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的毛毛虫 作品

第397章 虚伪

契约的粉末混着游商的血污,在焦黑的土地上铺开一层暗红的泥泞。盐枭的惨笑和断臂处淋漓的鲜血,如同最后的注脚,为这场以交易为名的掠夺画上了血腥的休止符。空气中浓烈的血腥、铁锈与盐卤混合的腥气,几乎令人窒息。幸存的奴隶蜷缩得更深,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被反复践踏后失去生机的苔藓。骨筹枯槁的身体在契约粉末从指间滑落的瞬间,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脊梁,猛地佝偻下去,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基业尽毁、掌控尽失、连最后一点交易权柄都烟消云散的极致毒火与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掏空的虚脱。他枯槁的手指深深抠进焦土,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盐枭靠在被他劈开的商狡尸体旁,粗重地喘息,断臂的剧痛和杀戮后的虚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着坑中扭曲的尸体和散落血污的权铜,盐疤遍布的脸上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青铜面具的女人依旧静立,权杖沙漏流淌平稳,但那深不见底的孔洞,却从血腥的契约台移开,第三次,带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探究,锁死在废墟角落那个枯槁的身影上。面具下,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气息。

 祭坛废墟的角落。

 秦霄感觉自己正坠向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沼泽。身体的剧痛、灵魂的疲惫,都在这温暖的包裹中变得遥远而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摇曳着,即将彻底熄灭。结束了……终于……可以休息了……那黑暗……如此安宁……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融入那永恒寂静的刹那——

 “嗡——昂——!”

 一阵低沉、浑厚、带着古老岩石共振般韵律的号角声,如同大地深处沉眠巨兽的叹息,沉重而缓慢地穿透了血腥的死寂,回荡在焦黑的废墟之上。

 这号角声不同于生息炉的催发,也不同于游商铜币的喧嚣。它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与肃穆。如同神庙崩塌前最后的钟鸣,如同神只垂落的目光。声音来自废墟的中心——那片曾经矗立着双鼎神坛、如今只剩下巨大石基和散落神像碎片的区域。

 所有幸存者,包括陷入绝望毒火的骨筹,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号角声吸引。骨筹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近乎回光返照的、扭曲的光芒!盐枭茫然地抬起沉重的头颅。青铜面具的女人,权杖第一次微微抬高了一寸。

 烟尘在沉重的号角声中沉降。

 一群身影,如同从废墟的阴影和石缝中渗出的幽灵,沉默地聚集到那片残破的神坛基座前。

 他们并非农奴的枯槁,也非游商的狡黠。身上穿着用粗陋麻布简单缝制、却异常洁净、甚至带着某种刻意熏染过草木灰烬气息的素色长袍。身形大多瘦削,面容因长期禁食和某种精神上的苦修而显得异常憔悴,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混杂了虔诚与巨大恐惧的光芒。他们手中捧着的东西,并非农具或货物,而是残缺的陶制神像头颅、断裂的青铜祭器、染血的骨笛、甚至还有几片相对完好的、刻着模糊神纹的巨大龟甲!

 他们是“祀奴”!神权崩塌后,如同失去蜂巢的工蜂,依旧本能地聚集在废墟之上,试图用破碎的礼器重新粘合信仰的可怜虫。数量不多,数十人,如同一片苍白的菌群,匍匐在神坛的残骸上。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枯槁得如同骷髅、眼窝深陷如同黑洞的老祀奴。他手中捧着一块相对完整的、刻着复杂日月星辰纹路的巨大青铜残片——那曾是神坛上最重要的“祷天板”。正是他,用一截巨大的、布满裂纹的兽角,吹响了那沉重肃穆的号角。

 老祀奴黑洞般的眼窝缓缓扫过血腥的契约台,扫过崩解的农具废料,扫过狼藉的战场和那些扭曲的钢铁残骸,最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望向了被亲卫勉强架着、形容枯槁的骨筹。那目光中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沉沦深渊者仰望唯一光亮的卑微与狂热。

 他缓缓举起枯柴般的手臂,将那块沉重的“祷天板”残片高高捧起,用沙哑、干涩、仿佛砂砾摩擦着腐朽棺木般的声音,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

 “至……高……无……上……的……大……祭……司……”

 “……神……坛……崩……毁……神……威……蒙……尘……”

 “……然……信……仰……之……光……未……熄!”

 “……吾……等……拾……残……器……聚……余……烬……”

 “……只……求……大……祭……司……垂……怜!……以……无……上……神……权……”

 “……重……燃……‘祭……火’!……再……铸……‘礼……器’!”

 “……以……血……肉……为……祭!……以……魂……魄……为……祷!”

 “……唤……醒……沉……眠……之……神!……涤……荡……此……地……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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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器……全……鉴……开……始!” “……此……乃……吾……等……存……续……之……根……本!”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颤抖,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骨筹枯槁心湖中那最后一丝名为“神权”的毒焰!

 骨筹枯槁的身体猛地挺直!深陷的眼窝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神坛!礼器!信仰!这是他统治的根基,是他一切力量的源头!虽然双鼎已碎,神威蒙尘,但只要祭火重燃,礼器再铸,神权的光辉就能再次笼罩这片废墟!他就能重新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的大祭司!至于代价?这些祀奴的生命和灵魂,本就是最廉价的祭品!

 “好……好……!……虔……诚……的……羔……羊!” 骨筹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带着一种走向终极献祭的、病态的狂热,他枯槁的手臂猛地指向神坛石基下散落的那些巨大青铜礼器残骸——断裂的鼎足、扭曲的觚身、布满裂痕的簋腹!

 “……取……‘祈……天……鼎’……之……足!……‘奉……地……觚’……之……身!……‘纳……川……簋’……之……腹!”

 “……召……‘炉……奴’!……起……‘净……世……炉’!”

 “……以……尔……等……虔……诚……之……血……为……引!……铸……‘新……生……神……器’!”

 “……礼……器……全……鉴……开……始!”

 “……让……这……些……迷……途……的……魂……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虔……诚……之……道!”

 临时搭建的“净世炉”在神坛残骸的中心被点燃。炉火并非熔炉的暗红,也非生息炉的浊绿,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色!燃烧的是干燥的、刻满祷文的骨片和某种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树脂粉末,火焰无声、冰冷,散发出一种净化一切、焚尽污秽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炉膛旁边,几块巨大的、相对完好的青铜礼器残骸被拼凑起来,勉强组成了一个扭曲、怪诞的“新神器”雏形。断裂的鼎足支撑着扭曲的觚身,簋腹倒扣其上,表面那些模糊的神灵图腾在苍白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在痛苦中挣扎。

 “祭……材!” 骨筹枯槁的手指向那些散落的神像碎片、断裂的骨笛、染血的龟甲!“……以……‘信……仰……之……骸’……为……薪!……焚……尽……虚……伪!”

 “……煅……烧……纯……粹……神……性!”

 祀奴们麻木地将那些承载着破碎信仰的器物残骸投入苍白的炉火中。冰冷的火焰舔舐着它们,残骸并未燃烧,反而表面那些代表神性的纹路在火焰中变得更加清晰、冰冷,仿佛被强行剥离了凡俗的杂质。

 “圣……水”——几罐从废墟深处唯一尚未干涸、却漂浮着腐烂草叶和虫尸的浑浊泥水,被放置在炉火旁。

 “祭……品!” 骨筹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圣矛,猛地指向那群匍匐的祀奴!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狂热而恐惧的脸,最终落在为首的老祀奴身上!“……取……‘至……诚……之……血’!……浇……灌……神……器!”

 “……以……尔……等……生……命……为……墨!……铭……刻……永……恒……虔……诚!”

 剑卫上前,粗暴地拖拽起那个捧着祷天板的老祀奴!将他枯槁如柴的身体按倒在冰冷的、扭曲的“新神器”雏形前!

 “取……‘心……灯……之……血’!” 骨筹指向老祀奴的心脏,声音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庄严与残酷,“……奉……于……神……器……之……核!”

 “化……为……神……器……之……魂!”

 锋利的、闪烁着苍白寒光的骨匕抵住了老祀奴枯瘦的胸膛!骨匕的寒气并未让他恐惧,他黑洞般的眼窝死死盯着那扭曲的神器雏形,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病态的、解脱般的狂热!他枯槁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念诵着最后的祷文。

 “噗嗤!”

 骨匕精准地刺入心脏!滚烫的、颜色却异常暗沉、仿佛凝固了无数祈愿的血液瞬间涌出!剑卫用一个特制的、边缘刻满冰冷神纹的玉碗,接住了这喷涌而出的心头血!碗口下方,正对着那扭曲神器雏形中心、由簋腹倒扣形成的凹陷处!

 “滋……!”

 滚烫的、蕴含了老祀奴一生信仰与生命精华的心头血浇灌在冰冷的青铜凹陷处!如同滚油滴入寒冰!神器表面瞬间腾起带着奇异清香的白色烟雾!苍白的金属光泽与暗沉的血液疯狂地渗透、融合!那凹陷中心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形的漩涡,贪婪地吞噬着血液!一股混合了生命最后余温、极致虔诚与冰冷神性渴望的诡异气息弥漫开来!

 同样的步骤在其他祀奴身上重复!滚烫的、带着不同信仰烙印的心头血浇灌在神器雏形不同的部位!断裂的鼎足、扭曲的觚身……每一处被鲜血浇灌的地方,都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神圣”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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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融……‘铜’……凝……‘神’!” 骨筹指向炉火中那些吸收了心头血、变得冰冷而诡异的青铜残骸! 炉奴们用巨大的石钳夹出那些散发着不祥神圣气息的青铜块,将其放置在扭曲的神器雏形之上!

 “锻……打!” 骨筹枯槁的手指指向炉火旁那几罐浑浊的“圣水”!“以……‘净……世……之……水’……为……锤!”

 “……洗……涤……凡……尘!……铸……就……永……恒!”

 炉奴们舀起浑浊腥臭的泥水,如同握着沉重的锻锤,狠狠泼向神器雏形上冰冷的青铜块!

 “哗啦!嗤——!”

 令人心悸的水火交击声和皮肉灼伤的嘶响同时响起!浑浊的泥水与冰冷的青铜碰撞!泥水瞬间沸腾、汽化!灼热的蒸汽烫得炉奴发出凄厉的惨嚎!而神器雏形上的青铜块在冰冷的泥水冲击下,并未冷却,反而那些被鲜血激活的神圣纹路变得更加清晰、冰冷!每一次“锻打”,都有一股冰冷的“神性”与污浊的“凡尘”能量相互湮灭的冲击波扩散开来,让靠近的祀奴无不感到灵魂被无形的圣焰狠狠灼烧了一遍!

 “成……型!” 骨筹指向那融合了青铜、心头血和圣水湮灭能量的扭曲造物!炉奴们在骨筹狂热的指令下,用石锤和骨凿,粗暴地捶打、挤压着那团不祥的金属,试图将其强行“弥合”成一个完整的、散发出冰冷神圣气息的——三足异形青铜器!它像鼎,却只有一足扭曲支撑;像觚,腹部却倒扣如簋;表面布满了强行弥合的裂痕和暗红的血渍纹路,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血腥、泥腥、冰冷神性和强行拼凑的怪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