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暂定

“劳烦乡君还惦记着这些孩子。”

耳边骤然响起的温和嗓音让沈明珠下意识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但十分整洁的宫装式样衣裙,头发用素银簪子利落地挽着,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长期照顾孩童的耐心与温柔。

她是从宫里放出来后,自愿来到幼安堂安置的宫女之一,名唤春杏。

春杏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六岁的“小乡君”。

沈明珠身量未足,裹在藕荷色的棉袄里,头上戴着雪白的兔毛昭君套,小小的一个,粉雕玉琢,任谁看都该是窝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

可春杏在宫中多年,又在幼安堂见识过这沈家姐妹的行事,尤其亲眼目睹过她们上次过年时为孩子们奔波打点的模样,便知晓,面前这位乡君虽年幼,却早已远非寻常稚童可比。

小小年纪,眉眼间却总沉淀着一种近乎沧桑的沉静,像是早早看透了世情的明澈琉璃。她说话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一种疏离的洞悉感。她看向那些孤儿时,眼神里是真切的悲悯和责任感,那是许多她在宫中见过的贵人都未必有的胸怀。

六岁的皮囊下,住着一个异常早慧的灵魂。

“春杏姑姑好。”沈明珠闻声站起身,对着春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态度恭敬却不失乡君的仪范:“姑姑们辛苦才是,打理幼安堂诸事繁琐。我今日来,是想替家里问问姑姑们,也为孩子们带些棉布添补用度。”

春杏连忙侧身避过她的礼,心底的怜爱与敬意更添几分,她柔声道:“乡君仁善,惦记着孩子们,奴婢代孩子们谢过府上厚恩。”

她看着丫鬟们将棉布包裹抬进来,又看向沈明珠那张严肃的小脸,猜到她此行定不止送东西这么简单。

沈明珠示意千影等人去安置棉布,自己则上前一步,仰着小脸,郑重地看着春杏,开门见山道:“春杏姑姑,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询。”

“听闻幼安堂里有些孩子想读书识字,前些日子祖父已向陛下请旨,要开一间私塾,专为年纪尚可开蒙、又无处读书的孩子准备。不图科考功名,只求学些字,识些理,日后安身立命时能多一分倚仗。不知这幼安堂中,可有愿意去读书识字的孩子?”

春杏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深知识字对这些孩子的未来有多重要,只略一思索,脑海中便浮现出几个身影,声音都因激动而快了些许:“有!乡君,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孩子们若能得此机缘,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掰着手指数道:“奴婢瞧着,若兰那孩子记性好,性子也沉稳;李招娣女红极好,常常想照着样子画画却苦于不识字;还有王栓子,前些日子帮隔壁铺子搬东西,看着人家账簿上那些字儿,回来就念叨着想学…都是好苗子,心思正,也爱问学。”

“至少有十个孩子是真心渴慕识字的!”

“那感情好。”沈明珠面上有了些笑意,从袖袋冲取出小册子和特意带上的炭笔,将春杏方才提到的那些,名字一一记下。

“对了,”看她记名字,春杏姑姑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些犹疑:“说到好苗子和想识字的孩子……乡君,奴婢突然想起来个人。”沈明珠笔尖停顿,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元宵那日,乡君可是找了个孩子来幼安堂,让他叫幼安堂里的孩子们做花灯?”

沈明珠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点点头:“确有其事,是曦曦叫他来的。”

“那孩子在幼安堂里待了好半天呢!”春杏继续说道,脸上露出些许怜惜:“手艺是粗糙了些,可孩子们初学,偏就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小狗小鸟灯最有意思,也最容易上手,大家都学得很欢实。那孩子教得也认真,很是用心。”

春杏顿了顿,回忆着:“可奇怪的是,这事儿完了之后……这两日,奴婢瞧见那孩子总在咱们幼安堂外头晃悠。他就缩在街角的墙根底下,朝这边望,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可曾问他为何?”沈明珠心念微动。

“问过,”春杏叹了口气:“那孩子只摇头,也不肯说缘由。奴婢见他穿的还是那身破袄子,手肿得老高,怕他冻出个好歹,让他进屋暖和,他死活不肯。只说……说‘看看就好’。”

“然后呢?”沈明珠追问。

“就在昨儿还是前天早晨,他又来了,这次没待多久。临走前,他突然跑到大门口……也不敲门,就……就把一小块东西飞快地塞进了门缝里,然后扭头就跑得没影儿了。”她边说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大概只有半两左右。

她将那小块碎银子托在掌心,递给沈明珠看:“奴婢后来在门缝里找到的,就是这个。”

“乡君,你说这孩子为何这般古怪,问他话也不说,哪里有莫名其妙给人塞银子的?”

看着春杏掌心那块小小的、留有的淡淡污痕的碎银子,沈明珠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沈明曦执意要买那些丑陋的河灯,她甚至还出言劝阻过。

他娘病得那样重,妹妹也要他养,正是用钱的时候,他竟还了钱来……

“春杏姑姑,你可知他叫什么?”沈明珠轻声问,心中已有决断。

春杏点点头:“奴婢记得,当日元宵时奴婢同他聊过两句,是叫孙小山。”

沈明珠握紧了那块碎银子,抬眼看着春杏,眸光清亮:“春杏姑姑,烦请你明日留意着。若再看到孙小山在外面……不,若打听到他住处也更好。请务必告诉他,让他明日下午来这里见我。”

她顿了顿,将那块碎银子小心收起,放入了自己的荷包:“告诉他,不是因他可怜,也不是因他可怜。”

沈明珠环视着院里好奇的孩子们,目光最后落回春杏姑姑脸上:“劳烦姑姑这样同他说,就说是幼安堂的私塾,还余下免费入学的名额。念在他教孩子们做花灯尽心,又识字明理、知恩义、懂自立的份儿上,想问问他,是否愿意来这私塾念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