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理清本钱
康熙五年正月,凛冽的北风掠过紫禁城红墙,残雪尚未消融。
珠兰端坐凤舆之中,头戴三层薰貂朝冠,金凤衔东珠,朱纬垂流苏,点翠祥云纹在晨光下流转着幽幽碧色。身着石青缎朝褂,其上以金线绣就正龙、行龙纹,间缀五彩翟鸟,十二章纹在领口与袖口熠熠生辉;下配明黄织金缎朝裙,裙裾绣着八宝立水与腾跃的行龙,每走一步,金线便在裙摆处漾起细碎的光芒。
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她的车辇缓缓驶向北海先蚕坛,这是她初掌凤印后,首次主持意义非凡的“亲蚕礼”。
抵达先蚕坛,珠兰踩着猩红毡毯,款步迈入祭坛。坛内桑林覆着薄冰,却已透出点点新绿,恰似她朝裙上金线绣就的桑叶纹。祭坛中央,青铜香炉燃起杜蘅香,袅袅青烟升腾而起,萦绕在“嫘祖祠”匾额之上。
在蚕母的跪请下,珠兰缓步走向“亲蚕殿”前的古桑。她素手轻执银钩,剪下三枝新条,桑枝垂落的冰晶跌碎在丹陛上,恍若万千碎玉。女官立刻捧来鎏金采桑筐,将桑叶小心收入其中,动作轻柔而庄重。
“取茧!”随着司礼女官高亢的唱喏声,十二名蚕妇鱼贯而出,手中漆盘托着雪色蚕茧,在阳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晕。珠兰手持金剪,轻轻剖茧,抽出晶莹丝线,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她想起那些为筹备礼典日夜奔忙的时光。
此刻,这看似纤弱的蚕丝,正承载着皇后对天下农桑的期许。若是产量激增,也得算世界进程一大步。还得收罗点农官、蚕官回来,这等人手京中没见过啊。
仪式结束后,皇帝命内务府画师绘制《亲蚕图》。画师们以工笔重彩勾勒皇后采桑的雍容之态,背景桑林与天际线交融处,暗藏十二道金线,暗合“天子十二章纹”。
皇帝与珠兰一起审视良久,命添上“万民采桑”的远景——画中百姓躬身采桑的身影,与祭坛上凤仪相映,恰似《周礼》中“王后亲蚕,以劝天下之妇功”的千年回响。
乾清宫冬暖阁内,鎏金掐丝珐琅熏笼升腾着袅袅龙涎香,将空气浸染得愈发浓稠。
康熙展开重新制成的《亲蚕图》,细密的工笔线条间,珠兰身着明黄翟衣采桑的模样跃然绢上。他的指尖抚过画中皇后执钩的素手,忽然轻笑出声:“朕瞧这画师纵然技艺精湛,却也描摹不出皇后万分之一的风华。”
珠兰闻言,先是低垂螓首,鬓边东珠步摇随之轻晃,双颊泛起少女般的赧色,活脱脱一名不谙世事的闺阁娇娥。可当她抬眸,撞上康熙炽热而专注的目光时,前日在御书房偶然瞥见的《飞燕外传》片段,如萤火般在脑海中炸开。她心底忽生一念——或许这位少年天子,也期待着几分别样的悸动?
思及此,珠兰的指尖绕着腕间东珠十八子,眼波流转间,竟大胆地踮起足尖。她的手指堪堪勾住康熙的下巴,动作虽带着几分生涩,却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暖阁内,炭盆突然"噼啪"炸开火星,持扇的宫女惊得手中团扇险些坠落,与执壶的太监对视一眼后,众人纷纷悄无声息地退出门扉。雕花槅扇缓缓合拢,将殿内旖旎的气息尽数锁在其中。
随着槅扇闭合的声响,珠兰的衣袖不经意间扫落案头青玉镇纸,坠地的闷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
这声响惊得康熙喉结重重滚动,他本能地想要伸手握住那作乱的手腕,可浑身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发软。他只能僵在原地,任由皇后滚烫的视线一寸寸掠过自己的眉眼、鼻尖,最后停在微微发烫的唇畔。这样被凝视的时刻,仿佛主动权也被尽数抢夺。这对皇帝而言,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此刻的珠兰,细细凝视着眼前的帝王,目光中暗藏审视与满意——多亏此前费尽心力积攒的观察点,她终于将皇帝的容貌雕琢成俊美的"明君"模样。原本稍显稚嫩的轮廓,如今已被精心重塑:剑眉如墨,星目流转生辉,鼻梁高挺,唇角的弧度更是精准契合她心中的完美标准。
然而,她并未察觉,在康熙强撑着的挺拔身姿下,正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少年天子的膝盖时常传来细密的刺痛,那是昨夜抽筋时留下的痕迹。因生长过快,他的蟒纹裤管下,新生的生长纹如同银色藤蔓,正悄无声息地爬满大腿内侧;被自己抓挠得满是血痕的小腿,一层细小的疤痕尚未褪去。
“皇上这气色,倒像是偷偷饮了酒水。这样俊美的少年郎,怎么不招人惦记呀。”珠兰的指尖轻轻擦过康熙泛红的耳垂,余光瞥见他颈侧暴起的青筋。不能逗弄的太过,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康熙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喉间溢出低沉的轻笑,“得了天意在身,连朕的骨头都跟着疯长。”他并未将每日深夜的筋骨痛放在心上,只当是少年长成的必经之路。
太医也只道这是龙体健壮、生长迅猛的吉兆,就连康熙自己,都将其视作成为一代明君的预示,满心欢喜地吩咐御膳房多备些肉蛋奶,想着要好好补一补便是。
珠兰任由他扣住手腕,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旁人看不懂的笑意。皇帝的健康值在下跌,缓慢而坚定。
在她眼中,眼前这位意气风发、满面红光的帝王,早已成为自己注入观察点的又一得意作品。她调整好表情,再次抬头,细细端详着那张被自己精心雕琢的面容,仿佛在注视一件即将完成的稀世珍宝。
无论男女,皆爱美丽的容颜,珠兰也不例外。走过二百五十个世界,她学会了人不该亏待自己的至理。既然将来每日都要见面,皇帝生的越好看,她便看的越舒服。
自从皇帝亲政之后,太皇太后与太后也发现了皇帝长的很快,也长得英俊了,只当是少年人一日三变。都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补药,在皇帝身上表现的明显了些罢了。
顾问行、梁九功等人每日都伺候皇帝,压根没发现皇帝每日都在变俊。只是时日长了,偶然听了底下小太监议论,还要打手板子,谁敢妄议龙颜。
鎏金熏笼的余温仍在,珠兰笑着说起正事,“皇上,妾身呈递的内务府章程改制条例,您可细细看过了?可有需要增补之处?”
康熙握着《亲蚕图》的手骤然收紧,素绢边缘被捏出褶皱。年前皇后便将十二卷烫金文书置于乾清宫案头,他原应在腊月审阅完毕,却因议政王大臣会议、西北军报等事务缠身,一拖再拖。此刻被问及,耳尖霎时泛起薄红,他疾步走回书案,玉扳指碰得镇纸叮当作响:“朕这便过目。”
翻开镶着明黄绫边的册页,康熙的心跳声几乎震耳欲聋。他强迫自己逐行扫视,目光掠过"矿务专营""商税抽成"等条目时,瞳孔微微发亮——这些生财之道,恰如雪中送炭,解了内库空虚的燃眉之急。
再想起珠兰之父葛布喇在平定鳌拜时的忠心,又念及皇后操持内务府的贤德,他草草翻过最后几页,便将章程重重合上:“条理明晰,无需改动,照此施行!”
随着“梁九功!”一声传唤,总管太监疾步而入。康熙将文书递出时,明黄龙纹袖口扫过砚台,溅出的墨点落在“人事改制”条款上,恰似即将铺陈的宏图。
珠兰望着那道明黄身影,唇角勾起得逞的弧度——自腊月起,她便带着内务府老吏日夜推敲,将前世经济学知识与大清律例反复糅合,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此番改制,恐触及上三旗包衣根基。”珠兰款步上前,鬓边点翠步摇轻晃,“若有人向皇上、太皇太后、太后求情,妾身恐难推进。”
康熙抬手按住她欲行万福的肩膀,龙涎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皇后但放宽心!朕即刻派人禀明太皇太后与太后,谁敢掣肘,便是与朕作对!”
殿外寒风拍打着雕花槅扇,珠兰却觉暖意融融。她福身谢恩,指尖悄然在袖中掐算——又为皇帝添了百点观察点。看着少年天子因热血上涌而微红的脸庞、愈发俊朗的眉眼,她在心底暗叹:纵然观察点告急,雕琢这张令她赏心悦目的容颜,倒也值得。毕竟,这盛世明君的模样,本就该由她亲手塑造。
二月朔风裹挟着残雪掠过紫禁城朱墙,珠兰端坐在内务府大堂,手中握着的翡翠十八子与案头明黄镶边的改制卷宗相撞,发出清泠声响。随着她朱唇轻启,一场震动上三旗包衣的内务府革新,如惊雷般在宫墙内外炸响。
年前因贪腐大案被连根拔起的内务府官员,在衙门内留下大片权力真空。珠兰并未急于填补空缺,而是命女官将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的包衣名册逐页审阅,连最偏远支脉的族谱都被翻出晾晒。
养心殿西暖阁内,她安排一众女官连续七日召见候选者,案头堆满各府宅的密报——从家族姻亲关系到子弟品行,甚至宅中奴仆口角之争都成了考量依据,这边是一种资格审核了。
皇后身边的女官图雅来传话,正式开启内务府大考,“此番考核,笔试验真才,面试察应变,任谁都别想蒙混过关!”一干档案存疑的包衣子弟,则没机会进入笔试。除非他的父亲能证明,自己是怎么在八岁就有了长子。这帮包衣,有时候是真把主子当傻瓜了。
尼雅扫过阶下跪着的内务府大小官员,“不管你是做过哪位阿哥的伴读,还是哪个王爷福晋的远亲,在娘娘这儿,只认真才实学!有本事的,留下吃肉;没本事的,趁早卷铺盖走人!”
旨意传下,消息传开,各府宅院里的太太奶奶们急得团团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们点灯熬油地啃书。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珠兰定下的“替补制”,“若是家中有能干的子弟,尽管送过来!老的不行就换小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家中若有适龄子弟,可递补考核!”这道旨意如久旱甘霖,让被革职官员的家族重燃希望。
起初不少家族还心怀怨怼,可仔细一想,虽然丢了现职,但好歹留着进内务府的门路,总比被一撸到底强。
于是,那些原本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纷纷束发苦读,连祠堂里的祖宗牌位前,都多了几炷为考试祈福的香火。
“造办处需通器物锻造之术,会计司必精钱粮核算之法!”珠兰亲自拟定十二衙门考核细则,从瓷器烧制火候到皇庄田赋折银,每一项都细化成百条标准。其实是系统做的,珠兰就是看着面板开读,吉雅做记录。
她特意调来翰林院三十名笔帖式,在内务府大院设下临时考场,四周高墙挂满“徇私者斩”的朱漆牌匾,监考官竟是从善扑营调来的冷面侍卫。
某位侍郎之子因父荫显赫而懈怠考核,被珠兰当众斥责:“内务府是皇家的钱袋子,若让蠹虫蛀空,谁来担这罪名?”话音未落,侍卫已将其拖出殿外,杖责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考试当日,某位贝勒府侧福晋的外甥夹带小抄,被搜出时双腿筛糠。
珠兰命人将其作弊文书高悬,示众三日,丢脸之余也导致某位侧福晋失宠。毕竟,皇上好端端一张俊面偏生有一毒舌,大朝会上就把某贝勒一顿调侃。
消息传开,各府宅院里再无人敢存侥幸。各家爷们都叮嘱内宅,不许亲戚子弟再打着自家旗号出去混。皇上脾气太大,嘴巴太毒,着急起来连自己都诅咒的主儿,咱惹不起,也丢不起人啊。
更令众人胆寒的是,她将考核结果张榜于西华门,红纸上“优秀者赏月俸三倍、赐‘内务府能吏’匾额;合格者得半月俸;不合格者发往皇庄做三月苦力”的朱批,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六十名新晋官员名单公布时,众人惊愕地发现,入选者中竟有某家不得宠的庶子、某大族里的远房侄孙。
珠兰深谙驭下之道,一面将考核结果与晋升、婚嫁赏赐挂钩,亲自为两名表现优异的包衣做媒指婚;一面命人暗中监视各府动向,凡有“托关系走后门”者,即刻严惩。
会计司的老吏李大全捧着翻倍的月俸,看着小儿子顺利考入广储司,老泪纵横地跪地磕头。今年同样考入广储司的还有一个来自金陵的王子腾,这位不得了身上有爵位的,也来同他们抢。
而那些被罚做苦力的官员,在皇庄泥地里劳作时,仍能听到远处传来“皇后娘娘英明”的歌谣——皇庄传唱的赞歌,字字敲打在人心头。
考核场上,铸剑名匠赵铁锤攥着笔杆的手比握铁锤时还发抖,墨汁在试卷上晕染成漆黑的团块。
可当珠兰问起“淬火温度如何掌控”时,他却突然挺直脊梁,用沾着铁屑的手指在空中比划:“腊月水冷,需比寻常多加半刻火候!”这股子赤诚的专业劲儿,让珠兰掷笔笑道:“留下!但从今晚起,你须跟着笔帖式学满语汉字,若连自家名字都写不全,仔细你的饭碗!”
珠兰指尖轻点案头泛黄的内务府人丁簿,扫过那些画着歪扭押记的名字,忽而冷笑,“莫说算盘打得精,连文书都看不懂,如何管账理事?”
她旋即命人在内务府后院搭起十间青砖教室,烛火彻夜不熄,专为目不识丁却身怀绝技的三百包衣匠人开设夜校。
夜幕降临时,夜校里的诵读声与远处更鼓交织。烧瓷的张阿四、管库的李三顺们挤在长桌前,粗粝的手指捏着细笔,歪歪扭扭临摹"天""地"二字。
珠兰特意安排女官巡查,瞧见有人偷懒便罚抄《千字文》百遍。某次她亲自查课,发现染布匠王有福竟用靛青在墙上画满染料配比图,当即赏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把这些本事都落在纸上,日后便是你的立身之本!”
渐渐地,那些曾只会闷头干活的匠人,开始学着用汉字记录配方,用满语书写账册。
当赵铁锤颤抖着在铸剑记录上签下自己名字时,老泪纵横地将墨痕按在胸口——这不仅是几个歪扭的笔画,更是皇后娘娘赐下的,通往新天地的钥匙。
烛火摇曳中,满语、汉语的诵读声与更鼓交织,有人白天捏陶铸剑累得直不起腰,夜间仍要苦学加减乘除。负责与传教士对接的二十名工匠更被强制修习西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