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皖老村 作品

第35章 花姑子(第2页)

 讲经结束,众人散去。安幼舆故意落在最后,待周道人走下高台,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周仙师道法高深,晚生安幼舆,聆听教诲,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周道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辨认:“哦?安公子有何见教?”

 “晚生心中有一大惑,日夜缠绕,寝食难安,恳请仙师指点迷津!”安幼舆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痛苦和迷茫,“数月前,晚生于风雪夜在青枫岭迷途,曾在一户章姓父女家中借宿。彼时曾见奇异之事,心甚惶恐。后闻其家遭回禄之灾,父女不知所踪……晚生心中不安,常思是否因晚生之故,引灾祸于彼?若真如此,晚生罪孽深重,该如何赎解?请仙师慈悲开示!”他言辞恳切,将一个内心饱受良心谴责的迷途书生形象演得惟妙惟肖。

 周道人眼中精光一闪,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安公子宅心仁厚,竟为此等事耿耿于怀。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那章叟与其女,实非人类,乃山中獐精所化。其盘踞深山,吸食日月精华,日久必成祸患。那场天火,实乃神明震怒,降罚于妖邪,以儆效尤!与公子何干?公子能窥破妖形而不为其所惑,已是慧根深种,神明庇佑。此等妖物,灰飞烟灭,正是其归宿。公子不必挂怀,更无需自责,当速速忘却才是正理。”

 这番话,看似开解,实则冷酷至极,将一场血腥的谋杀轻描淡写地说成天罚,更坐实了他们的罪行!安幼舆心中怒火翻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做出恍然和释然的表情:“原来如此!竟是妖物!多谢仙师开解,晚生心头这块大石,总算放下了!”

 周道人满意地点点头:“公子明白就好。去吧,多行善事,自有福报。”他挥了挥手,示意安幼舆可以离开了。就在安幼舆转身之际,周道人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说起来,那老獐子道行不浅,可惜了那一身凝聚的本命香元。倒是它那个小女儿,机灵得很,竟让她趁乱逃了,不知所踪,想必也难逃天网恢恢。”

 花姑子逃走了!她还活着!安幼舆心头猛地一跳,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愤怒。他强忍着没有回头,脚步沉稳地走出了庙门。直到离开城隍庙很远,确认无人跟踪,他才靠在路边的柳树上,大口喘息,激动得浑身发抖。她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花姑子还活着!这个念头如同黑夜里的火种,瞬间点燃了安幼舆心中所有的希望。他回到安家村,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急切的光彩。城隍庙的凶险他已窥见一斑,周道人阴鸷,刘麻子狠毒,绝非善类。花姑子孤身逃亡,处境必定万分凶险!他必须找到她!

 接下来的日子,安幼舆几乎放弃了学业,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寻找花姑子上。他不再局限于青枫岭附近,而是扩大了范围,以城隍庙势力难以触及的周边山林、偏僻村落为目标。他扮作收

山货的行商,或是寻访古迹的游学士子,风餐露宿,不辞辛劳。他反复回忆花姑子身上那股清幽的草木香气,试图在万千山野气息中捕捉到那一丝独特的芬芳。他仔细留意着每一处可能有獐子出没的痕迹——新鲜的足迹、啃食嫩芽的痕迹、林间偶尔闪过的敏捷身影。他甚至留意那些关于“山野精怪”、“狐仙报恩”的乡野奇谈,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丝线索。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冬雪消融,春草萌芽,山花次第开放,安幼舆踏遍了方圆百余里的山山水水,却始终一无所获。花姑子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在一次次失望的打击下,渐渐微弱。他变得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唯有那支藏在怀中的木簪,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慰藉。

 转眼到了深秋。这一日,安幼舆来到一个距离青枫岭甚远、名为“落霞坳”的偏僻山村。此地群山环抱,人烟稀少,只有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他照例向村中老人打听。一位在溪边洗衣的老妪听了他的描述,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慢吞吞地道:“公子说的姑娘……模样俊得像画里人,身上还带着好闻的花草香?老婆子倒是想起个人。”

 安幼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颤抖了:“阿婆,您快说!”

 “村西头,靠近‘鬼见愁’崖壁那边,有片老枫林。前几个月,林子里搬来个哑女。”老妪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没人知道她从哪来,叫什么。就一个人住,在林子里搭了个草棚。长得是真俊,就是不会说话,见了人也躲着走。身上……嗯,好像是有股子好闻的清气。她常采些草药,捣鼓些东西,拿到山外换点米盐。村里有孩子淘气,去偷看过,说她捣药的石臼旁边,总摆着一小截带血的木头簪子……”

 带血的木簪!安幼舆如遭雷击,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是她!一定是花姑子!他谢过老妪,拔腿就朝村西头奔去,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穿过稀疏的村落,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深入,一片古老而茂密的枫树林出现在眼前。时值深秋,枫叶如火如荼,染红了半边山坡。林间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安幼舆放轻脚步,急切地在林间搜寻。很快,他在靠近一处陡峭崖壁(想必就是“鬼见愁”)的背风处,发现了一个极其简陋的草棚。棚子用树枝和茅草搭成,低矮得几乎要贴着地面,仿佛随时会被秋风卷走。棚子外,用石块垒了个小小的灶台,旁边放着一个粗糙的石臼和木杵。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石臼旁,专注地捣着什么。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衣裙,身形比记忆中清减了许多,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草绳松松系着。但那股清幽的、独一无二的草木香气,随着秋风,丝丝缕缕地飘入安幼舆的鼻端。

 是她!真的是花姑子!

 安幼舆喉咙哽咽,眼眶瞬间湿润。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思念和酸楚的轻唤:“花姑子……姑娘?”

 那捣药的身影猛地一僵,手中的木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转过身来。

 正是花姑子!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憔悴与风霜,昔日灵动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惊愕、恐惧,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不敢流露的脆弱与委屈。当她看清安幼舆的面容时,眼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冲垮——那是绝境中忽见故人的巨大震动和无法言说的辛酸!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嘶哑气音。

 安幼舆心如刀绞,一步上前,却又怕惊扰了她,停在几步之外,声音哽咽:“是我!安幼舆!我……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花姑子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脸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她苍白的面颊。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压抑着那无法宣泄的悲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如同寒风中瑟瑟的落叶。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安幼舆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却又不敢贸然触碰她,只是急切地说道:“别怕!花姑子,别怕!我知道了一切!我知道城隍庙那伙恶贼害了章老丈!我知道你逃了出来!别怕,有我在!”

 听到“章老丈”三个字,花姑子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眼中瞬间迸发出刻骨的仇恨和无边的悲痛。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褴褛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面前冰冷的石臼里。

 安幼舆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而充满力量:“花姑子,看着我。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了,一定是那些恶贼害的,对吗?不要紧,我们慢慢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帮你报仇?怎样才能治好你?”

 花姑子抬起泪眼朦胧的

脸,望着安幼舆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和痛惜,那目光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穿透了她内心厚厚的冰壳。她眼中的恐惧和戒备,终于一点点地融化了。她颤抖着,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草棚旁边那块巨大的、半人高的岩石。然后,她吃力地、极其缓慢地,用指尖在冰冷的岩石表面,一笔一划地刻写着。

 安幼舆屏住呼吸,凑近去看。岩石上,留下几个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字迹:

 “爹……本命香……城隍……夺……炼……害我……失声……求……安……助我……取回……”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血泪的控诉!

 安幼舆看完,胸中怒火与怜惜交织翻腾。他重重地点头,眼神坚定如磐石:“我明白了!花姑子,你放心!你的仇,就是我的仇!章老丈的本命香,我安幼舆拼了这条性命,也定要为你夺回来!告诉我,那香现在何处?该如何取?”

 花姑子见他应允,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她再次抬手,指尖颤抖着,继续在岩石上艰难地刻划。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吃力,仿佛那冰冷的岩石在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香……在……庙……地……暗……室……周……恶……道……随……身……佩……玉……钥……匙……月……圆……夜……子……时……阴……力……最……盛……他……必……取……香……祭……炼……此……时……可……夺……”

 字迹越来越浅,越来越慢。写到最后一个“夺”字时,花姑子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花姑子!”安幼舆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入手处一片冰凉,她轻得像一片羽毛,气息微弱。安幼舆急忙将她抱进那低矮阴冷的草棚。棚内更是简陋,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破旧木床,一床薄被。

 安幼舆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薄被。花姑子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颤抖着,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安幼舆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他想去寻些热水,可这草棚里连个像样的水壶都没有。他只能紧紧握着花姑子冰冷的手,希望能传递给她一点温暖和力量。

 就在这时,花姑子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异常疲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她看着安幼舆,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然后再次指向安幼舆。

 安幼舆不明所以:“花姑子,你是要……”

 花姑子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她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安幼舆惊愕的目光中,她颤抖着,用那根染血的手指,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在安幼舆的手心,画下一个极其复杂、透着古老神秘气息的符文!

 指尖冰凉,血珠温热。当那最后一笔落下,安幼舆只觉得掌心猛地一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暖流,顺着那血符瞬间注入他的体内,流向四肢百骸!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灵之气涤荡全身,耳清目明,连远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花姑子画完符,已是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安幼舆的嘴,然后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安幼舆看着手心那渐渐隐去、只留下淡淡红痕的符文,又看看花姑子苍白沉睡的容颜,心中豁然开朗!这血符,定是花姑子以自身精血所绘的某种秘术!它不仅能暂时提升他的耳聪目明,更重要的是,在月圆之夜,当周道人祭炼本命香、阴力最盛之时,这枚“心印”便是他无声接近、不被察觉的关键!而花姑子最后指向耳朵和嘴的动作,分明是在告诉他:月圆夜,子时,听我指引!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安幼舆将花姑子冰凉的手轻轻放进薄被里,为她掖好被角。他坐在草棚门口的石块上,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明月。月光清冷,照亮了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磐石般坚定的决心。掌心那符印的位置,隐隐发烫,如同烙印,也如同无声的誓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月圆之夜,子时,城隍庙。夺香!复仇!

 月轮如盘,悬于中天,清冷的银辉洒遍大地,将城隍庙飞翘的檐角映照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剪影。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安幼舆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伏在城隍庙后院高高的墙头。他屏住呼吸,掌心那枚由花姑子精血绘就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暖意,仿佛一枚指路的烙印。

 白日里,他已借着上香的机会,将庙内的格局,尤其是通往庙祝周道人静室的方向,摸了个大概。此刻,他敏锐的听觉在血符的加持下,捕捉到静室方向传来极细微的声响——那是沉重的石板被挪动的声音!

 时机到了!安幼舆如同狸猫般翻下墙头,落地无声。借着廊柱和花木的阴影,他迅速潜行。越靠近静室,掌心符印的暖意越盛,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仿佛花姑子的心在远方与他一同跳动,指引着方向。

 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安幼舆闪身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室内空无一人,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凝神感知着符印的指引,目光落在静室北墙供奉的一尊不起眼的土地神小石龛上。悸动,正来源于此!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在石龛底座摸索。指尖触到一处微小的凸起,用力一按!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轧轧”声,石龛连同底座竟缓缓向一旁滑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浓烈香火味、陈旧尘土气息以及某种奇异腥甜味道的冷风,从洞中扑面而来。

 安幼舆毫不犹豫,矮身钻入洞内。一条狭窄陡峭的石阶向下延伸,没入浓稠的黑暗。他扶着湿冷的石壁,一步步向下。石阶不长,很快便到了底。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墙壁上每隔一段,便嵌着一盏幽幽燃烧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人影扭曲投射在墙壁上,更添几分阴森。

 甬道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刻满诡异符文的厚重石门。门缝里,透出忽明忽暗的惨绿色光芒,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和那股奇异的腥甜香味弥漫出来。安幼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周道人就在里面!章叟的本命香也在里面!

 他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石门上。里面传来周道人低沉而怪异的诵经声,忽高忽低,如同鬼魅的呓语。伴随着诵经声,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什么东西在被强行抽取、炼化的滋滋声。

 就在这时,安幼舆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女声!那声音带着花姑子特有的清冷质感,却充满了急切的警示:“安郎!小心!他正在催动邪法,借月华阴力炼化香元!石门有阴煞禁制,强闯必遭反噬!听我说,按我的指引,以心印感应,寻那‘生’门所在!”

 安幼舆心神剧震!是花姑子的声音!她竟能隔着如此距离,用心印秘术与他沟通!他立刻收敛心神,闭目凝神,将全部意念集中于掌心那枚符印。符印微微发烫,一股清凉的气流仿佛顺着手臂流入脑海,眼前那扇刻满符文的石门,在“心眼”之中竟呈现出不同的景象——大部分区域笼罩着浓郁的黑气,唯有右下角靠近地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形如扭曲花瓣的符文节点,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柔光!

 “就是那里!将指尖血点在那‘花心’位置!快!”花姑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安幼舆毫不犹豫,用牙齿咬破右手中指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闪电般按向石门右下角那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符文节点——那扭曲花瓣的“花心”!

 指尖血珠触及石门的刹那,那处符文节点猛地一亮,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啵”声!笼罩整个石门的浓郁黑气瞬间剧烈波动、翻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但并未溃散。那“生门”节点处的白光却骤然稳定、扩大,形成了一个仅容手臂通过的、短暂存在的“通道”!

 “就是现在!手伸进去,抓住那香囊!快!”花姑子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安幼舆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如电,猛地探入那白光形成的“通道”!手臂穿过石门的刹那,一股刺骨的阴寒瞬间包裹上来,仿佛有无数冰针扎入骨髓,同时耳边响起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冲击着他的心神!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心头一股为花姑子夺回至宝的执念,硬生生扛住!

 石门之内,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中央,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不断翻滚涌动的暗金色粘稠液体,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奇异腥香,正是章叟的本命香元!香元下方,布设着一个由黑石、骨粉、符纸构成的诡异法阵,惨绿色的光芒正是从阵中发出,如同无数触手,缠绕、撕扯着那团香元,不断从中抽取出一丝丝金线。周道人背对着石门,盘坐于法阵之前,双手掐着古怪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祭炼之中,对身后石门短暂的异动毫无察觉。

 在法阵边缘,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细密符文的深紫色香囊,正静静地躺在一块黑色的绸布上。香囊口微微敞开,里面空空如也,显然那悬浮的香元正是从中取出!

 安幼舆的目标就是它!他强忍着阴煞侵蚀的痛苦和神魂的震荡,手臂穿过法阵边缘混乱的能量流,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个深紫色的香囊!就在他一把抓住香囊,将其攥入手心的瞬间——

 “何方妖孽!敢坏我大事!”周道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密室炸响!他显然察觉到了法阵能量的异常波动和本命香元的瞬间躁动!他猛地回头,那张清瘦的脸在惨绿光芒映照下狰狞如鬼,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他一眼就看到了石门下方那个手臂大小的“破绽”,以及安幼舆那只抓着香囊、正急速缩回的手!

 “安幼舆!是你这小畜生!找死!”周道人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坏他好事的竟是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他反应极快,左手依旧维持着法诀稳住躁动的香元,右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画着狰狞鬼首的黑色令牌,口中厉叱一声:“阴兵借道!拘魂夺魄!敕!”

 令牌上乌光一闪!密室中阴风骤起,温度骤降!四个身形模糊、手持锈迹斑斑铁链、散发着浓郁死气和血腥味的鬼影,凭空出现在安幼探入的手臂周围,发出无声的咆哮,挥舞着铁链便向他的手臂缠绕锁拿而来!阴风刺骨,鬼哭啼啼!

 “安郎!收手!闭眼!心守灵台!念我!”花姑子焦急万分的声音在安幼舆脑海中尖啸!

 安幼舆抓住香囊的手已缩回大半,但距离完全脱离那白光通道还有一尺之遥!四条带着彻骨阴寒、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色锁链已然缠至!千钧一发之际,安幼舆遵从花姑子的指引,猛地闭上双眼,心神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口中无声地呐喊:“花姑子!”

 就在那四条鬼气森森的锁链即将触及安幼舆手臂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安幼舆紧攥着香囊的手心,那枚由花姑子精血绘就、一直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符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纯净无比的白金色光芒!光芒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在他掌心炸开,瞬间驱散了手臂周围的阴寒死气!

 “嗷——!”那四个扑上来的阴兵鬼影,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雪块,在白金光芒的照射下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身形瞬间扭曲、淡化,冒起阵阵黑烟,眨眼间便化作四缕青烟,彻底消散!连那缠绕上来的鬼链也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周道人正全神贯注维持法诀和操控阴兵,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至纯至阳的白金光芒狠狠一冲!那光芒仿佛带着某种专门克制他邪术的浩然正气,不仅瞬间灭了他的阴兵,更直接冲击到他维持法诀的心神!

 “噗——!”周道人如遭重锤猛击,胸口剧痛,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法诀中断,心神受创!那悬浮在半空、正被邪法炼化的暗金色香元,失去了法阵的束缚和牵引,顿时剧烈地震荡、翻滚起来,发出沉闷如雷的嗡鸣!密室内惨绿的光芒疯狂闪烁,法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碎裂声!

 “不——!我的香元!”周道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再也顾不得安幼舆,双手疯狂地掐诀,试图重新稳住那即将失控暴走的本命香元!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安幼舆的手臂终于完全缩回了石门之外!那由他指尖血短暂打开的“生门”通道,也在符印光芒爆发后迅速黯淡、闭合。厚重的石门隔绝了里面混乱的能量风暴和周道人的怒吼。

 安幼舆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右手手臂如同被冻僵了一般麻木刺痛,掌心却紧紧攥着那个深紫色的香囊,符印残留的温暖和白金光芒带来的浩然正气感还在体内流转。

 “安郎!快走!他心神受创,暂时无力追你!速离此地!去落霞坳枫林等我!”花姑子急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

 安幼舆不敢有丝毫耽搁,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手臂的麻木,沿着来时的甬道和石阶,跌跌撞撞地向上冲去。冲出静室,翻过高墙,一头扎进沉沉的夜色里,朝着落霞坳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不敢走大路,只捡那最偏僻崎岖的山野小径。掌心紧握着那枚深紫色的香囊,仿佛握着花姑子全部的希望。身后,城隍庙的方向,隐隐传来一声充满怨毒和暴怒的长啸,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安幼舆心头一凛,跑得更快了。

 当安幼舆筋疲力尽、一身狼狈地冲回落霞坳那片老枫林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深秋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远远地便看到,花姑子那单薄的身影,正焦急地站在草棚外,翘首以盼。

 晨光熹微中,安幼舆踉跄着奔到花姑子面前。四目相对,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在两人眼中激荡。无需言语,安幼舆摊开紧握的手掌,将那枚非金非木、刻满符文、带着周道人邪法气息的深紫色香囊,郑重地放在花姑子冰凉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