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三万 作品

第十七章 鸿门宴上,血色为聘

初冬的风,有了铁锈的味道。县城里最高档的国营饭店,从一大清早就被一阵阵空洞的、急躁的炮仗声包裹着,像一群看不见的饿蝉,在啃食着黎明前最后的安宁。

红色的鞭炮碎屑铺了一地,混着泥土,像一场未干的血。

江家的院子里,很静。

江卫国在磨刀。

不是那把饮过狼血的砍柴刀,而是一把寻常的、用来切菜的厨刀。

他坐在小马扎上,背影如山,手腕平稳,刀刃在磨刀石上发出“沙……沙……”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他在磨掉刀锋上最后一丝烟火气,磨出一道只属于他自己的、冰冷的锋芒。

苏秀云拿着一件干净但打了几个补丁的蓝色中山装,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那喧闹的炮仗声让她心慌,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公公,我们……真的要去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羽毛。

“请柬都送到了家门口,哪有不去的道理。”

江卫国头也不回,声音平稳得像他脚下那块坚硬的青石板,“他们摆了戏台,我们就是去看戏的。看完,就该我们自己上台唱了。”

他站起身,走进那间如今已成为他禁地的柴房。

在幽暗的光线中,他从一个陶罐里,拈出了一颗辣椒。

那颗辣椒,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了的鲜血般的深红色。

他没有犹豫,将这颗“血阎王”放在石臼中,用一块石头,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其碾成了最细腻的粉末。

那粉末,红得妖异,在昏暗中,竟无风自燃般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猩红色的薄雾。

他将这撮粉末,用一张小小的油纸包好,折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了贴身的口袋。

这是他为女儿江莉,准备的唯一一份“嫁妆”。

他们没有坐车,江卫国牵着萌萌,苏秀云跟在身侧,一家三口,就这么一步一步,从乡野的泥土路,走进了县城的水泥路。

他们的沉默与这满城的喧嚣格格不入,像一滴浓墨,滴入了一杯浮着油花的、虚伪的喜酒里。

临走前,江卫国只对守在村口的孟山说了一句话。

“日落之前,我们不出来,就烧了它。”

……国营饭店二楼,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江卫国三人的出现,像一阵突兀的寒风,让满堂的宾客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还有那个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的小女孩。

他们与这满屋的“的确良”和“中山装”,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江莉就站在门口迎客。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色连衣裙,烫着时髦的卷发,脸上涂着厚厚的雪花膏,像一个拙劣的、急于登台的戏子。

看到江卫国,她脸上的得意与炫耀瞬间化为怨毒,但很快又被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快感所取代。

“哟,爸,您还真肯赏脸来啊?”

她捏着嗓子,声音尖利刻薄,“我还以为,您这‘大神仙’,不屑于来我们这种凡人的地方呢!”

江卫国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像一把冷静的手术刀,越过这些嘈杂的、无关紧要的血肉,精准地找到了他真正的目标。

不远处的一张上等席位上,坐着一个穿着洁白连衣裙的女人。

她的气质温婉如水,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柔和,正微笑着与身边一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

林晚秋。

还有她身边那条来自香江的、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霍振庭。

江卫国的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蛇,终于都出洞了。

“叔叔,您来了。”

林晚秋看到了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担忧”,“您身体不好,怎么还走这么远的路?莉莉也真是的,怎么不派车去接您……”

她的话,温柔体贴,却句句都在暗示江莉的不孝,同时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善良懂事的角色,引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对着江莉指指点点。

江莉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从发作。

这场戏,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

他们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紧挨着厨房门口的一张桌子。

同桌的,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江卫国毫不在意。

他如山般坐下,让苏秀云和萌萌也坐好。

他就像一颗被扔进沸油里的石子,任凭周围油花四溅,他自岿然不动。

酒过三巡,戏,正式开锣。

新郎的父亲,机械厂的王爱民主任,挺着啤酒肚,满面红光地站了起来。

一番官样文章后,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江卫国所在的角落。

“今天,我还要特别欢迎一下我的亲家,江卫国同志。”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都听见,“我听说,建国同志最近本事大了,靠着种些‘稀罕菜’发了家,成了咱们县的名人啊。但是,”

他语气一沉,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敲打意味,“人呐,富了,可不能忘本。更不能忘了国家的规矩,不能走歪门邪道,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