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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皇叔亲临寒舍,一饭试探麒麟

水溶的出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但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让整个湖面瞬间冻结的、无声的震撼。他是一品亲王,是圣上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四王”之一,是这个帝国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而贾环,只是国公府里一个备受欺凌、连正经主子都算不上的庶子。

他们之间的地位,有如云泥之别。

可现在,云,降临到了泥的面前。

贾环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持续了一瞬,便被绝对的冷静所取代。

他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诗才?

不可能。

一个能让亲王亲自带着食盒登门的庶子,绝不仅仅是因为几句诗。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工部的那份卷宗。

是贾政。

他那个迂腐却又对“经世致用”有着病态执念的父亲,一定是通过某种渠道,将自己的策论,递到了这位王爷的面前!

想通了这一层,贾环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一场危机,更是一场天大的机遇。

“环……见过王爷。”

贾环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惶恐。

水溶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想象过这个少年可能会受宠若惊,可能会诚惶诚恐,唯独没想到,他会是这般从容镇定,仿佛自己的到访,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不必多礼。”

水溶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天潢贵胄特有的亲和力,但那亲和力之下,却又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他看了一眼这间简陋的院子,又看了看贾环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衫,微笑道:“本王今日恰好路过,听闻政老先生府上出了位少年英才,便特来探访。仓促之间,未备他物,只从府里带了几个小菜,还望环小友不要嫌弃。”

他说着,将手中的紫檀雕花食盒轻轻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举了贾政,又点明了来意,更用一个“小友”的称呼,瞬间拉近了距离,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但贾环知道,这每一个字,都是试探。

“王爷亲临,已是蓬荜生辉,环,愧不敢当。”

贾环侧身让开,将水溶请至石桌旁,自己则立在一侧,绝不肯与之同坐。

水溶也不勉强,自顾自地打开食盒。

食盒分三层,里面是四样精致小菜:糟鹅掌、酒酿清蒸鸭、胭脂鹅脯、翡翠豆腐。

皆是清淡雅洁之物,却又样样都是费工费时的功夫菜。

“坐下吧,”

水溶拿起象牙筷,夹了一块豆腐,道,“本王此来,并无官架。只是听闻小友一首咏菊诗,气魄非凡,心向往之。后来又偶见一篇策论,谈及通惠河弊病,鞭辟入里,更是惊为天人。故而想见一见,这般才华,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终于图穷匕见。

贾环心中雪亮,却故作惶恐地道:“王爷谬赞。劣诗拙文,竟污了王爷圣听,实是罪过。”

“哦?”

水溶停下筷子,抬起眼,目光温和却又锐利如刀,直刺人心,“那篇策论,条分缕析,将工部账目之弊病,剖析得淋漓尽致。本王很好奇,小友身居府内,是如何得知,那几位物料商与吏员,便是其中关键的?”

来了。

真正的考校来了。

贾环知道,他呈给贾政的那份“功课”,只写了“是什么”,却没写“为什么”。

而水溶现在要问的,正是他藏在水面之下的那部分、真正的思维逻辑。

“回王爷的话。”

贾环垂首道,语气依旧恭顺,“学生不敢言‘知’,只是‘算’罢了。”

“算?”

“正是。”

贾环缓缓道来,“学生以为,人心难测,但银子,是不会说谎的。每一笔亏空,都不是孤立的。它必然会像水中的涟漪,一圈圈地散开,在账目的其他地方,留下痕迹。学生只是将所有账目打散,不再看其名目,只看其流向。便发现,无论工程如何拖延,无论采买何种物料,最终的银钱,总有那么几股细流,会不约而同地,汇入到那几个人的账下。”

“学生不懂人心险恶,也不知他们背后有何依仗。学生只是相信,银子流向最多的地方,必然便是问题的根源所在。此非洞察,乃是……算学之功。”书房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