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京观镇边魂,天使携旨来
新安镇的胜利,并没有带来欢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寂静。
在小镇南门之外,一座由上千颗头颅堆砌而成的、惨白色的京观,在朔风中无声地矗立着。
每一颗头颅,都经过了石灰的腌制,龇牙咧嘴,空洞的眼窝仿佛还在诉说着临死前的惊恐。
那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与石灰的气味,笼罩了方圆数里,连最嗜血的野狼都不敢靠近。
年富亲手将最后一颗头颅,那个属于狼头将军的、戴着狼头盔的头颅,放在了京观的最顶端。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刀柄,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杀过的人,比这座京观上的头颅只多不少。
但这种将敌人的尸首当作战利品和威慑物来处理的方式,彻底击溃了他作为一名传统将领的认知底线。
这是魔鬼的行径。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镇墙之上,那些原本还对他麾下健锐营带着几分畏惧的百姓,此刻正用一种近乎崇拜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望楼的方向时,他又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动摇。
他知道,他们崇拜的,不是他这个浴血奋战的将军,而是那个从始至终,未曾拔刀,却用算计与人心,将上千狼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年魔鬼。
贾环就站在望楼之上,冷冷地俯瞰着自己的“杰作”。
他身上那件白狐裘,在沾满了血与火的战场背景下,显得愈发洁白,也愈发刺眼。
“年副使,”
他的声音,顺着风,清晰地飘入年富的耳中,“传令下去,将所有缴获的准噶尔战马,挑选最优良的三百匹,成立‘育马监’。其余的,分发给镇中百姓,充作耕种、运输之用。所有缴获的兵器甲胄,送入铁匠铺,回炉重造,打造成我们自己的制式装备。”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告诉那些商贾,我宝钞司,即日起,高价收购狼皮、狼牙、狼尾。我要让这西北的狼,都变成我们军中的甲,盔上的缨,箭囊里的羽。告诉他们,战争,也是一门生意。一门……可以发大财的生意。”
年富的身体,再次一震。
他骇然发现,贾环竟连这战后的抚恤与缴获,都瞬间变成了一盘可以盘活整个小镇经济的生意!
用敌人的尸骨,滋养自己的城邦。
这等手段,已非凡人所能想象。
他不再有任何异议,只是躬身领命,默默地去执行。哈密卫,抚远大将军行辕。
年羹尧听着斥候带回来的、关于新安镇大捷的详细战报,一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座京观……他竟敢筑京观?”
年羹尧一掌拍碎了身边的梨木茶几,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烧穿他的胸膛。
筑京观,是只有帝王在获得灭国之战的胜利后,才会使用的、彰显无上武功的仪式!
贾环一个区区提举使,竟敢僭越至此!
这不仅是在挑衅准噶尔人,更是在狠狠地打他这个抚远大将军的脸!
“大将军息怒!”
一旁的亲信幕僚连忙劝道,“那贾环虽手段酷烈,但此战,毕竟是守住了新安镇,更以区区数百伤亡,歼敌近两千。此乃大捷。您前番上报圣上,言其‘不通军务,好大喜功’。如今……他这一场大胜,怕是……”
年羹尧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知道,贾环这一仗,不仅打赢了准噶尔人,更是隔着千里黄沙,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之前所有在皇帝面前营造的、贾环不懂军事的印象,都被这一座血淋淋的京观,砸得粉碎。
他不仅不能治贾环的罪,反而要上书,为其请功!
“备笔墨。”
许久,年羹尧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知道,在皇帝那道“总揽节制”的圣旨面前,他这头西北猛虎,只能暂时收起自己的爪牙。
就在新安镇的胜利,以一种扭曲而又震撼的方式,传遍西北与京城时,一支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队伍,正缓缓地靠近。
那是一支由数百名宫中侍卫护送的、极为华丽的仪仗队。
飘扬的,不是军旗,而是代表着内务府的明黄龙旗。
为首的,是一顶十六人抬的巨大软轿,轿子四周,垂着明黄色的纱幔,隐隐能看见里面人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