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引 作品

37. 针尖麦芒

“烫。”

 

萧鄞从孟书瑶手里接过茶盏,放回茶几,也不顾长辈在场,在桌下牵过她手察看。

 

指尖烫红一片。

 

他心疼不已,轻轻摩挲片刻,确认没起泡。孟书瑶却似受到惊吓,惶然往外抽手,往下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红痕。

 

寒意再次汹涌袭来,他不用抬头都知道,崔邕正一瞬不瞬注视这边,那目光居高临下、带着审视,似要将他们戳出百八十个洞。

 

萧鄞顾不得探究,轻轻抚过她手腕刀痕,覆上另一只手拍了拍,缓缓摇头以示宽慰。

 

“我在。”

 

他嘴唇微动,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温声说。

 

紧接着,奉起茶盏敬过穆瑱,再迎向崔邕冰冷的目光,浅酌一口,唇角绽开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好茶。”

 

然后,他面带微笑、一眨不眨盯着崔邕,眼神没有半分畏惧。

 

四目相对、暗流涌动,静室气温骤降。萧鄞索性毫不避讳,眼神同样带着审视盯回去,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崔邕。

 

如凡人之躯直面猛虎,对峙久了,最初攫住他心脏的恐惧不安,竟缓缓淡去。

 

萧鄞才发现,崔邕虽戴着面具,仍能看出面部轮廓近乎完美,且宽肩窄腰、脊背笔挺,是个罕见的美男子。

 

屋外霜浓露重,寒气透骨,崔邕却只穿着件单衣、外罩大氅,材质均为丝素绉缎,根本不保暖。遥遥地、隔几层布料,仍能瞧见他手臂肌肉凸起分明、结实紧绷。

 

他双手垂落身侧,手背绽起条条青筋,虎口、拇指、食指内侧及小拇指根部均生有厚茧——长期舞刀射箭留下的痕迹。

 

还是个武艺高强的美男子。

 

相貌好、武艺高、气势强大,仅打量片刻,萧鄞确定眼前这黑衣男子是强者中的强者。

 

萧鄞一直觉得自己不算什么勇士,若独身对上崔邕这种人,肯定有多远避多远。可勇气这东西太难说,他一想到孟书瑶还坐在旁边、噤若寒蝉,浑身血液就燃烧如沸,哪怕下一刻粉身碎骨,也决计不肯退让半分。

 

这个人的家族,伤害过她、还险些害死了她。

 

萧鄞笑容未变,后槽牙因愤怒咬紧、咯咯作响,端起茶盏遥敬堂前,左手无声无息搭上腰间刀柄。

 

穆瑱完全没料到,从未打过照面的两名男子之间,会生出这样强的敌意。求救似的望向孟书瑶,却见一向飒爽无畏的她,此刻鹌鹑似的缩在末位,垂下眼眸、小口抿着已凉透的茶。

 

正踌躇焦躁,女使往壶中续上沸水,开始战战兢兢分茶。

 

萧鄞向穆瑱礼貌地笑笑,继续盯向崔邕,端看他下一步欲如何。

 

崔邕忽然笑了,捧起茶盏邀敬萧鄞:“穆兄姊妹眼光甚好,择得一位如此独特的东床。”

 

穆瑱悄悄擦去满头冷汗,赶紧赔笑道:“快出五服的堂姊,许久未曾来往,到阿瑶这代才开始走动,故不甚了解。”

 

是挺独特,穆瑱大风大浪五十多年,在那样强的气势下都撑不过须臾。可这位驸马,瞧着绮罗堆养出的身娇肉贵,不但毫不怯阵,竟反过去与那人对峙近一盏茶时间。

 

还有那手,穆瑱看得清清楚楚,按在腰侧、预备时刻拔刀而起。

 

他萧鄞怎么敢,那可是……

 

事实证明,萧鄞还真敢,生受崔邕一敬后,不咸不淡端茶回敬:“我家阿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自然不是什么男子都配得上。”

 

话音未落,孟书瑶从桌下扯了扯他袖子。

 

萧鄞转头见她满脸担忧,不由心一暖,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顺势反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说:“别怕。”

 

孟书瑶触电似地抽回手,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崔邕被呛后并不恼怒,只默默注视他们,堂下动作、堂上尽收眼底。他看了许久,再次笑了。

 

跟上次礼节微笑不同,这一笑,如初春拂过山巅河面的风,暖意融融,顷刻冰消雪融。

 

冻住静室许久的凛冽寒意,因他这一笑,霎时无影无踪。像一幅黑白灰的死寂画面,突然生动起来,水壶“咕噜”作响、白汽蒸腾,琥珀色茶汤香气荡漾,水流交汇声、饮茶声、宾客寒暄谈笑声……充斥眼鼻耳,热闹喜兴。

 

萧鄞也醒过神。

 

他十三四岁就被带去谈生意,应酬场上的事,熟得不能再熟。

 

陪聊嘛,热络感情嘛,易如反掌。

 

只是,他几次想送孟书瑶歇息,都被她委婉拒绝,想是太过重视这次会面。

 

天南海北清谈约一炷香时间,穆瑱神色松缓、眉开眼笑,正值女使上楼传报,晚膳已准备停当。

 

下一楼,穿过屏风后穿堂,推开大门,是一间高阔大厅、纵深极长,厅内已按序摆着矮桌。穆瑱坐堂上主位,崔邕居左、萧鄞与孟书瑶居右。萧鄞扶孟书瑶坐下,又向女使要了手炉与火笼,确认她捂热后,才回座坐下。

 

视线刚好正对崔邕,萧鄞瞧了一眼,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怀疑崔邕是不是有病!

 

终于不盯着他看了,却又盯上孟书瑶,时不时拿眼睛去瞟。更可恶的是,他发现孟书瑶虽一直低着头,却也用眼角余光在看对面。

 

不得不说,崔邕将那身杀气一收,风韵更甚。萧鄞第一次相信“美是一种感觉”,对坐男子连面貌都看不全,却无端让他觉得风华绝代,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