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约会

入职轧钢厂一个星期后,日子像是被轧钢机反复碾压过,沉重而规律地向前滚动。刘光天上手了保卫科的工作。今天轮到他休息。清晨的阳光,透过小跨院里那棵老槐树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念军也被他送到厂办幼儿园去学习了。刘光天难得放松,仰躺在院中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闭目养神。身上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露出贲张结实的臂膀和线条清晰的胸腹肌肉,几道醒目的旧伤疤在暖阳下泛着微光。他一只手臂搭在额前,遮住刺眼的光线,呼吸均匀悠长,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刘……刘科长?打扰您休息啦?”

刘光天缓缓放下手臂,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微微眯了眯眼,视线聚焦在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上——许大茂。

许大茂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容,那笑容热情得近乎谄媚,却又因为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忐忑和心虚,显得有些僵硬。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草绿色帆布包,包口露出一撮色彩斑斓的野鸡尾羽。

“大茂哥?”刘光天坐起身“你这是?”

许大茂见刘光天坐起来,赶紧往前凑了两步,他拍了拍帆布包,发出噗噗的闷响,“昨儿个下乡放电影,老乡硬塞了只山鸡!这可是好东西,纯野生的!肥着呢!” 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自然随意,但“刘科长”这个称呼还是下意识地溜了出来,带着根深蒂固的敬畏。

他顿了顿,观察着刘光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抛出真正的目的,声音里带着点试探和邀功的意味:“这不,想着好东西得跟兄弟分享嘛!刘科长,晚上有空没?上我那儿整两杯?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行啊,大茂哥,不过,你这‘科长’‘科长’的叫,太生分了。”

“咱们……什么关系,叫光天就行。”刘光天道。

“行,那光天说定了啊, 我回去收拾晚上早点来哈”许大茂开心的走了。

等许大茂走后,刘光天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索性起身,套上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趿拉着布鞋,推开院门走了出去。胡同里飘荡着傍晚特有的烟火气,煤烟味、饭菜香,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刚走到胡同口,就看见一个佝偻着背、拿着大扫帚的身影,正慢吞吞地、极其专注地清扫着墙根的落叶和尘土——是贾张氏。

贾张氏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动作猛地一僵。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谨慎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在看清是刘光天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

那张刻薄惯了的、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挤出一个极其夸张、却又无比生硬的笑容。那笑容堆在褶子里,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谄媚和恐惧。她甚至下意识地把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成了个虾米,握着扫帚的手也微微发颤。

“刘……刘科长!您……您好!” 她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和刻意拔高而显得有些刺耳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喊完,她立刻像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一样,猛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黏在脚下的尘土上,手中的扫帚又开始疯狂地、用力地扫动起来,动作又快又急,仿佛要把地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同自己的存在感一并扫进地缝里去!

那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四合院里撒泼打滚、指桑骂槐的“老虔婆”影子?活脱脱一只见了猛虎的耗子,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

刘光天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讥诮都欠奉。他如同路过一块石头、一根朽木般,极其平淡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那声变了调的问候。声音轻飘飘的,甚至没在空气里留下多少痕迹。

他脚步未停,径直从贾张氏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那阵风掠过贾张氏汗湿的后颈,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扫地的动作更加疯狂了,扫帚刮着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像是垂死挣扎的哀鸣。

刘光天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影在胡同渐深的暮色里显得挺拔而疏离。胡同口的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短发,带来一丝凉意。

穿越前看别人描述的贾张氏总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日子,太平静了。连贾张氏这种“乐趣”,都变得如此乏味。

不知不觉间,刘光天的脚步竟将他带到了熙熙攘攘的百货大楼门口。明亮的玻璃橱窗,喧闹的人声,空气中飘浮的脂粉香和布料气息,与轧钢厂和四合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从十几天前那次短暂的公园约会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柳文娟。保卫科千头万绪的工作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缠住,让他几乎把这个清秀文静的姑娘抛在了脑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疚感,悄然浮上心头。

他脚步顿了顿,像是被某种潜意识牵引,走进了大楼。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记忆中的那个布匹柜台方向。果然,隔着一段距离和攒动的人头,他一眼就看到了柳文娟。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洗得发白的蓝色营业员制服,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用黑色发网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侧脸。她正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量布的软尺,神情专注地给一位大妈量尺寸。

然而,柜台外面,一个穿着崭新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油亮、看起来快三十岁的男人,正半个身子都倚在玻璃柜台上,脸上堆着自以为潇洒的笑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柳文娟,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文娟,你看这都快中午了,一会儿就下班了嘛!新上映的《英雄儿女》,听说可好看了!票我都托人弄好了,两张!就咱俩去,看完电影我再请你吃老莫!保证……”

柳文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她量尺寸的动作没停,但身体明显向远离男人的方向侧了侧,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职业性的克制:

“王国强同志,我在上班。请您不要影响我的工作。” 她特意强调了“同志”和“工作”两个词,然后抬起头,目光平静但冰冷地直视着那个叫王国强的男人,清晰地补充道:

“还有,请叫我柳文娟,谢谢。”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那份清冷和拒绝,像一道无形的墙。

王国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露出一丝被当众拒绝的恼羞成怒,他直起身子,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点不依不饶的油滑:“哎哟,文……柳文娟同志,别这么生分嘛!工作重要,生活也重要啊!你看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柜台旁,恰好隔在了他和柳文娟之间。那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王国强下意识地住了口,不满地转过头去。

是刘光天。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露出结实贲张的臂膀和肩颈线条,一条普通的深蓝色工装裤,脚下是沾了点灰尘的旧布鞋。这身打扮在百货大楼这个相对“洋气”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土气”。

但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平静无波地扫过王国强那张油滑的脸,最后落在柜台后柳文娟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刻意释放的威压,只有一种经历过真正战火淬炼的、沉静如渊的深邃和一种理所当然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