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化蝶(第2页)
时光如秦淮河水,静静流淌。杜玉堂与玉娘在这陋室相依相伴,转眼便是数月。陋室依旧贫寒,却因有了那清冷的玉音和流转的月华,在杜玉堂心中,成了喧嚣浊世中一方难得的净土。
然而,鸡鹅巷的破屋,终究藏不住绝世珍宝的辉光。一个夏日的午后,杜玉堂被唤去城西一户商贾家抄录账簿。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专爱在鸡鹅巷这等贫民窟里钻营窥探的泼皮无赖,因赌输了钱,贼心又起,溜达到杜玉堂的破屋附近。
“嘿,那姓杜的穷酸,今日好像不在?”一个歪戴着破帽的瘦猴儿扒着破烂的窗棂往里窥视。
“管他在不在!进去瞅瞅,看有啥能换俩酒钱的!”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不耐烦地推搡着。
几人轻易弄开了那形同虚设的破门。屋内空空荡荡,一目了然。破床、瘸桌,毫无油水。几人正要骂骂咧咧离开,那瘦猴儿的眼睛却猛地定在了屋角——那里似乎有光华流转!
“大哥!快看!”瘦猴儿声音都变了调,指着屋角玉娘的方向。
此时正是午后,一束阳光恰好从屋顶的破洞斜射下来,正正打在玉娘的肩头。那羊脂白玉在阳光的直射下,通体流转着温润无瑕、莹莹如玉髓般的光华,纯净圣洁,美得令人窒息!更奇异的是胸口那枚深碧的玉心,在阳光下,内里丝丝缕缕的血色纹理纤毫毕现,如同活物般隐隐搏动,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妖异的美感!
“我的老天爷……”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也看呆了,口水几乎流下来,“这……这是……玉美人?!值钱的宝贝啊!”他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绿光。
“快!快搬走!”几人如同饿狼见了血食,一拥而上。玉像沉重异常,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其搬动,一路跌跌撞撞,抬出了鸡鹅巷,直奔金陵城最大的当铺“恒裕典”。
恒裕典的大朝奉姓孙,是个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当他被几个泼皮吵嚷着请出来,看到那被粗鲁地放在当铺冰冷青砖地上的玉人时,饶是他几十年鉴宝生涯练就的定力,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屏退左右,戴上老花镜,手持放大镜,围着玉人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查看。指尖拂过温润如凝脂的玉质,感受着那绝非人工雕琢的浑然天成;目光死死盯住胸口那枚深碧玉心,看着里面如同血脉般缓缓流动的殷红血丝……越看,他拿着放大镜的手就抖得越厉害,额头上渗出
细密的汗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这……”孙朝奉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绝非人间凡玉!此乃……此乃通灵宝玉!传说中的……玉魄凝形啊!”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盯住那几个眼巴巴等着开价的泼皮,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巨大的诱惑:“此物,干系太大!非尔等所能持有!速去告知你们背后真正的主事之人!若想得泼天富贵,便来寻老夫!切记,此物消息,绝不可再外泄!否则……必有杀身之祸!”他深知,这尊玉人,已非金银所能衡量,它足以震动整个金陵,甚至引来滔天巨浪!唯有将它献给真正能驾驭此物的滔天权贵,才是唯一生路,或许还能从中分一杯天大的羹。
几个泼皮被孙朝奉这郑重的态度和“杀身之祸”的警告吓住了,又听到“泼天富贵”几个字,顿时又惊又喜,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直奔他们偶尔能巴结上的小头目。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沿着阴暗的渠道迅速传递、发酵。一层层往上,速度惊人。仅仅半日之后,这尊“玉魄凝形”的惊世奇珍,便已摆在了金陵城权势熏天、连知府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的镇守太监赵继宗面前!
赵府花厅,奢华到了极致。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博古架上摆满奇珍异宝,金猊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赵继宗年约五旬,面皮白净无须,保养得宜,穿着一身暗紫色绣金蟒的常服,慵懒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他微眯着眼,手中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玉核桃,听着下首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低声禀报恒裕典孙朝奉传来的消息,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哦?玉魄凝形?通灵宝玉?还化成了人像?”赵继宗的声音尖细而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孙老头的眼力,咱家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这世间真有如此神异之物?莫不是那穷酸书生不知从哪里挖出的古墓陪葬,被以讹传讹了?”
师爷谄媚地躬身:“督公明鉴万里!不过,那孙朝奉赌咒发誓,说此物浑然天成,绝非雕琢,玉心之中更有血丝如活物流动!他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那几个抬去的泼皮,更是言之凿凿,说亲眼见那玉像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绝非寻常玉石可比!依小的愚见,宁可信其有啊!此等神物,合该为督公所得,方能镇得住它的灵性,更能为督公添福增寿,气运绵长!”
赵继宗微眯的眼缝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他信佛信道,最是痴迷于搜罗各种据说能延年益寿、增添福泽的奇珍异宝。这“玉魄凝形”、“通灵宝玉”的说法,正搔到了他最大的痒处。他手中的玉核桃停止了转动。
“嗯……既如此,”赵继宗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派人去那鸡鹅巷,寻到那姓杜的书生。告诉他,此等神物,非他福薄之人所能供养。咱家念他献宝有功,赏他……纹银百两,让他另寻住处去吧。” 他轻描淡写,仿佛在处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督公英明!小的这就去办!”师爷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退下。
几个时辰后,鸡鹅巷杜玉堂的破屋前,便被一群身着皂衣、腰挎佩刀的赵府豪奴堵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赵府管家赵福,一个身材矮胖、面团脸却眼神阴鸷的中年人。他根本没进那漏风的破屋,只是嫌恶地用一块锦帕捂着鼻子,站在门外,对着被两个豪奴推搡出来的杜玉堂,尖着嗓子宣判:
“穷酸!听好了!你屋里那尊玉人,乃是天地灵物!督公他老人家看上了,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造化!督公仁慈,赏你纹银百两,即刻搬走!这破屋连同那玉人,都归督公府了!识相的,赶紧拿钱滚蛋!” 说罢,一个豪奴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哐当”一声,粗鲁地丢在杜玉堂脚边的泥地上。
杜玉堂如遭五雷轰顶!他刚从外面回来,便被这阵势吓住,此刻听到“玉人”、“督公”,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赵福,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不……不行!”他嘶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变调,“那玉娘……她不是物件!她……她是活的!她不能给你们!” 他情急之下,竟喊出了心底最深的秘密。
“活的?哈哈哈!”赵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周围的豪奴一起哄笑起来,“穷疯了吧你?一块石头还能活?少他妈废话!赶紧拿了银子滚!再啰嗦,打断你的狗腿!”
两个豪奴狞笑着上前,粗暴地架起挣扎的杜玉堂,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离破屋门口,狠狠掼在巷子冰冷的泥地上。那包银子砸在他的腿上。豪奴们如狼似虎地冲进破屋,很快便将那尊沉重的玉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置于早已备好的锦缎软垫之上。
“玉娘——!”杜玉堂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上去,却被豪奴一脚踹在腰眼,痛得蜷缩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他所有温暖与慰藉的玉像,被覆上华丽的锦缎,抬上了赵府那辆气派的青帷马车。车轮辘辘,碾过鸡鹅巷污浊的泥地,绝尘而去,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和他口中溢出的、混合着泥土与
血腥味的绝望呜咽。
“玉娘……玉娘……”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地里,手指深深抠入泥土,泪水混着血污,无声地滑落。那包冰冷的银子,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玉像被抬入赵府后园一处守卫森严的临水暖阁。此阁名为“漱玉轩”,是赵继宗珍藏把玩奇珍异宝的所在。阁内四壁镶着打磨光滑的云母片,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珍玩琳琅满目。玉人被安置在正中最显眼的位置,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高几之上。四周燃起名贵的龙涎香,阁外流水潺潺,环境清幽雅致到了极点。
赵继宗在孙朝奉和一众清客相公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踱入漱玉轩。他绕着玉人走了几圈,白净的手指贪婪地抚过那冰冷的玉臂、玉面,最终停留在胸口那枚深碧的玉心之上,感受着那奇异的冰凉和隐隐的搏动感。
“好!果然是夺天地造化的神物!”赵继宗啧啧赞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温润内蕴,灵性暗藏!置于此轩,正是珠联璧合!孙朝奉,你有功!重重有赏!”
孙朝奉连忙躬身谢恩,满脸谄笑:“全赖督公洪福齐天,此等神物方能归于明主!督公得此宝玉,定能福寿延绵,气运昌隆!”
赵继宗哈哈大笑,志得意满。他命人取来琉璃灯盏,置于玉人四周,又命乐师在阁外奏起清雅古乐,要在这精心营造的“仙气”中,好好欣赏这件新得的“活宝贝”。
然而,一连数日,无论赵继宗如何焚香祷告,如何用最柔和的宫灯映照,如何让乐师演奏最空灵的古曲,甚至亲自对着玉人诵念道经佛号……那尊玉人始终沉寂如初。温润的玉质依旧流转光华,胸口的碧玉心也幽幽深邃,却再无半点在杜玉堂陋室中月下应答的灵动。仿佛那曾经苏醒的魂灵,随着环境的改变,彻底沉入了最深、最冷的玉石深处。
赵继宗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他耗费心思营造的“仙气”,此刻看来竟像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一股被愚弄的羞恼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拍紫檀木案几,震得上面一个翡翠笔洗叮当作响。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尖利的声音在漱玉轩内回荡,吓得孙朝奉和一众清客相公扑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说什么通灵宝玉!说什么玉魄凝形!咱家看,就是一块成色好些的顽石!被那穷酸和你们这些蠢材故弄玄虚!”赵继宗脸色铁青,指着孙朝奉的鼻子骂道,“你!还有恒裕典!欺瞒咱家,该当何罪?!”
孙朝奉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督公息怒!督公息怒!小的……小的敢以性命担保,此玉确有灵异!当日在恒裕典,小的亲眼所见那玉心血丝流转,绝非虚言!定是……定是……”他急中生智,猛地抬头,“定是此宝通灵,择主而栖!那穷酸书生不知有何邪法,竟能引得灵玉共鸣!督公乃天命所归,神玉定是初来乍到,灵性蛰伏,需得……需得寻得那书生的法子,方能唤醒!”
这番话,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瞬间点醒了羞怒中的赵继宗。对啊!那穷酸书生!那破屋!那晚的月光!他眼中再次燃起贪婪的火焰,夹杂着一种被挑战权威的阴狠。
“来人!”赵继宗厉声喝道,“去!把那个姓杜的书生给咱家‘请’来!记住,是‘请’!咱家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御使这等神物!”
赵府豪奴再次如狼似虎地扑向鸡鹅巷。杜玉堂被那日一脚踹伤,又痛失玉娘,悲愤交加,病倒在床,几日水米未进,已是形销骨立,奄奄一息。豪奴们哪管他死活,粗暴地将他从破板床上拖起,像拖一袋破布般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带回了守卫森严的赵府。
杜玉堂被半拖半架着,踉踉跄跄地穿过赵府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庭院回廊,最终被推搡进那间焚香袅袅、流光溢彩的漱玉轩。刺眼的琉璃灯光和浓烈的龙涎香气让他一阵眩晕。当他浑浊的目光终于聚焦,看清紫檀高几上那尊在无数灯火映照下、流转着熟悉温润光华却冰冷沉寂的玉像时,巨大的悲痛瞬间撕裂了他的心肺!
“玉娘——!”一声凄厉如孤狼泣血的呼唤从他干裂的唇间迸发出来!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豪奴的钳制,扑倒在紫檀高几前,双臂紧紧环抱住那冰冷的玉人基座,如同抱住失散多年的骨肉至亲!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滴落在雪白的狐裘之上。
“玉娘……是我无能……是我护不住你……让你落入这污秽之地……受此屈辱……”他泣不成声,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玉质上,身体因极度的悲痛和自责而剧烈抽搐。
赵继宗端坐在上首的紫檀太师椅上,冷眼旁观着杜玉堂这撕心裂肺的表演,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看好戏般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尖细的声音带着刻骨的讥讽:
“哟,好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倒叫咱家开了眼了!杜玉堂,咱家问你,这玉人,在你那破屋里,可是能说会道,通灵得很呐?为何到了咱家这漱玉仙阁,反倒成了哑巴石头一块?莫不是你暗中使了什么妖法,拘了这玉魄的灵性?嗯?”
!杜玉堂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
向赵继宗,那眼神中的恨意如同淬毒的火焰:“妖法?哈哈哈!”他忽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状若疯癫,“赵督公!你权倾金陵,富可敌国!可你懂什么?你懂这玉娘的心吗?你懂什么是‘书自有焚不尽的火种’?你懂什么是‘路在不肯跪的膝下’?你只知焚香奏乐,只知用金银堆砌牢笼!你何曾有过半分真心?你何曾有过月下听她一言的虔诚?!这玉魄通灵,自有灵性!她择的是心,不是你这金玉其外的牢笼!你这满屋的铜臭,只配污了她的灵性!只配让她……永世沉眠!”
这一番话,字字如刀,句句泣血,将赵继宗那点虚伪的“仙气”戳得体无完肤!更是将他最不愿承认的、被一件“死物”鄙弃的羞辱,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赵继宗那张白净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霍然站起,手指颤抖地指着杜玉堂,尖利的声音因暴怒而扭曲变调:“反了!反了!好个牙尖嘴利的穷酸!竟敢如此羞辱咱家!来人!给咱家拖下去!打!往死里打!”
如狼似虎的豪奴一拥而上,粗暴地将杜玉堂从玉人身上撕扯开。棍棒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杜玉堂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眷恋地、绝望地望向高几上那尊沉寂的玉像,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鲜血很快从他口鼻、额头渗出,染红了衣襟和地面。
就在这混乱的殴打与赵继宗暴怒的呵斥声中,漱玉轩内,异变突生!
那尊被无数琉璃灯光映照、却始终沉寂如死的玉人,胸口的深碧玉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碧色,而是炽烈如熔岩的赤金!玉人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色,瞬间被玉心深处疯狂流窜、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赤金血丝吞噬、浸染!整尊玉像仿佛在瞬间被注入了燃烧的生命,散发出灼热逼人的光与热!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叹息,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震得漱玉轩内琉璃灯盏嗡嗡作响!那嗡鸣声中,一个冰冷、清晰、带着玉石崩裂般决绝之意的声音,陡然响彻整个暖阁!那声音不再属于玉娘,更像是沉寂的玉石本身在发出最后的呐喊:
“放开他!”
声音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正在施暴的豪奴动作齐齐一僵!暴怒的赵继宗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惊骇地望向那光芒万丈、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玉人!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尊被赤金光芒笼罩的玉人,竟在紫檀高几上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她动了!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万钧之力的姿态,向着高几的边缘,移动了寸许!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移动,但这石破天惊的一幕,足以让赵继宗魂飞魄散!他仿佛看到那玉人冰冷的眼眸在赤金光芒中睁开,正死死地盯住他!
“妖……妖怪!拦住她!快拦住她!”赵继宗吓得魂不附体,尖声嘶吼着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
豪奴们也吓傻了,哪还有人敢上前?只见那玉人在赤金光芒中微微震颤,似乎每一次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量。她再次向边缘挪动了寸许!高几上的琉璃灯盏被震得叮当作响!
“不……不行!不能让她掉下来!”赵继宗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玉人,仿佛看着一座即将崩塌的金山,心痛得滴血,恐惧与贪婪交织,“快!快扶住!用锦被!用软垫!护住!护住本督的宝玉!”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
豪奴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抱来厚厚的锦被、软垫,在紫檀高几下方堆叠起来,形成厚厚的缓冲。漱玉轩内一片混乱,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恐惧,目光死死锁住那光芒万丈、缓缓移动、随时可能坠落的玉人,如同面对一尊即将降下神罚的怒神!
赵继宗惊魂甫定,看着被厚厚软垫围住的高几,和那暂时停止移动、但依旧光芒灼灼的玉人,心中又惊又怒又惧,更有一股被彻底挑战权威的狂怒!他不敢再轻易靠近玉人,更不敢再轻易处置杜玉堂——这穷酸书生,竟真是唤醒玉人的关键!可这玉人方才的举动,分明带着玉石俱焚的威胁!
“拖下去……关进地牢!不许他死!好生……看管着!”赵继宗咬牙切齿地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杜玉堂,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玉人暂时被“安抚”住了,但这穷酸书生,成了他手中一张必须捏紧、却又烫手的牌。他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既要榨干这书生的价值,唤醒玉人,又要彻底消除这玉人对书生的“邪念”!
杜玉堂像破麻袋般被拖走,只留下地上一道刺目的血痕。漱玉轩内,琉璃灯光映照着赵继宗惊疑不定、阴沉如水的脸,和那高几上光芒渐敛、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威压的玉人。一场无声的、更为凶险的对峙,才刚刚开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杜玉堂被投入赵府地牢最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石室。石室狭小,四壁渗水,仅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墙壁凹槽内摇曳,散发着昏黄的光和呛人的油烟。他浑身是伤,肋骨断了两根,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
裂般的剧痛,如同破败的风箱,在死寂的牢狱中发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浮沉,眼前交替晃动着玉娘温润的玉光、赵继宗狰狞的面孔,还有那日玉娘为护他而爆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赤金光华……
“玉娘……”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每一次呼唤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赵继宗留下他的命,不过是想榨取他唤醒玉娘的方法。可一旦玉娘真的为救他而向赵继宗屈服……那比杀了她更痛苦!他宁愿自己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宁愿玉娘永远沉寂在那冰冷的玉石之中,也绝不愿看到她为了自己,向那阉贼低头!
时间在这绝望的牢笼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石室厚重的铁门外传来锁链的哗啦声。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狱卒面无表情地将一碗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薄粥和一个硬得像石头般的窝头塞了进来,随即又“哐当”一声锁死。杜玉堂挣扎着爬过去,他必须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爬行,也要积蓄哪怕一丝力气,为了玉娘。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破碗边缘时,异样的感觉陡然传来!碗底似乎粘着什么东西!他心中一凛,强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抠下——竟是一小块被水浸透、揉成一团的粗糙草纸!他颤抖着手,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极力展开那团湿软的纸。
纸上,用烧焦的木炭条,潦草地写着几行小字:
“杜郎勿惊。妾心匪石,不可转也。赵贼欲以郎君为质,逼妾就范,宴客炫宝于三日之后。此獠心肠歹毒,必欲折辱你我于大庭广众之下。妾纵玉碎,绝不受辱!郎君珍重,若有生机,速离金陵!柳氏含烟绝笔。”
字迹虽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落款处“柳氏含烟”四个字,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杜玉堂的脑海!
柳含烟?!那个三年前家破人亡、坠入风尘、最终在醉仙楼投河而不知所踪的金陵花魁?她……她就是玉娘?!那尊玉像,竟是柳含烟的化身?!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母亲临终的“离水远”的恐惧,玉坠的诡异,投河后的异变……原来如此!原来玉娘那清冷的智慧、洞彻世情的悲悯、字里行间偶尔流露的幽怨,皆源于此!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杜玉堂!玉娘……含烟!她竟一直记得前尘往事!她竟一直以柳含烟之名,与他月下倾谈!而此刻,她传信而来,字字泣血,竟是要……玉碎明志!
“不……含烟!不要!”杜玉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嚎,双手死死攥紧了那张湿透的草纸,仿佛要将它嵌入掌心!泪水混合着血污,汹涌而下。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三日后那场所谓的宴客炫宝,将是赵继宗精心布置的陷阱,是逼迫玉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屈服的杀场!而玉娘,早已抱定必死之心!
“匪石……不可转也……”他喃喃念着纸上的话,心如刀绞。他必须出去!他要去漱玉轩!哪怕粉身碎骨,也要阻止她!也要……与她同死!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赵府中庭,华灯怒放,亮如白昼。巨大的戏台早已搭好,丝竹管弦班子正奏着喜庆的《百鸟朝凤》,却掩盖不住台下那暗流涌动的喧嚣。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豪商、名士,尽数被赵继宗“请”来。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宾客们推杯换盏,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目光却不时地、带着好奇与贪婪地瞥向戏台中央——那里,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蒙着猩红的绒布,绒布之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那尊温润无瑕、流转着月华般光晕的玉人!
玉人静静伫立,低眉垂目,仿佛一尊真正的玉雕神像。四周无数琉璃宫灯的光芒投射在她身上,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晕。宾客们低声议论着,惊叹着这玉像的鬼斧神工,猜测着督公大人今夜究竟要展示何等神迹。唯有少数几个消息灵通、心思深沉的,隐隐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赵继宗端坐主位,一身簇新的蟒袍,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享受着众人的奉承。他目光扫过台下,特意在几个清客相公脸上停留片刻,几人会意,立刻高声谈论起这玉人的神异之处,什么“玉魄凝形”、“能通人言”、“乃镇宅延寿之至宝”,引得满座宾客啧啧称奇,看向玉人的目光更加灼热。
“诸位!”赵继宗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缓缓站起身,尖细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威严,压过了丝竹之声,“承蒙诸位赏光,今日咱家得了一件天地奇珍,不敢独享,特请诸位前来,共赏这‘玉魄凝形’之神迹!”他得意地一指台上的玉人,“此宝通灵,能言善辩,乃天地造化所钟!诸位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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