觉得足够神秘吗?”

 

“你赢了。”

 

凉雾心服口服地认了,“就等着我的手作小礼物吧。”

 

她又联想到一件事,“平南王家的秘密,给我提了一个醒。今晚爆料宝藏的裘千仞与传闻里的铁掌水上漂性格相差太大。这会不会不是他本人?而是双胞胎兄弟?”

 

叶孤城:“听闻裘千仞有一个哥哥与一个妹妹,但都没什么名气,具体长相就不好说了。

 

如果今夜来的是裘千仞的哥哥,他的酒后吐真言,怕是要给弟弟惹祸上身。”

 

*

 

*

 

陆家庄,客房内。

 

“裘千仞”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满脸都是懊悔。

 

他其实是武功平平的裘千丈,冒充了武功高强的弟弟在外招摇过市。

 

他怎么就喝醉后,把铁掌帮的不传之秘给说出去了呢?

 

论一个人到底能捅多大的篓子?!

 

完了,都完了。

 

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啊?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大乱已起

 

第八十七章

 

捅了篓子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裘千丈趁着夜色,没有惊动任何人,从陆家庄一溜烟地逃了。

 

就逃跑方面,他的经验丰富,都是被弟弟追着打练出来的。

 

轻功不足,技巧来凑。

 

技巧缺失,直觉管够。

 

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顺利出逃。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铁掌帮地处湘西,横渡洞庭湖入沅江,向西行是崇山峻岭。

 

看到形似掌心向上的五座山峰,那就是铁掌山,也是铁掌帮的驻地。

 

裘千丈硬着头皮赶回去。

 

希望在铁掌帮宝藏的消息传开前,把自己醉酒吐真言的噩耗告诉弟弟知道。

 

之后要怎么办?

 

轮不到他慌了,天塌了有聪明人顶着。

 

*

 

*

 

十月初五,立冬已过。

 

距离太湖陆家喜宴过去了四十三天,足以让“铁掌帮宝藏”的消息传到天南海北。

 

入冬后,气温渐凉。

 

三湘之地的人气倒是越来越热络了。

 

凉雾与叶孤城结伴去寻找藏有《公孙剑法》的云梦镇。

 

两人走水路从扬州出发,感受长江浪涛滚滚,直入岳阳城。

 

计划在岳阳城休整一天,再渡洞庭湖,进入沅江进入湘西深山。

 

太白诗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两人在岳阳城下船时,新月如钩。

 

月下轻烟笼湖,却难觅白云边的仙气缥缈。

 

湖畔酒家熙熙攘攘,遍地都是刀光剑影。

 

晚饭时间,各家酒楼餐馆全是操着不同口音的武林人士。

 

人多到溢出来了,大堂坐不下,在露天摆起桌椅。

 

叶孤城带路,往丘陵书肆的岳阳分店去。

 

听掌柜说起近期岳阳城的变化,从大半个月前,人迅速多了起来。

 

掌柜说:“最近三湘地图、历朝游记与地方志都卖爆了。买家多是武林人士,还有游方大夫、采药人。

 

那句「万里行尸,鸮啼鬼啸,施无畏印,枯木逢生」,已经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

 

叶孤城问:“这些人有闹出什么事吗?”

 

掌柜:“有!好几座寺庙的佛像被毁了。只算岳阳城,建于初唐的圣安寺与白鹤寺都遭殃了。”

 

凉雾问:“因为‘施无畏印’?被砸的都是这一类佛像?”

 

“对。”

 

掌柜说,“坊间盛传要破解十六个字才能找到初唐奇书。四组词汇之中,最直白容易理解的就是‘施无畏印’。”

 

不同佛像,有不同的手势。

 

其中有“释迦五印”,分别指代说法印、施无畏印、禅定印、降魔印、与愿印。

 

施无畏印,是右臂上举到胸前,右掌掌心向外自然张开。

 

这个佛印象征着令众生安定,亦能无所畏惧。

 

要找初唐编纂的奇书,去初唐建造的佛寺,砸开施无畏印的佛像。

 

从逻辑上,这个寻宝方向可以自圆其说。

 

叶孤城不信字谜能如此轻易被破解。

 

“佛寺是首当其冲地遭殃,但还没人找到所谓的宝藏吧?”

 

掌柜摇头,“没人找到宝藏,而各寺也不坐以待毙。佛门有相互帮助的传统,七天前,湘地所有寺庙发出联合声明。”

 

声明表示,寺院已经向南北少林求援,得到少林的武力支援承诺,不日就会派人来湘楚之地助阵。

 

“现在谁再敢砸佛像,就是与少林为敌。”

 

掌柜说,“这则声明发出来之后,暂时没听说再有佛寺被毁。”

 

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可不是一句空谈。

 

即便近几十年南北少林没有出过武功问鼎江湖的高僧,但论俗家弟子最多,当属少林。论存活最久的门派也是少林,始建于北魏年间,至今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

 

叶孤城:“还有哪家遭殃?衡山派可还太平?”

 

“太平不了一点。”

 

掌柜说,“今早刚收到的消息,五天前衡山派被一群来自闽赣的武林人士围攻了。带队的人姓雷,据说是曾经五福联盟「霹雳堂」的传人。”

 

五福联盟,是很多年前江西与福建地区的武林区域性组织,解散四五十年了。

 

霹雳堂是其中的一个门派。

 

创始人姓雷,独门功夫是混元霹雳拳,也经营着火.药生意。

 

在联盟解散后,霹雳堂退缩江西。

 

门中弟子武功废弛,混元霹雳拳不知哪天起失传了,只能靠售卖火.药撑撑场面。

 

现任堂主雷惊,年约四十。

 

在衡山派遭遇这一波毁灭性杀戮前,雷惊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三流人物。

 

掌柜:“雷惊带人包围了衡山派,要其交出破解十六字谜语的线索。”

 

宝藏字谜明明是从铁掌帮传出来的,为什么是衡山派先被围攻?

 

凉雾一想就明白了,柿子专挑软的捏。

 

今年年初,裘千仞带领铁掌帮把衡山派打得落花流水。

 

现在爆出铁掌帮的宝藏线索,说不定就是从衡山派抢来的。

 

这个推测正确吗?

 

反正衡山派一蹶不振,趁它病要它命。直接杀上衡山严刑拷打,总能得到一个答案。

 

凉雾问:“衡山派还有人活着吗?”

 

掌柜说:“最新消息,南少林北上支援的武僧队伍,路遇被截杀的衡山小队,助其击退雷惊等人的追杀。”

 

“这支小队最后只有七人活了下来,年龄最大的王杉也才十一岁,年龄最小的还是不满周岁的婴儿。”

 

掌柜叹息,“斩草除根,雷惊等人就连婴儿也不放过,这是比铁掌帮还要狠。

 

年初,裘千仞攻打衡山,也只杀了当时的掌门与两大长老。其余人虽是重伤,但都留了一命。”

 

凉雾听到这里,确定湘楚武林的乱斗之势已起。

 

在来的路上,她大致了解此处武林门派分布情况。

 

主要门派有二,湘西的铁掌帮与湘南的衡山派。其余都是零零散散的小帮派。

 

衡山派建立已有一百五十年,是从五十年前开始没落的,起因是独门武功失传。

 

镇派剑法「衡山五神剑」以五座主峰命名,分别为天柱式、芙蓉式、紫盖式、石廪式与祝融式。

 

五剑合一,森罗万象,叫门派称霸湘南。

 

不过,隐患从门派创立初时就埋下了。五路剑法,把门派分成了五股不同势力。

 

五十年前,祝融剑式的传人被杀,剑谱失窃。

 

四缺一的剑阵威力大减,也是衡山派的门派衰弱之始。

 

偏偏在同一时间,潘归于铁掌山创立了铁掌帮。

 

凭借自创的「铁掌功」,招揽大批帮众,迅速在湘西崭露头角。

 

都在湘楚之地,都

 

是要往大了发展的门派,争斗不可避免。

 

不知何时传出潘归之所以能创出铁掌功,是因为盗取了祝融剑式。

 

虽然一个是掌法一个是剑法,但内核都是刚猛路子。

 

潘归当然不会认,两派的梁子就此彻底结下。

 

十八年前,潘归病逝。

 

上官剑南接任帮主位,他的功夫却没练到家。

 

接位八年后,他有一次外出被衡山派围攻,身受重伤。

 

少年裘千仞不会武功,但大着胆子把濒死的上官剑南悄悄救了回家。

 

把伤员藏在家里,谎称是远房亲戚,找来一堆大夫给人瞧病。

 

也是运气使然,他遇上了一位高明大夫,把出气多入气少的上官剑南给救了回来。

 

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裘千仞得以成为铁掌帮帮主的亲传弟子,也把哥哥与妹妹都带到了帮内。

 

十年过去,裘千仞武功大成。

 

他是五十年以来,自创始人潘归之外,铁掌帮天赋最高的弟子。

 

今年年初,裘千仞带队重创衡山派。

 

更叫帮内众人心服口服,全数推举他为下一任帮主。

 

这段经历也成了一则江湖佳话。

 

直到「酒后吐宝藏」事件爆发,局势骤然变化。

 

凉雾不难推测,铁掌帮原本计划借着衡山派衰弱,一步步成为湘楚武林的龙头老大。

 

不等长期计划成功,铁掌帮尚未壮大到一定规模,藏有奇书线索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其余地区的江湖门派纷纷赶至,都想要从中捞到好处。

 

衡山派被灭门只是一个开始。

 

曾经的湘南一流门派被灭,更叫群龙无首,当地诸多小帮派必会浑水摸鱼。

 

湘楚武林,大乱已起。

 

凉雾与叶孤城没有远离纷争之地,反而更要深入湘西山林寻找「云梦镇」。

 

两人查找地图与地方志,确定那个小镇的位置。

 

一个好消息:

 

云梦镇在武陵山脉之中,它在铁掌帮以西的深山内。因为地势险要,附近没有江湖门派。

 

一个坏消息:

 

小镇被标注为“极阴之地”,岂止是不看到江湖门派,早在十年前没有活人了。

 

小镇四面环水。

 

一般情况下,只有赶尸匠才会进出。

 

整个镇子成为一个大型义庄,都用来停放尸体。

 

岸边竖了警告牌:

 

非赶尸匠,无符令不可入,违者死无葬身之地。

 

凉雾:“符令?我们该去哪座道观请?这些记录上都没说。”

 

叶孤城:“明日先过洞庭湖,等到了湘西,设法找到一位赶尸匠问问情况。”

 

*

 

*

 

湘西,铁掌帮。

 

裘千仞恨不得把大哥给吊起来打。

 

十年来,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局势,被裘千丈用一段酒后真言给毁了。

 

现在,不说整个江湖,至少有八成武林门派想要来铁掌帮寻得宝藏。

 

“如果我已经破解宝藏字谜,找到了那本奇书,至少能它为筹码去合纵连横。”

 

裘千仞拽着大哥的衣服,拓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了。

 

狠狠地质问:“可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说我用什么守住铁掌帮?!

 

衡山派被灭的事情,你也听说了。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说现在要怎么收场?”

 

“二哥,你冷静一点。”

 

小妹裘千尺努力劝架。

 

瞧瞧大哥裘千丈的脸,是被二哥打到青一块紫一块,几乎被人打成猪头了。

 

事到如今,就算把裘千丈杀了,也不可能平息湘楚武林的乱局。

 

裘千尺:“我有一计!”

 

裘千仞没好气地瞪了小妹一眼,裘千尺永远只会偏帮老大。“你为了帮老大,又要出什么馊主意?”

 

“不是馊主意,是真的好办法。”

 

裘千尺说,“至少少林寺的态度,是不希望大家杀成一团。不如你联合少林、全真等名门正派,举行一场面向全江湖的大比武,赢者才能获得奇书。”

 

“现在我们是没有书作为筹码,那就退一步成为多方比斗的平台。

 

这样做,至少把一半的主动权掌握在铁掌帮手里。”

 

“何况,我们也不是优势全无。我们了解湘楚大大小小的事,能给获胜者提供不少寻宝情报。”

 

裘千尺:“就叫它,「铁掌山论剑」。”

 

裘千丈被揍成了猪头,脑子反应慢了点,但还是察觉到异样。

 

小妹的提议好是好,但与她的性情不符合,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段没有讲?

 

“小妹,你是不是还没说完。你想黄雀在后地利用获胜者。不管谁找到奇书,最后你把人给杀了,把书给抢到手。”

 

裘千丈说:“这就叫空手套白狼。”

 

裘千尺怒了。

 

她都是给谁收拾烂摊子?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有点邪门

 

第八十八章

 

「铁掌山论剑」,裘千尺的这个提议很快获得铁掌帮一致通过。

 

她对成百上千帮众提出此计时,肯定不会傻到把黄雀在后的想法也一起透漏出去。

 

想空手套白狼吗?

 

她的答案是想。

 

想不等于要做,要看事态发展动态变化。

 

现任帮主上官剑南始终念及裘千仞的救命之恩。

 

对于其兄犯下的滔天大祸,也不忍严格执行帮规把人处死。

 

裘家小妹急中生智想到挽救之法,运用得当还能因祸得福,提升铁掌帮的江湖影威望,这事再好不过。

 

为叫裘千丈弥补大祸,命令他快速前往中原武林,说服各大门派支持「铁掌山论剑」。

 

这人的武功平平,未免他半路被人套麻袋抓了,再加上裘千尺与教中两位机敏的好手同行。

 

“这是邀请的门派名单。”

 

上官剑南罗列出了一串门派名称,包括且不限于少林、武当、峨眉、华山派等等。

 

他说:“我帮地处湘西,与其他地区的江湖帮派甚少有往来。没有故交,只能靠你们的口才。”

 

“除了传承多年的门派,名单上也包括了不轻易涉足江湖纷争,但颇具影响力的势力。比如神水宫与无争山庄,都要去争取。”

 

裘千丈接下名单,拍拍胸口,“帮主放心,我认了咱们铁掌帮的第二会说话的人,就没谁敢认第一。只要能让我见到那些不出山的前辈,我一定把他们请来。”

 

上官剑南承认裘千丈的口才了得,否则也不能一直成功冒充其弟。但托付此子办事,总有一种会出意外的隐忧。

 

“裘千尺,你且提点着你大哥。”

 

上官剑南举一个例子,“像是到了神水宫,拦着你大哥别胡乱张嘴吆喝。水母阴姬不喜男人,可没说出邀请就被杀了。”

 

裘千尺:“帮主不用担忧,我定当竭尽全力监督大哥完成此事。”

 

裘千丈翻着名单,下意识瞄了几眼叫他闯下大祸的江南地区。

 

“帮主怎么没写「弥天大雾」的地址?江南第一禁地,只是晚上不能去,我白天还是可以登门的吧?”

 

上官剑南摇摇头,“我们作为比武主办方,要找一群口碑尚佳且镇得住场子的门派做评委。凉雾就不必请了,这人有股子邪性,恐怕节外生枝。”

 

哪里邪了?

 

就问从薛家庄、云南到大漠,「弥天大雾」所到之处哪次没死人?

 

江湖每天都有人死,但与凉雾相伴出现的死亡不一样。

 

死的都是乍一看根本不会死的人,死亡方式更超出了常规情况。

 

比如折在云南的那些人,身中三尸脑神丹而亡。

 

毒不是凉雾下的,甚至还是她终结了这一场诡异毒杀。

 

这才更邪乎。

 

上官剑南怀疑凉雾的运气是有些说法的。

 

如今,铁掌帮经不起更大波折,还是不要邀请充满变数的人做评委。

 

假设之后凉雾来参赛,必是一视同仁地欢迎,不可能傻乎乎地把人拒之门外。

 

裘家兄妹点头领命。

 

现在不是与帮主讨论一个外人邪不邪的时候,立刻收拾行李北上。

 

裘千仞把大哥与小妹送上船,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

 

他不是什么仁慈之辈。换作宝藏消息出自别的门派,他八成会前去争夺。

 

以己度人,才怕自家兄妹此时外出被人围攻。

 

铁掌帮却必须派人外出联络。

 

让裘千丈去冒险,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万万不能阻拦。

 

“你不要太过忧心。”

 

上官剑南劝慰最倚重的弟子,“幸好宝藏指向神奇医书,而非绝世武功。医书的学习门槛高于武功秘籍,抢到它也不一定能学,更可能是待价而沽,换个好价钱。”

 

不一定用真金白银买书,而是用秘籍或别的珍宝来换取。

 

只要多了这一步交易手续,抢夺者之间下死手的情况就会降低。说不好今日的竞争对手,明天就会变成交易对象。

 

裘千仞懂得其中弯弯绕绕。

 

年初打上衡山派,他也只杀了掌门与两大长老,没有对衡山弟子赶尽杀绝。

 

铁掌帮要在湘楚发展壮大,非必要不结不死不休的

 

血仇。

 

为两派五十年的仇怨做一个了结,可以杀三个管事的。杀更多就成了嗜杀,反而不利于帮派扎根经营不利。

 

“雷惊那伙人有古怪。”

 

裘千仞说起从闽赣杀上衡山的那群人,“灭杀衡山满门的手法太过狠毒,势必激起本地门派抱团反击,他不像是来抢地盘的。”

 

裘千仞另有两个疑惑,“混元霹雳拳失传五十多年了,雷惊又从哪里学的?

 

而且为了找一本医书的下落,他为免太拼命了些。”

 

上官剑南:“十有八九,此子背后有人。说不定就是冲着包治百病的医书来的,不拿到此书誓不罢休。”

 

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医书,必是要治疗某种病症。

 

是什么病呢?

 

又是谁生病了?

 

上官剑南转念又想到另一桩事来。

 

“你还记得十年前将我从濒死边缘救回来的那个人吧?”

 

“我记得他,但又记不清他了。”

 

裘千仞每每想起那段往事,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那年,他一门心思要救活上官剑南。

 

没有高尚的救死扶伤之心,只想紧紧抓住改变命运的一根稻草。

 

裘家父母相继病逝,兄妹三人从小相依为命。

 

村长不公正,把原本分给裘家的良田换成了贫瘠土地。

 

种地养不活三人,只能外出打工。

 

酒楼伙计、驿站马倌、洗衣杂工等等,能卖一把力气的活都做过。

 

裘千仞早有打算,积攒一笔钱将来投靠某个门派学武。

 

遇上重伤濒死的上官剑南,是上天赐予他的珍贵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

 

只要把人治好,他有信心成为对方的亲传弟子,将来接管铁掌帮。

 

十几岁的少年,所有积蓄也就十两银子,去哪里找神医?

 

寻了二十五位大夫,三个是骗子,二十二人见了病患直说准备棺材。

 

直到遇上那个年轻男人。

 

那张脸很普通,普通到见了就忘。

 

男人说相逢是缘,只要管一顿饭就给治病。他治病不用草药,而用符令。

 

裘千仞死马当活马医,立刻给男人做了饭。

 

饭后,男人取辰砂与自带的颜料,当场画符。

 

一共六道符。符成之际,原地生风。

 

三道贴在上官剑南身上,三道贴在了裘家木屋的门上。

 

令起,咒出。

 

符纸闪出灼目的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光褪去。

 

男人消失,上官剑南身上的伤不药而愈。

 

木屋大门却变得千疮百孔。

 

细看门上的裂痕,居然与上官剑南原本的伤口一模一样。

 

那场治疗过程玄而又玄。

 

裘千仞作为湘西人,或多或少听过这种治疗方法。

 

习祝由术,绘辰州符,无需草药,治愈百病。

 

比起“医”,此术近“巫”。

 

三湘之地,自古受到巫术影响,上可追溯到先秦楚国。

 

巫,可遇而不求。

 

相传真正的祝由术传人,特别是修行到了出神入化境界,反而变得籍籍无名。

 

大巫不显于人前,飘忽莫测地行走在湘楚大地上。

 

在治疗病患时,不问钱财多寡,只问有缘无缘。

 

治好上官剑南的神秘人,姓名来历不详,已经记不清对方的真容了。

 

他穿着男装,但不一定就是男性,也可能是乔装过的女人。

 

裘千仞问:“帮主为何突然提起那位?”

 

上官剑南没有直接回答,而说起十六字字谜的来历。

 

“宝藏线索是潘老帮主传下来的。二十二年前,一位赶尸匠被追杀,重伤逃到了铁掌山山脚。

 

他临死遇上潘老帮主回山,说出了这则秘密,原因是此物与铁掌帮命数相连。说完,他就死了。”

 

陌生赶尸匠,死前透露出宝藏线索。

 

这是“命数”一词就能解释的吗?是好命呢?还是歹命呢?

 

彼时,潘归年事已高,自知没几年能活了。

 

一本神乎其神的医书,说不定能帮他延年益寿。

 

正因如此,他隐瞒了这个消息。

 

直到四年后撒手人寰,临了才告诉继位的上官剑南。

 

潘归不愿为了一己私欲,叫整个帮派冒着踏进圈套的风险。

 

上官剑南接任铁掌帮后一直奉行稳妥而不冒进。

 

他认为得不到宝藏奇书,铁掌帮也能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发展。

 

十八年来,他也有过动摇。

 

比如重伤不治的时候,想过要是有起死回生本事就好了。

 

这些年,他也试图自行破译十六字字谜,但毫无收获。

 

去年,他过了五十五岁,体力开始走下坡路。决意选定与自己行事风格迥异的裘千仞接位。

 

在衡山派之战后,他将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告诉帮派高层,没想到叫擅长听墙角的裘千丈也听了去。

 

“当时,我想是时候叫铁掌帮换一种行事风格。”

 

上官剑南说,“如今,奇书消息意外泄漏,或许真就是应了命数。曾经你遇上神秘人救了我,那是缘;这一次是劫。”

 

上官剑南:“是缘,不可强求;是劫,无法躲避。”

 

裘千仞不认同这种思考方式,是缘是劫不该由天命决定,而是由自己决定。

 

他却没有反驳。如果上官帮主换一个性格,自己也无法被收为亲传弟子。

 

裘千仞抓住一个重点,“帮主认为十六字字谜的来历,也许与那一群神秘莫测的巫有关?”

 

上官剑南微微颔首,“对。赶尸分为不同流派,其中一派用符箓,涉及了外人不可知的巫术。”

 

*

 

*

 

十月二十日。

 

船行沅水,停泊桃源县。

 

自本朝开国,此地成为了湘西的交通枢纽之一,多族混居。

 

过桃源往西走,深入武陵山脉,至巴蜀。

 

往南行,翻山涉水,进入云贵之地。

 

据说县城得名于《桃花源记》。

 

唐初修建的寺庙保留至今,香火依旧旺盛,留下不少名家的碑刻诗文。

 

凉雾与叶孤城横渡洞庭湖,选择在此下船并非来吊古寻幽。

 

桃源县有赶尸铺,两人想找专业人士打听进入「云梦镇」的正确方法。

 

在码头询问当地车夫如何去赶尸铺,却得了一个闭门羹的消息。

 

车夫甲:“想找赶尸铺?你们来迟了七天,镇上两家铺子都闭门停业了。”

 

车夫乙:“就怪那句「万里行尸」,叫镇上来了好些江湖人找赶尸匠问都问西,问是不是见过起死回生的医书。

 

两家铺子索性暂时关门,近期不接吆死人的生意。师傅们都回山里了,等这一波麻烦过去。”

 

车夫甲:“劝你们一句,别找赶尸匠了,不只俺们镇,估计湘西的赶尸铺这会都会停业。”

 

凉雾问:“全都停业吗?是有行会统一组织的?”

 

车夫乙:“行不行会的,我们这些外人不能够知道。反正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赶尸匠做死人生意,禁忌更多。”

 

车夫甲:“俺就知道赶尸匠不能和活人多话,怕是沾了多的阳气叫赶尸时尸变。

 

前几天,瞧见杨家赶尸铺打烊

 

,俺就多问了一句。师傅说要等涌入湘楚的大批外人走了再开门,所有赶尸铺都一样。”

 

凉雾与叶孤城对视一眼。

 

早有预料宝藏字谜的泄露会给湘楚之地带来一堆麻烦,这下是影响到方方面面了。

 

车夫甲还补充,“你们住宿时,最好距离赶尸铺越远越好,最近别去那店铺附近转悠。”

 

凉雾不解:“为什么?”

 

“有人闹事。”

 

车夫甲说,“三天前,一群赣江口音的人下了码头,二十来人,直奔杨家赶尸铺。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听那些人叫他雷帮主。这个姓雷的……”

 

车夫甲长叹一口气,“他作大孽了!”

 

姓雷,江西来的某个门派帮主。

 

凉雾一下子就想到了灭杀衡山派的霹雳堂雷惊。

 

“此人是不是叫雷惊?他做什么了?”

 

“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

 

车夫甲说,“他带人去赶尸铺,敲门没回音,就放出话来。两天后天黑前,如果见不到主事的,就把铺子烧了。”

 

铺子开在桃源县。

 

赶尸匠再怎么不与外人往来,在县城里必也有熟人,只是明面上不叫外人知晓。

 

姓雷的威胁狠话,就是说给赶尸匠的熟人们听。

 

凉雾猜测昨天没有赶尸匠回来,铺子很可能遭殃了。“昨晚,铺子被烧了?”

 

“是喽!”

 

车夫甲的神色夹着惊恐,“昨天黄昏,这群人无法无天去放火。一开始,因为门上墙上有符令庇佑,火根本烧不动。”

 

符令。

 

凉雾听到了要点,“什么符令能防止火烧,要去哪里求呢?”

 

车夫甲:“这就不知道了。杨家赶尸据说是用符的那一派,是古老传承的巫术。大巫也许住在山里吧?”

 

他又继续说,“姓雷的眼看火烧不动。不知他与手下从哪里搞了一堆火.药,运来炸店。

 

大约炸了两刻钟,墙与门都塌了。符令被毁后,整座铺子都被烧焦了。”

 

车夫乙也是心有戚戚,“这些人好是嚣张!把前来问话的官差都揍了一顿,扬长而去。”

 

话到此处,又来了一位车夫,不屑冷哼。

 

“呵!”

 

车夫丙嘲讽,“敢炸赶尸铺,不要命了。我敢打赌那伙人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凉雾追问:“哦?敢问凭什么这样说?”

 

“赶尸铺门墙上的符令不一般。”

 

车夫丙说,“县城的人都知道,那些符令可以抵御尸气与恶意攻击。谁故意毁了它就会中咒,在十二个时辰内暴毙死亡。”

 

凉雾心有怀疑,有这样诡异离奇吗?

 

想必雷惊等人更是对此诅咒不屑一顾。

 

她瞧了一眼天色,暮色近黄昏。

 

“如果诅咒应验的话,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姓雷的那些人就要暴毙身亡了。”

 

车夫丙:“不错。”

 

凉雾:“诸位有谁知道姓雷的那些人住在县城的何处?还是他们昨夜放火后就离开了?”

 

车夫乙:“要不说这伙人嚣张,没有逃走。今天上午,有人看到二十几人在县城外三里的破道观里借宿。”

 

凉雾向叶孤城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孤城心领神会,这是问他是否想去破庙?

 

是去会一会雷惊等人,也是亲眼见证符令施咒是否属实。

 

他当然要去。

 

立刻询问三位车夫,“现在,有谁愿意走一趟县外的破道观?我出五两银子,要求半个时辰内到目的地。”

 

车夫们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有应下。

 

这笔车费给得太高了,钱财动人心,但更怕被诅咒牵连。

 

“我去。”

 

车夫丙把心一横,“我也想瞧瞧那些人的下场。”

 

不废话。

 

一辆驴车,载着三人朝着县外的破旧道观驶去。

 

在车轮的滚滚响动声中,落日一寸寸下沉,最终淹没于地平线。

 

天黑了,夜风起。

 

乌云遮天,不见星光。

 

县城郊外,杂草肆意生长。

 

荒烟蔓草的黑暗深处,一座破旧道观若隐若现。

 

远远看到门口悬着一只白灯笼。

 

灯笼颤抖地随风而动,火光时明时灭。

 

野地的死寂突然被打破。

 

不是被驴车的车轮声所扰,而是响起一股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接连不断从破道观里传出,像是重物有节奏地敲击地面。

 

车夫丙正欲加快速度。

 

下一刻,他猛地急刹车。

 

脸色瞬时苍白,目瞪口呆地望向道观门口。

 

只见二十几人列成一队,身体僵硬地似一块冰,直直跳过道观门槛。

 

为首的是姓雷的。

 

灯笼照出了他的青黑脸色,是睁大了眼睛,但眼球浑浊。

 

哪有半点活人气息,完全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这队人一跳一跳,好似僵尸,神志全失。

 

动作倒是非常快,不知受什么牵引,迅速没入深山方向。

 

“呜——”

 

一阵疾风吹过,白灯笼掉到了地上。

 

破庙的唯一光源,灭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凑合用吧

 

第八十九章

 

“追!”

 

凉雾跳下驴车,直奔雷惊二十三人消失的方向。

 

其实也说不清这支快速离去的队伍是不是由活人组成。

 

别看他们的动作僵硬,但跳得奇快无比,快到闪出残影。

 

凉雾与叶孤城轻功绝佳,近乎鬼魅般飘移。

 

近乎,就还不是真鬼。

 

比起变身鬼祟的雷惊一众,两人终是差了一点。几步之遥,没能拦住这一队东西。

 

就听车夫慢几拍的喊叫声从身后远处响起:

 

“小心!那个方向是悬崖啊——”

 

车夫的话音未落,雷惊一众已经到了悬崖边,完全不带停顿直接跳了下去。

 

“哐、哐、哐——”

 

接二连三的重物砸地声回荡在风里。

 

今夜,无星无月。

 

凉雾与叶孤城朝下望去,天太黑了,瞧不清崖底的情况。

 

“你下吗?”

 

凉雾边问边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显然是要一探究竟了。

 

叶孤城肯定点头,“都慢点。”

 

两人特意放慢了下落的速度。

 

缓缓降落,当闻到一股浓郁血腥味时,也就到了崖底。

 

悬崖不算太深,约五六十丈。

 

如果是晴天正午,视力好的高手站在崖边可见崖底景象。

 

此时,崖底是旧骨叠新尸。

 

旧骨是动物的骸骨,多是野猪。

 

新尸是雷惊等二十三人摔成烂泥的尸体。

 

当血渗入泥地,脑浆四溅,这群人是死得四分五裂。

 

雷惊等人是形如僵尸跳出道观时就死了,还是刚刚跳崖喉摔死的?

 

先后相差时间太短,以如今的验尸手段查不出精确死亡时间点。

 

只能看出这群人没有遭到利器或内功攻击。

 

他们又怎么会变成“僵尸”跳崖呢?

 

凉雾默默释放了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二十三具尸体,因中符咒死亡。】

 

鉴定结果没有说明是哪一种符咒,但变相证实了这个世界存在符咒之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世上能有武功,能有妖修,再多一种奇特力量有何不可。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凉雾很快接受这点。

 

她照常摸尸,查一查这些死者的随身物品。

 

二十三具尸体,多是搜出了银钱,只有一件来历不明的特别物品。

 

“铜制的令牌。”

 

叶孤城在雷惊的衣服内袋里找到半只手掌大小的令牌。

 

一面刻编号:庚戌

 

另一面是图像:五“蝙”临门,每只蝙蝠眼睛大睁,射出道道光线。

 

好眼熟的图案!

 

叶孤城:“这个图案与黄岛主在废弃岛屿上瞧见的一模一样。”

 

两个多月前,他与黄药师在陆家庄相互认识了一番。

 

由于突发铁掌帮宝藏事件,为免湘西乱起耽误寻找云梦镇的进程,双方不多细聊就告别了。

 

叶孤城帮忙留心选岛建派之事,询问了黄药师的出海遭遇,得知那个

 

神秘的废弃岛屿。

 

白云城孤悬海外,好几条海上航线通往不同的沿海港口城市。

 

南海、东海、渤海皆有通航,两百多年都没遇上过与蝙蝠相关的神秘岛屿或船队。

 

当时,他听黄药师提及那个废弃岛屿有蝙蝠造型,第一反应是“炎飙定律”又要生效了。

 

炎飙的两本书里没写过蝙蝠岛。

 

凉雾在嘲讽霍休疑心病重看到写宝藏故事就对号入座时,却随口举过一个例子。

 

——“早知道我不写宝藏主人来自西域,而写他来自东海,非要加个设定就是满是蝙蝠屎的海岛。”

 

言犹在耳,一语成谶。

 

真得有一座古怪蝙蝠纹样的神秘海岛,原因不明地废弃了。

 

这块从雷惊尸体上搜出的令牌,证明“蝙蝠们”没有解散或死亡,只是换了驻地。

 

叶孤城:“据黄岛主描述,废弃岛屿的山洞被炸得粉碎。”

 

凉雾明白言外之意,“雷惊的霹雳堂做的就是火.药生意。”

 

这年头的民间火.药生意,不是大规模的杀伤性热.武器,远远没发展到那个地步。

 

多是制作烟花爆竹,也有用于开山采矿、水利交通工程的爆.炸物。

 

江西霹雳堂因为独门武功“混元霹雳拳”的失传沦为了江湖三流门派。

 

不过,火药营生倒是蒸蒸日上,提起烟花爆竹都会想到雷家。

 

“这个月初,雷惊追杀衡山派。与他对战的少林武僧说,此人的武功突飞猛进,很像是习得了消失多年的混元霹雳拳。”

 

凉雾猜测,“也许,雷惊加入了蝙蝠组织,用优质火.药换得了失传武功。”

 

有够讽刺。

 

雷家找了五十年也没找到的祖传武功,反倒被外人所有。

 

凉雾懒得嘲讽,当事人已经摔成烂泥了,也暴露了背后暗藏的秘密。

 

“雷惊嚣张的底气应该与‘蝙蝠’有关。想来这个组织的规模庞大,搜罗到手的失传武学只多不少。

 

这叫雷惊仗势欺人,他敢屠杀衡山派,更把纵火烧了赶尸铺认为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雷惊却死了。

 

死在他不以为意的符令上。

 

赶尸匠不出湘楚,多行走在深山中,一般很少与活人产生交集。

 

相关的江湖传闻,只说赶尸匠神秘,却不提及有多么厉害。

 

以往,非本地的江湖人听到只用一道符箓就叫人要死要活,多半会认为那是暗中施了某些手段,而不是所谓诅咒应验。

 

从雷惊的行为,也能窥见‘蝙蝠组织’对神奇医书的志在必得。

 

凉雾更关注另一点。

 

“雷惊之死证明了云梦镇外立着的那块警示牌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不是赶尸匠,在未持有对应符令的情况下入镇,是一头闯入未知危险。”

 

现在是明知山有虎。

 

偏巧遇上所有赶尸铺因故停业,要等到铁掌帮宝藏事毕才会重新开张,想求购对应符令的门路被堵上了。

 

叶孤城不信凉雾遇事则退,“眼下的局面,无非二选一。”

 

“或闯云梦镇,或破译十六字字谜终结宝藏之乱。”

 

叶孤城说,“你想押哪个?我跟了。”

 

凉雾从未打算撤退。

 

「消失的它」任务,在触碰公孙兰玉佩时,堪堪推进了三分之一。

 

去寻觅《公孙剑法》的来历,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行操作。

 

理论上,藏匿剑法的云梦镇越是古怪,越有可能获得完成任务的线索。

 

明知或早或晚都要闯一趟云梦镇,避开解决不了问题。

 

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湘楚之地重归太平,也不是明智的做法。

 

等到猴年马月事小,只怕在这一波大乱中被人无意毁去了重要线索。

 

之所以这样推测,因为给铁掌帮留下奇书线索的是一位赶尸匠。

 

凉雾:“寻宝与探镇,这两件事说不定会殊途同归。字谜来自赶尸匠,铁掌帮多年未能破解,也许是一直找错了方向。”

 

叶孤城若有所思,“你是指力量体系不一样。破解字谜,必须从巫术的角度切入。”

 

凉雾点头,“就像我们与神雕对力量运用的方式不同。破解字谜,常规方法不起作用。”

 

叶孤城有一点不解:

 

“如果宝藏字谜是赶尸匠被逼交代,尚能解释其隐瞒了破解思路。如果是主动托付旁人代为解密,为什么要选择铁掌帮?”

 

铁掌功以刚猛为主,练功大成则充盈阳盛之气。

 

赶尸匠竭力避免沾染阳气,与铁掌帮没有交情,出于什么目的送对方一本神奇医书的线索?

 

凉雾暂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无论如何,必须走一趟云梦镇。没有对应符令,只能硬闯。”

 

说是硬闯,也不是毫无准备地拔腿就走。

 

两人先折返雷惊等人死前借宿的破道观。

 

瞧见驴车还停在原地,车夫虽然瑟瑟发抖,也没有弃客逃跑。

 

三两句对车夫描述了崖底的情况,再把道观检查了一遍。

 

雷惊一众的行李四散着,还发现了一盒开山用的火.药。

 

空旷的殿堂内,煮菜的铁架搭好了。

 

木柴、水桶、放了血拔了毛的野鸡、锅碗瓢盆等等分置其侧。

 

瞧这架势,二十三人跳崖自杀前,正准备烧火做晚饭。

 

道观内完全没有打斗痕迹。

 

雷惊等人毫无防备地突然变成了僵尸,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

 

由此看来,赶尸铺的符令诅咒说是十二个时辰生效,就不带玩虚的。

 

凉雾与叶孤城深刻认识到此行危险,仍旧选择前往云梦镇。

 

暂定十天后出发,委托车夫打探附近有没有曾经的小镇居民,想聘其为向导。

 

云梦镇并非一开始就是大型停尸场。

 

从为数不多的书面记录里,已知它以前是进入武陵山脉赶尸的必经之路。

 

它的地势奇特,像是一个“中”字,位于水流湍急的大湖之中。

 

原本两头延伸出两块陆地,分别连接两岸,便于往来人群脚踏实地地赶路。

 

十年前爆发了一场地震改变地势。

 

外延的两块陆地被水流淹没,让云梦镇成为水中孤岛。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出入便捷的优势,镇民相继离开,让小岛再无活人。

 

赶尸匠没有放弃这条线路。只是从以往走陆路,改为行船登岛。

 

再后来,整个镇子渐渐变为超大号的义庄,也有了极阴之地的传闻。

 

凉雾认为必有不为外人知的原因让云梦镇变成了死地。

 

这年头的湘西山林,存在许多与世隔绝的村落。

 

当出行困难是常态,全镇居民就不会单纯为了这个原因在短期内全部迁出。

 

其中深藏的原因没有外传,只能希望找到当年的知情镇民。

 

凉雾在等待向导消息的过程里,还搞了一个尝试。

 

大巫,可遇不可求。

 

把桃源县逛遍了,也没找着巫的半片衣角。

 

赶尸铺被烧了,雷惊等人跳崖自杀,这些消息传了好些天,也不见赶尸匠出没。

 

赶尸匠似乎打定主意要避入深山,一直藏到宝藏相关麻烦被彻底解决。

 

凉雾找不到专业人士制作适合的符令,只能瞎猫撞一撞死老鼠。

 

在客房,取出两块大小相近的碎银,约半截拇指粗。

 

开启游戏面板,选择了很少用的【锻造术】。

 

理论上,备齐材料后启动锻造术,根据她的描述,扣除一定数量的经验值,有机会生成应对物品。

 

之前,用这个技能修补过金刚伞,还炼化了霍休的金银铸成新钱。

 

问题在于锻造术是有等级的。

 

以她刚刚突破精深级的技能,不知能否制造符令。

 

另外,描述越详细越好,提高生成物品的成功率。

 

比如想打一枚银锭,在备好碎银的前提下,必须详细描述尺寸大小,否则可能生成一坨屎状银子。

 

这次凉雾使用锻造术,就是碰碰运气。

 

她既不知通行云梦镇的符令以什么材质制成,也不知要使用哪种符文,更不知会耗费多少经验值。

 

选两块碎银作为制符的载体,只是朴素地认为银子比纸牢固。

 

她对法术的道听途说中,银子辟邪。如果有雷击木更好,但手边没有材料。

 

当启动【锻造术】,心里默念了一段描述。

 

‘以两枚碎银制作两块符令,要求能够抵抗极阴之地与巫术、尸变相关的危险。’

 

这描述有够笼统,皆因危险未知。

 

凉雾没把握能否成功,静待着木块是否发生变化。

 

三四秒后,桌面上的银子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金光笼罩。

 

与此同时,游戏经验值开始疯狂锐减!

 

从以亿计数,眨眼间掉到了二百万,两年半的积累一瞬清空。

 

凉雾微笑。

 

没关系,钱要用到刀刃上,游戏经验值同理。

 

斥巨资,能搞到好东西吧?

 

金光持续了一百个数。

 

光散后,两块碎银的形状不变,仍旧是原来半旧不新的色泽,丝毫不见传说里开光物品能给人非同一般的感觉。

 

不过,碎银通体被刻上了繁复的纹路。两块对比,纹路一致。

 

凉雾看不懂这些纹路代表什么,圈圈绕绕的,像是鬼画符。

 

她对银块施加了鉴定术,想知道这玩意管不用管,又如何具体起作用。

 

【鉴定术(精深):一对符令,系统制作,无法评价。】

 

好一个坑人的验证结果出现了。

 

凉雾:……

 

被扣上亿的经验点,她能面不改色,但这种鉴定结果让她狠狠深呼吸。

 

人的母语是无语,这话颇有道理。

 

以前,她鉴定过锻造术制作的物品,都能给出相应评价。

 

这次,经验值扣得凶猛,怎么就搞不出详细鉴定结果了?

 

难道她要夸奖这个本质不详的游戏系统颇为公正,不搞自吹自擂那一套?!

 

不论如何吐槽,游戏面板静默无反应。

 

也罢。

 

凉雾摇摇头,将一块碎银装到小麻布袋里。

 

本次使用【锻造术】技能就是一场豪赌。买定离手,不问输赢。

 

敲响隔壁叶孤城的房门,把另一块碎银抛给他。

 

“明天不管有没有等来合适的向导,午饭后都出发去云梦镇。”

 

凉雾说得随意,“这玩意,你收着。以前不明人士给的礼金,号称有趋吉避凶的作用。

 

天知道它刻的是什么符文,又是不是对云梦镇管用。反正也搞不到针对性符令,你带着它,聊胜于无吧。”

 

叶孤城接住碎银。

 

银子不足半两重,上面的刻文之潦草抽象,很像孩童的信手涂鸦。难以想象这样一块碎银能起到什么庇护作用。

 

他没有立刻收下,“只有一块吗?那还是你带着更好。”

 

“是一对两块。”

 

凉雾取出小麻袋里的那块晃了晃,“一样的纹路,我们凑合用吧。”

 

“谢谢。”

 

叶孤城郑重道谢,这才将碎银收下。

 

取一只精致荷包,将碎银单独存放,随身携带。

 

此物再怎么像是招摇撞骗的驱邪物品,因为它是凉雾送的,都要珍藏之。

 

叶孤城可以给出这样做的理性原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有理由相信凉雾持有的物品,即便瞧着再抽象荒诞,它也不会简单。

 

至于珍藏碎银的感性理由,他还有必要多此一举地说明吗?

 

第90章 第九十章云梦奇事

 

第九十章

 

十一月初一,计划在午餐后向云梦镇进发。

 

凉雾与叶孤城的运气尚可。

 

准备离开的这天上午,终是等来了一位云梦镇旧人。

 

贾楹,二十七岁的捕蛇人。

 

十年前随着大批镇民一起撤离云梦镇,后来嫁到了桃源县安家。

 

“我劝你们不要去找死。”

 

这是贾楹的第一句话。

 

她紧接着扔出第二句,“如果非去不可,一次性支付给我五百两白银,我才带路。”

 

五百两白银,即便对王府来说也是一单高价消费。

 

“这个价格很贵。”

 

贾楹颇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认为值得,因为我是在赌命。”

 

只赌这一把。

 

湘西乱了,赚了这笔钱,她就全家搬走。

 

她把条件说在前头,“只要天气允许,我能让你们半个月内抵达岸边,如何上岛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我只送单程,不会等你们返回。如果你们侥幸活下来,就按照原路出山,所以去时务必记路。”

 

贾楹问:“同意以上条件,再继续往下谈。”

 

“五百两不是问题。”

 

叶孤城愿意高价请向导,但不会傻到被人当肥羊宰,“但你要先证明你有这个价值。”

 

贾楹:“你们要我如何自证?”

 

叶孤城:“回答三个问题。”

 

贾楹没有一口答应,“你们说说看。”

 

叶孤城:“第一问,十年前云梦镇发生了什么导致全员撤离?不要用地震导致水位上升的理由糊弄我们。”

 

“第二问,非赶尸匠进入云梦镇必须有符令,这条规矩背后的故事是什么?”

 

叶孤城又看向凉雾,示意她提第三问。

 

凉雾:“第三问,等一下再说。”

 

贾楹想了想,“我可以回答,但我知道得很少。你们要先保证,不对外泄露今天听到的内容是出自我口。”

 

这个保证不会是嘴上说说而已。

 

湘西之地存在符咒的力量。

 

给神秘小镇的旧人一个承诺又违背了它,说不准会受到什么反噬。

 

凉雾与叶孤城问心无悔。

 

当即给出保证,也没察觉到躯体或精神上的变化。

 

就听贾楹说,“一切要从云梦镇的来历讲起。云梦,取自「云梦泽」。”

 

云梦泽是古时荆楚之地的湖泊群。

 

楚地尚巫。

 

某一支巫术的传人组建了一个族群,自称云梦人。

 

随着时光流变,古湖消失,巫医分家。

 

云梦人居住的祖地不再适合人类生存,从此开始在湘楚大地上不断迁徙。

 

本朝建立后,云梦一族迁入湘西的山林。近三百年,一共迁移了四次。

 

不禁止与外通婚,但要求婚嫁的对象都加入云梦族,群聚而居。

 

违背这条要求的人就会变得痴痴傻傻,退回幼童心智。

 

千百年来,云梦族的人数维持在三千到五千人不等。

 

主要分为懂巫术的、没有学习天赋的与外来者。

 

“在族里出生的孩子,十岁时会被带去检测。我没有学习巫术的天赋,所以不了解族中秘事。

 

学不了巫术,也没什么遗憾,还能学别的技能。巫很少,百里挑一。全镇三千多人,也就只有三十七个巫。”

 

贾楹:“为什么要不断搬迁?搬去哪里?什么时候搬?这都是祭司们的决定,其他族人只能遵守。

 

不遵守的,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全族搬到你们所知的云梦镇,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凉雾听出弦外之音,“十年前的情况却不一样,小镇全员迁出不再是祭司的决定。”

 

“对,只有这次是不懂巫术的镇民们一致决定要离开。”

 

贾楹叹了一口气,“因为所有会巫术的人,全都死了。”

 

凉雾诧异,“都死了?怎么死的?因为地震?”

 

这不对。

 

根据已知的书面记录,地震对云梦镇本身的破坏不大。

 

是上流河道的走势变了,导致小镇四周的水位高涨。

 

贾楹摇头,“不是因为地震。是巫先死了,再发生地震。原因不详,巫们走在路上,毫无征兆地暴毙了。

 

很多人亲眼看到的,原本好端端说话的巫,突然就脸色煞白,倒地身亡。”

 

“这就接上了你们的第二个问题。”

 

贾楹说,“地震后,云梦镇所在地的风水变了,不只是水位升高淹没了进出岛屿的通路。是怪异的气息陡然增加,叫人寒毛直竖。”

 

“赶尸匠能够在小镇安然无事,是他们练得与阴森气息相处相关本领。

 

其他人就惨了。只要在镇上,不管白天黑夜,不管站着、坐着、睡着都会惶恐不安。”

 

十年过去了,贾楹还记得那种诡异感觉。

 

明明四周什么异状都没有,但她就是打心底发毛,像是被扔在一堆尸体里,哭着喊着找娘亲。

 

“镇民必须佩戴相应符令,安神的、辟邪的,甚至昏睡符,我们才能有片刻安宁。”

 

棘手的是云梦族的巫者都死了。

 

符有使用期限,等原有的那一批符用完要怎么办?

 

“地震后,镇长派人去请武陵山脉深处其他的巫,可已知的几家都回绝了,说云梦镇变成了极阴之地。

 

风水非但变不回去,还会越来越凶。叫云梦族早做打算,远远搬离才好。”

 

事发四个月后,全族都被莫名惊惧折腾得不轻,一致通过了搬迁决议。

 

贾楹:“没了巫的领导,人心散了,三千多人分别迁徙到不同地方,远离云梦镇,避免被无形恐惧之物再缠上。绝大多数人离开了湘西,留下的在这里有了新家,比如我。”

 

“这会仅仅听我说,你们应该不相信极阴之地有多令人恐惧,等你们到了自有体会。”

 

贾楹再次确认:“两位还想去云梦镇吗?”

 

凉雾与叶孤城轻轻点头,却是心意已决。

 

“最后一个问题。”

 

凉雾问,“请你把云梦镇原先的街巷布局画出来,尤其是原先义庄的位置。”

 

“可以,我等会就画。”

 

贾楹报出一个地址,“从客栈往东走两条路就是我家。两个时辰后,你们带钱上门,今天出发。”

 

午正时分,叶孤城支付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亏得桃源县地处交通枢纽,县城有五家钱庄,当场可以核验票据真伪。

 

贾楹验证了银票是真的,走了正常流程预约兑换。

 

贾楹拿出现画的云梦镇地图。

 

麻利地背起行囊,买了三头毛驴,朝着深山深处进发。

 

这一路跋山涉水,三人走得都是人迹罕至的山路。

 

虽有野兽毒蛇出没,但都叫贾楹及时发现踪迹,顺利地带路规避了。

 

十三天后,她如出发前保证的那样,将两人完好无损地按时送到与云梦镇隔水相望的河岸旁。以行动证明,她作为向导值得五百两银子

 

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屹立岸边。

 

冬日里,树叶凋尽,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曳。

 

粗壮的树干需要三人环抱。

 

槐树干裂的树皮好似形成了一圈圈古怪的符文图案,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树下,立了一块石头警示牌,早就被风雨腐蚀。

 

上刻:非赶尸匠,无符令不可入,违者死无葬身之地

 

时至十一月,进入枯水期。

 

三人在山中走了近半个月,所遇的河流全都水位偏低,水流平稳。

 

眼前,环绕云梦镇的这条河与众不同。

 

“哗哗哗——”,半里地外就能听到无风起浪。

 

行至岸边,只见水流湍急,滚滚向东南方向流去。

 

岸堤上停了一排小船。

 

船半旧不新,大小造型不一。共二十一艘,每艘的船身漆了不同的姓氏。

 

凉雾看向河中孤岛的云梦镇,粗略估测从河岸到小镇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再望向远处高山。

 

云梦镇约在大河中央位置,从小镇另一头抵达对岸,也是差不多相同距离。

 

“这些是赶尸匠的船吗?”

 

凉雾问贾楹,“这些船外人可以借用吗?石牌上也没写。”

 

贾楹:“是赶尸专用的船。我看船只载过活人,但都是在赶尸匠陪同的情况下。不问自用的后果,我不清楚。”

 

话到这里,本次向导任务已经结束了。

 

还有一个时辰天黑。

 

贾楹没有在岸边扎营休息一夜的打算,她宁愿暗夜行路,也要离云梦镇远远的。

 

“我就送到这里,两位保重。”

 

贾楹在临走前说,“以往,族人遇上危险会祈祷神灵庇佑。我们尊称神灵为「云梦」,祂的形象是一头红牛,佩戴着没有五官的纯黑面具。据说是古时云梦泽的一种神兽。”

 

“镇上见到不少相关图腾。你们遇到危险,可以试着向祂祈祷,但我也不清楚能否起作用。”

 

贾楹自嘲,“反正离开云梦镇后,我再也没有被神灵庇护的感觉。”

 

“多谢告知。”

 

凉雾不指望素不相识的神明保护,可还是多记了一笔。

 

小镇变成极阴之地、成批死去的巫者、古老的云梦泽神兽,这些事件说不定存在某种内在关联。

 

凉雾也多嘴提醒了一句,“五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财不露白才更安全。”

 

贾楹:“我会带家人离开桃源镇。希望你们也能活着回家,某日我们别处再会。告辞。”

 

凉雾与叶孤城目送着这位雷厉风行的向导消失在了山林里。

 

两人没有立刻渡河,而在沿岸扎营一夜休整。

 

清点干粮,准备好饮水。

 

轮流值夜,只待再次天光大亮就入镇。

 

这一夜无事发生。

 

平静到唯有河流奔腾声不绝于耳。

 

翌日,旭日东升。

 

两人收拾行囊,没有借用赶尸船,而是直接飞渡大河。

 

蹬萍渡水,踏波无痕。

 

顷刻间越过百丈河面,降落在云梦镇渡口处。

 

落地瞬息,诡异骤起!

 

某种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就是叫人立刻生出莫名不适。

 

叶孤城快速环视四周。

 

渡口非常空旷,一眼可知没有潜伏的敌人。

 

他想起在长春谷遭遇过的死气屏障,与此地的感觉相似又有不同。

 

“死气是万物灭寂。这里不一样,更像是被成千上万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包围凝视着。”

 

尸体是死了。

 

在未烧成一堆骨灰前,却仍旧拥生前形貌。哪怕高度腐败,依稀能窥见它们与人间的关联。

 

“藕断丝连,似是而非。”

 

凉雾分析着这股令人不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停留于一大堆尸上徘徊不散,但它们已经不是他们或她们了。”

 

已知云梦镇是大型停尸场。

 

没在渡口看到暴露的尸体,在空气里充斥尸怨气息是正常现象吗?

 

这种不适感与十年前镇民们的惊惧起因相同吗?

 

没在渡口找到答案。

 

两人按图索骥,入镇继续探查。

 

云梦镇说大不大,沿着外围走一圈约一个时辰。再粗略查看每栋建筑,耗时一个白天即可。

 

从贾楹绘制的草图来看,小镇布局奇异。建筑物排布散乱,街巷弯弯绕绕。

 

云梦一族每隔几十年迁徙。

 

族人有着丰富的修建房屋经验,凌乱格局不能用手生去解释。

 

何况哪家哪户住在哪里,全都是祭司选址决定。

 

凉雾猜测小镇的乱象可能应和了某种阵法,乍一看好像鬼画符般潦草。

 

建筑的排列凌乱能归因于阵法。

 

古怪的气息却不能归因于尸体。

 

日薄西山,勘察完所有房屋,两人愣是没能找到一具尸体。

 

没有死尸,也没遇到其他活人。

 

小镇唯二的渡口全都空空荡荡,不见停泊的船只。

 

此时此地,整个岛屿几近空镇,唯有凉雾与叶孤城是活人。

 

随着两人在小镇停留的时间越久,那种被尸怨包围的感觉越盛。

 

太阳仿佛垂死挣扎,只剩一口气就要彻底落下。

 

要不要在云梦镇过夜?

 

当黑暗笼罩小岛,浓到令人如芒刺背的诡异不适感是否会量变引起质变?

 

两人商议,决定停留一夜。

 

白天找不出怪象源头,夜间如遇突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谓危机,有危才有机。

 

云梦殿,小镇祭坛所在。

 

殿内香案犹在,摆放神像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如同贾楹描述的,小镇随处可见红牛面具神的图腾。

 

商铺匾额、民宅门前、家中房梁等等位置,或是图画或是雕塑都有「云梦」神兽镇守。

 

偏偏祭坛内的那尊神像不见了。

 

它去了哪里?

 

现在也无从追问贾楹,镇民们迁走时神像是不是还在原位。

 

两人没选别的地方,就选在「云梦殿」打地铺。

 

将殿门敞开,叶孤城守上半夜,凉雾守下半夜。

 

入夜后,云梦殿死寂无声,听不到包围小镇的河流响起浪涛阵阵。

 

时间一点点流逝,始终一切太平。

 

不知不觉间,丑时将近,快到两人交班的时候。

 

凉雾睡得不沉,几乎卡点醒了过来。

 

尚未睁眼,只觉从门外吹来的风忽然变了,风向变得非常杂乱。

 

紧接着,就听到一帘之隔的叶孤城衣衫微动。

 

怎么回事?

 

凉雾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铺上起身,撩开了临时布帘,她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云梦殿的大殿宽敞,足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站立。

 

此刻,殿内悬浮着一张张“白面鬼脸”,伴随着凌乱的风声。

 

这些不是人化成的鬼。

 

是猫头鹰!

 

近百只夜枭身黑面白,齐齐盘旋在殿内。

 

它们的脑袋恰似惨白的鬼脸,这会转成各种奇怪角度,紧紧盯向一个人。

 

凉雾没有被盯上。

 

叶孤城被猫头鹰团团围住了,绕着他飞来飞去。

 

忽而,体型最大的那只发出了“咯桀桀——”的怪笑。

 

叶孤城只见夜枭展翅,直冲他的面门……

 

额,不对。

 

最大的猫头鹰瞄准了他的发髻,虚抓了一下,随后原地

 

转弯,冲殿外飞去。

 

叶孤城没有出剑。

 

被一堆报丧鸟包围是很诡异,但他没有感觉到一堆猛禽的杀意。

 

这些鸟是要做什么?

 

最大的猫头鹰第一只冲出了殿门。

 

凉雾看到其余猫头鹰没有立刻跟随飞出,倒像是围成一张网,半圈在叶孤城背后。

 

凉雾推测:“它们是不是带你去某个地方?”

 

叶孤城不明白为什么选他呢?

 

既然不清楚原因,势必要去看一看。“我去去就回。”

 

“我也一起去。”

 

凉雾说,“在鬼怪故事里,最忌分头行动。”

 

*

 

*

 

万里之遥。

 

辽东,长白山。

 

神水宫外,菩提庵内。

 

长长的一条锁链,一端锁住了尼姑青衣,另一端没入黄色帷幔里。

 

是夜。

 

锁链突然发出了近十年都没有出现的巨响,有什么在疯狂晃动它。

 

“咔嚓!”

 

黄色帷幔的尽头,锁链应声而断,一团黑影冲了出来。

 

青衣呆若木鸡地看着突发的变故。

 

十年了,锁链锁住了一段绝不可以外泄的陈年往事。

 

黄色帷幔之后藏了一只猿妖,那也是她神志全无的爱人。

 

猿妖本为春秋时期的通灵白猿。

 

某日得道修炼化为人形,自己取名为袁淼。

 

十年前,青衣与袁淼在湘西一见钟情,却又在情浓时突逢巨变。

 

某天,袁淼突然从人形快速退化,不是退回白猿,而是变为一只呆傻的黑猩猩。

 

十年来,黑猩猩痴痴傻傻地被锁在尼姑庵内,气息一日弱过一日。

 

今夜,它怎么会突然暴起扯断了锁链?

 

青衣不知该惊或喜,她小心翼翼地问:“袁淼,你是想起来了吗?”

 

黑猩猩没有回答,直接冲出门外。

 

错身而过时,它似乎多看了一眼尼姑,又似乎根本没有侧头。

 

青衣震断脚上锁链,立刻去追。

 

入目只有长白山的沉沉夜色,而猿妖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