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狸猫换影,金蝉暗渡
荣国府占地广阔,回廊曲折,亭台楼阁与花木假山交错,对于一个存心想要隐匿行踪的人来说,既是迷宫,也是最好的掩护。钱升提着那只分量不轻的书箱,并没有走人来人往的正路。
他低着头,佝偻着背,那副常年受欺压养成的卑微姿态,成了他此刻最好的伪装。
他专拣那些下人婆子们才会走的偏僻穿堂和狭窄夹道,脚步不快,却极为稳健,每一步都落在最不容易发出声响的砖缝上。
在他身后约莫三十步远的地方,两个穿着管事衣袍的精壮汉子正不紧不慢地缀着。
他们是王熙凤手下最得力的家丁,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最擅长的就是盯梢和拿人。
“这小子,果然有鬼。”
张三压低了声音,对同伴道,“提着这么沉的箱子,不走大路,专走这些犄角旮旯,肯定没干好事。”
李四冷笑一声:“管他干什么好事,奶奶吩咐了,只要盯住他去了哪儿,见了谁,办了什么事就成。一个下等奴才,还能飞出奶奶的手掌心?”
他们二人自以为跟踪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钱升每经过一个拐角,或是被一丛茂盛的花木遮挡住身形的瞬间,他的耳朵都会微微一动,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向后一扫。
那两个人的身影,早已被他尽收眼底。
三爷交代过,此行务必小心。
钱升虽然木讷,却不愚笨。
他那颗被欺凌和苦难磨砺过的心,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从他走出小院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背后那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没有慌,更没有回头。
三爷的恩情,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光亮。
为了守护这份光亮,他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他只是将书箱的系带在手上又缠紧了一圈,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在即将抵达府邸西侧角门时,钱升的脚步忽然一顿。
前方不远处,几个负责采买的婆子正聚在一起,大声说笑,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堵了大半。
机会!
钱升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拐进了旁边通往马厩的另一条岔路。
这条路更为泥泞,也更为偏僻。
“跟上!”
张三和李四对视一眼,立刻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们匆匆绕过那个堆满草料的拐角时,眼前却豁然开朗。
马厩前的空地上,几个马夫正在刷洗马匹,人来人往,一片忙乱。而那个提着书箱的瘦小身影,却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
张三脸色一变。
李四急忙抓住一个正在喂马的小厮,恶声恶气地问道:“喂!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提着黑漆书箱的小子从这儿过?”
那小厮被他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摇了摇头:“没……没看见啊,管家爷。”
两人在马厩内外找了一圈,连钱升的半个影子都没发现。
他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他娘的!”
张三一拳砸在马厩的柱子上,“这小子属泥鳅的吗?这么快就不见了!”
李四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沉吟道:“从这里出去,有三个门。一个通后花园,一个通柴房,还有一个,就是咱们过来的西角门。他一个下人,不可能敢走花园那条路。分头追!我去柴房,你去西角门外的大街上看看!”
与此同时,钱升正蜷缩在一辆装满了干草的运货马车底下。
这辆马车恰好停在马厩的后墙边,是他刚才一瞥之间就选定的藏身之所。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听着外面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确定周围再无动静,钱升才悄无声息地从车底滑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提着书箱,不走角门,而是熟门熟路地来到后墙一处不起眼的狗洞旁。
这是府里最低等的下人为了偷懒或私下传递东西,才知晓的秘密通道。
他将书箱先塞了出去,自己再敏捷地钻了出去。
墙外是一条肮脏混乱的后巷。
钱升没有片刻停留,将书箱抱在怀里,七拐八绕,很快便汇入了西角门外大街的喧闹人流之中。
多宝当铺。
这是京城西街上最大的一间当铺,黑漆的门面,高高的柜台,显得颇有年头。
钱升走进当铺时,里面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穿着灰色长衫的伙计,正低头用算盘算着什么。
这人山羊胡,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偶尔一抬眼,却透着精明的光。
此人正是“朝奉老张”。
见到钱升进来,老张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爱答不理地问道:“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