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惊鸿一瞥
火把攒成长龙,从半山飞速游曳下山,脚步声、人声纷至沓来,声音和光瞬间涌向停靠寨门的车队。
孟书瑶一把推开萧鄞,坐回榻上,怏怏擦去泪痕,对着铜镜整理发髻钗环。萧鄞默然站立半晌,转身从抽屉拿出小盒药膏,揭开盖子,用指头蘸了点,习惯性要替她抹……
手僵在半空,只将药盒递给她。
孟书瑶抬眸瞥了他一眼,手臂一挥,将药盒打落在地。本想顺势掴他一耳光,盯了盯他的脸,硬生生忍住。
“酋长快到了,还不快理理仪容。”
她愤愤呵斥,用小刷扑了些茉莉粉在额头,又薄涂一层胭脂在唇上,揽镜自照,完全看不出厮打过的痕迹。
萧鄞正了正弄乱的发髻和衣袍,将散落一地的被褥叠好,再掀开车帘。马车停在一座石砌寨门外,正门匾额题着苍劲有力三个大字——白石寨。
火把映照下,寨门外已跪了一地,为首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岁,脸膛粗糙紫黑,身材高大健硕。
“臣夔东部主事人穆瑱,拜见……”
“穆叔叔,何必这么客气?”孟书瑶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飞快打断他余下的话。
紧跟着,在萧鄞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她笑容亲切、动作轻快,扶住萧鄞的手借力,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外侄谢瑶,与夫婿在山中猎得一头大虫,想着叔父积年风湿、或许用得上,顺路捎给叔父,请勿嫌弃。”
又扯了扯萧鄞袖子,笑盈盈道:“愣着做什么,下车见叔父。”
萧鄞反应过来,见她对言行间对穆瑱十二分敬重,忙迅速检查一遍衣饰,下马车、在她身后半肩站好。又掸掸衣上灰尘,对穆瑱深深一躬:“侄婿拜见叔父。”
穆瑱回首瞥了眼备好十六抬暖轿,面露难色,萧鄞忙说:“叔父想得周到,娘子狩猎扭伤腿脚,轿夫自然是越多越稳当。长辈爱惜,本不该推辞,只是礼不可废、恐逾了制,换八抬即可。”
穆瑱偷瞄孟书瑶神色,得到定心丸,撤下轿夫、又命女使小厮搀他们上轿,其余随从各有招待。
半个时辰后,二人沐浴梳妆完毕,从卧房推窗远眺,白石寨各处已掌灯。山势蜿蜒崎岖,无数暖黄灯笼在黑暗里连缀成片,居高遥望宛若星汉璀璨、流光溢彩。
走出房门时,萧鄞觑着她神色并无异样,反而满脸欣喜四处张望。女使守在房门口,见她出门忙迎上来,她从女使手中拿过风灯,轻声说:“你先忙去吧,我知道路,直接去静室。”
她擎灯在前,轻车熟路走向花园,边走边向萧鄞介绍园中花木根雕,语调轻快。
萧鄞惴惴不安跟了一路,直到她穿过花园,顺白石小径走向一间灯火通明的小楼,他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看来真消气了。
他环视四周无人,往前跨一大步凑近她,低声问:“公主既已安排得当,辛辛苦苦跑这一趟是为……”
“探亲访友,吃喝玩乐”,孟书瑶轻轻一笑,见他不解,又补充说,“穆酋长久居深山、不甚接触权术,有些事咱们再说出花来,他毕竟没底。”
萧鄞瞬间明白,她这一露面,不必赘言,便是颗定心丸。
见她言笑晏晏,他心情骤然放松,又暗忖她待穆瑱似乎格外不同,待会儿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博几分青眼。如何煮茶、是否该饮酒、穆瑱有什么喜好……
越想越多,越想越没底、越局促,竟生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小楼越来越近,萧鄞想得入神,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击中心脏。
他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刀子一般,上上下下反复剜剐,犀利、冷冽。不用抬头,就能感知那眼神包含的浓重敌意和杀气。
他胸口突突急跳,下意识迅速靠向孟书瑶,悄悄握紧腰间刀,同时用余光四顾。
孟书瑶毫无察觉,面带微笑走向走向小门,感知他靠近,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奇怪,她一向比自己直觉敏锐。
更奇怪的是,她回首的刹那,那道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消失了。
目光消失的刹那,他下意识仰头看盯回去,只见小楼二层平台,空无一人,只有两盏风灯在廊下飘飘转转。
恍神间,穆瑱已趋步迎到台阶下,笑呵呵道:“更深露中,怎不让女使接引?”
孟书瑶语气亲昵娇嗔:“寨子里女使本就不多,我熟门熟路何须浪费人力。许久未见,有些想念叔父这儿的鹰茶和雪枣,就直接过来了。”
穆瑱笑容僵了僵,似有些为难,觑着她脸色讷讷道:“臣……我考虑不周,念着你们过来还少说得七八天,未能提前清场,怠慢了你们。这会儿静室……”
“有客?”孟书瑶十分理解,笑了笑,“是我们来早了,无妨,我是你的外侄女谢瑶,仅此而已。”
旋即后撤大步,落后萧鄞半肩、跟在他身后,二人跟随穆瑱往里走去。
萧鄞本担忧如此有点莽撞,却看穆瑱除了不咸不淡提醒那句,再无阻拦之举,倏地心领神会。
进门正对巨幅山水石刻屏风,普通樟木制成条案、四仙桌、扶手椅,堂中央两侧高几和椅整齐有序,庄严肃穆更添几分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