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望暮野星 作品

第195章 开头没有回头箭

御书房檀香未散。林悦两封亲笔信并排而置:

 皇上拆阅,只觉字里行间全是“浪头拍金铁,风鼓万帆开”的声响。

 “来人——即刻宣沐老将军入宫!”

 内侍一溜小跑,汗珠滚在金砖上,像洒了一把碎星。

 午时正,沐老将军抵达午门。

 刚入殿门南宫皇帝远远望见,大笑:“朕的水军未建,先闻鼓声!”

 皇帝赐座御苑水榭,亭外荷花开得正好。

 沐老将军先声夺人:“水军之要,首在选人!身高不得低七尺,臂展须过一丈——能张强弓、挥重斧;能潜海三十步、睁眼辨物;能三日不食而力不竭!”

 沐老将军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沿海七郡,渔家儿郎三万,惯识潮信;

 山岭猎户一万,惯开强弩;

 盐丁两万,耐湿耐碱;

 再加闽越疍民五千,能水下换气,闭气一炷香!”

 南宫听至兴头上,忽地起身,以箸代笔,在亭柱上画海图:

 “若得此六万五千精壮,分作三翼:

 左翼守成山角,右翼屯舟山,中军驻澎湖!

 每翼配蒙冲三十、斗舰五十、走舸一百!

 船船连环,纵可截江,横可锁海!”

 沐老将军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展开是“水师百日操典”:

 “第一旬,陆习:负重百斤绕岛跑,日三遭;

 第二旬,筏习:十人操竹筏,冲浪不翻;

 第三旬,船习:夜泊无火,听风辨位;

 第四旬,合操:实弹火船对冲,生死自负!”

 南宫听得连连点头,又补一句:

 “操典之外,更需‘心战’!

 每半月,聚将士于滩头,读《戚少保纪效新书》,唱《破阵子》,鼓其血勇!

 再择月夜,潜舟入外海,以空船为靶,练火攻!

 火光映浪,将士胆气自开!”

 两位说到兴起,竟把亭子当船台,你推我让,演示起“左满舵”“右急转”,衣袖带风,呼呼作响。

 海疆之险,不在浪高,而在敌近!

 倭舶飘忽,番鬼火器犀利,若使我水军成势,

 则东南半壁,金瓯永固!

 届时,敌船未近,已陷我火网;

 敌兵未登,已葬我鱼腹!”

 沐老将军接声:

 “臣更请设‘海上驿’!

 每百里设一沙船哨,烟火为号,

 敌动则烽传,半日可遍告沿海!

 再择深澳筑暗堡,藏火药万斤,

 敌若敢犯,先诱其入,再一举轰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亭外日光西斜,影子从脚跟爬上眉梢,竟浑然不觉。

 宫灯初上,内侍换烛三次。

 案上茶凉,两位仍手舞足蹈。

 沐老将军把甲片拍得铿锵作响:“兵要练,更要养!

 水军粮饷当倍步军,盐菜肉鱼缺一不可!”

 言罢,亲自执壶,为二人续温酒。

 酒香四溢,映得两位满面红光,仿佛已见千帆破浪、万炮雷鸣。

 夜阑,皇帝取御笔,在林悦原信尾各批一句:

 “准隆老将军统筹海防图!”

 “准沐老将军全权募练水师!”

 月色如洗,两位老者的水军蓝图、御书房,烛火如豆,却映得满室亮堂。

 南宫皇帝手指叩着案上的海防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几处海盗频繁出没的岛礁,墨迹因常年摩挲已有些发灰。

 “三年前跟她提水师,她还说‘船未造,兵未练,急不得’,如今倒主动催起来了!” 沐老将军粗粝的手指抚过信纸,喉头动了动:“这丫头眼里有活。前几年边北互市,她跟阿古伊商队聊起西洋战船,回来就画了张‘水战推演图’,说咱的沙船在深海就是活靶子。”

 他从怀中掏出张折叠的图纸,展开时簌簌作响,“你看这炮位布局,竟是把陆地上的红衣大炮架在了船舷,还说要‘低重心,稳船身’——咱太造船厂的老工匠都未必想得到!” 南宫探过身,烛火在图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图上的船身画得格外粗壮,甲板上标着“火药舱”“淡水舱”,甚至还有“了望塔”,塔上画了个小人举着望远镜——说起那物件还是林悦托商队带回来的,说是“能望清十里外的帆影”,他俩都有。

 “这丫头,总能给人惊喜。”南宫指尖点在图上的炮口,“就按她这思路造!年前先拨三十万两,让太造船厂改两艘沙船试试水,炮就用冶铁工坊新铸的‘镇海王’,射程比旧炮远三成!” 沐老将军猛地起身,他大步走到海防图前,手掌按在标注“黑水洋”的位置,“这片海域每年吞掉多少商船?去年江南织造的贡品船就在这儿被劫,贡品没了不说,还折了三十多个水师弟兄——那些弟兄水性比鱼好,却栽在船不如人、炮不如人!”

 南宫望着他鬓角的白霜,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这老伙计还是个愣头青,跟着自己在海边追海盗,船翻了靠块木板漂了三天三夜,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求先帝造“能撞碎海盗船”的巨舰。如今当年的愣头青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

 “老沐,你别急着拍胸脯。”南宫忽然笑了,从案下摸出个牛皮册子,封面写着“水师筹备案”,字迹是他亲笔,却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潦草,“你看看这个。”

 沐老将军接过册子,指尖刚触到纸页就愣住了——里面贴着几十张纸条,有的是江南船匠画的船型草图,有的是边军将领写的“水战心得”,甚至还有张泛黄的海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处海湾,批注是“可藏百艘战船”。最底下压着张林悦的便签,字迹娟秀却有力:“水师非陆战,当以‘快、准、灵’为要,船要能抗风浪,炮要能穿铁甲,兵要能水下视物。”

 “皇上……”沐老将军喉头发紧,这册子分明攒了不止一年,“您早就在琢磨了?” 南宫往茶盏里续了热水,雾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细纹:“三年前在青云村,林丫头带咱看她那‘试验田’,说‘种地得顺天时,守土得懂水性’。当时我就想,咱的水师不能再是‘内河划子’,得是能闯深海的‘蛟龙’。”他指着册子上的“招人条件”,“你瞧瞧这几条,是不是比兵部的章程实在?”

 沐老将军凑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1. 识水性者优先,哪怕是渔夫、船工,只要能在水里闭气一炷香,就给机会; 2. 会打铁、会修船的匠人,免试入伍,直接当“技术兵”; 3. 敢跟海盗拼命的,赏银加倍,家属免三年赋税; 4. 若能说出三种以上海鱼习性,或能辨认五种以上海风征兆,破格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