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废墟上的秩序

惰性气体吹扫法。这个如同天外飞仙般降临的解决方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路承舟与孙大海之间那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

争吵戛然而止。

两头险些抵角的公牛,此刻都陷入了某种深层次的技术性思考,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脑海中无数的工艺参数与化学反应式正在疯狂地碰撞、重组。

车间里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可怕的、仿佛能将空气都抽干的极致宁静。

战争,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正式打响。

路承舟不再言语。

他转身回到那张铺着巨大白纸的工作台前,那里,就是他的指挥高台。

他拿起一支刚刚削好的6h绘图铅笔,笔尖在纸面上悬停了片刻,随即以一种非人的稳定与速度,开始了他的工作。

线条在他的笔下流淌,时而如奔马般迅捷,勾勒出零件的主体轮廓;时而如绣花针般精细,标注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公差尺寸。

三角尺、圆规、量角器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他意志的延伸。

整个车间,似乎只剩下铅笔与纸张摩擦时那细微而又坚定的“沙沙”声。

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成了一台正在进行穷举运算的超级计算机,将那张来自未来的、疯狂的整体图纸,分解成一道道逻辑严谨、步骤清晰、凡人可以理解并执行的命令。

孙大海则像一头沉默的黑熊,踱步回到了他的冲天炉旁。

他没有立刻生火,而是绕着那座其貌不扬的炉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他的手掌,粗糙得如同老树的树皮,此刻正一遍遍地抚摸着炉壁上冰冷的耐火砖,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裂纹与瑕疵。

他时而蹲下,用手指捻起地上的炉渣,放在鼻尖轻嗅;时而又爬上炉顶,探头向那漆黑的炉膛深处望去,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凝视着深渊。

他在用自己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感官,与这座即将承担远超其设计极限任务的伙伴,进行着一场深刻的交流。

另一边,钱德禄与丁建中已经完全占领了那台老旧的C6140车床。

他们没有急于拆卸,而是找来了一块黑板,用粉笔在上面画出了整台车床的结构爆炸图,每一个部件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序号。

丁建中负责拆卸,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韵律,每一颗螺栓被拧下的力道都恰到好处,拆下的零件被他按照序号,整齐地码放在铺着干净棉布的地面上,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

钱德禄则负责检验。他戴上了一副度数极深的老花镜,手里拿着塞尺和千分尺,对每一个拆下的零件进行着近乎苛刻的测量。

他的眉头紧锁,嘴里不时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惋惜与愤怒的叹息。

“造孽啊……”

他抚摸着一根磨损出明显凹痕的丝杠,声音里满是痛心,“这么好的料子,就这么给糟蹋了。”

而江建国,这位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此刻却像一个最普通的勤杂工。

他没有对任何人的工作指手画脚。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扫帚和铁锹,将车间地面上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工业垃圾与尘土,一铲一铲地清理出去。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恒定的节奏,仿佛他清理的不是垃圾,而是正在为这片废墟,建立起一种名为“秩序”的根基。

当他将最后一铲垃圾倒出仓库大门时,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恰好停在了货场中央。

车上跳下来一个精瘦的汉子,看见江建国,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递上一根烟:“江总,您要的东西,都给您拉来了。”

江建国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

他走到卡车后方,掀开篷布。

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

最显眼的,是一块厚重得令人心悸的、表面平整如镜的铸铁平台。

它的周围,塞满了各种崭新的工具:全套的德制哈芬绘图仪器、数个规格不同的金刚石划线盘、一箱箱包装精良的进口轴承,甚至还有几台他们从未见过的、带着精密刻度盘的手持式光学仪器。

“路工要的测量工具,我没找到激光的,但托人从一个研究所里,搞到了这几台自准直经纬仪和高精度水平仪,精度绝对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