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2页)
林浔不敢与她对视，低低“嗯”了声。</p>
他与裴寂一样，都是在门派里独来独往、格格不入的那一类。</p>
但与后者不同的是，裴寂刻意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厌烦与旁人不必要的接触；而林浔虽然有心认识更多的人，却向来因为恐惧止步不前，把自己裹进绝对安全的茧。</p>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p>
这里的场景让林浔想起童年时的那起意外。</p>
他独自坠入深渊，身旁是形如鬼魅的巨兽邪灵，而在下落的过程中，能见到远处城市的火光。</p>
那些光亮绚烂灼目，看上去近在咫尺，可当他伸出手，却只能触碰到虚无的泡影。</p>
就像此时一样。</p>
鸾城里灯火处处，连带着玉霞山也染上点点亮色，可山林本身，其实是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芒的。</p>
他不善言辞，似乎与宁宁之间形成了尴尬的沉默。</p>
林浔一阵心焦，正努力思考应该如何与她搭话，忽然听见宁宁的声音。</p>
她一直在笑:“对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p>
林浔茫然抬眸。</p>
他们两人站在寂静昏沉的树荫之下，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全然隔绝开。</p>
身旁的女孩半低了头，在储物袋里搜寻着什么，一些光线从树枝缝隙里漏进来，落在她小巧的鼻尖。</p>
旋即宁宁扬起嘴角，一缕幽光照亮她白皙的指节。</p>
龙族少年愕然睁大双眼。</p>
出现在她手中的，竟是那颗他心心念念的夜明珠。</p>
林浔呆呆地没说话。</p>
当年在那处深渊里，他曾无比渴望有人能来拉他一把，也曾在绝望中期待能触碰到遥不可及的光。</p>
可一直没有人来。</p>
哪怕后来被救离了深渊，由于性情大变，除了家人之外，也不再有谁愿意主动接触他。</p>
——他这样麻烦，连说一句话都会害羞，无法信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只能像根木头呆在原地，孑然一身游离在群体之外。</p>
林浔知道宁宁的财力情况。</p>
这颗珠子能把她的小金库掏空。</p>
为什么……即便如此也要买下来送给他呢。</p>
“送给你，这次试炼一定要加油哦。”</p>
宁宁站在光晕里，抬眼向他笑笑:“以后一个人的时候，如果觉得害怕，把它拿出来看一看，就能想到我们啦。”</p>
这里本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却因为她的到来驱散了夜色，笼上温和如梦境的白光。</p>
紧接着是属于人类的气息、温度与声音，极尽柔和地陪伴在他身旁。</p>
林浔浅浅吸了口气。</p>
他觉得眼角有些烫。</p>
“小、小师姐——”</p>
林浔荷包蛋泪眼，白玉般的龙角整个都染了浅粉色，顶端轻轻晃:“等我们回了玄虚派，我把所有西瓜南瓜和黄瓜都给你吃，炒瓜皮也给你做，再也不会让你去讨饭了。”</p>
宁宁噗嗤笑出声，轻轻握住他手腕，把夜明珠塞到小白龙手心:“好哦。”</p>
*</p>
郑薇绮用整整一个月免费的话本作为筹码，让江肆以天羡子的身份，答应与悟静练剑。</p>
等众人从玉霞山下来，恰好在庙门外撞见了他们。</p>
还有黑压压一片的围观群众。</p>
不知是谁在远处用二胡拉着《蝶舞》，在绵绵不绝的乐音里，江肆面无表情，以看淡了生死荣辱的目光，与悟静翩翩而立。</p>
乐响，剑起。两人踮起脚尖，提起剑边，让他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p>
每个动作都如同被放了0.25倍速，江肆垫脚，碰剑，旋转，再碰剑。乍一看去，像极了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跌跌撞撞，栖息在一根圆柱体大棒上。</p>
有人好奇发问:“与悟静小师傅练剑的那人是谁？”</p>
“听说是玄虚剑派的天羡长老。”</p>
不知是谁出声应和:“不愧是折服了整个鸾城的男人，这蝴蝶一样的舞姿，好美。”</p>
江肆无动于衷，仍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侧身向前时，整个瘦弱的身体被悟静一把捏住，高高举起。</p>
《蝶舞》在这一瞬间步入高.潮，群众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p>
他旋转，纷飞，旋转，纷飞，以七仙女飞天的姿势翘起兰花指，任凭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又一道亮光，最后身形一晃，在悟静手上做起了超高难度的托马斯全旋。</p>
在场众人欢呼连连，任谁见了都要由衷说上一句:“不愧是天羡长老，真是美得让人心醉！”</p>
好一场乡村黄昏恋绝美二人转，郑薇绮刚要上前叫停，却猝不及防听见宁宁的声音:“师姐，等等！”</p>
她刻意压低音量，仿佛看见了某种极为令人恐惧的事物，语气里满是仓惶惊恐。</p>
郑薇绮心有所感，把视线从江肆与悟静身上移开，望向不远处围观的人堆。</p>
在众多由衷赞扬的鸾城百姓里，站在最前面的青年身形高挑、面容俊朗，望着他们轻笑时，有如春风拂面。</p>
除了他们的亲亲师尊天羡子，还能是谁呢。</p>
不知是谁深情叹了句，“鸾城有天羡，一舞倾城，再舞倾国”。</p>
而天羡子笑得那样和蔼可亲，每个字都动人得像是风里绽放的野菊花，说话时朝他们无比慈爱地招了招手。</p>
像个死不瞑目的鬼。</p>
“你。们。几。个。过。来。一。下。哟。”</p>
*</p>
冒名顶替被正主当场抓包，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尴尬。</p>
好在天羡子念及明日法会，并未丧心病狂直接下死手，而是用异常温柔的口吻告诉他们，北方的墓地最是便宜，等他的亲亲小徒弟完成试炼后出来，再与他碰面时，或许能用得着。</p>
他笑得那样温柔，如同一位慈祥可爱的老母亲，一行人感动得纷纷红了眼眶，等回到客栈，已经入了夜半子时。</p>
郑薇绮很讲从商的信用，老老实实按照约定，刚回到客栈，便卖给了裴寂一本《修真风月录》。</p>
那本书厚得像块砖头，硬得像把榔头，往人身上一砸，准能砸出个大窟窿。</p>
他接过后迅速将其收进了储物袋，在与郑薇绮道别之前，闷声问了句:“师姐，我是从哪一章节开始出现的？”</p>
“你？”</p>
郑薇绮是真没想过，他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p>
在她的印象中，裴寂阴沉孤僻，向来都是冷冷淡淡的，一双眼睛里仿佛只剩下剑意，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p>
更别说这种天雷狗血的多角恋烂俗大戏，跟他简直丝毫不搭边，如今硬生生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p>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你新拜入师尊门下，所以戏份比较少。直接翻到倒数第二章节，里面就有你的第一次出场。”</p>
于是裴寂道谢后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坐在床沿打开那本厚厚的闲书，来到倒数第二章。</p>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在见到自己名字时视线稍凝，耐着性子往下慢慢看。</p>
他要找寻的段落就在不久之后。</p>
裴寂薄唇紧抿，目光左右游移之时，下意识放轻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他居然无端生出几分紧张与迟疑，心跳悄悄加剧。</p>
［“那就是师尊新收的徒弟？”</p>
宁宁斜倚门前，望着少年遥遥远去的背影，自嘴角浮起一抹浅笑。</p>
她目光深沉，有如等待猎物上钩的捕食者，用舌尖舔过嘴唇:“模样真可爱，是我喜欢的类型……你看他，像不像只小野猫？”</p>
郑薇绮懒懒道:“这是个刺头，我看挺悬。”</p>
“刺头又如何？”</p>
宁宁只是笑:“我好像，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了。”］</p>
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关于裴寂的描述。由于全书尚在连载，这段堪比路人甲的戏份，是他在目前《修真风月录》里的唯一一次出场机会。</p>
“不是吧，我的亲娘欸！‘小野猫’是个什么稀巴烂的称呼？还有那个‘用舌尖舔嘴唇’，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吧！”</p>
这文章简直是在把油腻的黑狗血直接往人嘴里灌，承影对此嗤之以鼻，说到一半时看向裴寂，在短暂的一个愣神后，不由得尖叫出声:</p>
“裴小寂！你你你居然因为这玩意脸红了？居然还在笑！老天，知不知道你的嘴巴已经要翘到耳朵了？”</p>
可恶啊，这臭小子要不要这么没出息！</p>
亏它还以为裴寂是开了窍，想借由这本书融入其他人的话题，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之所以买下《修真风月录》，只因为贺知洲对着宁宁提过短短一句，“我记得你对裴寂好像也有点意思”。</p>
裴寂目光冷冷淡淡，毫不犹豫道:“没有。”</p>
承影仗着除他以外没人能听见，不服气地大喊大叫:“明明就有！你就是想看看，宁宁喜欢你的情景会是怎样！”</p>
它说完后没得到任何回应，灵体在识海中弹跳几下，大概猜出裴寂的心思:“哟，不反驳啦？放弃抵抗啦？脸怎么更红啦？”</p>
裴寂还是没应声，顺势往后一倒，上身仰躺在床铺之上。</p>
那本书被他用来盖住整张面庞，旁人看不清神色，只能见到身形修长的少年人一动不动，握着书页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起灰白。</p>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一动，把《修真风月录》放在脑袋侧旁，然后整个人侧过身去，再度看向那段小字。</p>
几缕凌乱的乌发散落于纸页之上，裴寂的瞳孔亦是漆黑，只不过没有了平日里的阴鸷与薄戾，带着小心翼翼，以及不易察觉的怯意。</p>
承影觉得这小子可爱又可怜，干巴巴问他:“你要是真喜欢宁宁，干嘛不直接告诉她？”</p>
裴寂没出声，把大半张脸埋进枕头，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触碰在书籍纸页。</p>
纸张冰凉，带着些许粗糙的触感。</p>
而他的食指慢慢移动，轻轻划过话本子里“宁宁”所说的那句话，好似触碰着珍贵宝物，紧张得厉害。</p>
［宁宁只是笑:“我好像，已经有些喜欢上他了。”］</p>
宁宁说了喜欢。</p>
喜欢他。</p>
哪怕是如此苍白的文字，当裴寂亲眼见到时，耳根还是忍不住剧烈发烫。</p>
虽然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些只不过是可笑至极的假话，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它吸引，不知第多少次，把那句话在心里默念出来。</p>
心乱如麻里，隐隐藏了几分欢愉和欣喜。</p>
“现在这样就很好。”</p>
鼻尖充盈着树木的淡香，他看着那行字，眼底闪过一丝自嘲之意，终于对承影做了回应:“同门情谊……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奢求更多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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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双更合一！下章就进入主线啦！</p>
再也不立fg了每立必倒可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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