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的毛毛虫 作品

第332章 汗水与血

穴熊部落的覆灭并未带来喘息。死亡的气息沉淀在潮湿的泥土里,与初春的寒意一同渗入骨髓。俘虏们被驱赶到部落边缘那片低洼的湿地旁,这里将成为新的坟场——不是埋人,而是掘出未来的水脉。浑浊的积水漫过脚踝,冰冷刺骨,水底是粘稠发黑的淤泥,散发着腐烂植物和沼气的恶臭。 沉重的青铜铲被粗暴地塞进一双双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的手中。那崭新的青铜铲头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边缘尚未开刃,却已透着一股生硬的、非自然的锐利感。铲柄粗糙,未经打磨的木刺扎入掌心,每一次握紧都带来钻心的痛楚。这些曾挥舞石斧、投掷骨矛的穴熊战士,如今被迫弯下腰,将陌生的金属工具插入生养他们的土地。

 “挖!” 石桩的咆哮如同滚雷,震得积水表面泛起涟漪,“从这里!挖到那边!挖出水!挖出活路!挖不出,就挖你们的坟!”

 屠魁梧的身影在泥泞的岸边巡视,如同移动的铁塔,手中沉重的皮鞭如同毒蛇的尾梢,在潮湿的空气里发出“呜呜”的破空声。鞭影毫无征兆地落下,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俘虏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脆响混合着压抑的痛呼。破烂的兽皮衣裂开,一道深红的鞭痕迅速肿胀起来。那俘虏身体猛地一弓,几乎栽倒在泥水里,却又死死咬住牙关,将一声哀嚎咽了回去,只是更加拼命地将沉重的铜铲插入脚下的淤泥。浑浊的水花溅起,带着泥腥味。

 秦霄站在稍高处的土坡上,寒风卷起他青铜甲胄边缘的兽毛。他俯瞰着这片泥水翻腾的“工地”。目光冰冷,如同在审视一件亟待完成的工具。他不需要感受淤泥的冰冷,不需要体会铜铲的沉重,更不需要理解那些在泥水中挣扎的躯壳所承受的绝望。他只需要那条水渠的轮廓——一条笔直的、如同用刀在湿地上刻下的深痕,从这片洼地一直延伸向远方那条水量尚可的溪流。那是他脑中清晰的蓝图,一个纯粹的几何图形,与土地无关,与生命无关,只与“效率”和“控制”相连。

 “线。” 他开口,声音透过青铜面具,带着金属的嗡鸣和不容置疑的冰冷,“挖直。”

 他的手指指向泥泞的湿地边缘,几个力士立刻将削尖的木桩狠狠砸入湿软的泥土,然后用浸泡过兽血的粗麻绳绷紧、连接。一条笔直得近乎残忍的直线,在浑浊的水面上方突兀地显现出来,像一道无形的鞭痕,抽打在俘虏和大地之间。

 沉重的青铜铲头第一次真正切入这片世代淤积的湿地。阻力大得惊人。淤泥粘稠如胶,死死吸住铲面。水底的盘根错节的老芦苇根须坚韧如皮索,缠绕、拉扯。每一次下铲,都伴随着俘虏们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野兽般的低吼。粗重的喘息、铲刃刮过硬物的刺耳摩擦、泥水搅动的哗啦声、以及皮鞭不时落下的炸响,交织成一首沉重而绝望的劳动号子。

 汗水迅速浸透了俘虏们单薄的衣物,又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裸露的皮肤很快被冻得发紫、开裂。铜铲柄上粗糙的木刺深深扎入掌心,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撕裂的痛楚,鲜血渗出,将粗糙的木柄染成暗红,又迅速被泥水冲刷成污浊的褐色。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的胃袋和仅存的力气。分发下来的食物是冰冷的、掺杂着大量麸皮和草根的糊状物,散发着酸败的气息,仅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如同一剂延缓死亡的毒药。

 “快!磨蹭什么!” 屠的鞭子再次炸响,这次抽在一个瘦弱少年的小腿上。少年痛得跪倒在泥水里,呛了几口浑浊的泥浆,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混合着泥水淌下。旁边一个年长的俘虏急忙将他拉起,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承受着屠凶狠的瞪视和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同时用眼神示意少年继续。少年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铜铲再次插入淤泥。他的动作笨拙而吃力,铲刃歪斜着切入泥水,溅起的泥点糊了他一脸。

 “废物!” 屠啐了一口,鞭梢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一个身材相对高大的俘虏正奋力挖掘一段特别粘稠的区域,每一次拔铲都带起大团沉重的淤泥。他的动作在屠看来,依旧不够快。

 突然!

 “噗嗤——咔!”

 一声沉闷的异响!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哼!

 那个高大俘虏手中的铜铲似乎铲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或许是深埋水底的一块巨大顽石,或许是纠缠成团的粗壮树根。他用力过猛,试图强行撬动。生硬的新铜铲柄在巨大的阻力下,如同不堪重负的枯枝,竟从中段猛地断裂开来!

 断裂的瞬间,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失去平衡的俘虏猛地向前扑倒!而断裂的铲柄末端,那参差不齐、如同野兽獠牙般尖锐的木茬,在他倒下的瞬间,如同最恶毒的陷阱,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赤裸的、踩在泥水中的右脚脚踝内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呃啊——!” 剧痛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他整个人重重地砸进浑浊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周围的俘虏动作瞬间停滞,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浑浊的泥水被迅速染红。那俘虏在泥水中疯狂地翻滚、抽搐,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右脚踝。断裂的铲柄一端还握在他手里,另一端带着那沉重的青铜铲头,深深地扎在泥水中。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泥水翻滚间,隐约可见一只被齐踝切断的、沾满泥污的脚掌,如同被抛弃的垃圾,静静地躺在离他不远的浑浊水底。断裂的脚踝处,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冰冷的泥水里,暗红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将周围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褐色!

 剧痛和失血让俘虏的脸迅速失去血色,惨白如纸。他徒劳地用手去堵那喷涌鲜血的断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带起更多的血水。

 屠皱着眉,大步踏着泥水走过去,如同处理一件损坏的工具。他粗鲁地抓住那俘虏的后颈,将他如同死狗般从泥水里拖了出来,扔在稍干燥的岸边。那断脚处的鲜血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眼的痕迹。

 “拖走!” 屠的声音里只有不耐烦,没有丝毫怜悯。两个力士上前,抓住俘虏的肩膀和完好的脚踝,粗暴地将他拖离了水渠边缘。俘虏的身体在粗粝的地面上摩擦,断肢在泥地上拖拽,留下断续的血痕和更凄厉的哀嚎,最终消失在远处临时搭建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草棚阴影里。

 水渠边的俘虏们默默地收回目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们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冰冷沉重的铜铲,仿佛那是唯一能暂时保住自己肢体的救命稻草,将恐惧和绝望化作力量,狠狠地、麻木地插入脚下这片吞噬血肉的泥泞之中。每一铲下去,都带着沉重的呜咽和死亡的阴影。

 渠线向前艰难地蠕动着,如同一条在泥泞中挣扎的垂死巨蟒。浑浊的泥水在挖掘出的沟壑里汇聚,水位一点点下降,露出底下更深处、颜色更深、气味更刺鼻的黑色淤泥。俘虏们的体力在寒冷、饥饿、伤痛和绝望的侵蚀下,如同烈日下的水滴,迅速蒸发。

 终于,在渠线推进到一片土质异常松软、如同巨大陷阱般的流沙区域时,崩溃发生了。

 几个俘虏合力挖掘着一段松软的土壁。淤泥似乎挖之不尽,每一次铲起,旁边的流沙就迅速填补过来。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双腿深陷泥中,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艰难,仿佛大地张开了无形的嘴,要将他们吞噬。

 “快!没吃饭吗!” 屠的咆哮再次响起,皮鞭在空中甩出炸响。

 一个俘虏试图用力将一铲沉重的湿泥抛上渠岸,过度透支的身体却在这时猛地一僵!他脸上的痛苦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放大,高举的铜铲连同满铲的淤泥轰然脱手,砸落在浑浊的水里。他身体晃了晃,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两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支撑,最终却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重重砸进冰冷的泥水中,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他的身体在浑浊的水里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口鼻被泥水淹没,只有几缕枯草般的头发漂浮在水面,随着微弱的涟漪晃动。

 死寂。

 紧接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噗通!”

 又一个俘虏无声无息地栽倒,脸埋进泥水。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麦秆。几个,十几个……麻木劳作的身影接连倒下,沉入他们亲手挖出的、冰冷浑浊的水渠沟壑之中。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就彻底失去了声息。浑浊的水面上,漂浮起几具姿势扭曲、口鼻浸没的尸体,泥水灌满了他们的肺部,带走了最后一丝气息。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幸存的俘虏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扔掉了手中沉重的铜铲,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向渠岸上挣扎攀爬。冰冷的绝望压垮了鞭子的威胁,求生的本能淹没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互相推搡、踩踏,手脚并用地在湿滑的泥泞中向上挣扎,只想逃离这片吞噬生命的泥潭。

 “反了!” 屠暴怒的吼声如同惊雷!他手中的皮鞭化作一片死亡的鞭影,疯狂地抽向那些试图爬上岸的俘虏!“回去!挖!谁敢上来!死!”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俘虏的惨嚎、绝望的哭喊、泥水被疯狂搅动的哗啦声……瞬间在渠边炸开!一片混乱!几个俘虏被鞭子抽得重新滚落泥水中,更多的人则在鞭影的间隙里,如同受惊的兽群,在渠岸边的泥泞里四散奔逃,只想远离这地狱般的沟壑。

 混乱的喧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却未能惊动土坡上那个冰冷的青铜身影分毫。秦霄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依旧牢牢锁定在那条尚未完成的、笔直的渠线上。仿佛下方泥水中挣扎、倒下、奔逃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些妨碍工程进度的、需要被清除的障碍物。青铜面具的眼孔深处,只有渠线延伸的轨迹,冰冷而纯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草叶。” 秦霄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毫无起伏,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平常的小事,“奠基。” 一直如同枯树般静立在秦霄身后阴影里的草叶,浑浊的眼窝深处似乎有幽光一闪。枯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他缓缓向前迈了一步,踏上了那片被混乱和死亡笼罩的泥泞渠岸。

 枯爪探入腰间那个沾满污秽、散发着浓烈草药与腐败气息的皮囊。再次掏出时,指间捏着一小把东西。

 那是……几截极其微小、粉嫩中透着死灰、末端还带着一点点透明指甲盖的……婴儿断指!正是之前制作毒箭时,从啼哭婴儿手上活生生折断扯下的残骸!断指在枯爪间微微晃动,如同风干的肉虫。

 草叶浑浊的目光扫过渠边泥水中漂浮的、刚刚倒毙的几具新鲜尸体。他迈步,踏着冰冷的泥水,走向其中一具面朝下漂浮的尸体。

 枯爪蹲下,毫不在意泥水浸透他破旧的衣摆。他伸出枯指,粗暴地掰开尸体冰冷僵硬的下颌,露出里面沾满泥浆的牙齿和深紫色的牙龈。然后,枯爪将手中那几截冰冷滑腻的婴儿断指,如同填充物一般,极其精准地、一颗接一颗地塞进了尸体大张的口腔深处!一直塞到喉咙口!

 接着,枯爪又在皮囊里摸索,这次掏出的是一把灰白色的粉末——混杂着矿粉、骨灰和某种秘药的混合物。他将粉末仔细地、均匀地撒在尸体的口鼻、耳朵、甚至微微翻开的眼睑缝隙里。粉末迅速被尸体的湿气和泥水浸润,变成一种污秽的糊状物,覆盖了尸体的五官。

 做完这一切,草叶枯槁的身影在泥水中缓缓站起。他伸出沾满泥污的枯指,指向渠线深处那片刚刚吞噬了多条性命、土质异常松软的流沙区域。

 几个力士立刻上前,如同处理最普通的建材,抓住那具被塞入断指、糊满粉末的尸体脚踝,粗暴地将它拖行过泥泞,拖向那片流沙区域。尸体在泥水中拖出一道浑浊的痕迹,头颅无力地晃动着,塞满婴儿断指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噗通!”

 尸体被重重抛入流沙区域浑浊的积水深处。粘稠的流沙如同活物般,迅速包裹上来,贪婪地吞噬着这具新来的“祭品”。尸体缓缓下沉,浑浊的水面上只留下几个气泡,随即恢复平静。

 草叶枯槁的身影立在渠边,浑浊的眼窝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尸体的水面。枯爪猛地探入怀中,摸出一个用某种风干兽胃缝制的、鼓鼓囊囊的皮囊。皮囊口用骨针扎紧。他解开骨针,一股更加浓烈、刺鼻到令人眩晕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气味混合了高度腐败的尸油、某种剧毒植物的辛辣以及浓烈的硫磺气息!

 枯爪将皮囊口对准那片沉尸的水面,猛地挤压!

 “嗤——!”

 一股粘稠得如同融化沥青的、暗红近黑、闪烁着诡异油光的液体,从皮囊口喷射而出,如同一条污秽的毒蛇,精准地注入那片浑浊的水域!

 液体入水的瞬间,并未立刻扩散。水面如同被投入烧红铁块的滚油,猛地沸腾起来!剧烈翻滚的浑浊水泡伴随着刺耳的“滋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混合着水汽蒸腾而起,形成一片污秽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灰绿色雾瘴!

 灰绿色的雾瘴如同拥有生命,在渠面上空盘旋、凝聚,久久不散。下方的水面剧烈翻腾了十几息后,竟缓缓地、诡异地平静下来。那片流沙区域浑浊的水面,此刻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暗绿色光泽,水面下翻涌的流沙也似乎变得迟缓、凝滞。

 草叶枯槁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念诵着某种连接幽冥的咒言。浑浊的眼窝深处,倒映着那片泛着诡异暗绿光泽的、吞噬了奠基者的水面。

 “继续挖。” 草叶枯涩的声音响起,如同墓穴中吹出的阴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