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智慧
剑军自毁的钢铁风暴渐渐平息。混乱的厮杀声被沉重的金属倒地声和短促的、如同电流短路的嘶鸣取代。焦黑的废墟上,散落着扭曲断裂的巨剑、凹陷破裂的荆棘板甲、以及肢体不全的剑军士兵残骸。粘稠的、带着金属锈腥的暗红液体在焦土上蜿蜒流淌,与之前干涸的血污融为一体。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熔铸金属的焦糊、以及一种更深的、属于精密造物彻底崩毁后的死寂气息。幸存的奴隶和盐沼战士蜷缩在更远的角落,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反复碾轧后失去灵魂的躯壳。 骨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依靠着半熔的石柱才勉强站立。他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片钢铁残骸的中心——那个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头盔边缘、喉咙里发出非人嘶吼的年轻身影。骨锋!他的儿子!那覆盖着荆棘板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他裸露的头颅上青筋暴起,如同蠕动的蚯蚓,脸上肌肉疯狂地扭曲、抽搐,瞳孔深处那代表铁律的【剑印】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明灭闪烁,与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骨锋”本身的痛苦烙印激烈冲突!忠诚的悖论如同剧毒,在他意识核心肆虐、撕扯!这景象,比亲眼看着骨锋投入熔炉更加残酷,更加彻底地碾碎了骨筹仅存的希望。他枯槁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老泪混着血污滑落。
盐枭拖着断臂,靠坐在一块巨石后,盐疤遍布的脸上只剩下彻底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虚脱。青铜面具的女人依旧静立,权杖顶端的沙漏恢复了流淌,但那深不见底的孔洞,却从混乱的骨锋身上移开,重新落回了废墟角落那个枯槁的身影——秦霄。面具下的气息,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兴趣?
祭坛废墟的角落。
秦霄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了无数遍的枯叶。身体嵌在碎石、镜片和冰冷的金属残骸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喉咙干涸得如同沙漠,连吞咽唾沫都成了奢望。视野模糊不清,耳边是骨锋痛苦的嘶吼和远处幸存者压抑的啜泣。镜灵崩溃时那无数欲望人脸撕扯的景象,剑军阵列冰冷高效的杀戮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识边缘翻腾。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泥沼,拉扯着他仅存的意识向下沉沦。放弃吧……就这样……结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远、带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号角声,如同大地母亲苏醒的叹息,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穿透了废墟的死寂,回荡在焦黑的土地上。
这号角声与之前巡时巨槌的威压、剑军的冰冷截然不同。它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关乎生命存续的古老韵律。如同春雷唤醒冬眠的种子,如同溪流浸润干涸的河床。声音来自祭坛废墟的东方,那片未被战火彻底波及、尚残存着些许枯黄草茎的荒芜土地。
所有幸存者,包括陷入疯狂挣扎的骨锋,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号角声吸引,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骨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盐枭茫然地抬起头。青铜面具的女人,权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烟尘在晨光熹微中缓缓沉降。
一群身影,如同从土地中生长出来般,沉默地出现在荒地的边缘。
他们并非战士。身上穿着用粗糙麻布和兽皮缝制的、沾满泥点的厚重衣物。身形大多佝偻,皮肤被阳光和风霜打磨得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的虬枝。手中握着的,不是刀剑,而是沉重的石锄、磨损的骨耜、还有粗糙的青铜镰刀。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与沉重的疲惫,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忍耐。只有少数几个年轻些的面孔,眼中还残存着一丝对土地的微弱希冀。
这群农奴的数量不少,足有数百。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片枯黄坚韧的麦田,与焦黑的废墟形成刺目的对比。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极其枯瘦、背脊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老农奴。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龟裂的旱地,浑浊的眼睛深深凹陷。他手中没有农具,只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粗木拐杖。正是他,用一截掏空的牛角,吹响了那低沉悠远的号角。
老农奴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焦黑的废墟,扫过狼藉的战场,扫过那些扭曲的钢铁残骸和痛苦嘶吼的身影,最终,落在了被亲卫搀扶的骨筹身上。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看透生死的麻木,以及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缓缓抬起枯树枝般的手臂,指向身后那片荒芜的土地,用沙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硬挤出来:
“大……祭……司……”
“……春……时……将……尽……”
“……荒……地……待……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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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种……再……不……下……土……” “……秋……来……皆……是……饿……殍……”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回避的现实重量。生存。最原始、最迫切的生存需求。在经历了神权崩塌、时间审判、欲望深渊、钢铁杀戮之后,这最基本的需求,如同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骨筹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深陷的眼窝掠过那片荒芜的土地,掠过那群沉默麻木、如同枯草般的农奴。饥荒?饿殍?这念头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混乱的意识上。他的基业毁了,儿子疯了,秩序崩塌了,但人……还需要吃饭!他枯槁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身边残存的、同样带着惊惶的亲卫,扫过远处幸存的奴隶,甚至扫过那些盐沼部落的残余……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更加偏执的掌控欲,混合着对生存资源本能的贪婪,瞬间压倒了一切!
“好……好……!” 骨筹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亲卫,枯槁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一种走向末路的疯狂,“……荒……地……要……垦!粟……种……要……下!……但……不……再……是……卑……贱……的……石……锄……与……骨……耜!” 他深陷的眼窝骤然爆发出一种扭曲的光芒,猛地指向祭坛废墟深处——那里,在倒塌的神坛石基下,散落着一些相对完好的、造型古朴厚重的青铜器皿残骸!
“……取……‘丰……年……鼎’……残……片!”
“……召……‘炉……奴’!……起……‘生……息……炉’!”
“……以……神……农……之……血……为……引!……铸……‘神……赐……青……铜……锄’!”
“……农……具……全……鉴……开……始!”
“……让……这……些……泥……腿……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存……之……器!”
临时搭建的“生息炉”在废墟边缘被匆匆点燃。炉火并非毁灭熔炉的暗红,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泥土腥气和草木灰烬味道的浑浊黄绿色!燃烧的是掺杂了粟米壳、枯草根和某种特殊油脂的混合物,火焰粘稠、沉闷,散发出一种催发生机的、却又令人窒息的怪异气息。炉膛旁边,一块巨大的、相对完好的“丰年鼎”残片被竖立起来,鼎腹上那些模糊的、代表五谷丰登的浮雕在黄绿色火光下显得诡异而扭曲。
“材!上材!” 骨筹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散落的青铜器皿残骸被收集起来,投入浑浊的黄绿色炉火中。粘稠的火焰舔舐着青铜,残骸在低温下并未熔化,反而表面那些代表神恩与丰收的浮雕纹路变得更加清晰、深刻,仿佛被强行注入了某种“生息”的力量。
“火种”——几块尚有余温、从毁灭熔炉边缘抢救出来的、沾染了骨锋和无数兵器残念的暗红熔岩核心,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炉火旁。它们散发着毁灭与混乱的余温。
“祭……品!” 骨筹枯槁的手指如同淬毒的镰刀,猛地指向那群沉默的农奴!“……取……‘生……命……之……种’!……点……燃……生……息!”
“……以……尔……等……血……肉……为……壤!……浇……灌……神……锄!”
剑卫如同驱赶牲口,粗暴地从农奴群中拖拽出几个枯瘦如柴、眼神麻木绝望的年轻男女!将他们按倒在冰冷的“丰年鼎”残片前!
“取……‘心……田……之……血’!” 骨筹指向他们的心脏,“……浇……于……鼎……纹!”
“化……为……神……锄……之……锋!”
锋利的青铜匕首抵住了一个年轻女奴(她叫禾,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麻木的绝望)的胸膛!匕首的寒气让她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却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认命。
“噗嗤!”
匕首精准地刺入心脏!滚烫的、颜色暗沉的血液瞬间涌出!剑卫用一个特制的、边缘刻满扭曲根须符文的陶碗,接住了这喷涌而出的心头血!碗口下方,正对着鼎片上那代表“粟穗”的浮雕!
“滋……!”
滚烫的心头血浇灌在冰冷的青铜浮雕上!如同滚油滴入冰水!鼎片表面瞬间腾起带着草木灰烬味道的白烟!暗青的金属光泽与暗红的血液疯狂地渗透、融合!那粟穗浮雕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血液,纹路变得饱满、鲜红!一股混合了生命最后余温、绝望和对“生息”扭曲渴望的诡异气息弥漫开来!
同样的步骤在其他农奴身上重复!滚烫的心头血浇灌在鼎片不同的丰收浮雕上!禾穗、麦浪、豆荚……每一处被鲜血浇灌的浮雕,都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病态的“生机”!
“融……‘铜’……注……‘生’!” 骨筹指向炉火中那些吸收了心头血、变得诡异活泛的青铜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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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奴们用巨大的骨钳夹出那些冰冷的、散发着不祥生机的青铜块,将其放在“丰年鼎”残片之上! “锻……打!” 骨筹枯槁的手指指向炉火旁那几块散发着毁灭余温的暗红熔岩核心!“以……‘烬……火’……为……锤!”
“……刻……入……生……死……轮……转!”
炉奴们抓起炽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熔岩核心,如同握着沉重的锻锤,狠狠砸向鼎片上冰冷的青铜块!
“铛!噗嗤!”
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皮肉焦糊声同时响起!炽热的熔岩与冰冷的青铜碰撞!熔岩核心在撞击下崩裂、飞溅,灼热的碎片烫得炉奴发出凄厉的惨嚎!而鼎片上的青铜块在沉重的、带着毁灭余温的敲击下,并未熔化,反而那些被鲜血激活的丰收浮雕变得更加深刻、扭曲!每一次锻打,都有一股冰冷的“生息”与狂暴的“毁灭”能量相互对冲的冲击波扩散开来,让靠近的农奴无不感到灵魂被无形的犁铧狠狠翻搅了一遍!
“成……型!” 骨筹指向锻打后形态扭曲、融合了青铜、鲜血和毁灭余烬的金属块!炉奴们用骨凿和石锤,在骨筹扭曲的指令下,粗暴地将那团不祥的金属,捶打、扭曲成一把把造型厚重、布满诡异纹路和暗红斑痕的——青铜锄!
锄刃并非锋利,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钝感,锄柄粗短,末端镶嵌着粗糙的、形似种子的暗红石头。每一把青铜锄都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泥土腥气、血腥味、毁灭焦糊和扭曲生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