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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一鹤目光扫过其他徒弟,点了一个人。
“秀珠啊,你随为师走一趟。如果要做传信之类的事情,你多少也是个帮手。”
“我?”
叶秀珠大吃一惊。
这个选择也大大出乎其余六人的预料。
独孤一鹤的七位亲传弟子中,以叶秀珠的性情最为腼腆。她连谎话都不会说,更不谈与人周旋争斗。
孙秀青愁眉紧锁,让叶师妹跟着师父,到底是谁照顾谁啊?她想要劝说不如自己去。
独孤一鹤摆摆手,“就这样决定了。以往我疏于对你们的关心,这次远行该是最后一次了。你们都让一让秀珠,别与她争,我带着她出去见识一番。”
这话听着没错,但要结合实际来看。
众人都不敢说师父你看起来也不是去游历的,倒像是赴一场必死的约。
不过,也许这就是要带上叶秀珠的原因?
师父想要在最后的时光里,对七位弟子中性情最软弱的那位言传身教?
马秀真猜想着,但又隐隐觉得不只于此。
她不再劝阻,转而叮嘱叶秀珠,“叶师妹,你快准备。明天起有劳你照顾师父了,将所需衣服药材都带上。”
“哦,好的,我去准备。”
叶秀珠恍惚地点头,抬步就要往南走。
她立刻被孙秀青扯了扯衣袖,示意她走错方向了。往南是下山,整理东西该是往北走。
凉雾与柳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恐怕独孤一鹤点名带走这位徒弟是另有用意。
不管是什么用意,返程路线由两人决定。
这次回程预计行走十三天,比来时多四天,以供经历了这场比斗的人暗中恢复体能。
如果一切顺利,预计在十一月十七日,返回宝鸡城。
*
*
十一月十七。
入夜,宝鸡城忽然飘雪。
陆小凤耸了耸肩,抖落一身雪花。
他瞧着愈发阴沉的天色,暗道一句幸好。
幸好一个时辰前走水道,把阎铁珊从珠光宝气阁给绑了出来。要是迟些再做,河水会更加冰冷刺骨。
陆小凤不喜游泳。
几年前他还是一只旱鸡仔,差点就投河了。
也没想过后来练出了泳技,但是很少在水中徜徉。谁家小鸡没事找事去游泳玩。
今天却走水路潜入珠光宝气阁,真是一条不在计划内的道路。
自凉雾南下入蜀,过去了二十三天。
陆小凤留在宝鸡城,一边应对柳余恨,一边要设法私下联络阎铁珊。
假设走常规路径,见阎铁珊必须通过他的总管霍天青。
也不知自己的运气是好是差,这段时日霍天青不在宝鸡城。他从西北前往沿海城市,去了遥远的泉州。
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十一月初举办她的七十岁大寿。
霍天青作为珠光宝气阁的代表,十月中旬带着贺礼出发,预计在一个月后回来。
陆小凤获知这个消息后,想着正是绕过霍天青,悄悄地暗中直接接触阎铁珊的时机。
但要见到一个不外出的人,无法制造半途偶遇,只有潜入对方家中。
珠光宝气阁内藏众多宝物。为了防止偷盗,保护不可能不严密。
不论是司空摘星或是楚留香,都没有听说他们顺利潜入珠光宝气阁的事迹。
当然了,偷王与盗帅都不会随便出手,他们不去珠光宝气阁可能只是不想去。
陆小凤却必须去,他拉上了柳余恨。
想要迷惑一个留在身边的探子,就是真的把对方当成万能的助手。
珠光宝气阁环水而建。
陆小凤借口不善泳技,将勘察阎铁珊住宅四周水道的重任交给了柳余恨。
两人整整勘察了二十二天。
直到昨天,终于摸清了阎铁珊的具体位置,但霍天青也回到了宝鸡城。
今天,陆小凤表面上递出了拜帖,约定在后天与他见面,转头却与柳余恨说提前行动。
这样做的理由很充分。
上官丹凤点名要阎铁珊去向大王牌位前认罪,又不是要见霍天青。
反正摸查了二十多天,出入珠光宝气阁的路线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何必多走霍天青的那道关卡,更是趁着这位霍管家刚刚回城忙于处理堆积的事务,去他家偷人。
对此,柳余恨找不到反驳理由。
接下来就是一偷一个准。
阎铁珊的武功不够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陆小凤堵嘴绑了。
陆小凤并非不想问清当年实情,但是碍于柳余恨在旁。
阎铁珊要是澄清了他不是青衣楼楼主,那么自己又要演一出不听不听,明天一定要带人去坟头的戏码。
不如等一等,等他把柳余恨支开之后再问。
支开柳余恨片刻不难。
陆小凤表示阎铁珊已经抓到手。
他相信凉雾不日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等凑齐独孤一鹤,就可以再上太白山。
这些事都得知会上官丹凤一声,需要柳余恨帮忙联络。
半个时辰前,成功把人支走。
陆小凤弄醒了阎铁珊,不出意外地从他口中获得了不同版本的金鹏王朝往事。
不存在背叛,明明是大王没有来找他,而他与青衣楼更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陆小凤不会只听一面之词,要求阎铁珊亲自去找上官丹凤对峙。
对此,阎铁珊倒是极其不情愿。
往事已矣,五十年了,他已经不想再为虚无缥缈的复国付出什么。
至于他曾经分到手的那笔复国财产,早就成了珠光宝气阁的一部分,吐出来是不可能吐出来的。
那可由不得阎铁珊。
这厮就算与青衣楼无关,但与引出霍休的那步棋息息相关。
陆小凤特意把藏人地点换了一处,谨防柳余恨通知上官丹凤,对方派出杀手。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离开。
计划顺利进行中,没有意外,很好!
陆小凤进入一条暗巷,准备抄近路在前方十丈转弯,就能返回客栈。
此时,陆小凤听到不远处传来金属与布料摩擦声。
相处了二十多天,他已经熟悉这个声音,是柳余恨左手装的那只铁球碰撞衣袖的响动。
看来柳余恨的联络速度也挺快。
陆小凤正想着,忽而脚下一滞。
暗巷里有一只大号的破竹筐,堆满了烂菜叶子与鸡骨头等物。
他走过好几次暗巷,知道这个竹筐是客栈用来临时存放厨余垃圾的。
眼下,却从筐里倏地站起一个人。
女孩,大约十三四岁,蓬头垢面,像一只泥坑里打滚的猫。
陆小凤定睛再看,发现破竹框的底部竟有血迹。
血渗入雪。皆因此地光线太暗才会看不清楚,否则是非常打眼。
“四条眉毛,你就是陆小凤。我、我找你有一件很要紧的事。”
女孩说着,跌跌撞撞就要爬出竹筐。
陆小凤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找他?
等一下,这个小姑娘的长相有一点点眼熟,眉眼间与他认识的某个人有共同之处。
陆小凤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
这人与上官丹凤长得有些像,这般年纪,难道是上官雪儿?她不该是受惊过度,在某个地方静养吗?
陆小凤压低声音问:“你是上官雪儿。”
上官雪儿:“你知道我?”
此时,一种本能的直觉忽上陆小凤的心头。
绝不能让柳余恨知道上官雪儿找到这里来了,上官雪儿应该是带着那群人的秘密来的。
她出现在柳余恨面前,可不就是要戳破真相,那就会破坏针对霍休设置的引蛇出洞计划。
陆小凤听到柳余恨自带的熟悉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
他对上官雪儿忙不迭地摆手,示意她先回到破框里,有话等会再说!
上官雪儿犟着不听,她一边跨出竹筐,一边想要再说点什么。
陆小凤急得,正要冲上前去一把捂住上官雪儿的嘴,但见她忽然歪头,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
下一刻,发现一道身影自天而降,是书肆老板柳不度。
陆小凤还来不及问柳不度怎么来了,但听闻渐近的金属摩擦声也停住了。
不远处,有人叫住了柳余恨,那是凉雾的声音。
转角口,凉雾喊停了柳余恨:
“幸不辱命,我将独孤一鹤带来了,明天可以再上太白山。柳余恨,你在这里,陆小凤呢?”
柳余恨:“他应该回客栈了。”
凉雾:“你们找到阎铁珊了吗?”
柳余恨:“是。”
凉雾:“能带我去看一眼吗?”
柳余恨:“行。”
两人变化方向,朝着远离客栈的位置走去。
暗巷里,陆小凤猛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千钧一发,没有出现纰漏。
这才放心下来。
他看向空降的柳不度,问:“是你及时出手,打晕了上官雪儿?我是说,这个竹筐里的小女孩?”
柳不度一言不发,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陆小凤。
陆小凤被看得讪讪笑了起来。
他确信没有解读错误,这个眼神就在问他怎么能在关键时候出岔子?
是不是要力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光荣称号?
连一个上官雪儿也制止不了,这不就是简简单单一招,把人从背后打晕就行了。
陆小凤能说吗?他真不是心狠手毒的人,下意识里没有把人打晕的选项。
搁在平时遇上不想见的女人,他只会溜之大吉。
陆小凤灵光一闪,立刻找到了辩解的托词:
“我这是和朋友学的。西门吹雪说,‘剑不是用来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1”
柳不度眯了眯眼,这话是拉踩谁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终
第二十七章
凉雾在柳余恨的带路下,没能见到被绑的阎铁珊,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这在意料之内,猜测八成是陆小凤故意支开柳余恨,换地方把人藏了起来。
凉雾本次返回宝鸡城客栈,没有走地面,而是走了屋顶。
登高望远,遥遥就见陆小凤在暗巷里迟滞不前,似乎在与一只垃圾筐对峙。
当时,柳余恨所在位置与陆小凤只差一个转角的距离。
陆小鸡与垃圾筐大战三百回合,这有可能吗?
别人演不了这种滑稽戏,但主角换成陆小凤真就不好说了。
凉雾谨慎起见,还是迅速把柳余恨引开,以免他撞见对引蛇出洞计划有碍的事。
事后证明这一步棋走对了。
等返回客栈,发现陆小凤没事人一样在房里喝酒。
他的客房里酒香肆意,浓到熏人醉,闻不见其他气味。
柳余恨闻着酒味,微微皱眉。
陆小凤仿佛没看到这人的表情。
他与凉雾欣喜地打起招呼,“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阎铁珊,我已经绑来了,你是不是把独孤一鹤也带来了?”
“是的。”
凉雾说,“但独孤一鹤拒不承认背叛金鹏大王。只因他输了比试,愿赌服输地走这一趟。”
凉雾把戏演到底,“独孤一鹤声称从未见过炎飙,他也不是青衣楼的人,要亲自与上官公主说个清楚。如果公主有需要,他必效犬马之劳。不过……”
陆小凤配合地追问,“不过什么?”
凉雾:“独孤一鹤受伤颇深,我看他也没多少力气做帮手。详情,我在来路上已与柳余恨说了。
另外有件事,我刚才去看阎铁珊,他不在原来的藏人地点,是你转移了他?”
柳余恨紧盯陆小凤,就怕从他口中听到嘴的鸭子飞走了。
“是的,我把人换了地方。”
陆小凤承认得很快,还把这样做的黑锅直接甩给霍天青。
“珠光宝气阁在宝鸡城盘踞多年,等霍天青作为管事发现老板不见了,势必要地毯式搜索。我把人直接关到城外,明天上山顺路就能捎走他。”
陆小凤的语气得意扬扬,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柳余恨忍不住出声确认,“人在哪里?那个地方安全吗?你确定人不会逃走?”
‘只要你不知道地点,阎铁珊就能安全。’
陆小凤把实话放在肚子里。
他开口保证:“他逃不了的。他被封死穴位,不能用武功。更是被我绑住,反锁在荒无人烟的地下室。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不能让霍天青发现异样。”
陆小凤不等柳余恨再问,反手用一堆问题淹没他。
“你与公主联系上了吗?明天我们上山,该不会见不到丹凤公主吧?这段时日一直没有丹凤公主的消息,她没有被青衣楼缠上?”
柳余恨被连珠炮的问题问得再度蹙眉。
陆小凤又说,“不知霍天青什么时候会发现阎铁珊不见了。我们今天向霍天青递出拜帖,他会不会怀疑我们?来客栈找麻烦啊?”
柳余恨听到霍天青的姓名,本是蹙着的眉头皱得很紧了。
他只答了一句,“明天卯时,出发上山。”
陆小凤可不会轻易终结问话,尤其是他已经知道对方不喜欢什么感觉。
“你到底是怎么与公主说的?你确定把情况送到了吗?你给我个准话。”
“我飞鸽传书,说你不日上山。”
柳余恨扔下这一句,转身就走。吵闹与酒味,陆小凤身上有他最不喜的东西。
“哎!你别走啊!”
陆小凤提着酒壶追出门。
柳余恨以最快的速度下楼。
陆小凤紧随其后,继续热情满满地邀请,“一
起喝一杯,今天我们也该庆祝大功即将告成了。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客房里,仅剩凉雾一人。
她看着这一幕不免好奇。
在自己离开的二十多天里,陆小凤究竟怎么与柳余恨相处?
居然让一个本该监视他的探子,到了恨不得绕着他走的地步。
玩笑之余,还注意到另一件事。
柳余恨对于霍天青这个名字,有着一种微妙的厌恶感。为什么?两人之前认识吗?
凉雾思索着,忽而感到气息有异。
不太对劲,陆小凤的客房套间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先反锁上客房大门。
扫视客房外间。
这里一目了然,桌、椅与衣架没有藏人空间。
再推开里间卧室的门,室内有一张床、一个等身高的浴桶与一只衣柜。
浴桶空空。
凉雾弯腰看向床底。
赫然看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胖男人。
六十多岁,昏迷中,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非常有钱。
这不是别人,正是阎铁珊。
凉雾眨眨眼。
很好!陆小凤是懂得藏人的,放哪里都不如他的床下。
还是不太对。
里间除了酒味,还有一丝血腥味。不是从阎铁珊身上传来的,而是从衣橱方向传来的。
凉雾警惕着,一把拉开了衣橱的大门。
随即正对上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
一个脏兮兮的女孩被堵嘴绑在衣柜里。
凉雾观察女孩有些眼熟的长相,低声问:“你是上官雪儿?”
上官女孩连连点头,又发出“呜呜”的声音,希望能被尽快松绑。
凉雾恍然,大概猜到了陆小凤大战垃圾筐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子,还有什么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
区区一间客房卧室,总不能还藏着第三个人吧?
室内是没有藏人空间了。
凉雾将视线投向窗户。窗关着,但没有从内插.上窗栓。
径直推开窗户,左右观察。
就见在窗外的一丈距离,柳不度悬停在墙角暗影里,他好似一只潜伏在夜色里的幽魂。
两人的视线撞了一个正着。
凉雾无声地笑了。人在无语时,是会笑的。
陆小凤真是好样的!这厮要是有一天说把玉玺藏起来了,她也绝不会惊讶了。
“扣扣!”
客房大门传来声响。
陆小凤喊:“凉姑娘,是我。我们快来喝一杯酒,庆祝一下。”
凉雾深吸一口气,对窗外的柳不度招招手,示意他进来说话。
柳不度却轻轻摇头。
显然不想涉足过于拥挤的环境,还是外面的广阔天地符合他的心意。
凉雾不勉强,有人愿意留在外面也好,就当他在望风。
把窗户关上,打开总门。
陆小凤迅速窜进客房,反锁了房门。
把酒壶搁在一旁,讪笑着低声问,“你都发现了?”
凉雾指了指隔壁客房,示意隔墙有耳,“柳余恨呢?”
“没事,他早就换房间了。”
陆小凤指了指斜上方,“十八天前,他从我隔壁换到楼上离我最远的那间客房。”
话是如此,两人仍旧压低声音,以仅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交换消息。
凉雾:“你都对他做了什么?把他吓走了?”
陆小凤喊冤,“我能做什么,都是按你说的做。”
“可别,我可不敢当。”
凉雾绝不能认不存在的本领,“退一万步说,我什么时候教你藏人之术了?”
陆小凤:“某种程度就是你教的,是你教我偷人的。”
凉雾挑眉,这人会不会用词?!
“不是偷人,是绑架。”
“别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陆小凤简单概括了他做的事。
“我听你的指点,要稳住柳余恨,不让他怀疑我们已经看破骗局。
所以我以诚心待他,事事倚重他,次次询问他。我找他喝酒,我与他聊天,我都真信了自己将要把他当朋友了。”
陆小凤还夸奖柳余恨,“你还别说,这位的搜查本领不低,是他摸清了进出珠光宝气阁的错综水路。一个半时辰前,我和他把阎铁珊绑了出来。目前为止,还没看到霍天青大肆搜查的动静。”
凉雾非常确定柳余恨是被陆小凤缠怕了,不是谁都受得了一只鸡仔整天到晚叽叽喳喳。
算了,就如陆小凤所言,这些细枝末节不重要了。
凉雾问重点,“你有没有觉得柳余恨对霍天青的情绪有点微妙?”
“有吗?”
陆小凤回忆,“也许是我让他调查珠光宝气阁,把人压榨得太狠了,所以他不喜欢珠光宝气阁的管事。”
凉雾认为不止于此,“今天他给上官丹凤的那句传话,有点奇怪。他说你‘不日上山’,但没有表明你们把阎铁珊偷出来了。”
陆小凤沉吟片刻,“是有点怪,柳余恨的传信像是故意隐瞒阎铁珊的具体行踪。拖延这一晚有必要吗?明天上官丹凤就能见到人了。”
陆小凤不解,“难道因为柳余恨天生寡言?所以只简单写一句?”
“他是对你话少。”
凉雾认为这种汇报工作的态度有些古怪。
从谁获利谁损失来思考,“如果详说阎铁珊的位置,他今夜遭遇暗杀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绑人上山,这是柳余恨的功劳了。”
凉雾继续分析,“柳余恨对霍天青有微妙的不顺眼,而霍天青凭借珠光宝气阁管家的身份在宝鸡城扎根颇深。假设上官丹凤与霍天青已经暗中勾结……”
陆小凤接到,“今夜的刺杀任务多半会由霍天青一手策划完成。所以,柳余恨少传话是不想霍天青抢了他的功劳?”
这样猜着,他又推翻了这个理由。
“不对。相处了二十多天,柳余恨给我的感觉是什么都不在乎,他不会争功。”
“等一下。”
陆小凤想到另一种可能。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身残志坚的男人听命于一个女人?如果不为名也不为利,多半就是为了情。
“啧啧……”
陆小凤冒出一句,“我没见过霍天青,但人们都说他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凉雾懂了,“原来是情敌之间的较量。不,更可能是单恋的痛苦。”
柳余恨爱上了他的公主,但是他很清楚公主与霍天青的暗通曲款。
因此,在汇报处置阎铁珊的进度时,有了一丝他认为没有大碍的隐瞒。
陆小凤连连点头,“我认为九成九是这样。”
凉雾摇了摇头,“这就是人性的幽微。利用感情很有风险,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凉雾也就感叹两句,立刻转回正题,“上官雪儿又是怎么回事?”
这下,陆小凤是真的不清楚了。
“不知道,刚刚我回客栈,她突然从垃圾筐里窜出来,说是找我有要紧事。
幸好,柳老板从天而降,眼疾手快把人打晕,避免了她与柳余恨撞个正着。”
陆小凤把上官雪儿顺回客房,暂时藏到衣橱里。
又是忙不迭地去处理带血的垃圾筐,委托柳不度将它带远点一把火烧了。
为了掩饰房里的气味,他又匆匆去买酒,弄得一室酒气。
陆小凤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你就来了。”
“现在问。”
凉雾环视一圈,“你这里有纸笔吗?”
陆小凤:“有是有,你拿来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让她写出来。”
凉雾反问,“上官雪儿找你有事,但你把人堵嘴绑到衣橱里。你确定要让她立刻张嘴讲话?你保证她不会大吼大叫?”
陆小凤摸了
摸胡子,嘀咕一句,“有必要这样谨慎吗?”
凉雾微笑,“你说呢?明天就要上山,我不许在阴沟里翻船。你懂一些独门点穴手法吗?点了她的哑穴,让她把想说的事写出来。”
“遵命!”
陆小凤立刻摆出严肃脸,取来纸笔。
随后打开了卧室衣柜。
陆小凤一边点了上官雪儿的哑穴,一边对她道歉。
“事出突然,对不住了。上官丹凤的探子柳余恨,他也住在这家客栈。我不能让你的声音惊了他,有什么事你就写出来。”
这就松开了上官雪儿身上的束缚。
上官雪儿四肢重获自由,立刻跳出衣橱,扯掉堵嘴的布团。
她张开嘴,想要发声,但一个字都讲不出声。
她狠狠地瞪了陆小凤一眼,走到外间桌子旁。拿起笔,唰唰地写了起来。
第一句:「四条眉毛,你是个大大大混蛋」
陆小凤故作无辜,只得到对方的一个白眼。
上官雪儿气鼓鼓地嘟起嘴,她写了第二句「解开我的哑穴」。
凉雾没有作壁上观。
她弯下腰,正视小女孩的双眼,“不要浪费时间,你身上有伤,但坚持找到这里,必是有要事。只要你配合地写出来,之后就为你解穴。”
凉雾非常郑重地说,“上官雪儿,虽然你年纪不大,但已经能明辨是非。你带来的消息很重要,我们绝不会轻视它。所以,请动笔吧。”
上官雪儿被这样认真地对待,忽而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很少有人,不,是从来没人郑重地看过她。
从前在家里,她只是一个不被在意的小女孩,凡事都被排除在外。
如今……
上官雪儿握住笔杆的手一抖,一滴墨迹坠在纸上,就像是晕开了一团黑色的眼泪。
她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动笔写出了要说的话。
越写越快,写了一张又一张纸。
字迹渐渐潦草到丑陋,但没人会为字迹而责怪她了。因为这些文字的内容,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太过残酷。
上官雪儿讲述了十月初十发生的事。
在太白山灵堂里,上官丹凤给出炎飙带队追杀金鹏王朝遗孤的版本。
由于凉雾的釜底抽薪,证明那个版本是全篇谎言。
这叠纸描述了另一个版本。
上官雪儿五岁时,父母就因病去世了。
她与姐姐上官飞燕是祖父上官谨一手带大的。
她的根骨不好,而姐姐适合练武。
上官谨将家传武学传给上官飞燕,只交给上官雪儿一些逃命轻功。
但从教导的那天起,他就要求上官飞燕将来保护年龄相仿的堂姐上官丹凤。
她们家与上官丹凤一家住在一起。
上官丹凤是金鹏大王唯一的女儿。
虽是堂姐妹的关系,但嫡系与旁支有别,也就成了君臣有别。
「我不喜欢堂姐。其实她没做什么坏事,对我们一直很好,但姐姐因为她的存在不开心。」
上官雪儿继续写了下去。
上官飞燕与上官丹凤有九分相似,站在一起时却不会让人错认——那是燕与凤的区别。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上官谨的年纪大了,上官飞燕的武功也有所成。
他要求孙女在他死后,接过保卫金鹏大王与丹凤公主的重任。
上官雪儿:「我知道姐姐其实不愿意,但她没有直接顶撞祖父。祖父身体很差,恐怕活不了半年。」
惊变发生在十月初十。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陌生老头,他叫霍休。
上官谨倒是热情地招待了对方。
上官雪儿一直都不被家里重视,家里也习惯了她胡乱躲窜,那天偷听了两人的一段对话。
霍休提起了《关中历险记》,又说书中杜撰的宝藏恐怕会让世人发现金鹏王朝的秘密。他希望接金鹏大王与上官丹凤离开,暂避风头。
上官谨表示要考虑一下,他的身体已经不能远行,如果有必要就让上官飞燕护送。
上官雪儿很快被发现,她被赶走了。
对此,她早就习惯。跑出去胡乱走了一圈,直到天黑才回家。
等到她回家,家里却发生了巨变。
上官雪儿先去找祖父。
发现祖父倒在他的房间里,脑袋出了很多血,已经没了呼吸。
她想要叫人,姐姐不在房间。
再跑去金鹏大王与丹凤堂姐的院落,就看到上官飞燕拿着一把大刀。
刀在滴血。
上官飞燕身边站着那个陌生老头霍休。
「我听到了霍休说的话。」
上官雪儿写道,「他说“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亲手杀死你的祖父就没有回头路了。”」
「“本来,你还有半年准备时间,但该死的炎飙打乱了我们的计划,现在不如借刀杀人。用一场丧事,把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引到宝鸡城。”」
「姐姐很难过,她大喊“我没有要杀祖父,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是自己摔死的。他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让我在有必要的时候桃代李僵,代替上官丹凤去死!”」
「霍休说“有心或无意有差别吗?上官谨都是被你推死的,而现在你杀了金鹏大王与上官丹凤。你不开心吗?”
“你该开心才对。明明是相似的脸,凭什么她高高在上地享受荣华富贵。你辛苦练武,只能做一个保镖,一个随时要为公主赴死的替身。”
“你们都是王室血脉,仅仅差了一根脚趾就有云泥之别。从今天起,你才是上官公主。动手吧!”」
上官雪儿握笔的手,不可控地颤抖起来。
她写下了血腥的一幕,「我看到了,姐姐砍断了大王与公主的脚。我没能忍住,尖叫出声。」
陆小凤看到这里,明白了为什么灵堂里的尸体都要被砍去双足。
这个偷天换日计划里,金鹏王室嫡系的足部特征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那就消除破绽。死者被断足,真正的上官丹凤就能被视作上官飞燕的尸体。
上官飞燕足够狠,她又自断脚趾。
若非医道高手仔细查看,旁人是分不清她是从六趾变四趾,还是从五脚趾变来的。
陆小凤立刻询问上官雪儿,“你叫出声之后,被关在了哪里?是怎么逃出来的?”
上官雪儿无声惨笑,摇了摇头。
她写:「我没有被关。我被姐姐追杀,她以为我死了,我是侥幸捡回一条命。」
详细写了死里逃生的经过。
上官家在半山腰,那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
当夜,上官雪儿惊呼出声后,就听霍休要求上官飞燕格杀勿论。
她慌不择路逃了,上官飞燕紧追其后。
一逃一追到了悬崖边。
上官飞燕射出毒针,上官雪儿为了躲针跳下悬崖。
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因为下方六丈位置有一个横生而出的小平台。
这个地方她早就知道。以前一个人出来玩,失足掉下去过。
从悬崖往下看,植被与雾气挡住视线,瞧不到平台所在。
上官雪儿在平台上躲了两天一夜才敢重回地面。
她又潜回家,就看到整个宅子已经成为大火过后的废墟。
上官飞燕、霍休与三具尸体都不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要被骗来宝鸡城,我就找来了。」
上官雪儿写到这里,纸上的字一圈圈晕染开来。
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哭了,泪水打湿了墨迹。
她放下笔,茫然地抬头,摸了摸脸上的泪。随后趴在桌上,哭得更加厉害。
大约过了一炷香,她再抬起头,努力不再哭泣。整张脸都花了,污渍、泪痕、鼻涕混在了一起。
“没用过,干净的。”
凉雾递出手帕,又取来空脸盆放到桌上。
“房里没洗脸水,你倒茶水凑合擦一下脸吧。”
‘谢谢。’
上官雪儿无声地做了口型,快速地把脸擦干净了。
除了一脸污渍,更能看清她的神色憔悴,整个人就像是一枝蔫掉的花朵。
陆小凤叹气。
这个小姑娘面对的不只是家破人亡,为她解开了哑穴,问:“接下去,你想要怎么办?”
上官雪儿摇头,她能怎么办?
一个多月了,她开眼
闭眼都是那日惊变的画面,也不知道找到陆小凤又能怎么样。
“我想找到你,把这些事告诉你。我不能让霍休得逞。”
上官雪儿抱着这个执念,不管人生地不熟地,一路跌跌撞撞地从长安来到了宝鸡。
至于说出真相之后呢?
上官雪儿迷茫地问,“你们会杀了姐姐吗?”
陆小凤张了张嘴,无法给出回答。
说上官飞燕罪不至死?被她斩杀的那些人呢?
凉雾反问:“你希望她死吗?”
上官雪儿想了想,还是摇头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想要杀我灭口,但我还是希望她活着。”
“你们不一样,这有何不好。”
凉雾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上官雪儿:“没了。”
“睡一觉吧。等你醒了,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凉雾伸出手,摸了摸上官雪儿的头发,也轻抚过她头顶的穴位。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秒睡了过去。
“这人暂时放在我的房间,我会帮她包扎外伤。等她醒来,我们也该从太白山下来了。”
凉雾:“等会把这些纸都烧了吧。这种恐怖故事,不必留作纪念。”
陆小凤明白,“好。等柳老板了解原委,我就把这叠东西烧了。”
凉雾带着上官雪儿不便走门。
开窗,与柳不度点头致意。上到三楼,迅速撬开了自己客房的窗户。
夜终将过去。
黎明来临时,昏睡的人还在昏睡,有些人早早离开宝鸡城。
柳余恨带路。
在他身后,陆小凤押着万般不情愿的阎铁珊上山。
独孤一鹤带着叶秀珠,凉雾与柳不度走在最后。
七人的神色都不好。
有的像是劳累过度,有的像是心情不佳,有的是重伤不愈。
这样一行人抵达半山腰的木屋时,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雪上加霜。
霍休的木屋一如既往的冷清又简朴。
今天,木门却不似奔丧那日是敞开的,它紧紧关闭着。
守在门外的还是独孤方与萧秋雨。
独孤方看到来人,诧异地问:“你们怎么今天就来了。”
柳余恨:“昨天我说了,不日便到。”
独孤方没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这个“不日”未免也太快了一些,距离传信居然没超过六个时辰。
柳余恨:“公主要严立本与平独鹤去大王坟前认罪,人都已经带来了。”
他指了指被绑着的阎铁珊与脸色惨白的独孤一鹤。
萧秋雨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一幕,敲了敲大门通报,“公主,陆小凤把两位罪人带来了。”
“呵!”
独孤一鹤倨傲冷哼,“老夫说了我没罪。什么青衣楼,什么炎飙,都与我无关。”
萧秋雨:“你要狡辩,留到大王的牌位前。”
很快,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陆小凤看到了美貌高贵依旧的女人。
这一场偷梁换柱,不得不说上官飞燕做得真是太绝了!
上官飞燕扫视了众人一眼,“都进来吧。今日我们就把孰是孰非说清楚。”
所有人都进屋。
独孤方与萧秋雨也一样,守在了公主身边。
萧秋雨路过独孤一鹤时,似乎不经意地触碰他的手腕。
如果峨眉掌门未曾重伤,不可能轻易被人近身,但此时他竟是毫无所觉。
灵堂变化了布置。
丧幡撤去,香烛正燃,多了供桌与四块牌位。
阎铁珊瞧见牌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也不顾双手被反绑,冲到牌位前就跪了下来,开始声泪俱下地忏悔。
“大王啊,您怎么就死了啊!”
阎铁珊的眼泪说来就来,立刻开始哭丧。
“您怎么都不等微臣啊!微臣有罪,未能侍奉您一日。微臣有愧,至今没能手刃杀了您的真凶……”
阎铁珊嘶声力竭地哀嚎着,开始絮絮叨叨地忏悔自责。
瞧着他的这般做派,在场的人要是有谁信了他是真心痛苦,那才是纯纯的傻子。
“够了!”
上官飞燕不耐烦地说,“别哭了。别以为你哭几声就能免除你的背叛之罪。”
阎铁珊双手被反绑,只能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吃力地站了起来。
转身看向众人,他的一张老脸上已经一鼻涕一把眼泪。
“我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阎铁珊苦着脸说,“我是真的伤心。当年从西域到中原,是我一路抱着大王逃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上官飞燕知道这不全是假话。
阎铁珊在四位辅臣中的武功最差,当时照顾婴儿的琐碎事情是落在他身上。
“昨日是昨日,今朝是今朝。”
上官飞燕厉声斥责,“当你勾结炎飙,派出青衣楼杀手,屠杀父王、叔祖、堂妹与上官木时,你就已经变了!”
阎铁珊无奈摇头,“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你叫我怎么认?”
上官飞燕:“这是炎飙亲口叫嚣的,难道还能冤枉你不成?”
阎铁珊叹了一口气,“那你把他叫出来对质!”
上官飞燕冷笑:“这话,是我要对你们说的。”
阎铁珊苦笑起来。他本就细小的眼睛在这个笑容里变成了一条缝。
“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我怎么把他叫出来。公主啊,你也太为难我了。”
上官飞燕还要说什么。
下一刻,惊变突起。
阎铁珊被缠住的双手竟是被松了绑,他利用供桌上的烛火烧断了绳索。
不顾皮开肉焦,右手狠狠抓向自身超级肥胖的肚子。撕裂衣服,狠抓了一把肚上脂肪。
一大团黏糊糊的脂肪被他徒手抓了下来。
阎铁珊狞笑,将它投了出去。
霎时间,脂肪四散。
露出了藏于其中的圆球。
球体在上官飞燕一丈外爆裂,只见密密麻麻的黑针射向了她。
“不!”
柳余恨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飞身挡到了上官飞燕身前。
这种暗器却太过凶残,杀伤面积极强,一人挡不住所有毒针。
柳余恨与上官飞燕都被扎成了筛子,针上剧毒让两人当场气绝身亡。
其实,今日到场的人几乎都有心理准备,这一趟很可能会打起来。
凉雾却也没想到,最先动手的居然是阎铁珊。
阎铁珊来不及高兴,只觉双腿猛地剧痛。
竟是有一把刀从供桌长布的下方伸出,直接拦膝一刀砍断了他的腿。
“啊!”
阎铁珊惨叫,倒地时,看清是谁藏于供桌下。
不是别人,正是他信赖有加的管家霍天青!
阎铁珊咬牙切齿:“霍天青,居然是你!”
霍天青不说话,手里长刀已然刺进阎铁珊的心脏。
角落里,叶秀珠煞白了一张脸。
听到霍天青这个名字时,更是又惊又怒,完全不敢置信他会在这里!
“好一个暴雨梨花针!”
萧秋雨忽笑一声,笑声有些不符合他年龄的苍老。
“这鬼东西早该绝迹了,居然被阎铁珊弄到一个。那也无用,今日谁也别想走!”
此话落下,萧秋雨一掌拍向屋内承梁柱。
柱子外层的木头裂开,露出了金属的支架。
“嘎吱”,“嘎吱”……
随着四面八方传来金属链条与齿轮的声音响起,木屋变成了一只被铁板包裹的铁桶。
与此同时,众人脚下猛地一空。
地面顷刻裂开,脚下成了不知通往何处的深洞。
“上官木!”
独孤一鹤早在脉象被人试探时,判定了萧秋雨的面皮下究竟是谁。那是霍休,是上官木!
他岂会放过对方。天塌地陷,也要算这一笔账。
两人凌空打了起来。
这下轮到霍休惊诧,“你居然没伤重吗?”
霍休迅速扫视叶秀珠与霍天青。
峨眉掌门伤重的消息,是从他徒弟叶秀珠的口中亲自传出来的。
叶秀珠向心上人霍天青诉说苦闷。
无心透出
了师父的病,还有因为挑战独孤一鹤的凉雾与柳不度也内伤颇重。
霍休自从看到三人,就在细致观察。
他观察三人的神色步态,也确实都是病患的模样,原来都是做戏吗?!
不,不全是做戏。
有一个人是被蒙在了鼓里。
霍休看到了叶秀珠的惊恐,他嘲讽地讥笑起来:
“原来如此!平独鹤,是你将计就计地利用了徒弟!或者我该问你被徒弟背叛的感觉好受吗?呵呵呵——”
独孤一鹤已然不再伤心。
从成都到宝鸡,有意无意劝说叶秀珠多次。
希望她不要感情用事,要有自我的判断,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结果并不理想。
也罢,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他也不能要求所有的徒弟都足够忠诚。
独孤一鹤:“我给过她多次机会,是她没有抓住。”
叶秀珠听到这里,大喊了一声:“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独孤一鹤不再回应,全力霍休缠斗起来。
这场混战从地面打到了地下。
独孤方、霍天青也都是不要命地参与进来。
上官飞燕已死,他们是要为了她寻仇,更是找不到还能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房里的三具尸体与八个活人都掉入地下。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说长不长。
独孤方率先死于陆小凤手下。
凉雾原想着给叶秀珠最后一个机会。
但看她只是浑浑噩噩地哭泣,居然想也没想要找霍天青算账时,便知这位是真的回不去峨眉了。
柳不度见状,一剑终结了霍天青的性命。
独孤一鹤与霍休的死斗最为激烈。
可以用昏天黑地来形容,最终以独孤一鹤的邪异一剑砍去了霍休的头颅。
头点地,血四溅。
金鹏王朝的恩恩怨怨,从此了断。
这一次,独孤一鹤是真的受了重伤,但好歹留了一条命。
有他在,才叫凉雾四人能够顺利逃出霍休建造的密不透风的地下钢筋牢笼。
用独孤一鹤的话来说,他不懂机关阵法,但是他懂得霍休的诡谲心思。
这个牢笼是要困住霍休以外的人,必是会留一个生门作为后手。霍休会等自己逃出去,即刻把转生门为死门。
清晨上山。
黄昏时分,寻觅到生门,成功下山。
下山后,独孤一鹤将叶秀珠的武功废除,却未伤她根基。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但愿能够刻骨铭心。
叶秀珠的泄密行为即便不是故意弑师,但也背叛了峨眉。
今日起,将她逐出峨眉,却教了她另一门心法。
如果她有心,可以从头练武。
二十来岁也还年轻,来日未尝不能成为一位侠士。
如果她无意,那就退居田园,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
*
两日后,到了分别的时候。
陆小凤先提出告辞。
十一月下旬,他想要启程赶去江南。年关将近,要回百花楼过年。
独孤一鹤也不在宝鸡城久留。
他有内伤在身,更要慢慢走,争取在年前返回峨眉山。
独孤一鹤还带走了上官雪儿。
这个无处去的小女孩,是他与过去的最后一丝关联。
就让她在峨眉休养一段时日,以后再思考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客栈里,最终只剩凉雾与柳不度。
两人说定三日后返回洛阳城,把契约书的事情办妥。
这三日,柳不度表示要在宝鸡城处理一些杂事。
子夜将近,室内没有点灯。
他坐在椅子上,衣着整齐,随时可以出门的模样。
柳不度静坐了整整半个时辰,起身,拿剑,出门。
不是出客栈,而是来到凉雾的客房门前。他抬手想要敲门,但又迟迟没能动作。
走廊空空荡荡。唯有他一个人,静默地站了一炷香时间。
忽然,客房大门被冷不丁地从内打开。
凉雾一本正经地问:“大半夜,你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干什么?别否认,你站了至少有一炷香之久。难道是要练某种特别的武功?”
柳不度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
他张了张嘴,本就犹豫要不要说的话,现在无法立刻说出口了。
不过,下一刻,他却捕捉到了凉雾眼底的狡黠笑意。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宝藏
第二十八章
“有件事,我不确定你是否感兴趣。”
柳不度见着凉雾含笑的眼眸,他将之前的反复犹豫全部放下。
他问:“现在方便去屋顶说话吗?”
凉雾扫视对方手里的长剑,有了几个模糊的猜测。
“可以,走吧。”
她反锁上客房的门。这一走,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
今夜,两人没再走窗户。
从正门走出客栈,纵身跃上屋顶的平脊。
子夜,俯视宝鸡城。
长街寂阒空荡。路上别说人影,就连一只鬼影也看不到。
柳不度既然决定开口,不再拖泥带水。
他没有去看站在身边的人,而是遥望夜幕里的浮云。
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问题:“你对霍休的那笔宝藏感兴趣吗?”
凉雾闻言,倏然侧目。
看着对方,蓦地笑了起来。是笑出了声,而且笑了好一会。
两人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交谈着。
柳不度成了唯一听见笑声的人。
他的脸上不见喜怒,依旧望着天空,握着剑柄的手指却收紧了三分。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明明同样是笑,但凉雾现在的笑声与刚才她眼底的笑意似乎截然不同。
柳不度沉默着,也不出言打断,好像满不在乎地等着。
等到笑声停止,他还是没有转头。
望着夜空里的云聚了又散,平静地问:“怎么?你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
凉雾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很好笑。换一个人来问我,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柳不度面不改色,站如古松,纹丝不动。
他仍然盯着天空,云遮月,天空暗沉了下来。
这一刻是不是想转身就走,只有他心里清楚了。
凉雾看着对方,“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笑?”
柳不度瞭望远方,不咸不淡地说,“我还有必要问吗?”
“至少你有必要做一件事。”
凉雾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对方的侧脸。
“对人提问的时候,别看天,请你看着人问。”
柳不度措手不及,怔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以这种方式动手!
这一戳不带杀气,不见敌意,叫他未能第一时间避开。
等有了实感,他再迅速移步已无必要。面颊上的那抹温度来得快,撤退的速度更快。
柳不度终于转头了。
他清楚地看到凉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
柳不度:“你!”
“我什么?”
凉雾眨眨眼,“你随意夸,我能受得住,保证不会飘。”
柳不度快要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要夸你了?”
凉雾振振有词,“你没想夸我,何必问我对霍休的宝藏是否感兴趣?”
谈钱,这种问题从剑客口中问出来,十分违和与突兀。
从书肆大老板的角度,生意人关注钱财去向,那不能更正常了。
当两者同为一人时就不免生出矛盾,会叫人猜疑他的剑是否纯粹,他是否诚于剑道呢?
今夜,柳不度居然开门见山地问了。
说明一件事,他愿意坦露部分真实性情与不为人知的行事作风。
凉雾:“你可以不问我的,一个人去寻找财宝,一个独吞了财宝。不问,反而让你更像一位孤高无瑕的剑客。”
“但你问了,所以我笑了。笑的理由太简单,我高兴。”
凉雾一语道破,“毕竟有句俗话说得好,钱在哪里,情分就在哪里。”
柳不度意识到自己的误判。
在他遥望浮云的时候,听到的笑声不是取笑,而是喜悦的笑。
对人提问的时候,需要看着人问。
这个要求乍一听像是废话,可它的含金量在此刻飙升。
柳不度凝视凉雾。
刚才他可以平静地遥望天边的云
,为什么不能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呢?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柳不度不去深想那个答案。
只是冷淡地说,“好吧,我想夸你。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到能找出被霍休藏起来的巨款。”
这话说的,似乎夸奖就为利用凉雾的才智获得金银珠宝。
“你的语气可以更冷淡些。”
凉雾戳破,“那才能掩盖你对财宝的线索已有判断,完全不需要找我多此一问。”
柳不度沉默,他才不会承认那种俗气的话。
钱在哪,情分在哪,这就是无稽之谈。
哪有什么情分,至多是他不愿久居云端之上,丧失了某些江湖道义,独吞了一笔钱。
柳不度再问了一遍,“你对那笔钱有兴趣吗?”
“我的六根不够净,当然是对钱感兴趣的。”
凉雾实话实说,“我其实也问过陆小凤、独孤一鹤相关问题。霍休死了,青衣楼会怎么样?他手握的宝藏可能被藏在哪里?”
“陆小凤说他绝不管后续。他很确定他要是去找钱,钱不一定能找到,但一定会先被麻烦找到。
独孤一鹤希望隐瞒他与金鹏王朝的关联,避免给峨眉带去麻烦,他甚至不希望有别人知道是他杀了霍休。”
凉雾理解这种做法。
独孤一鹤不怕麻烦,但不想看到峨眉弟子被青衣楼缠上。
青衣楼号称有一百零八楼,其中知晓总瓢把子真实身份的人,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霍休瞒得够好,才能瞒住全江湖二三十年。
以青衣楼那批杀手的德行,他们为主上报仇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有几个疯批出没,那就够峨眉喝几壶了。
一动不如一静。
独孤一鹤更看重峨眉的安危。为了收拢霍休的那笔钱惊动了青衣楼,是得不偿失。
等时日一长,这个组织死了阴谋百出的大头目,门下杀手或是另谋生路,或是内斗瓦解了。
凉雾说出了独孤一鹤的想法,又说:“这样一来,短期内对我们来说,反倒是有点小麻烦。”
柳不度明白原因,“之前霍休编造骗局,让一部分青衣楼杀手认为「炎飙」是总瓢把子的同伙。”
“是啊。”
凉雾想到勾魂手死前的那声“炎飙大人”,霍休死得还是太快了些。也不知这厮命令对手下时,给她按了哪些古怪人设。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如今,霍休死了。从某个角度,也是死了最权威的人证。
树倒猢狲散之后,「炎飙」与青衣楼有关的消息也会传出去。
丘陵书肆肯定会受影响。因为书肆负责人知道作者的真实身份,这是常识。
凉雾回答了柳不度最初的问题,“如果将来能得到霍休藏起来的财宝,拿多拿少我都不觉得烫手,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
她心态很好,找不到也不可惜,因为这一趟收获良多。
尤其峨眉一战,自悟了一种武功。今天独孤一鹤临走还给出了一个消息,让她有些在意。
凉雾反过来劝慰,“如果你的预判错误,没能找到那笔钱,我觉得你不必失落。因为你获得了更有价值的消息。”
柳不度:“什么?”
凉雾:“前日的分别宴上,独孤一鹤提到的滇南岩洞,我认为很值得寻觅。”
分别之前,独孤一鹤重提峨眉演武场上的比斗。
说起与两人对战时滋生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困顿感,让他想起了旧时遭遇。
那种感觉是因为误入滇南岩洞而起。
具体经过却完全记不清了,只余八个字的感悟——绝地天通,天人有别。
独孤一鹤如今回想,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感觉。
好像他的相关记忆被清空了。细细思考令人后背发凉,而现在的他已经没心气再寻那个山洞了。
凉雾听后,有一种微妙的耳熟感。
这个状态类似阅览灵鹫宫石壁武功。境界不到,不可触碰,即便看了也会完全忘掉。
这两天,她去书肆逛了逛,买了几本云南相关书籍。
今夜没有早睡就是在阅着新买的书,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读着。
同时思考一个问题。独孤一鹤被触发记忆烙印,是在被迷雾功法包围的情况相下。
迷雾功参考缥缈峰之雾而创,那个滇南岩洞会不会也是类似灵鹫宫的神秘地点?
可惜,独孤一鹤记不清具体方位,那一整段记忆都模糊不清,只余“滇南”这个大概地理位置。
好似桃花源记,人离开桃源后,想要再找却无处可觅。
当凉雾思考这些问题时,快有六年没动静的游戏任务居然更新了。
【可选任务】:「长春之谜」(不限时)
完成任务奖励:经验值+1000,背包扩容+10格,基础武功秘籍x1,随机人偶(基础款)x1
凉雾收到新通知,有种‘我玩的游戏诈尸了’的感觉。
挺惊喜,但要说激动,那种情绪已经淡了。
与六年前不同,当时初入江湖只能依靠游戏的扫地僧技能。
如今等级上升到「锋芒渐起」,她有了一步步练出来的武功傍身。
凉雾还是选择接下任务。
如能完成任务,获得一只基础款人偶就是有了一个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好帮手,还是很不错的。
这次却不再急迫地去做任务,不必马不停歇地跑到云南,一座接一座山找岩洞。
参考「逍遥遗踪」的完成过程。
如果她没有在沙漠得到神木王鼎,没有在吐鲁番得到《吸星大法》,只是单纯爬上缥缈峰,也只完成进度的三分之一。
新的可选任务「长春之谜」,比之前更不可捉摸。
上次好歹还有一张进入灵鹫宫的地图,这次游戏系统没给别的提示。
假设因为思考滇南岩洞触发任务也能被视作一个线索,这个线索太模糊了,岩洞范围不明,无法定位。
凉雾又勉强拼凑出另一条线索。
在逍遥派内功三选一时,选项之一是《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那本秘籍与任务「长春之谜」名称相近。
然后呢?
没然后了。
她选了小无相功,只看到《不老功》标题而已。
没有更多明确线索,不必着急地赶去云南找洞,说不定游历江湖反而更能推进任务进度。
这会,凉雾提醒柳不度,滇南岩洞具有寻觅的价值,绝非随口一说。
对方选择坦诚一些,她也愿意礼尚往来,不叫人错过机缘。
合则两利。
神秘山洞的线索太少了,多一个可靠之人去寻找,加大成功率。
凉雾:“被独孤一鹤遗忘的山洞,说不定藏了某种武学秘密。如果我找到它的位置,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反之,你有幸找到它的位置,想来也能不吝通知我一声吧?”
‘当然会通知你。’
柳不度却将真话按下不表。
他反问,“既然滇南岩洞的价值不可衡量,我为何要轻易许出消息?你已明了,我不只是一个高洁无瑕的剑客。”
只为剑客,孤高到不屑于敝帚自珍。但他还有另一层,或不只另一层身份。
凉雾微笑,这人还演上了,难道她会傻傻地把定价主动权交出去?
“好好好,我懂,贼不走空。”
柳不度挑眉,“你说谁是贼?!”
前有陆小凤引用西门吹雪的话搞拉踩,说背后伤人者不配用剑。
后有凉雾直接定义他贼不走空。她怎么不再补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柳不度发现了。
有些人会倒霉地一起卷入金鹏王朝案,那不是没有道理的。
凉雾摆摆手,“这种细
枝末节,你不用在意。你把重点放在‘不走空’上。”
她说:“「炎飙」是话本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当这个名字与青衣楼的关系被广泛传播出去,必定要迎来新书销量高峰。这点,你没有疑议吧?”
柳不度不情不愿地点头。
凉雾也勉勉强强地说:
“基于此,我勉为其难地许你一个好处。等我成名之后,也不忘了老东家,下本书还交给「丘陵书肆」出版销售。这够意思了吧?”
柳不度想到一句话,羊毛出在羊身上。关键是这个买卖里的“羊”是谁?
凉雾只要把书写出来就行,丘陵书肆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刊印上市、推广销售、应对各种读者的诉求,哪一条不麻烦。
柳不度怎么看,自己都更像是做苦力的肥羊。
他必须据理力争,保证权利,“只续签下一本书,那不够。”
柳不度平静地叫价,“从今往后,你写的全部书籍,但凡上市销售,都交给「丘陵书肆」。”
“嘎?”
凉雾被这句话逗出鸭叫了。
做生意讨价还价,她见多了,但这样的黑心价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才发现,霍休必是坐不稳天下首富位置的,因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你就是那个后浪,太会敛财了。”
凉雾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捋一捋屋顶谈话的逻辑。
“我提出再签一本书,是为了回馈你找到滇南山洞后与我分享消息。这个洞在哪里?你现在也不知道,它还是镜中花。”
她又说:“我之所以强调滇南山洞的价值,是为了回馈你提到的霍休宝藏线索。但有线索,不代表我们能把宝藏拿到手。直白点,那笔钱也还是水中月。”
凉雾思路清晰,“凭着镜中花与水中月,你就想签下我后半辈子所有的书,你不认为自己过于奸商了?”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柳不度闻言不免有一瞬自我怀疑,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对,不能被绕进去。
对于拿到宝藏,他有九成的把握。在这个前提下,漫天开价有何不可。
做生意都有些赌的成分。无名小卒写书与江湖大佬的书,报价本就不同。
同理,宝藏仍处于线索状态或被切实挖出后,要得到它需付出的代价也不一样。
他才没有黑心,只是认知不对等。
他开出宝藏完整体的价格,而凉雾认为只需线索状态的价格。
柳不度:“如果我把宝藏的实物交给你,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还得谢谢你了。”
凉雾毫不避讳地阴阳怪气,“你好大方,只是要我签下所有的书,没想把我这个人也签了。”
柳不度:“我没让人签卖身契的嗜好。”
凉雾:“卖身契,这个词可是你说的,说明你的思维存在这种企图。”
柳不度沉默。
这不是辩论了,多少有点无理诡辩。
凉雾理直气壮。
对方可以心黑,她为什么不能诡辩。
客栈屋顶,夜风呼啸而过。
风,肃静。
由于传音入密式的谈话,屋顶始终没有传出声响。
两人相对而立。
一个平静,一个气盛,相互看着对方,谁都不退一步。
风在空中猛地打了一个旋,吹乱头发。
两人离得近,看见彼此有几缕不听话的长发即将发尾相缠。
双方都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了,再抬眸时,忽而一起哑然失笑。
柳不度摇头,为什么会偏题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今夜最初的目标很简单,只为抓紧时间去验证宝藏线索。
凉雾也是摇头。
她怎么就被带偏了?最开始只是想要提醒一句滇南山洞而已。
“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
凉雾竖起三根手指,“假设验证了你的宝藏猜想正确,我和你续签这个数。”
柳不度:“你名下的三个笔名?”
“你想得美。”
凉雾说,“只是三本书。”
柳不度暗道,这叫各退一步吗?
“不,最低八本。”
凉雾终是不再还价,“好吧,八本。”
柳不度听到对方爽快应答,突然想起一件事。
第二本书还没影子,遑论八本。假设找到了霍休的财宝,凉雾分了一半,也就再没有赚取生活费的紧迫感。
柳不度:“这八本,你该不会等到七老八十才兑现吧?”
凉雾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看这是什么?”
柳不度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不就是平坦的肚皮。
阎铁珊的胖肚皮暗藏暴雨梨花针,凉雾能藏什么?
凉雾:“这是君子之腹。”
柳不度抿唇。
很好,这次是在拐着弯骂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凉雾又补一句,“不许催稿,创作是要有灵感的。”
柳不度明白了,横竖都是他要多退一步。
还能怎么办,那就退吧。
谁叫他是自己主动找上门。但他只会多退一步,必是不能更多了。
“如你所愿。”
柳不度转回正题,“今夜,我想再去一次太白山。”
凉雾也不闲扯,“你认为霍休的财宝藏在他的密室里?但上次离开时,大家把所有角落都找了才找到生门的正确位置。没发现一枚铜钱。”
“有个地方没细看。”
柳不度指出,“霍休的尸体,没有仔细查。”
五天前,独孤一鹤一剑砍断了霍休的脑袋,这叫老家伙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人为了逃出密室对霍休的断头尸搜了身,但没找到与他财宝有关的物品。
“虽然搜身,但不够彻底。”
柳不度说,“之前霍休利用人.皮面具伪装出一具他的断肢尸体,阎铁珊贴了一层假的肥膘藏住致命暗器。”
他指出:“这两位金鹏王朝的旧臣有个共同特点,都利用身体藏着秘密。固有思维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
凉雾一点就透,“你是指霍休把最重要的秘密藏在他自己的身体里。手法类似人.皮面具,却是贴在他身上的其他位置。”
“对。”
柳不度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
“这几天,我去配了一些高浓度的卸妆水。今夜,你要不要一起进山寻尸蜕皮。”
凉雾欣然应允,“你的邀请,我的荣幸。”
一拍即合,立刻出发。
柳不度带剑的理由已经不能更清晰了,重返地牢说不定会遇上青衣楼残部。
不过,这一路比他预计得顺畅。
从霍休留的后门进入地牢。
除了多出五具尸体的腥臭味弥散,没有其他人进入的迹象,一切与五天前离开时相同。
找到霍休的断头尸,将药水涂抹在他的全身。
蜕皮一幕果真发生了。
霍休尸体的前胸、后背、四肢部位都脱离了一层假皮。
揭下这些假皮。
柳不度又使用了显字的药水,就见假皮内侧显形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宝鸡城,金楼寺后门,枇杷树下半丈深,黄金百两。
杭州城西,问情楼,后巷路灯墙,第三块砖,羊脂玉一盒。
……」
两人粗略浏览了一遍,类似讯息足足有上万行。
这可能不是霍休的全部财富,但也占据了极大部分。
一般人是狡兔三窟,他是搞了无数窟,将财宝散落在全国各地。
凉雾不禁要问,“万一有人一不小心走狗.屎运,撞见了他藏的金银珠宝,将东西挖走呢?”
柳不度:“霍休在赌他的运气,我猜他充分考察过藏宝地的日常情况,选择人烟稀少、相对隐蔽的地方。这样的分散藏匿规避了集中埋藏的缺点,至少不会被一锅端。”
凉雾对这份清单无语了。
霍休把心思都用在藏钱上了,这得花多大的精力!
线索到手,不多久留。
两人顺手多做了一件事。
把霍休等五人的尸体运出地牢,将尸体一把火烧掉了,骨灰撒在太白山上。
回到宝鸡城,旭日初升。
迎着阳光,先去霍休在城中的藏宝点。
在金楼寺后门的枇杷树下,真的挖出了一盒黄金。不多不少,一百两,与清单记录完全吻合。
这也证明清单的真实性。
两人回到了客栈。
各自挑选想要又适合去取的财宝,将清单上的内容一分为二。
至于以后去到实地,能否把每一件宝物都取出来,那就各凭运气与本事了。
凉雾其实有些好奇,柳不度是从哪学的“卸妆水”配方?
这个问题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苏萌曾经特地关照,特殊易容手法秘密不易外泄,她又何必多此一问。
有的事,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不必为难人。
凉雾只问:“能透露一下吗?你是什么时候琢磨黑吃黑的?是决定追着我去峨眉的时候?”
柳不度已经懒得纠正对方用词。
“我为白掌柜报仇,与找青衣楼要一笔赔偿费,这有冲突吗?”
凉雾:“没有。”
柳不度:“一箭双雕,有何不可?”
凉雾:“没有。”
柳不度:“这不就结了。”
其实,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在他原先的计划中,找上青衣楼总瓢把子索赔,这笔钱是不会见面分一半的。
遇到凉雾,计划之外的事出现了。
柳不度没把前后变化说出来。生活因为意外而精彩,这样很好。
凉雾也不再深究曾经的猜测。
生活总会有意料之外,她推测的柳不度想要黄雀在后,反正在事实上变成了一箭双雕。
“走吧,我们也该去洛阳城把契约书办妥。”
凉雾又说,“不是我啰嗦,我还有一个小问题,是和书肆有关的。”
柳不度:“你问。”
凉雾:“为什么要取名「丘陵书肆」?这个问题不为难人吧?”
柳不度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还是语气平静地回答了,“没什么特别的,取自先秦无名氏的一首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1
凉雾恍然,她听过这首诗,名为《白云谣》。
两人不再多言,迎着朝阳,离开宝鸡城。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新居
第二十九章
三月末,西湖水光潋滟,山色空濛。
凉雾踏着春色,抵达杭州城。
再有四个月,她穿来这个世界就满七年了,竟是一直都没一个像样的固定住所。
即便是生活在缥缈峰上的五年半,除非是暴雨倾盆的极端天气,她不会住在灵鹫宫内,而是在其侧扎了帐篷生活。
房子过大,一个人住的感觉并不好。
风水学里管这种情况叫作“人少压不住大房”。
何况灵鹫宫被虚竹清空了所有家具,还从内侧特意砌墙把所有通风窗户都封死了。
虚竹临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将自身困死灵鹫宫里?
这栋建筑物有没有异常古怪的现象出现?
凉雾仍旧不知答案,更不会住在建筑内部,而是从旁安营扎寨。
这样一来,她住了帐篷又住了不同客栈,但尚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从洛阳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三个多月,最后选择以杭州为终点,因为这里有一套待入住的房产。
这套一进小院在西湖以东,是太平王送的谢礼。
凉雾先到杭州府衙办妥房产地契等手续。
距离正式搬进新居还需一段时日,她在附近客栈短租了一个月。
如太平王送礼时所说,小院自从购入就一直闲置。
五年前,托宫九把地契房契转送出去,将原本看守房屋的佣人也调走了。
小院空关了五年多,需要费些时日让它焕然一新。
别看只是一进的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一间标准的“口”字形结构的住宅。
小院坐北朝南,是巷尾的最后一间院子,仅在靠西的方位有邻居。
院子大门开在东南角。
进门,左手边一排倒座房。
这排面北而开的房间,一共有三间,通常是佣人房或杂物间。
凉雾不准备雇人。
她静待完成「长春之谜」后,让基础款人偶入住倒坐房。
隔着空无草木的花园,倒坐房的对面是门朝南开的正房,其侧各有一间耳房。
再看东西两侧,分置两间厢房。
依照风水五行,东木南火的属性,小户人家将东侧厢房当成厨房。
相对应的,北为水,茅厕多是建在东北角的位置。
凉雾没有改动小院子的基础格局。
她不假人手,自行打扫清理,进行家居布置。
在初步清扫后,准备将不符合她审美与不适用的家具卖掉。
折旧变卖之前,里里外外对家具进行了仔细检查,确保不存在夹层藏了隐秘物品。
什么是“寻霍休财宝后遗症”?
这就是了。
三个多月前,凉雾与柳不度在洛阳城分别。
双方签署的一式三份合作契约,终是没有归档洛阳府。
两人都认为不妨再等一等。
等青衣楼彻底溃散,或等到这个组织脑子不清醒的残党不再揪着炎飙不放。
归档府衙,本是为了保障作者与书肆双方的权益。
府衙知晓「炎飙」的真实身份是谁,才能在作者与书肆有矛盾时打官司时,判决到具体的那个人。
另外,朝廷当然也要征税。
向作者征收的税款,是从书肆发行销售的获利里代为扣除。
如果不归档,绝大多数情况吃亏的是作者。遭遇书肆赖账欠款,想打官司都不成。
从这个角度,凉雾不必发愁。
她得了一半的霍休财宝清单,消息来源还是书肆大老板主动分享的。
青衣楼没有彻底解散前,归档反倒不利。
某些杀手说不好为了寻找总瓢把子的同伙,潜入府衙找出炎飙的真实身份。
下一步就是要逼问书肆的新掌柜,凉雾人在哪里,去什么地方落脚了。
不如放出风去。
由于白掌柜被青衣楼杀害,唯一见过炎飙的人死亡。
丘陵书肆与炎飙没有签约,是一次性买断书稿,钱款早就付清了。
柳不度特意安排了一位身手不错的新掌柜接管洛阳城分店。
假设遇上青衣楼残党来犯,直接杀了,多杀一个都是为白掌柜出气了。
将这番布局安排妥当,时间已经过了腊八。
柳不度快马加鞭回家过年。
他送出一块铜制令牌,上刻丘陵图案。凉雾可以凭着令牌去各家分店联系到他。
凉雾给出了西湖以东的小院地址,但不保证每次去都能找到她。
两人约了一个固定的再见时间。
暂定在中秋节的嘉兴烟雨楼。
那天她本就要赴一场叙旧的约,如非被困,必定会出现在嘉兴城。届时,她会交出第二本书稿。
分别后,凉雾纵马南下,悠哉悠哉地逛着。
从冬天走入了春季,沿途挖了三十一个霍休藏宝点。
每个地点的财宝都在,除了金条银锭、珠宝首饰,还有古董字画。
她不可能带着这些东西闲逛,而游戏背包只有十五格,已经存放了十四格。
【背包】14/15(可扩充)
1、特殊技能:扫地僧的破扫帚(基础款)
2、小扫帚
3、人皮面具套装
4、神王木鼎
5、炎阳舍利
6、白银一千四百两、杭州小院的房契与地契
7、《吸星大法》秘籍一本
8、干粮、水、备用衣物
9、木雕白驼令牌一枚
10、卫家马场提货凭证一封
11、阿吉的信
12、能量石x2
13、丘陵书肆令牌
14、逍遥派掌门指环、《灵鹫宫石壁秘籍》
原想着最多能腾出三四格来存放财宝。
装不下就把东西埋回原位,被别人碰巧挖走,也比阻碍她游历山川要好。
没想到游戏背包在存放财宝时,自动将其归类到第六格,与白银、地契房契存到一起。
凉雾曾经把令牌、地契、信件等物装在一个箱子里,试图
把那个箱子放到同一个游戏背包格子时失败了。
游戏背包自有分类规则,它会自动分门别类。
目前猜测,储物规则与物品的来历、独特性、处置权有关。
已知唯二能被合并存放的物品,是财宝类与备用食物衣服类。
这两格物品的存放上限以重量计算。
它们的来处各有不同,而将来如何使用由凉雾本人决定。
扫地僧技能与小扫帚需要配套使用,但无法被归置到一起。
猜测原因是技能由游戏赠送,小扫帚是自己制作,两者属性不同。
能量石也是游戏抽奖所得。
它没有与扫地僧技能归到一格,应该也是两者的属性相差甚大导致。
其余物品或是他人赠送,或有独到的功能。
由此总结,独特性越强的物品就不能归到一格,像是神木王鼎、炎阳舍利、《吸星大法》、人皮面具。
凉雾不具最终掌控权的物品也不归到一起。
像是白驼令牌、卫家马场的提货信、丘陵书肆令牌、阿吉的信。她可以使用这些物品,最终决定权与解释权仍在赠送者的手中。
与之形成对比,挖出的财宝是她全权支配,所以也就能归到一格了。
这个推测在南下途中被证实。
挖出的三十一处财宝,全都顺利收入背包的第六格。
如此一来,布置新居时的资金充足。
凉雾却不直接使用这笔财宝里的金条银锭。
她启动游戏技能「锻造术」,对金银进行了一番重炼,以免旧物存在某些烙印标记。
重新淬炼后的金块与碎银杂质被剔除,纯度更高,成色崭新,更是换了形状。这些钱财再也瞧不出霍休埋葬它们的旧痕迹。
确保旧家具没有暗藏夹层就全部变卖。
再带上钱袋子,进入采买模式。
这年头的新家具多是寻找木匠定制。
凉雾询问了工期,她能看顺眼的手艺,排单最少也要等三至四个月以上不等。
想直接买成品,或是去旧货店去淘换旧物,或是能买到有些瑕疵或意外被退货的新品。
那种情况下,难有精品。
想要工艺精湛又养护得当的家具,只有去古玩市场。
穿越前,她对古玩是只懂皮毛。
穿越后,朝代更迭与前世不同。武周延续两百多几年,后不见有宋,而被尧朝取代。
这些更让凉雾没法准备判断古董的真假。
她不懂,但有游戏技能。
虽说鉴定术无法百分百保真,也能提供不少参考信息。
反正她不是去考鉴定师,只为讨价还价提供一个辅助标底。
秉持着三不买。溢价太过的不买,拿不准的不买,来历纠葛不清的不买。
此前,也要咨询一下“本地玩家”的意见。
在宝鸡城时,听陆小凤念叨了好几次杭州百花楼里的花满楼。
陆小凤只差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花满楼尤擅养花,也精通琴棋书画,古董鉴定。
凉雾早有上门拜访请教一二的打算,自是不会空手登门。
在途经宣城时,在当地最有名的文房四宝店买了两块贵价徽墨。
徽墨,墨中瑰宝。在这个世界已经享誉四百年,以宣城出产为最。
又在途经焦坡时,购入两瓶九龙泉酿制的焦坡酒。
曾听陆小凤提过一嘴,在宝鸡城喝了柳林酒,不知怎么就馋嘴江南焦坡酒的滋味了。
她带上墨与酒,叩响百花楼的门。
百花楼,地如其名。简朴,自然,花香四溢。
凉雾见到了它的主人,直说来意。
她在杭州安家,顺路拜访陆小凤,捎给他一瓶嘴馋了好些时日的酒。
今日前来,主要还是为了结识一番花满楼,请教他这位杭州久居者一些本地生活讯息。
两块徽墨,不成敬意。可作见面礼,亦可当咨询费。
花满楼先对凉雾入住杭州城表示欢迎与祝福。
“杭州四季如画。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各有风味。你在此安家,必能生活愉快。”
他没有百般辞让见面礼。
只是礼尚往来地表示想为凉雾院内的花木种植献出一份力,送她一棵可以不日移植的树木。
花满楼在灵隐寺附近栽种了几亩树。
待他实地勘察凉雾小院的格局后,再提供几种适宜移栽方案。
凉雾也不矫情,很是欢迎对方指导。搞园艺,这事就要听专业人士的。
花满楼又道遗憾,“暂时我们都见不着陆小凤了,他无法庆贺你迁入新居。二月二,龙抬头,他修了他的四条眉毛,就离开了杭州城。他没说去哪,只说这次要躲得久一些。”
凉雾问:“因为青衣楼?”
花满楼:“是的。传言陆小凤杀死了总瓢把子,青衣楼残部正欲拿他立威。”
距离霍休被诛,已经有四个多月。
正如凉雾推测的,当神秘的大头目死了,青衣楼乱了起来,却没在一夕之间崩塌溃散。
从收不到总瓢把子命令的半个月后,青衣楼的一百零八楼开始内斗,各种流言四起。
先是传出霍休是青衣楼楼主,又传出霍休失踪了。
在失踪前,霍休最后亲自下令要追杀的人是陆小凤。还亲口表明《关中历险记》的作者炎飙,是他的拜把兄弟。
在得不到霍休消息的一个月后,各楼楼主各自为政。
有人宣布退出青衣楼,有人宣布所辖部门原地解散,也有人想要成为新的总瓢把子。
最后那些野心家们不只内部厮杀,而且还搞出了一场竞赛。
谁先杀了陆小凤,也就是为前任头目霍休报仇,那就能名正言顺地接位。
凉雾在南下的路上不仅听了种种江湖传言,也遇上了青衣楼内斗互杀现场。
这群人完全不挑场合,在街上就真刀真枪地砍起来,根本不管伤及无辜。
也合该那几伙人倒霉,遇上凉雾,她顺手一锅端,把杀手们都给结果了。
“青衣楼的内部大乱杀已经持续三个月。”
凉雾问,“有没有影响到百花楼?你怎么不出去避避风头?”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我认识陆小凤有十来年了,早已习惯他与麻烦同时出现,避风头是避不过来的。
二月二,他是叫我一起出门转转,但春季正是播种时。我更想留在城里,今年想要试种一种新稻。”
花满楼又说:“二月里,来过几波青衣楼杀手,被我一一劝退。进入三月,杭州城已不见那些人的踪影,他们到底也是听劝的。”
“你让我相信青衣楼能听口头劝说?”
凉雾不信,“这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花满楼莞尔笑出声,“凉姑娘,你真风趣。好吧,我承认用了一些特别的劝退手段。点到为止,阻其砸门。”
凉雾对花七公子的眼盲症已有耳闻,面对面相处时却感受不到分毫。
花满楼活得很好,没有半分盲人的不便,他比健全者过得更好。
如同陆小凤说的,来到百花楼,喝一杯花满楼的茶就感觉到勃勃生机、轻松自在。
花满楼能有这样的生活,有超绝的心态很重要,有高明的武功也很重要。
他将听风辨位运用到极致,以其余四感弥补了视觉的缺位。
凉雾对花满楼能用武力劝退青衣楼杀手不意外。
再从他乐观平和的处事态度上,也基本相信他对来袭杀手是点到为止,没有杀人见血、斩草除根。
“这批追来百花楼的青衣楼杀手,没有押上性命也要杀死陆小凤的狠绝。”
凉雾说,“追杀陆小凤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成为新的总瓢把子。当他们发现那些手段多次受阻,也就会更换手法了。”
“正是如此。”
花满楼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下杀手,而是劝人离开。
“但愿多次受阻可以让部分杀手意识到此路不通,换一种生活方式。”
凉雾:“这可不容易。霍休死了四个多月,想换种方式谋生的杀手早已退出。如今还留在青衣楼的,有难言之隐的少,多是形成了路径依赖。”
花满楼何尝不知,只是希望能劝一人是一人。
“若他们死在我手中,彻底没有了回头的机会。能有一两位放下屠刀,那也是好的。”
凉雾笑了笑。
不杀是仁,但除之后快未尝不好。
让青衣楼残部活着离开,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误伤无辜路人呢?
不过,她不去深究谁有或谁没有审判的资格。
江湖事不是非错即对。
立场不同,自有不同的看法。立场也非一成不变,取舍自然更改。
凉雾望了一眼窗外。
白云悠悠,云舒云卷,千变万化,此乃常事。
“话说回来了。”
凉雾不再扯远,将话题拉回她登门的初衷。
“我想要购置一些不必等待,交钱就能取货的精品家具。你知道杭州城有哪些靠谱的商家吗?”
花满楼想了想,报出了城内三四家店铺名称。
“不同于字画,家具占地方。城中古董店往往只放三四件有代表性的昂贵古董家具。”
“听你的意思,不为收藏,而更看重实用。最好去城外靠近的「居乐坊」瞧一瞧。
那里的商铺专卖大件古玩,像是家具、摆件的历史不一定长,近六七十年内物件也有不少。”
花满楼又主动提议,“明日午后我要去「居乐坊」附近办事。如你有需要,我顺道与你走一趟,介绍几家店与你知。然后再去你的院子,看看适合种什么树。”
“这感情好。”
凉雾立刻应下,“多谢。”
两人敲定明日未时从百花楼出发。
凉雾不多叨唠,返回客栈。
路过新居小院,发现隔壁西侧那一户种植玉兰树的人家亮起了灯火。
她整理小院九天了,始终没看到隔壁亮灯。
从街坊口中打听得知,种着玉兰树的人家,家主姓左。
如今的家主人称“左轻侯”,他早年丧妻,只有独女左明珠。
左家是松江府的大户,家在掷杯山庄,这地方在江南的名气不小。
玉兰树院子是左家在杭州的别院。
三百六十五天,只有秋季会亮灯几日。左明珠喜欢菊花,重阳节后会来杭州赏菊小住。
凉雾瞧着隔壁灯亮。今天尚未入夏,左家是不同往年的习惯,在春天就来人了。
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左明珠能赏菊,也可以赏杏花、玉兰、桃花,此时来杭州有何不可。
令凉雾多关注左家几分的是另一桩事。
掷杯山庄不是普通山庄,它与薛家庄是百年世仇。
薛家庄,在三十多年前出了一位薛衣人。
薛衣人凭着一把剑快意恩仇,传说他的衣服上沾满其他人的血。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又叫血衣人。
“血衣人”后来退隐了,回到薛家庄,不再轻易出剑。一旦出剑,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过十招。
左、薛两家是世仇。
仇从何而起,外人都说不清了,只知道两家火.拼了上百年,都填了进去很多人命。
化干戈为玉帛,这个词几乎不可能在左薛两家之间实现。
凉雾关注这些事,仅有一个小心愿。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更不觉得自己有面子能化解世仇恩怨。
只希望左、薛两家打起来的话,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打。不要波及杭州别院,更不要一不留神把她家也给砸了。
凉雾:这个小心愿,一点不过分吧?
第30章 第三十章特殊的劝架方式
第三十章
春和景明,柳浪闻莺。
这般惬意的午后,逛街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放松方式。
凉雾应景,换上兰苕色的外衫出门。
她在花满楼的带路下闲逛起杭州城外的「居乐坊」。
花满楼详细介绍了各家古玩家具铺的特色。
有的重雕工,有的重意境,有的重木料,有的性价比高。选择众多,可供凉雾慢慢挑选。
凉雾仔细听着,时不时对她感兴趣的家居物件释放鉴定术。
仿佛能听到古玩家具静默诉说着独属于它们的一段段老故事。
古玩仍在,旧主已逝,悲欢离合尽在岁月里。
两人一家一家逛过去,不知不觉,一个半时辰一晃而过。
“申正一刻要到了。”
花满楼感知着太阳温度的变化,准确地报出了时间。
“我稍稍离开一会,半个时辰后,坊市东侧的牌楼下见。”
“今天有劳你陪同讲解,我受益良多。”
凉雾听花满楼早前提过,黄昏时分与预订花木的朋友约好在附近交易。
她爽快相邀:“今晚请给我一个机会做东,涌金门外「丰乐楼」,一起吃顿江南晚宴。”
不待花满楼推辞,她又说,“我一个人吃饭,避免浪费,都不敢多点菜,辛苦你陪吃一次。
假如你的朋友愿意赏光同来,我欢迎之至。不知对方买什么花木?正好交流心得,给我提供些装修花园的参考建议。”
花满楼听到这里,也不好辞拒。
相逢即缘,往来皆友,那就共进晚餐。
“我先谢过凉姑娘的破费,今天的晚餐是我沾光了。”
他却不敢保证能邀来另一人,那位的性情略有桀骜。
“我那位买桃花树的朋友,拿不准他今晚是否有空,等会我且问一问。”
“随意就好。”
凉雾也不追逐人多热闹,晚宴主要是答谢花满楼。
“同在江南,今日若不得见,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好,一会见。”
花满楼微微颔首,转身没入人群中。
凉雾礼貌性地目送人离去,宛如目睹了一阵春风吹入杭州春色里。
只见花满楼闲庭信步,他与落日余晖自然而然地融为了一体。
仿佛花神一般的人物,放眼江湖也是罕见。
凉雾默默感叹一句,也快步离开。
逛了一下午,没白费脚力。她心里已然拟好了一份购物单。
这就去询价,合适的话,当场定下。
当凉雾又一圈走下来,更要夸花满楼靠谱。
他推荐的店家都是诚心做买卖的,报价合适,没搞宰客那一套。
凉雾交付定金,选中了各种柜橱、各房桌椅、雕花床、卧榻等等。只等店家在约定日期送货上门,再付尾款。
最后,还要买一个博古架。
她走向「竹影轩」。
不等进店,相隔三丈远,在街上听到店内爆发了争吵。
一道嚣张的女声响起,“先来后到?你与我讲先来后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杭州,不是在松江。你来到我的地盘上,今天我就抢你了想要的东西,那又如何!”
很快,另一道女声回话了。
她的音色偏柔和,但说话内容毫不客气,“养不教,父之过。”
六个字骂得狠,是说对方没有教养。
“砰!”“咔嚓——”
木头被砸裂的巨响随之而起。
但听那个柔和女声说,“你要打,别在店里打,别砸坏了店家的东西。”
嚣张女人说:“砸就砸了,我又不是赔不起!”
不多时,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飞掠出店,当街上演全武行。
凉雾看清了干架双方的样子。
稍许年长的女人,三十出头。长马脸,大嘴巴,蒜头鼻。
客观地说,她的长相过于粗犷,偏生还穿了与气质极其不搭的鲜嫩水红色衣服,就连鞋子也是大红缎面弓鞋。
水红色衣服不管不顾地刺出手中利剑,尖利地喊着:“臭婆娘!你居然敢骂我爹!”
偏年轻的女子,二十出头。
皮肤白皙,如珠如玉。她身着鹅黄色裙衫,袖口与衣摆处有菊花金线绣
纹。
鹅黄色衣服挥动双掌,掌风极其阴柔,勉强应对着长剑攻击。
在言辞上仍旧不甘退后,“我有说错吗?你无理取闹在先,抢夺他人预定物品在后,不就是家里没教好。你母亲早逝,那就是父亲的失责。”
干架的两人是谁?
凉雾发现街上忽而安静了。
与一般瞧热闹的情况不同,围观人群没有议论纷纷。
明显外地口音的游客询问摆摊小贩知不知道两个女人的来头。却见小贩连连摆手,还做出了收声快撤的手势。
哪条地头蛇能让当地摊贩噤若寒蝉?
这时,从竹影轩里又跑出一个女子,二十来岁,翠绿衣衫。
“大嫂!我来助你!”
她一边对水红衣服喊话,一边伸出纤纤玉手。十指弯曲如鹰爪,径直朝着鹅黄衣衫抓去。
不料,脚下猛地一滑。
翠绿衣服转身失误,差点绊一跤。
这下子帮忙不成,反身抓向了她口中大嫂的长剑。
翠绿衣服惊慌大喊:“哎哟!大嫂,你快避开!”
“滚开!你就会帮倒忙!”
水红衣服的一张马脸瞬间拉得更长,急匆匆地想要收剑。
凉雾望着这一幕,暗道有点意思。
翠绿衣服的帮倒忙看似无心之失,实则角度掐得很准,是借故来阻止这一场忽起的乱斗。
下一刻,马脸大嫂正欲撤回长剑。
凉雾敏锐发现从干架三人的斜后方,居然有四枚毛栗子破空而来,朝着马脸大嫂的四肢而射去。
如让水红衣服被击中,只怕她再难收势,剑锋将会直刺她劝架小姑子的左耳。
说时迟,那时快。
凉雾弹出四枚碎银。银光掠过,将毛栗子碎成粉末。
水红衣服发现碎银从正面方向袭来,完全来不及闪避,但好歹银子没有打到她身上。
“谁?!”
她立刻骂道,“獐头鼠目之辈,有胆子扔银子偷袭,没本事正面打我!”
“呵呵——”
鹅黄色衣服讥笑,“你是不知好歹,你多睁开眼睛看看呢?这四枚碎银分明是帮了你。”
水红色衣服恼羞成怒,眉头吊起,“我要你提醒?!我没又没求谁帮我!”
鹅黄色衣服斜了对方一眼,“你真狠心。那一剑要是让你刺中,施茵的左耳必会少了半截。”
凉雾出手了,却没有站出来认领的想法。
弹出碎银,保人耳垂完好,不过随性而为。对方谢或不谢,都不重要。
她更关注是谁射出毛栗子。
毛栗子从干架三人的后方而来。
那里聚了一堆大围观者,同时也有许多朝外撤退的人。现在望去,未能发现谁的面有异色。
看来放暗器的人已经撤退迅速,隐于大批往外走的人流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雾也从“施茵”这个名字猜到了干架三人的身份。
昨天,她还在想小院可能被左、薛两家的战火波及,今天就遇上正主。
马脸大嫂是薛红红,薛衣人的大女儿。
嫁到杭州施家庄,是施家的大儿媳,丈夫施传宗。
劝架的翠绿衣服名唤施茵,施家的小女儿。
鹅黄色衣服被薛红红提剑就刺,她不是别人,正是左明珠。
由此再看刚刚薛、左两人在店里的争执,活脱脱一幅世仇见面的场景。
薛红红不分青红皂白,有事没事都要找茬,拔剑当街与左明珠打起来。
左明珠的武功稍逊一筹,但也不甘示弱地反呛回去。
倒是施茵的行事微妙。
左、薛两家的百年世仇,江南一带不说人尽皆知,混江湖的至少有所耳闻。
施茵作为小姑子,不可能不知大嫂薛红红摆在明面上的仇敌有谁,她居然用了故意帮倒忙的这一招来劝架。
施茵为何劝架?
是不欲多见流血,还是她与左明珠有暗下私交?
试用毛栗子暗中偷袭,又是哪一路人士出手?
是冲着施茵去的,或是挑拨施家姑嫂关系?还是对左家有怨,想把这一笔记在左明珠头上?
凉雾在短短几息间,想到这些疑问。
她更深刻意识到城门失火必将殃及池鱼。
那股不祥的预感飙升,自己的新居小院被战火波及的概率恐怕趋近99%。
凉雾不再观战。
这幅乱象,博古架只能改天再买,她调头向着牌楼方向走去。
近在眼前的邻里问题,她不能视而不见。
稍一想,有了五种方案。
方法一,决定权完全在自己。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要搬家,离开是非之地就能一劳永逸。
话说回来,这个邻里问题并非太平王思虑不周。
他送礼时,隔壁住的还是朝廷退休的一品大员,四年前转卖给了左家。
凉雾不想搬家。她只是想找一个固定落脚点,就连定制家具排期三四个月也懒得等,恨不能拎包入住,不愿多费精力去找新房子。
退一万步说,凭什么是她搬?而不能是左家搬走呢?
方案二,决定权仍在自己。
为了不让左、薛两家火拼殃及池鱼,那就从源头上灭火,把那两家能动刀动枪的人都给废了。
这想法杀气略重,也是自找麻烦。
其三,向游戏面板许愿。
许愿增添一个抽奖选项,类似「金钟罩」的房屋防御结界。
好似猴哥给唐僧画的保护圈,一旦启动结界,则可免疫一切外来攻击。
凉雾清楚自己想得太美了。
以往玩的游戏版本,没出现过类似结界的奖品。
现在游戏面板几年才更新一次可选任务。指望它有神奇奖品,还不如指望天降神雕看家护院。
其四,先发制人,先礼后兵。
给左轻侯与薛衣人下帖子。警告左、薛两家的家主,她要搬入小院了。
让两人务必约束家人与手下,要打换个地方打,否则有来无回。
用这一招,遇上讲道理的话事人是会和气地答应。
凉雾深知更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她不免与两家一场比斗,她赢了,说不定仇也就结下了。
左明珠看起来尚且讲理。
但薛红红的处事风格以及杭州摊贩避之不及的态度,这位可不是被打输就服输的人。
是薛衣人上梁不正导致下梁歪,还是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呢?
最后的一个处理方案,那就是不解决。
新居被人砸就砸了,只要肇事者愿意翻倍赔钱就行。
不妨用一种好心态地看待火拼,可以将它视作“小院皮肤”时不时一键更新。
凉雾琢磨着五种选项,走向牌楼,等待与花满楼汇合。
竹影轩门口,薛红红因为左明珠的讥讽恼羞成怒。
这话是明说她有眼无珠,错把投掷碎银避免她失手错伤施茵的恩人当仇人。
话没说错。
正因说对了,更是将她的脸面往地上踩。
薛红红拿着剑,看了一圈找不到投出碎银的人,也找不到投出暗器的人。
“多管闲事。”
薛红红骂了一句,面子上仍旧挂不住,持剑就要继续对左明珠发难。
施茵拉住大嫂的手臂,“今天就算了,我们可不能让渔翁得利。那得不偿失。”
薛红红听到这里,终是借着台阶下来。
对左明珠放狠话,“下次见到你,有你好看的!”
左明珠还欲还嘴,可是迎上了施茵暗含乞求休战的眼神,她只是冷哼一声就走了。
“大嫂,我们也走吧。天色不早了,回家吃饭。”
施茵立刻挽着薛红红的右臂,不让她再胡乱动手。
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抛给竹影轩的伙计,“抵扣店里的损失。多出来的,请你吃茶。”
伙计接住钱袋,掂了掂。
这
赔偿费总算叫人露出笑脸,“谢谢,客人一路走好。”
薛红红被施茵拉着,余火未消地向外走。
一路不停地对左明珠骂骂咧咧,更是将左轻侯与整个左家骂了进去。
施茵表面上小鸡啄米似地附和点头,心中暗暗叫苦。
五年前,父母为什么偏要与薛家结亲呢?
论品性,薛红红只会给施家火上浇油;论外貌,这位大嫂真难叫人见色起意。
说到底,就是父母势利眼,看中了薛衣人在江南的势力。
施茵心似明镜,自家人也不是好东西。
父亲施孝廉本来与左家交好,但从娶了母亲花金弓就与左家断了往来。
理由是母亲性情泼辣,不得理都不饶人,与左轻侯爆发了好几次冲突。被她得罪的也不只左家,还有父亲以前的好些个朋友。
问题只在母亲的性格吗?
怕是不然。父亲乍一看是畏惧妻子,但又何尝不是懦弱地把恶人让妻子做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施茵想到哥哥施传宗,他比起父亲更软弱。
施传宗不喜薛红红,但为了攀上薛家,捏着鼻子娶了她。新婚不久,转头又与房里的丫鬟们滚到床上去了。
这种私情自是不敢被薛红红知晓。
施茵倒是想提醒大嫂,转头就在家中后院假山看到大嫂与她没见过的男人偷情。
那让她还说什么?
这对夫妻各玩各的,花样百出。后来被她发现,双方的偷情对象都不只一人。
她戳破这些事,最后反而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施茵甚至都怀疑了,不对劲的究竟是施家,还是她本人?
正常的婚姻是夫妻之间别无二心,美好的家庭是双亲有担当讲道理,这是错吗?
施茵又一次陷入对未来的迷茫里。
如果让父母安排婚事,鬼知道她会陷入哪一个泥潭。
她没有大嫂的底气。
薛红红有天下第一剑客的父亲作为依仗,自己有什么呢?
自己懂一点武功,但也没武功好到力压群雄。
施茵更不想嫁到哪家,然后整天上演全武行。
逃!远走才能高飞。
这个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施茵想着如何逃走才能一劳永逸,一个走神没发现薛红红已经甩开她的手。
薛红红一肚子火未消,瞥见坊市牌楼下的俊秀雅士,立刻双眼放光。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前走去,人未至,声先到。“花七公子,在这里遇到你,我真是满心欢喜啊!来啊,今夜你陪我好好说说话。”
薛红红看到花满楼,立刻就来劲了,将父亲的告诫全忘了。
什么花家势大,花家年轻一代七个孩子各有千秋。花家虽少有武林高手,但在朝堂、商场俱是大有作为,关键是花家非常团结。
花满楼听到来人的声音,微不可见地轻轻蹙眉。
同在杭州城,他不是第一次与薛红红遇上,而施家庄的大儿媳喜好美色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他不在背后非议旁人婚外偷情的私事。至少有一点,他有权力拒绝这般混乱的关系。
花满楼根本不理会薛红红,甩袖背过身去。
他都来不及为凉雾介绍,自己身边这位购买桃花树苗的朋友是来自东海桃花岛的黄药师。
花满楼对凉、黄两人说,“此地嘈杂,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凉雾来到牌楼下,正见花满楼与一位青衫客同来。
青衫客好生奇怪,脸上的面具奇丑无比,手持一支碧玉箫。
不等三人说上话,薛红红尖利又娇俏的声音又传来了。
薛红红眼看花满楼又一次不搭理她,刚才未消的怒火再起。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花七公子,我说你也开开眼。别整天与丑八怪为伍,也别只和年轻姑娘厮混。成熟的女人,像是我,更能让你体会曼妙滋味。”
一句话得罪三个人的“典范”出现了。
花七公子年幼因病致盲。
富豪如花家,延请天下名医也是束手无策。他与太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一样,都是年幼得病,眼疾不治。
一南一北,花满楼与原随云的眼盲症是江湖人口耳相传的遗憾。
叫一个看不见的人开开眼,薛红红的第一句话就骂得难听。
花满楼本不在意。
他瞎了是事实,也早就过了会被恶言中伤的年纪,这些流言蜚语已成过耳烟云。
他被骂,无所谓,但薛红红不该攀扯他的朋友。
“丑八怪”、“和年轻姑娘厮混”,一句是打人直接打脸,一句是污人品格。
花满楼罕有地冷脸了,正要叱责薛红红,但身边人的速度更快。
兰苕色与暗青色的两道身影一言不发,已经忽然闪至薛红红身前半丈。
凉雾凌空一抓凝结空中水汽,转瞬结成三片冰片。
屈指轻弹,冰片瞬间没入薛红红的面门人中穴与两侧太阳穴。
黄药师稍一抬手,指尖寒光微闪。
朝着薛红红的右肩轻轻一拍,那缕寒光没入她的肩胛骨关节之处。
来时快,去时更快。
这番攻击只在须臾之间。
薛红红都来不及眨眼,好似见到神出鬼没,攻击她的两人已经回到原位。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薛红红又惊又怒,自己居然被人如闪电般近身偷袭了。
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她不确定地运行真气一周,仍旧没有察觉半分不适。
“呵呵。”
薛红红嗤笑起来,原来是虚惊一场,对方的攻击速度快,可也没给她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
最后一个“草”字未能出口。
忽然,她觉得右肩轻微刺痛。
刺痛很快化为剧痛,整条臂膀疼得都不似她自己的,叫她恨不能将右臂全部砍下。
“啊——”
薛红红无法忍受,惨叫出来,但折磨没有到此为止。
右肩膀疼到让她扭曲,周身几大穴位忽而也开始奇痒难耐。
她又抓又挠,可痒意越来越深,痒到她跪倒在地,控制不了地原地打滚。
“解药!”
薛红红又痛又痒,这才认定刚才被两人攻击必是被下了毒。
她一边滚一边抓,又是咬牙切齿地大喊:
“无知蠢货!你们用的什么鬼蜮伎俩,对我下了什么毒?!快说,快给我解药!否则我必叫我爹,让薛衣人把你们一剑捅成窟窿。”
“呵!你想要附骨针的解药?你不如早点把右臂砍了来得快。”
黄药师不屑冷哼,“你想要哭爹喊娘就去做吧,让薛衣人有本事就来东海桃花岛跪地求药。”
凉雾瞧着薛红红的丑态,暗道这人也是有福气,得以一试生死符的滋味。
这种武功,被虚竹以旁注形式写在了灵鹫宫石壁武学之侧。
虚竹说生死符非常阴毒,所谓解药其实只是压制延缓发作。
本不是毒,何来解药。
这是以逍遥派的特别功法逆行真气,将至阳之气化为至阴之冰。
冰片被注入敌人的奇经八脉。当人中生死符,越是运行内功,至寒之气就会越发迅速地行至全身。
但凡中了生死符,全身奇痒伴随剧痛。
每日加剧,九九八十一天,一日胜过一日。
等到第八十二天,痒与痛都会消失。
别以为是痊愈了,阴邪之气是转明为暗地潜伏到体内深处。等到又一个八十一天过去就会复发,周而复始地重复一遍痛苦经历。
想要解脱,只有运行逍遥派的特殊内力将寒气逼出。
犹记当年天山童姥用这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暗器,牢牢控制着手下的七十二洞三十六岛。
在缥缈峰上,凉雾翻看到这篇武功,好奇心起练了,但从未拿谁试手。
一来,她很清楚用这种方式控制手下,不得人心,早晚会翻车。
二来,杀人不过头点地。非必要,又何必折磨人。
今天,倒是叫薛红红尝了鲜。
凉雾眼看对方痛苦无比还敢叫嚣,深知这人是备受煎熬的时间还不够长。
“你想叫薛衣人登门拜访我,这真不错。”
凉雾对薛红红说,“西湖以东,清水巷巷尾,那户一进院子是我家。小院还在装修中,你爹吃了闭门羹的话,再能去隔壁街巷的「悦来客栈」找我。”
施茵万万没想到稍不留神,大嫂能闹出这样的大事。
早就想过某天薛红红会撞到铁板,但没想到是在自己陪同她的这一天。
薛红红听到袭击她的两人拒不给解药,更是勃然大怒。
从没哪天像此刻丢尽脸面,她挣扎着运功控制体内奇痒剧痛。真气一起却是难受加倍,她在地上打滚打更厉害了。
“你们……”
薛红红就要破口大骂。
施茵快速回神,一个箭步冲到大嫂身边蹲下。
死死捂住了薛红红的嘴巴,绝不能让她再说错一个字。
薛红红蛮横泼辣惯了。从松江府到杭州府,人们看在薛衣人的份上,对她退避三舍。
这叫她忘了江湖上总有人不怕薛衣人,总有人不给薛衣人几分薄面。
薛红红忘了,施茵不会忘了。
如今,薛红红嫁给她哥,也是施家一份子。一旦被人迁怒,施家也会遭殃。
施茵只恨自己不够狠心,至少在没有逃出施家前,没法坐视全家受难。
“两位侠士,还请高抬贵手。”
施茵真诚道歉,“大嫂无理顶撞,确实该罚。我这就带她回家思过,来日登门请罪。”
“呜呜呜——”
薛红红挣扎着还要说什么,被施茵重重点上哑穴。
随即,她又被封住双手穴道,两臂都不得动弹,被施茵半拖半拽地拉起来往外走。
施茵一边赔着笑脸,一边硬是将薛红红拖走。
凉雾见状,暗道施茵可惜了。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家庭,是无法选择的。
向她的背影补了一句,“我是凉雾,清凉一夏的凉,腾云驾雾的雾。来日登门,千万别找错人算账。”
施茵郑重点头,“我记住了,保证不会弄错。”
随着挑衅方被迫离开,这场冲突也停止了。
四周围观人群没有立刻散开。
不知是谁先带了头,啪啪鼓掌,掌声很快此起彼伏。
“花七公子,你的朋友打得漂亮啊!”
“哈哈哈,太好了,那头母老虎也有今天!她砸我摊子的那口气,总算在今日出了。”
“真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人能治一治施家大儿媳了。”
“打得好,要说我别给解药,就让薛红红难受一辈子,省得她出来欺行霸市。”
“不行,不行,你也得为两位侠士的考虑,薛红红背后还有薛衣人。可我也要说一句打得好!”
……
诸如此类的叫好声不断。
处于议论中心的三人却已经脚步轻移。
起起落落之间,飘出百丈开外,抵达杨柳飘飘的堤岸边。
花满楼终得耳根清净,立刻对凉雾与黄药师赔罪。
“今日之祸,起因在我。薛衣人上门兴师问罪时,请务必告诉我,我定会前来助阵。”
“你完全不必自责,谁年轻时还没遇到过几个疯子。”
凉雾岂止是不在意,更是心情颇好地招呼两位,“一起打了架,这就是缘分。丰乐楼,走起,一起吃一顿庆祝庆祝。”
花满楼听出了凉雾的欢欣雀跃,他真的有些不解了。
被薛红红搅和了一通,为什么她能如此高兴呢?
即便教训了薛红红出了一口气,那也不会是一幅“今天花开得正香,鸟儿叫得真好听”的轻松欢喜心情吧?
凉雾理所当然地心情明媚。
之前,她要做选择题。
有关她的房子该如何应对被左薛两家的火拼波及,她是有了五个备选方法,但哪个都有利弊。
现在好了,不用选了,答案自己出现了。
凉雾:“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我的小院也一样。真好,值得喝一杯,等会我干了,你们随意。”
黄药师不由侧目,花满楼认识的都是什么怪人啊?
等一下,这话似乎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