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79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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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杏花酒……”她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他……他说京城的杏花酒香……要我亲手酿了等他……我等啊等……等到杏花开败了又开……等来的……”她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笑,那笑声在空寂破败的小楼里冲撞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等来的是他亲手递来的毒酒!他说……他说新科进士……岂能娶一个乡野孤女……污了他的前程!哈哈……杏花酒……好香的杏花酒啊!”

 随着这锥心泣血的控诉,雨娘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波动、虚化。她脚下那片始终未曾干涸的水渍,如同活物般急速旋转、升腾,化作浓白的水汽,将她整个包裹。那素白的衣裙在蒸腾的雾气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衣摆向上,疯狂地染透成一片凄艳欲绝的杏红色!那红,像极了被揉碎、被践踏的杏花,更像从五脏六腑里呕出来的血。

 柳生被这骇人的景象逼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惊得无法动弹。

 雨娘的身体越来越淡,几乎要融入那浓重的水汽里。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行新墨写就的诗句,又转向惊恐的柳生,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哀怨与悲愤,竟奇异地缓缓消散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解脱。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多谢……替我……补全了……”

 话音未尽,那团包裹着她的浓白水汽猛地向窗外一涌!如同一条挣脱束缚的蛟龙,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杏花的残香,瞬间冲入外面如注的暴雨之中。

 楼内骤然一空,死寂重新降临,仿佛刚才那凄厉的控诉、那蒸腾的水汽、那惊心动魄的杏红,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柳生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窗外,雨势竟诡异地小了下去,淅淅沥沥,渐渐只剩檐水滴落的清响。

 极度的惊悸和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支撑。他甚至来不及思索方才的惊魂一幕,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意识迅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凉意。柳生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天光从破败的窗棂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慌忙环顾四周——空荡,破败,死寂。楼梯口空空如也,栏杆旁再无那素白的身影。昨夜倚栏处,只余下一片明显的水渍痕迹,形状依稀可辨。他踉跄着扑到那面题诗的墙下——“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墨迹犹新,浓黑醒目。

 目光急急扫过地面,在那片水痕的边缘,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泥污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枝杏花。花瓣娇嫩,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那露珠,冰凉得沁骨。

 柳生颤抖着手,缓缓弯腰,拾起了那枝带着清晨寒露的杏花。花瓣上凝聚的水珠滚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寒意直透心扉。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如洗,湿漉漉的草木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几声悠长的叫卖,飘渺得如同隔世。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这枝带露的杏花,又看看墙上那行墨色淋漓的诗句。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控诉、那洇染开来的杏红泪痕、那蒸腾消散的水汽……一幕幕,清晰得烙在脑海里,却又遥远得像一个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的噩梦。

 小楼依旧破败,浸透春雨的湿冷气息尚未散尽。柳生握着那枝冰凉带露的杏花,指尖微微发抖。墙头那行新墨题写的诗句,在晨光里黑得刺眼。

 雨娘最后褪尽悲怨的空茫眼神,和那句消散在风里的“补全了”,反复在耳边回响。她解脱了么?那毒酒穿肠时,可曾恨透了这杏花的香?柳生低头,手中花枝上露珠滚落,渗入掌纹,冷得像未亡人的眼泪。

 他慢慢走出荒宅残破的门洞。雨后山野,空气清冽得扎肺。泥径蜿蜒,湿滑难行。转过一个山坳,柳生猛地站住脚。

 山坡下,几株野杏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经了一夜风雨,零落了大半,残存的缀在枝头,在晨风里簌簌地抖。树下泥泞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花,被雨水和泥污浸染,早已失了颜色,成了黯淡颓败的一滩,宛如被揉碎丢弃的旧信笺。

 柳生下意识地摊开手掌。掌心,那枝他带出的杏花依旧鲜润,花瓣上的露水映着朝阳,璀璨生光,与树下那一片狼藉的泥污,判若云泥。

 他久久伫立,山风掠过湿透的单衣,寒意透骨。掌中花枝微凉,露水无声滑落。昨夜小楼听雨,是耶?非耶?那凄艳的杏红身影,那浸透毒酒的杏花香,那

墙上新墨淋漓的诗句……是精怪的幻术,还是另一个时空里,一个被遗忘、被辜负、被毒杀的孤魂,借一场春雨,借一管残墨,泣尽了她淤积百年的血泪?

 晨风吹过山坡,卷起几片零落的杏花瓣,轻轻拂过他的衣襟。柳生低头,看着那几点沾衣欲湿的淡粉,恍惚间,竟分不清飘落衣襟的,是花,是雨,还是昨夜楼中,那女子消散时遗落人间的点点冰凉。

 喜欢子夜异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