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生死限
熔炉的咆哮终于平息。那尊巨大的青铜巨釜如同饱餐后的饕餮巨兽,在暗红的余烬中沉寂下来,釜壁蒸腾着最后一丝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硫磺、熔融金属和血肉彻底焚尽的混合恶臭,这气息如同粘稠的油脂,涂抹在穴熊部落的每一寸土地,渗透进每一块木头、每一粒沙石,也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成为永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部落中央的空地一片狼藉。爆炸飞溅的冰块早已融化,只留下深色的水渍。尸骸碎片被高温彻底焚毁,化作炉膛深处凝固铜浆的一部分,连灰烬都未曾留下。唯有地上那些被飞溅碎片击伤的力士留下的斑驳血迹,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亵渎神明的献祭。
幸存者们——无论是秦霄那些眼神麻木冰冷的卫队,还是石桩、屠和他们身后那些仅存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旧部——此刻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他们沉默地清理着狼藉,动作僵硬迟缓,眼神空洞,脸上残留着浓重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焦臭,每一次目光扫过那尊沉寂的巨釜,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微颤。昨夜的景象——冰雕在炉口炸裂的轰鸣、飞溅的尸骸碎片、炉口升腾的那张由青铜色磷火构成的痛苦巨脸——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反复撕扯着他们脆弱的神经。反抗的念头早已被彻底碾碎,只剩下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服从。
石桩和屠站在一起,离那巨釜稍远。石桩粗犷的脸上沟壑更深,眼神浑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微微佝偻着,曾经岩石般的意志被彻底摧毁,只剩下沉重的屈辱和挥之不去的无力感。屠则像一头被拔光了牙齿的困兽,眼神中燃烧的凶戾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沉寂和偶尔掠过眼底的、难以言喻的惊悸。他们身后的旧部战士更是噤若寒蝉,连眼神交流都不敢有,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最微末的清理指令,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部落。连风声都似乎被那凝固的恐怖气息所冻结。
秦霄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青铜面具在晨光熹微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他的目光扫过下方这片死气沉沉的景象,扫过石桩和屠那失去灵魂的躯壳,扫过每一个幸存者脸上凝固的恐惧。昨夜的献祭,那熔炉深处升腾的痛苦磷火巨脸,似乎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他的眼神依旧冰冷、纯粹,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关键工序的工具。
“草叶。” 秦霄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打破了死寂,却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制器。计时。”
命令简洁如刀锋。
一直如同枯树般静立在巨釜阴影里的草叶,浑浊的眼窝深处幽光一闪。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他缓缓迈步,走向昨夜熔炉献祭后留下的那片狼藉之地。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秃鹫,在焦黑的泥地上、在凝固的铜锈渣滓间、甚至在几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混合着冰水与血污的深色水渍旁,缓缓扫视。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炉膛下方靠近出渣口的位置。那里,堆积着一小片灰黑色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混合着金属熔渣、未燃尽的骨灰、以及某种秘药残留物的粘稠污秽。这污秽在高温和血肉焚尽后的复杂反应下,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散发着浓烈硫磺、焦糊和金属腥气的“炉底秽”。
枯爪探出,毫不在意那污秽的粘稠和灼人的余温(如果还有的话),如同攫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拳头大小、边缘流淌着暗红金属光泽的“炉底秽”挖取出来。粘稠的污物沾满了他的枯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接着,草叶走向部落边缘那浑浊的新渠。浑浊的渠水裹挟着泥腥和淡淡的血腥,在初春的寒风中呜咽流淌。他蹲下身,枯爪探入冰冷的渠水中,摸索着渠底粘稠的淤泥。很快,他挖起一团颜色更深、几乎纯黑的、饱吸了泥水与死亡气息的“渠底淤”。淤泥在他枯爪间滴着浑浊的水滴,散发着刺鼻的腐殖质和血腥混合的恶息。
最后,他走向昨夜清理尸体时留下的一小堆残渣——几块未被完全焚毁、被高温烤得焦黑碳化、质地却异常酥脆的碎骨。枯爪捻起几块最细小的焦黑骨渣,在指间轻轻一捻,便化作了细腻如墨粉的“焚余骨灰”。
草叶捧着这三样散发着各自独特恶臭的“材料”,如同捧着最神圣的祭品,缓缓走向部落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他浑浊的目光扫视四周,枯爪指向几个呆立着的、属于屠旧部的战士。
“你。取土。”
“你。担水。”
“你。伐竹。”
命令简短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被点到的战士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取土?担水?伐竹?又是这些……昨夜之前他们视为寻常,如今却如同催命符般的劳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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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心理阴影让他们双腿如同灌了铅,动作僵硬而迟疑。昨夜渠边冰雕的寒气、熔炉焚尸的焦臭、被迫杀死同伴的鲜血……所有恐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一个被命令取土的战士,双手颤抖着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想起了那冰雕青灰色的皮肤,胃部一阵剧烈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被命令担水的战士,看着浑浊的渠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同伴沉入水底、被冰封的恐怖景象,握着水瓢的手抖得无法控制。 “快!” 草叶枯涩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浑浊的眼窝深处,毫无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催促。
恐惧最终压倒了本能的抗拒。战士们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拖拽着,艰难地、动作变形地执行着命令。泥土被胡乱地堆在空地中央,浑浊的渠水被小心翼翼地担来倒入一个粗糙的石臼,几根手臂粗细、青翠的竹竿被砍伐回来,堆放在一旁。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草叶不再理会他们。他将取来的“炉底秽”、“渠底淤”和“焚余骨灰”混合在一起,堆放在那堆冰冷的泥土旁。枯爪探入腰间皮囊,摸出几片早已干枯蜷曲、颜色灰败的草药残渣,用枯指捻碎,撒入混合物中。接着,他又掏出一小把粘稠、暗红近黑、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液体——似乎是他自己的血液——滴入其中。
然后,草叶开始了揉捏。
枯槁的、沾满污秽的双手,如同不知疲倦的搅拌机,狠狠地插入那堆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混合物中!粘稠的“炉底秽”混合着冰冷的“渠底淤”,如同最劣质的胶泥,粘附在骨灰和草药碎末上。枯指用力地挤压、揉搓、摔打!
“啪!啪!啪!”
枯爪拍击泥团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部落中回荡,每一次拍击都带起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粘稠的泥浆混合着焦黑的骨灰和暗红的血滴,在枯爪的蹂躏下不断变形、融合。草叶浑浊的眼窝死死盯着手中的泥团,枯唇无声地急速翕动着,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韵律。
泥团在枯爪的反复揉捏和咒语的低吟中,颜色逐渐变得均匀,呈现出一种极其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褐色。质地也由最初的松散粘稠,变得异常致密、坚韧,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沉重感。
草叶停止揉捏。他拿起一根新伐的、笔直的青翠竹竿。竹竿内部中空,竹节已被事先打通。枯爪捧起那块暗褐色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泥团,开始极其专注地、如同最虔诚的匠人般,将泥团均匀地、一层一层地涂抹在竹竿光滑的内壁上!
泥团在竹竿内壁均匀地延展、贴合。草叶枯槁的手指异常稳定,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精准。他确保泥层厚薄均匀,内壁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气泡或瑕疵。那股浓烈的恶臭随着泥层的涂抹,似乎被封印进了竹筒深处,只留下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从竹筒口幽幽散发出来。
竹筒内壁涂抹完成后,草叶将其竖直放置在一旁阴凉处。他又拿起另一根同样处理过的竹筒。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截然不同。
枯爪探入皮囊,这次摸出的是一小块边缘锐利、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薄片——似乎是昨夜熔炉铸器时飞溅出的边角料。他用枯指捏着青铜薄片,如同握着最锋利的刻刀,开始在第二根竹筒靠近底部的位置,极其专注地、小心翼翼地钻凿一个小孔!
“嘶…嘶…”
青铜薄片摩擦着坚韧的竹壁,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响。碎屑如同微尘般簌簌落下。草叶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稳定,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窝如同两口深井,倒映着那一点被缓慢钻凿出来的小孔。汗水顺着他枯槁的额角滑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但他浑然不觉。
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流逝。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却无法驱散部落上空凝固的阴霾。
终于,小孔钻凿完成。孔洞极其细小,边缘光滑,如同被最精密的工具加工过。
草叶枯槁的身影缓缓站起。他拿起那根内壁涂满暗褐色泥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竖直竹筒(漏壶),又拿起那根底部钻有小孔的竹筒(受水壶)。他将受水壶放在漏壶下方,小孔正对着漏壶的底部出口。
然后,他伸出枯爪,指向那个被命令担水、此刻正因恐惧而浑身发抖的战士。
“注水。”
枯涩的声音如同墓穴中吹出的阴风。
那战士身体剧烈一颤,如同被毒蛇咬中。他惊恐地看着草叶,又看看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漏壶,最后目光落在石臼里浑浊的、带着血腥和泥腥味的渠水。昨夜同伴被冰封在渠尾的景象瞬间在眼前闪现!巨大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注水!” 草叶的声音陡然转厉,浑浊的眼窝中射出两道冰冷刺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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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压力瞬间降临!那战士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呜咽,双手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捧起石臼旁的水瓢,舀起浑浊冰冷的渠水! 浑浊的水流在瓢中晃动,映照出战士自己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他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断头台,挪到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漏壶旁。
“哗啦……”
浑浊的渠水被倒入漏壶顶部的敞口。水流撞击在涂满暗褐色泥层的竹筒内壁上,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回响。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了渠水泥腥、炉底秽恶臭和焚余骨灰焦苦的、难以言喻的死亡气息,随着水流的注入,猛地从漏壶口弥漫开来!
水注入约八分满。草叶枯爪一挥。战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逃回。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漏壶底部那细小的出口,以及下方受水壶上那个同样细小的孔洞。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死寂中,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一滴。
浑浊的、带着细微泥沙颗粒的水珠,在漏壶底部出口的边缘艰难地凝聚、拉长……最终,在重力的牵引下,沉重地坠落!
“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滴水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
水珠穿过那细如针尖的孔洞,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浑浊的轨迹,最终落入下方受水壶的底部,发出同样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撞击声。
“嗒。”
第一滴水珠在受水壶底部的竹筒内壁上摔碎,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第二滴。
“嗒。”
第三滴。
“嗒。”
……
水滴坠落的速度极其缓慢,如同垂死之人的脉搏。每一滴之间,都隔着令人窒息的漫长死寂。那单调、规律、冰冷到毫无生命气息的“嗒”、“嗒”声,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在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末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