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90章 梅花三弄(第2页)

 梅三娘脸色剧变!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心痛!她清叱一声,周身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无数细碎如星尘的冰晶梅花虚影自她体内疯狂涌出,层层叠叠,在她与林生之间急速凝结,化作一道流转着七彩寒光的、巨大而瑰丽的冰晶屏障!

 屏障形成的刹那,那股毁灭性的极寒死气已轰然撞至!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无声的湮灭!冰晶屏障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悲鸣!屏障表面,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每一次裂痕的延伸,都伴随着大量冰晶梅花的虚影无声崩碎、化为齑粉!梅三娘的身影在屏障之后剧烈地波动、扭曲、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三娘——!”林生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那恐怖的极寒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守护他的屏障迅速瓦解,看着屏障后那个为他付出一切的身影在痛苦中飘摇!

 就在冰晶屏障即将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梅三娘猛地转头,深深看了林生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不舍与一种近乎解脱的温柔。随即,她双手猛然合拢于胸前,做出了一个极其决绝的动作——

 她将残存的所有光华,连同自己最后一点清晰的身形,尽数注入了那支被林生攥在手中、此刻正疯狂震颤嗡鸣的“寒香引”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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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玉簪爆发出刺目欲目的炽白寒光!光芒所至,那即将破碎的冰晶屏障竟瞬间凝固、加固!无数新的、更细小更璀璨的冰晶梅花疯狂生长、弥补裂

痕!那道毁灭性的极寒死气撞在这最后的、凝聚了梅三娘全部精魂的屏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冰山倾轧的巨响,竟被硬生生阻住、消融!

 僵持,只在刹那。

 最终,冰晶屏障发出一声悠长凄绝、仿佛来自亘古寒渊的清鸣——“铮……!”

 如同最完美的琉璃彻底崩碎!整道屏障连同其上流转的无数冰晶梅花,在达到最璀璨顶峰的瞬间,轰然炸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亿万点细碎如尘埃、闪烁着七彩寒芒的光点,如同被惊起的寒梅之魂,在死寂的夜空中无声地、凄美地、永恒地盘旋、飞舞、飘散……每一粒光尘,都带着梅三娘最后的气息,带着她百年的孤寂与刹那的深情,缓缓消逝于冰冷的虚空。

 那股恐怖的极寒死气,也随着屏障的破碎与梅三娘精魂的彻底湮灭,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死寂。寒风依旧从破窗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林生瘫倒在冰冷的墙角,浑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嘴角血迹已凝成暗红的冰晶。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支“寒香引”玉簪。簪身依旧冰凉,却不再有丝毫光华流转,簪头那几朵冰晶梅花,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如同最普通的顽石,灰白,死寂,再无半分香气。

 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梅三娘最后消失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月光,和窗外那株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仿佛也在无声悲泣的百年老梅。

 “三……娘……”林生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呼唤,如同垂死的野兽。巨大的悲痛与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淹没,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林生再次醒来,已是半月之后。他被邻人发现冻僵在屋角,气息奄奄,胸口却奇异地尚存一丝温热。救醒后,那纠缠多年的寒症竟离奇痊愈,只是心口处总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冰冷的空茫。他变得沉默寡言,形容枯槁,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如同古井,盛满了化不开的悲恸。

 他遣散了欲接济他的亲朋,变卖了所有能卖之物,只留下那支已变得灰白死寂的玉簪,和那株百年老梅。他用尽所有积蓄,买下荒园及周边数亩荒地。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林生脱下长衫,换上最粗陋的短褐,如同最卑微的农夫,开始在这片埋葬了他所有悲欢的土地上劳作。他挥动沉重的锄头,翻开板结的冻土,挖走碎石瓦砾,引水修渠。十指磨破,肩头磨烂,汗水浸透衣衫,他浑然不觉。累了,便靠着那株沉默的老梅喘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支冰冷的玉簪。

 他不再读书,不再吟诗。他所有的言语,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思念与赎罪,都倾注在手中的锄头与泥土里。他从深山移来一株株野生的梅树幼苗,小心地栽种下去。坑挖得极深,土培得极实,水浇得极透。每一株新梅落地,他都如同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祭奠。

 一年,两年,三年……寒来暑往,风霜雨雪。

 昔日的荒园早已不见踪影。连绵的梅林取代了荒草瓦砾,渐成规模。最初的那株百年老梅,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望者,屹立在梅林中央。而林生,那个曾经清瘦的书生,已被岁月和劳作风霜侵蚀得形销骨立,双手布满厚茧,鬓角染上霜华。他成了此地唯一的、也是最沉默的种梅人。

 又是一年深冬,朔风怒号,大雪盈尺。林生蜷缩在梅林深处自己搭建的简陋茅棚里,裹着破旧的棉絮,咳得撕心裂肺。自那夜之后,他体内沉疴虽去,心脉深处却仿佛被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冰窟。每到极寒之夜,那冰窟便疯狂地吞噬着他残余的生命之火。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支灰白的玉簪。簪身冰冷依旧,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那灰白的簪头,如同三娘湮灭时最后的眼眸。

 意识在寒冷与剧咳中渐渐模糊。林生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随着呼啸的寒风散去。弥留之际,他仿佛又闻到了那缕魂牵梦萦的清冽寒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浓郁。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被积雪半封的柴门。

 风雪扑面,天地茫茫。

 然而,就在那株百年老梅之下,漫天飞雪之中,一点朦胧的红影悄然凝聚。素白的斗篷,清瘦的身姿,发间斜簪的枯枝玉簪,簪头几点冰晶寒梅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正是梅三娘!她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眉目间的清冷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怜惜,静静凝望着茅棚门口形销骨立的林生。

 风雪狂暴,她的身影却稳如磐石。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温暖柔和的淡红色光晕,如同新梅初绽的生气,自她体内散发出来,轻柔地、坚定地穿透风雪,丝丝缕缕地汇入林生枯槁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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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生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贪婪地望着那风雪中的红影,感受着那久违的、带着梅香的暖意一丝丝注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驱散那心口的冰窟。他挣扎着想向前一步,想抓住这失

而复得的幻影。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淡红光晕的刹那——

 “噗。”

 一声极轻微、极柔软的声响。

 梅三娘的身影,连同那温暖的红光,如同被风吹散的梅雪,瞬间化作亿万点细碎晶莹、闪烁着微红光泽的尘埃,温柔地、无声地扑簌簌落下,融入林生脚下深厚的积雪之中,消失不见。

 风雪依旧,天地间唯余一片刺目的白。

 林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只触到一片冰冷的虚无。他呆呆地站着,如同一尊被风雪瞬间冻结的雕像。唯有两行滚烫的浊泪,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冻得青紫的脸颊,在雪地上砸出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坑。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望着脚下那片刚刚融入红影尘埃的积雪。良久,他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布满厚茧与冻疮的手,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开始拂开那层冰冷的白雪,仿佛在拂去爱人沉睡的面容上覆盖的轻纱。

 雪层之下,并非冻土。

 一点极其娇嫩、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芽孢,正怯生生地、倔强地顶破覆盖它的最后一粒冻土,在漫天风雪与林生滚烫的泪水中,悄然探出头来。那芽孢顶端,一抹惊心动魄的、饱含深情的嫣红,如同凝固的相思血泪,在无边的素白中,灼灼绽放。

 风雪呼啸,林生紧紧攥着那支灰白的玉簪,将它和那点新生的嫣红,一同捂在了自己早已冰冷、此刻却因那一点红而重新搏动的心口。

 喜欢子夜异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