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思绪 作品

第219章 天命难违,帝王孤心

梦境,如破碎的琉璃,寸寸剥落。那片浩瀚的星空,那条奔腾的气数长河,连同那个瘫软在地、仿佛被抽去魂魄的帝王孤影,都在我抽离神念的刹那,化作了亿万点纷飞的光屑,最终归于虚无。

须弥虚空,重归那亘古不变的、由法则与能量构筑的死寂。

我没有立刻移开目光。我的神识,依旧透过那面倒映着人间万象的映画明镜,静静地,注视着那座名为“乾清宫”的,幽深的大殿。

……

“呃!”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痛苦的闷哼,自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之后响起。

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弓,随即又重重地趴回了冰冷的御案之上!

他醒了。

或者说,是被那场过于真实的梦境,活生生地从这段沉眠中,惊吓了出来!

一股阴冷的寒气,并非来自殿外那黎明前的黑暗,而是自他的尾椎骨,毫无征兆地攀爬而上,瞬间便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那本就因长期劳累而冰冷的身体,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牙关“咯咯”作响,仿佛坠入了九幽冰窟。

他的眼眶,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般,干涩、刺痛。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本该是俯瞰众生的龙目,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没有星河。

没有那条奔腾的、象征着国运的金色长河。

更没有那个,白衣胜雪,言语间仿佛蕴含着天道至理的神秘道人。

映入他眼帘的,只有那熟悉的,冰冷的,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大殿。

只有那堆积如山的,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折。

也只有那盏,早已燃尽了最后一滴灯油,烛芯之上,只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梦?

那……那只是一场梦?

“王承恩,王承恩!”

“老奴在!”王承恩听到呼唤后,快步跑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急促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那件单薄的常服,紧紧地贴在后背之上,冰冷黏腻,说不出的难受。

“主子,您可要注意身体呀,老奴替您更衣。”

“嗯”

他伸出那双,因恐惧而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

指尖,传来了一丝,冰凉的,湿润的触感。

那是……

泪痕。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场梦,是真的!

那些景象,那些声音,那些足以将他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帝王之心,彻底碾碎的,残酷的“未来”,如同被重新唤醒的魔鬼,再次,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轰然倒灌进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条,被无数黑色触手,死死缠绕,正在痛苦哀鸣的,金色的护国龙脉!

他“听”到了!

听到了那中原大地上,因“易子而食”而发出的,那一声声,不似人声的,绝望的悲鸣!

他“闻”到了!

闻到了那西北的黄土之上,那面“闯”字大旗之下,所裹挟的,那股足以将他这朱家江山,彻底掀翻的,燎原的烽火!

他更“感”到了!

感到了袁崇焕那颗人头落地之时,自己心中那份,因猜忌与刚愎,而生出的,病态的快意!也感到了自己,在签下那份将这位“定海神针”凌迟处死的圣旨之时,那份无奈与无力。

“不……不……”

他抱着自己的头,那张清瘦的脸上,血色尽失。他拼命地摇着头,似乎想要将这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恐怖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从那冰冷的龙椅之上站了起来。他撞翻了身前的御案,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如同雪崩一般,“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将他那孤独的身影,彻底地淹没。

他没有理会。

他像一个,被抽去了所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他赤着脚,踩在那冰冷的,能倒映出人影的金砖之上,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向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王承恩紧跟其后,给他披上披风。

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龙画凤的殿门。

黎明前,最冰冷的寒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御花园的槐花香气,瞬间,便灌满了他的龙袍。

他打了个寒颤。

那混沌的,几乎就要被恐惧所彻底吞噬的神智,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抬起头,望着殿外那片,依旧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还有那寂静的,巍峨的紫禁城。

他的目光,穿过了那层层叠叠的宫墙。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座,由他太祖朱元璋,亲手奠基的,承载了他朱家二百余年荣耀与梦想的,却又早已显出几分暮气的,帝国。

他伸出手,扶着那根,冰冷的,雕刻着九条五爪金龙的蟠龙金柱。他那双因长期批阅奏折,而显得有些羸弱的肩膀,在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着。

那白衣道人最后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慈悲的警钟,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回响着。

“大势,已不可逆……”

“善待他们吧……保全这份,比你那朱家江山,重要千百倍的火种……”

“能救者,非江山,而是人心……”

是啊。

人心……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那张清瘦的脸上,所有的恐惧与疯狂,都渐渐地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彻底压垮的……

疲惫。

或许……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真的不是什么,能挽大厦于将倾的中兴之主。

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命运推上了这艘,注定要沉没的大船的,可悲的船长。

放手吧。

就此放手吧。

不再去管那辽东的战事。

不再去管那西北的流寇。

不再去批阅那些,充满了党同伐异与虚伪谎言的奏折。

就听他的。

下旨,废除那早已让天下百姓,不堪重负的“三饷”。

开官仓,放赈粮。

让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子民,能多喘一口气。